见伍崇曜愿意出国考察,赵源多少有些意外,但是他心里也很满意,此时的伍崇曜年轻,且有能力,就是有时候显得有些毛躁,倘若能再出国长长见识,回来以后便能委以重任。
说起来,赵源目前身边能用的人还真不多,即便把赵家的一些姻亲和潘家的四个大舅哥都委以重任,人手都略显有些不够,光是一座广州城,再加上一个都督府,空出来的官帽子也多达数百顶。
除了官员以外,还有大量的小吏需要填坑,赵源将这件事视为重中之重。
此事事关重大,行商们便各自怀揣着复杂的心思离去,而留下来的则都是目前复汉都督府体系下的重要人物。
“在吏治问题上,我们不能再继续走以前的老路,必须要进行一定的改革。”
赵源对于吏治问题也有着一定的研究,吸取教训,这是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华夏数千年历史,王朝兴衰更迭,表面上各有兴亡原因,但本质上都围绕着两件事展开,一是‘用人’,二是‘财赋’。
吏治,便是如何用人的方法论。
抛开过往不谈,单轮明清两朝,已经出现了一个规律,即“流水的官员铁打的小吏”,官吏官吏,看似前者尊贵,为百姓父母,但实际上官员与百姓之间并没有直接的联系,只有吏役才直接接触百姓,形成了官治吏,吏治民的现象。
而这么做的好处就是,中枢朝廷派出去的官员数量有限,能够很大程度上控制地方成本,从而在低产出的农业社会维持薄弱的统治。
至于坏处自然也有,明清两朝派出的最基层官员就是县令,地方政务则被地方吏役掌控,说白了就是那些吏役背后的乡绅大族,于是就有了‘皇权无下县’的说法,中枢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力度十分薄弱。
若是太平盛世也就罢了,可一旦中枢逐渐衰落,地方豪强并起,百姓们就会被这些乡绅大族逼得家破人亡,最终不得不自卖为奴,倘若流民遍地,也就逐渐开启了新一轮的历史循环周期。
权力讨厌真空,中枢因为成本放弃了地方权力,权力就会被地方豪强所掌控,中枢也就只能跟地方协商着来,而无法真正贯彻改革,无法真正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当然,历代王朝并非没有认识到这个问题,实际上不少有为之君都尝试过解决这个问题,但是限于生产力的缘故,他们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只能用各种制度去延缓这个过程。
当时间走到了近代社会,工业革命带来的生产力爆炸,也就让这个问题有了一定的改变,因为在中枢足够有钱的情况下,就可以去尝试掌控地方。
东方暂且不说,西方各国针对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法很简单,那就是不分官吏,只分事务官和政务官,事务官皆有考试选拔,政务官则依托地方选举,政府的日常运作主要由这些专业的事务官来进行处理,而政务官则负责一地的方针大计。
赵源将这个问题详细地介绍了一番,众人却也只听得云山雾绕,唯独从兰芳过来的罗广平倒有几分认知,道:“那我们也实行这个制度吗?”
“不,咱们华夏自有国情,绝不能直接照搬过来,但是我们可以吸取一定的优点。”
赵源沉声道:“咱们也可以开科举考试,通过科举考试来选拔地方官员,但是咱们不用非得考上进士才授官,比如考上了举人,或者只是考上了秀才,也可以参加政务考试,如果考试成功后,就可以在籍贯之外的地方担任亲民官——所谓的亲民官,就是指过去的三班六房的差吏。”
听到这里,众人顿时就明白了过来,也就说把官员的标准放低。
过去大清实行‘九品十八级’,地方一个县里真正在朝廷挂号的官员也就几人,又分为正印、佐贰、属官以及杂职官数种,其中正印很好理解,一个县里也就一个知县,通常为正七品,直接除授方面,外县知县例由进士、举人、贡生及教习兼除,或者从下属官员中升迁,但是清廷正印官一般都是由进士担任,也就是所谓的出身正途。
正印官员之下,则是佐贰官,所谓‘分守令之政,共州县之民者也’,知县的佐贰官一般是县丞、主簿,会分管一部分工作,比如县丞通常分管桥梁道路、急递铺舍、考算钱粮、提调造作等,主簿则负责巡防捕盗、捉逃军逃囚以及、巡禁私盐私茶这些,像这两个佐贰官要求就没那么高,考上了举人就有机会担任,属于县里的二爷和三爷。
再往下,就是属官,像典史就是属官,一般主管巡捕事,像有些穷县不设县丞主簿,就会让典史兼掌这些事物,属于一个可高可低的职务,通常排在县里的老四。
以上的这些官员,均由吏部铨选、皇帝签批任命,属于堂堂正正的“朝廷命官”。
属官之下,往往还有官员中的最底层——也就是所谓的杂职官,比如巡检、驿丞、闸官、税课司大使、河泊所所官都属于这一行列,他们都属于不入流品级的官员,通常六年为一任,任满进行考核,如果考核优异者就可以由地方督抚出考保荐,等到了升到了知县一级后,才会再行送部,属于不再中枢管理体系的官员。
以上这些人便构成了一个县里的官员阶层,但是光靠他们去管理一个人口几万人的大县,很显然不现实,于是在官员之外就出现了一个叫做‘吏员’的阶层,其中像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快壮皂三班,传统意义上的三班六房就由隶役和胥吏充之。
千万不要小看这三班六房,实际上老百姓大部分时候所能接触到的官吏就是这些人。
像吏户礼兵刑工六房,源于中枢六部,职能上也颇为相似,但是一个县里通常不止传统意义的六房,还包括承发房、架阁库,有些地方单独设粮房、税房或仓房、库房,还有些地方审讯案件会设立供招房等等,每房通常分二科,事简者则一科,每科典吏一名进行负责,而这些房科直接对县令负责。
通常担任这六房典吏之人,都是地方豪强子弟,因为只有他们能办成朝廷交代下来的各种事情,如果换上一个白丁去做,根本指使不动那些大族,而这些人大多贪猾无赖,窜身于官,既无职名,又无麋给,平日里一味压榨百姓为生,因此常常被百姓们所厌弃。
除此之外,官员多有流调,不会长期在一地任职,但是典吏通常因为熟悉地方情况,一般能做到死为止,甚至还有父子相替,世代相传的情况,也就形成了所谓的胥吏世族,与地方豪强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常常狼狈为奸危害百姓,而朝廷针对这种情况,却没有根本的解决办法。
至于‘三班’,即皂班、壮班和快班,一般统指衙役,属于相对固定的组织,像皂班指的是皂隶,负责站堂、行杖、官长出行时护卫随从等,也就是常见到的那些喊“威武”的那帮人,属于衙役里比较有头有脸的人物,长期跟官长接触。
壮班,也就是所谓的民壮,负责一县里的巡逻、防护衙署安全和地方治安,有时候也会帮着抓捕人犯,跟后世的治安联防有几分相似。
快班,又可以叫做捕快,类似后世的刑警,专门负责缉捕罪犯,传唤人证和搜集证据等,属于相对比较专业的人士。
因此,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他们平日里打交道最多的不是所谓的知县一类官员,而是三班六房的吏役,而这些人因为不属于中央管辖范围,财政通常由地方承担,也就往往与地方豪强成为一丘之貉。
赵源深知,倘若放任这种情况发生,那么复汉军所建立的政权,其实与明清并无差别,依然与地方大族共天下,一旦喂不饱这些人,那么他们就会反过来吃小民百姓。
“改变吏治任用原则,也就是当下最为关键之事。”
赵源看了众人一眼,道:“本督决定,将在都督府三院之外,再设立财政司、外交司、农业司、工业司、商贸司、水利司、交通司、治安司、内政司、教育司以及选吏司,未来所有的科举考试统一划归教育司负责,再由选吏司负责招录官员,将来即官吏一体,秀才亦可做官。”
“可是这样一来,咱们将来的支出怕是要扩大许多,就怕支撑不足。”
四舅哥潘师徵脸上浮现一丝担忧之色。
办法好是好,但是历代都不用,不就是没钱闹得?
赵源耐心解释道:“钱不需要担忧,过去明清朝廷看似甩掉了这个包袱,可是这个包袱的成本并没有消失,而是被直接压在了百姓的身上,再加上吏员不受中央财政管理,也就逐渐成为了地方豪强的爪牙,长期以往中枢所以来的财赋反而会不断下滑。”
对于这一点,众人自然很快就想明白,历史上一个王朝最鼎盛的时候,往往就是开国的阶段,那个时候还能掌握天下绝大部分的土地和人口,而随着时间流逝,土地被地方豪强大规模占有,百姓也沦为了豪强的隐户和奴仆,朝廷不衰落才怪。
“其次,等到咱们的工商发展起来后,财赋不再依靠单一的田地和人口,还可以从工商业中获取大量的税源,到时候就能反过来支持中枢对地方的掌控能力。”
听完这番解释后,众人也就没有了其他疑虑,当即表示可以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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