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御驾回京后, 胤祉是头一个主动到乾清宫求见的倒霉蛋,可在他来时的路上,乾清宫就已经为他敞开了大门。
康熙从前自认为对京城的掌控已经足够严密, 可太子在他眼皮子底下与掌管京城军队的武官勾结,若非高士奇给他提了醒,恐怕他就要做唐高祖(李渊)第二了。
如今虽及时避过一场祸事, 但也证明他对京城的掌控力度还不够,尤其是皇子和百官。
针对京城的布置,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完成了,若非如此, 他又怎么会轻易将太子带出京。
御驾离京后, 无论是索额图和托合齐的密会,还是纳兰明珠当日就明晃晃地去了诚亲王府上, 老八这中间去了几次安郡王府……一一被记录在册。
所以老三还未到宫中,他不光已经知道了老三要求见的消息,还知道老三在接到圣旨之后见了老大,知道老三在宗人府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康熙连折子都放下了, 静静等着老三来,看老三对这事儿到底什么态度。
胤祉没有态度, 办案的工具人能有什么态度, 公正执法就是了, 他来乾清宫也不是试探皇阿玛的态度,而是问一问皇阿玛扣押太子的理由, 在德州行宫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朕将太子带走后的短短几日, 索额图和托合齐曾两度密会, 后太子中途得病, 朕命索额图前去侍疾, 又召托合齐前来,索额图于行宫之中百般挑唆太子,朕不得已将其拿下。”康熙语气沉重的说道。
胤祉在下首挑了挑眉,所以……太子都已经被关进宗人府了,实际上却未曾动手,被关押的理由仅仅是索额图挑唆,再加上一个与武官交往过密。
知道皇阿玛容不得太子染指京城兵权,可皇阿玛这反应委实激烈了些。
他还以为闹成这个样子,折了一个步兵统领,堂堂太子被关进了宗人府里,是因为太子已经动手或皇阿玛掌握了太子动手的证据。
结果,就这?
是他低估皇阿玛了。
“儿臣必定会仔细调查。”
太子和几位武官的关系毋庸置疑,如今要查的是太子到底有没有谋逆。
胤祉出宫前为宗人府里关着的几人向皇阿玛讨了太医,之后便匆匆离去,为了查明此事,连大朝会都请了假。
康熙和文武百官没有等太久,未满一个月,诚亲王便向上提交了案宗,这案宗上列明了太子党十数名官员贪赃枉法的证据,还有太子与托合齐等武官私下勾结的证据,甚至有索额图私底下的张狂之语。
这些证据已经足够将涉事官员全部都拉下马了,但要废掉太子之位,远远不够。
没有谋逆之举,只是和几个武官相交,只是手底下出了几个罪臣,还不足以废太子,就算是口出狂言的索额图,也未曾付诸于行动。
若只根据诚亲王提交上来的案宗,索额图等人是必死无疑,但太子和十三阿哥也就只是名声受损,甚至这些罪过都不足以让两个人在宗人府被关押了这么久,还一路从德州被押送到京城。
所犯的错误和近两个月来遭的罪,两两相抵,太子党在朝堂上失掉半壁江山,但太子这面大旗仍在。
这样一份案宗,不像出自诚亲王之手,倒更像是太子党的断尾保命之举。
可关键诚亲王和太子是死敌,只有弄掉太子,才有诚亲王上位的可能。
别说文武百官看不明白,就是康熙也没看懂老三,但他不能让这件案子就这么草草了结,太子或许之前没有谋逆之举,但不代表没有谋逆之心,否则何必与那么多京城武官结交,更别说还有索额图在其中撺腾。
索额图的胆子有多大,没人比他更了解。
昔年鳌拜专权,连太皇太后都拿鳌拜没办法,抓鳌拜的办法还是索额图出的。
那时,索额图已经是吏部侍郎了,自请解任,做回他身边的一等侍卫,侍卫们每天跟着他练习布库,等到鳌拜放松警惕时,便一拥而上,将其擒住。
索额图兵行险招,而且还是当时第一个扑上去的侍卫,立了大功。
所以鳌拜被擒后,便直接升迁为大学士。
旁人或许没有谋逆犯上的胆子,但索额图有,太子也未必能经得住索额图的怂恿,不然为何要暗地里与那么多武官联系。
老三为什么手软,康熙不清楚,但事已至此,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废太子了,既然老三不肯下手,那就老八来。
太子谋逆案从诚亲王转到了八贝勒手里,显然万岁爷对诚亲王的调查并不满意,聪明人就知道这案子该怎么查了。
一盆盆的脏水开始泼向太子,比当年往诚亲王身上泼的脏水还厉害。
说太子经常鞭挞大臣侍卫,动辄打人踹人,无故侮辱朝廷命官。
太子穷奢极欲,吃穿用度甚至远超皇帝,还截留供品,动用国库。
昔日温保一事也被重提,温保在山西的形势都被算在了太子身上,是太子的逼反了当时的山西百姓。
太子与太监厮混,有辱国体。
……
胤祉干脆请了病假,不去大朝会上听这些腌臜事儿,太子从前固然有错,但也没有这般不堪,否则也做不了将近三十年的太子。
往太子身上强加的这些罪行,实在是有辱智商。
胤祉不上朝,倒不是为太子抱不平,往旁人身上泼脏水这种事儿太子也办过,如今孽力回馈,没什么好同情的。
他不愿意上朝,一是想躲事儿,二是觉得这些泼脏水的官员恶心,三是怕当着皇阿玛的面笑出声来。
无论是手段、性情,格局乃至是三观,太子都像极了皇阿玛,如今这一盆盆的脏水泼向太子,那么多臣子鄙夷太子的为人处世,在胤祉看来,和鄙夷皇阿玛又有什么区别呢,太子不过是另一个皇阿玛,一个命不算好的皇阿玛。
差事被移交到老八手里,胤祉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在自己府里躲清闲了,他不光自己躲,还让大哥和几个弟弟也跟着躲。
纳兰明珠不用他劝,人家连致仕的折子都已经写好了,既不想趟这浑水,也不打算继续在朝堂上碍眼。
太子党被削了,朝堂上可就只剩下他们这一派独大了,与其等着万岁爷削,还不如自己退。
纳兰明珠都想好了,等他从朝堂上退下来,非但可以继续做诚亲王的军师,还可以帮余国柱分担,余国柱是财务总管,负责给诚亲王赚钱花钱,赚钱的事儿他不跟余国柱抢,花钱的事儿他来。
诚亲王一派躲得利索,朝堂上废太子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多,也不只是朝堂,连民间都发声了,昔日最支持太子的江南士子,如今也联名上奏请废太子,不仁不孝之人不配为君。
一时之间,用‘群魔乱舞’来形容也不为过。
就在废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时,六十六岁的索额图在宗人府病逝。
紧跟着太子谋逆一案也终于定案了,八贝勒非但查出了太子谋逆,还查到了太子和索额图企图动武逼宫的证据。
这下好了,一个谋逆的太子,一个不得人心的太子,一个不孝不仁的太子,皇上不将其废掉,百官和民间也不会答应。
这案子胤祉查了二十八天,移到老八手里不到二十天,这案子就破了,不到一个月,赶在除夕来临之前,废太子的旨意便下来了。
废太子被接回宫里,自然不是原来的毓庆宫,而是咸安宫,连同废太子的家眷一起都被圈禁在了咸安宫里。
十三阿哥作为废太子的同党,被圈禁在上驷院。
康熙四十一年的最后一个月,京城风声鹤唳,太子被废,原来的太子党人无不战战兢兢,生怕被杀鸡儆猴。
任谁都知道,废太子一党是不可能被连根拔起的,如果万岁爷要决心将废太子一党全部清理掉,那大朝会上的文武百官就可以去掉一半了,朝廷连正常运转都做不到了。
虽然不可能全被清理,绝大多数废太子一党都有活下去的希望,可万岁爷心里头肯定记着一笔账,如今躲过去了,将来也会被冷落,如无意外,在万岁爷这儿,他们的仕途已经走到头了。
诚亲王府突然成了热灶,每天能收到几十封拜帖,还有直接送礼的,倒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丹青,自己画的丹青。
被罢官的余国柱,当年就是靠着一手丹青入了诚亲王的眼,自认为丹青不错的人,也想走和余国柱一样的路子。
诚亲王府大门紧闭,诚亲王直接带着福晋和一双儿女去了京郊的庄子上住,谁送的拜帖都不收,丹青也一律退回。
无数人吃了闭门羹,诚亲王府门前才慢慢安静下来。
倒是八贝勒府,一开始不及诚亲王府门前热闹,却是后来者居上,临过年那几日,门前的马车能排到另一条街去。
不光八贝勒府的人出行困难,隔壁四贝勒府的人想出门都得费一番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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