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的后果, 便是翌日,婉婉出现在浮玉居时,顶着两个青黑的眼圈儿。
进屋一瞧, 好巧不巧的,陆老夫人精神头也不是太好,正倚在软榻迎枕上闭目养神, 眉宇间好似满怀心事。
婉婉在屏风外拉住路过的李嬷嬷, 低声问:“嬷嬷, 祖母可是身子又不好了?”
老夫人久病,常日多不爱别人总在跟前说起这些,婉婉是个心思细的,总记得避讳。
李嬷嬷停下步子,含笑瞧她,“姑娘放心吧, 老夫人身子且好着呢,你进去陪她说说话,哄哄她开心, 约莫就雨过天晴了。”
这话说得有深意,但婉婉没能体会出来。
她只猜着祖母怕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了,看这连早膳都未传,故而不急着进去,兀自退出门外,先领着云茵往后头梅园去了。
雪落枝头,腊梅初绽。
这时节的梅花最是干净香纯, 用来做梅花酪, 寒香扑鼻清爽可口, 再好不过。
两人一道摘了小半花篮, 头上肩上已落满了树枝上的积雪,再到厨房一冷一热,婉婉端着做好的梅花酪进屋时,鬓发全都是潮湿的。
“你这个孩子,就说怎的今日不见你人影呢。”
这会子程氏和陆雯、陆淇、周氏都已在座,陆老夫人面上不好显山露水,只如往常一般亲热地招呼了婉婉到跟前去坐。
陆淇现在一看见婉婉,就觉的膝盖隐隐生疼,忿忿撇开了眼去。
婉婉倒不在意,进屋给程氏、周氏先见了礼,便教云茵将做好的梅花酪呈给众人。
递到跟前的小碗,陆淇不情不愿地接了,闷声嘀咕道:“谁没吃过似得,腻死了……”
她觉得婉婉搞这些小恩小惠的动作收买人心,小家子气极了,靠寄居在侯府里讨生活,也难怪把这些伺候人的东西都做得如鱼得水,天生的奴婢命!
周氏在旁听见她怨怼,忙轻咳两声将话音掩去。
这边婉婉自拿一碗去给老夫人,“这是今晨刚摘的梅花,甜味儿不重,空着肚子吃也不伤胃的,祖母您尝尝看。”
她待人总都是细致又真诚,陆老夫人就着她手中羹匙吃了两口,还是忍不住拿起手帕,给她擦了擦鬓遍的水气。
“这些事吩咐给底下厨娘们做就是了,你何苦自己去沾染一回。”
婉婉眉眼弯弯,“我的心意和厨娘不一样嘛,祖母用的开心才最重要。”
昨儿陆老夫人为了婚事那一遭想了一晚上,说实话也还是稍微有些拧巴了一晚上。
可这会子看着婉婉在眼前,像往常一样地撒娇、乖顺,老夫人本就柔软的心里,忽然一下子莫名通畅了不少。
那婚事,陆进廉若能说得通且就作罢。
若说不通……总归自己膝下养大的姑娘,容貌品性样样俱佳,配自己膝下最出色的孙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其实不重门第的先例,陆家先前也并不是没有过,算不得破天荒。
心里的愁绪散了,陆老夫人精神头也总算好了许多。
这厢又同婉婉问了几句昨儿进宫的事,无非便是告诫几句,教她谨防外头的人居心叵测,那宁昭仪兴许是真的单纯,但她身后的贤妃却不是个好相与的。
婉婉一一颔首,尽都应了。
请安过后,其余众人都散了,只有程氏单独留了下来,因这日子临近老夫人七十大寿,她还有些宾客之仪要与老夫人商议。
陆雯百无聊赖,干脆和婉婉一道回了濯缨馆,外头天寒,越发对比出屋里教暖气烘出的一股甜软的香气,尤其旖旎。
“你屋里又用的什么香啊,真好闻,回头也送一份去给我试试。”
陆雯一进门便直往软榻上偎去了,想起来又问:“祖母寿辰,你准备了什么贺礼呀?”
屋里烧着炭盆,但婉婉向来畏冷,一壁随口应着声儿,一壁去教临月灌两个汤婆子,“姐姐知道的,我还能准备什么,不过是绣了一副画儿罢了。”
“绣的?在哪儿,我瞧瞧。”
陆雯知她向来绣工极好。
原先陆雯及笄,婉婉亲手给她绣过一条裙子,手艺不亚于城里出了名的绣娘,陆雯穿过那一回后便小心珍藏了起来,生怕弄坏了。
婉婉起身,引她往里间绣架去。
掀开防灰的素纱,底下露出了一副半人高的画卷,针脚细密精准,是幅名家古作《百福松山祝寿图》。
这幅画的真迹现下已失传,婉婉若送贺礼,肯定不可能送拓印版,这才想了个绣制的法子,将东西真正变成了自己的心意。
陆雯瞧得眼前一亮,“这得费不少功夫吧?”
婉婉说没有,“我初夏就开始准备了,逢得空便做一点点,也不费什么事。”
话是这么说,可其中的心意却不是三言两语能抹掉的,陆雯瞧着仍旧颇为佩服。
“有了你这份贺礼珠玉在前,啧啧……到时候看陆淇还有脸把她那点儿东西拿出来献丑?”
她万事都喜欢和陆淇比,能压陆淇一头就最好不过了。
婉婉听着在心里叹气,也不好坏了她的兴致,毕竟陆淇也事事都喜欢和她争,两个人此消彼长,这些年也说不上究竟谁吃得亏比较多。
但有件事是个例外,就是此回皇子们开礼选秀。
按照惯例陆家要送选一个适龄小姐,两个人倒都一致达成了共识,送陆雯去。
先前陆进廉有看中的后辈时,紧着心顾念着给陆淇相看,陆雯知道了也没功夫气他偏心,她只一心挂念着太子萧恪。
陆淇呢,已得了父亲的偏爱,什么皇子妃不皇子妃的,她才不稀罕。
两人在屋里待了会儿,陆雯又觉得闷,坐不住。
从软榻边的窗口望出去,湖面上被风吹着结了厚厚一层冰,湖边堆着皑皑积雪,瞧着就教人生了戏耍的念头。
陆雯从软榻上倒腾起来,伸手来拉婉婉,“小婉儿快起来,咱们去滑冰吧!”
婉婉不大愿意,一旁伺候的云茵也不大乐意。
不为别的,婉婉一向身子弱,比不得陆雯幼时好歹还和陆进廉学过几招剑术,寻常闺阁姑娘们约着打马球,陆雯也是个中好手。
可婉婉连放风筝时间久了,她都觉着累,胳膊酸得抬不起来,哪儿遭得住滑冰那么大动静的折腾。
“姐姐,我不会滑,就算了吧……”
她赖在软榻上不肯动弹,裹着薄毯像团软软的棉花团儿,细声细气地想要推辞。
但她跟陆雯相比,无异于小胳膊拗不过粗大腿。
半会儿,两人一道从濯缨馆走出来。
云茵给婉婉严严实实裹了里三层外三层,再套一件大氅披在肩上,兜帽一带,她一张小脸就只瞧得见半张精致的下颌了。
府里库房要什么都有,她们到湖边儿的时候,已经有小厮拿着两幅全新的冰刀在等。
婉婉头回玩儿还不会穿冰鞋,陆雯一边笑话她,一边又蹲身下来动手给她穿好,然后拉着她的手,慢慢踏上了湖面的冰层。
脚踩上去打滑,腿也伸不直。
这下子婉婉真是连路都不会走了,动作不甚美观,没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阵嗤笑。
回过头去看,陆淇的嘲讽永远只会迟到,不会缺席。
“笨得像只刚学步的鸭子,什么都不会还好意思来丢人现眼!”
陆淇的婢女金枝手里也拿着冰鞋,她方才就是瞧小厮去了库房,才突发兴起想来滑冰,罚跪之后的气,正愁没处撒呢。
陆雯嘁一声,“有颜面笑话别人,不知道谁,头回学滑冰吓得痛哭流涕都不敢动,婉婉可比你强多了。”
二人但凡斗起嘴来能没完没了,婉婉忙拉了下陆雯的手,“姐姐,我想去远一点的地方试试。”
陆雯也不愿意教陆淇逮着婉婉过嘴瘾,遂不跟她纠缠,将近处这片地方留给了陆淇。
谁成想这湖面宽阔,陆淇的心天大地大,冰刀踩上去几个回合,便将大半的地方全都霸占了。
她身姿如燕,不费力就将陆雯和婉婉双双挤到湖边儿站着。
俩人一个脸被气得发红,一个脸被风吹得发红。
她们只要稍往中间去,陆淇就会有意无意地带着一阵疾风,贴着婉婉身边飞过,扬起的大氅拍在婉婉身上,冰刀刮在冰面上声音也刺耳。
婉婉胆子小,好几次被吓得站不稳,险些摔倒。
陆雯一口闷气憋到了嗓子眼儿,压不住了,扭身从湖边抓过一把积雪捏成团儿,对着陆淇翩然的背影就是一团子。
“教你烦人!”
湖边儿不多时就雪团儿四处乱飞,像在打雪仗,阵仗又好像稍微凶猛了些。
正值下半晌酉时末,陆进廉与陆珏自官署回府,今日走的北偏门。
还在小道上就听见不远处湖堤旁热闹非凡,听声音也知道是府里几个姑娘在玩儿,离得不远,陆进廉便稍饶了两步打算去看看她们。
陆珏也一同过去了。
近到湖堤小道口,遥遥瞧着漫天纷飞的雪沫里,婉婉缩成一团儿将自己裹在大氅里,带着兜帽,教雪球砸得都不敢露头。
忽然间,周遭怎的滞住一息。
婉婉还没察觉丝毫异常,她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扬手扭过身,就朝方才被砸中的方向扔了个大大的雪球。
她团老半天了呢,手都捏得冻红了。
可扔出去片刻没听见动静,周遭只更安静了,婉婉这才狐疑从兜帽里露出脸来。
视线触及来人,她顿时整张脸都枯萎了。
“表、表哥……侯爷……”
几步之外的湖堤边,陆珏正拿一方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一把拦住的雪沫,目光落到婉婉迅速心虚的面上,眸中笑意似是而非。
这丫头,也有顽皮的时候。
侧后方站立的陆进廉,拂手拍去胸膛前的些许“漏网之鱼”,锁着眉头威严轻咳一声。
婉婉吓得不轻,脚下冰刀一个不稳,跌坐在冰面上,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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