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替王书记工作的新秘书姓胡, 长着一张娃娃脸,皮肤白净,看起来约莫二十岁出头。
当时交接工作, 王书记还带过他一段时间, 所以胡秘书看到自己的前任非常客气:“王书记, 好久不见, 你是来找梅书记的吗?他现在有个会, 大概还有半个小时才结束。”
王书记客气地说:“好, 麻烦胡秘书了, 我们在这里等等。对了,这位是我们公社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 余思雅同志。”
余思雅含笑道:“胡秘书, 你好。”
胡秘书此前听说过余思雅的大名, 没想到这么年轻, 他脸嫩看起来就够小了,这位女同志看起来比他还小好几岁的样子,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么年轻就担任厂长, 还让王书记这个前辈对她挺维护的样子,胡秘书可不敢小看余思雅,礼貌地回一一笑:“原来是余厂长,久仰大名。”
握过手后,他笑眯眯地问道:“你们今天找梅书记是有什么工作要汇报吗?待会儿我好跟梅书记通报。”
王书记主动说:“是有点工作, 关于我们养殖场的下一步计划, 这个涉及的范围很广,需要县里面点头, 所以我们特意过来征求一下梅书记的意见。”
余思雅挑眉看了王书记一眼,虽然他搞实业不大行, 但搞政治确实是一把好手,看看,话说得多好听。
胡秘书也没问具体的工作,给两人倒了茶水:“好,你们稍等一会儿。”
王书记显然跟对方很熟,没有客套:“胡秘书,你去忙吧,不用在这里陪我们了。等梅书记有空见咱们了,再麻烦你通知咱们一声。”
胡秘书也确实有工作要忙,便笑着说:“成,你们先坐一会儿。”
等他走后,会客室只剩下了余思雅和王书记两人。
王书记有点坐立难安,扯了扯衣领,感觉脖子还是勒得慌,可一会儿要见老领导,他也不敢解开扣子,拽了一下衣领,又松开了手,端起茶杯低声问余思雅:“余厂长,你说,这么大的事,牵扯到全县,梅书记能答应咱们吗?”
王书记心里很没底,他以前一贯处于服从的角色,这还是第一次主动找梅书记办事,万一办砸了,梅书记对他印象不好了怎么办?
上回养殖场的事,他主动认了错,还写了检讨报告,梅书记当时没说什么,还夸了一句,知错能改就是好同志。但谁知道梅书记会不会因此对他失望。
余思雅瞅了一眼他忐忑不安的样子,很是无语,其实王书记也不是没见过世面,就是太胆小,更准确地说是太在乎现在的一切,地位、名声,还有领导对他的印象。
可能是因为年轻吧,前途无量,因而患得患失,怕走错一步影响了前程,不像冯书记那样的老同志更豁得出去。
“应该会吧,待会儿我来说服梅书记,你适时地帮我美言两句就行了。”余思雅安抚他。
王书记点头:“我明白了。你真要我说,我也说不清楚,这个提案还是你最了解,希望梅书记能同意吧。”
余思雅满意了,王书记这个人有点好,重诺,答应了就不会反悔。未免王书记紧张,她端起茶杯说:“来,先喝点茶,对了,这个会客室以前也是这么布置的吗?”
“差不多吧,梅书记来后这地方就一直是这样的,当初这家具还是我……”一提起熟悉的环境,王书记侃侃而谈,也忘了紧张。
两人茶喝完了,也把会客室里每一件摆设的由来都扯了一通,胡秘书总算回来了:“王书记,余厂长,梅书记在办公室等你们,请跟我来。”
他将两人领进办公室,分别倒上新茶,这才退了出去。
梅书记挺忙的,办公桌上还有一堆需要他签字的文件。他打开钢笔,一边翻文件,一边问余思雅和王书记:“小胡说清河鸭养殖场有新的计划,牵涉面比较广,说来听听。”
余思雅放下了茶杯,笑道:“梅书记,是这样的,咱们养鸭场上个月在省城开了一家门市部,销量大增,供不应求,目前因为货不够,已经实行每天限量供应了。为了保证供货,所以我们准备进一步扩大规模,但我们养殖场的鸭子数量已经常年保持在一万五千只以上了,再增加数量,会对我们养殖场造成比较大的负担。而且,也不能咱们一个公社发展,独木不成林,光咱们公社的人民过上更好的生活还不行,也得照顾附近的兄弟公社,所以我想了个新的办法,在咱们辰山县建立清河鸭养殖基地,这是我的计划书,梅书记请过目。”
听完这话,梅书记盖上了钢笔,点了点下颚:“拿过来。”
余思雅双手递上计划书。
梅书记没急着看,反而笑看着余思雅问道:“听说你们养殖场前些日子出现了状况,资金周转不灵,现在问题都解决了?”
闻言,王书记面色一变,两只手不自觉地抓紧杯子。
余思雅仍旧微笑着说:“是的,我们在经营中确实出现了一些问题。主要是因为我跟王书记都是新手,没有经验,摸着石头过河,所以出了一些岔子,不过现在这些问题都解决了,欠工人的工资已经发了,其他三个养殖场的货款也一并跟他们结算清楚了。听说钱书记他们准备拿这些钱给村里通电呢,前阵子好像还找王书记借人手,对吧,王书记?”
突然被点名的王书记连忙点头:“对,确实有这个事。钱书记他们说想学学咱们公社去年的经验,让咱们借几个有经验的老同志过去,我已经让各大队安排了。”
说完,王书记忍不住悄悄看了余思雅一眼。他以前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就能做县委一把手的秘书,学识能力已经远超同龄人了,直到遇到了余思雅,却被连番毒打。
今天又长了见识,邀功都能邀得这么不动声色,学到了。
果然,梅书记听了这个消息很高兴:“通电好,通了电,咱们老百姓就能用上电灯,不用点煤油灯了,这是好事。不过阳明公社他们去年修了路,在银行借了贷款,还清了吗?”
余思雅不好意思地说:“这个就不清楚了,不过想来三位书记心里也有数。而且年底他们还要卖一批鸭子,大概五千只吧,得有一万出头的收入,这笔钱够还去年的贷款了。”
听到这话,梅书记陷入了思考,过了一会儿才感叹道:“看来开养殖场挺赚钱的嘛。”
余思雅谦虚地表示:“还好,他们几个养殖场成本比较低,主要是饲养员的工资和饲料钱。不像我们厂子,还养了两百多号工人,压力比较小。”
一个村办企业,要养两百多号工人,确实挺不容易的。梅书记放下了笔:“你们也确实不容易的,我看看计划书吧。”
“好的,梅书记,这个计划书是我写的,缺乏经验,写得不大规范和周到的地方,还请梅书记指点。”余思雅微笑着道。
梅书记颔首,没多说,翻开了计划书。
说是计划书,其实就三页纸,阐述了辰山县养殖基地的构想,以清河鸭养殖场为中心,在全县60多个公社推广养殖业,清河鸭养殖场负责提供鸭苗和技术支持,并按市场价收购鸭子。
接着,计划书还展示了前景,勾勒出一个产业集群效应和明年能给各大公社创造多少经济效益,并展望了全县通路通电的宏大愿景。
说是愿景其实也不大恰当,计划书上,余思雅规划的是在80年实现村村通路通电的目标。而且还算出了开个五千只规模的养殖场,公社一年大概有多少利润,这些利润能办哪些事,同时铺路通电会对全县的水泥、红砖、石子、电线以及建筑业有多大的带动效应,创造新的岗位等等。
这于其说是一份计划书,不如说是一个产业规划布局书,就是简短了点。习惯每次接到的报告都是五页以上,几十页也不稀奇的梅书记合上了计划书,还有点意犹未尽:“总共就三页?”
余思雅笑着说:“时间紧迫,我也没经验,所以弄得简单了点。梅书记还有什么想了解的?”
她可不耐烦做一大堆华而不实的报告,扯东扯西,浪费时间。
梅书记仔细一想,这报告虽然简单,但该说的都说了,而且连修路通电所需的原材料也估算出了个大致的数字。要做到这些可不容易,旁的不提,光是数据核算就是一个大项目,而且还要统计全县这么多公社的数据,这可不是个轻松的事。
扬了扬计划书,梅书记感兴趣地问道:“这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余思雅含笑道:“王书记和冯书记,不,应该是冯主任也给了我许多帮忙。我对全县公社的情况不是特别了解,多亏了他们给我提供的信息。”
王书记感激地看了余思雅一眼,余厂长可真是个好同志,受表扬的时候还不忘带上他。
即便如此,那计算也不是个不小的计算量了。梅书记琢磨了一会儿,将计划书放到了桌上,然后对余思雅说:“余厂长,待会儿让小胡带你去档案室借阅一些资料,你重新做一份更翔实的计划书,回头我跟县里面的领导通个气,咱们定个时间,召集各公社干部开个会,再来商讨这件事。”
余思雅和王书记都一脸喜色:“谢谢梅书记!”
梅书记摆手:“都是为了工作,去吧。”
两人起身跟梅书记道别,然后由小胡带去档案室查资料。
路上,小胡有意交好,高兴地说:“恭喜王书记和余厂长,你们的计划非常好,要是能实施,那咱们全县的工业都要上一个台阶。”
虽然这会儿还是计划经济时代,但各个省市县还是要比拼工业水平的,这也是地方官员的主要政绩考核之一。
余思雅客客气气地说:“这多亏了领导们的中支持,咱们大家的目标都是一样的嘛,为人民服务。”
听到这话,小胡也笑了:“对,为人民服务。余厂长,王书记,这儿就档案室了,王书记应该比较了解档案室,我还有工作,就不陪你们进去了。”
哪能让梅书记面前的红人来陪他们啊。余思雅笑道:“谢谢胡秘书,你去忙吧,咱们慢慢看。”
“成,要是有什么问题去隔壁楼找我。”胡秘书在档案管理员那里说明了情况,让余思雅和王书记签了名之后就离开了。
余思雅和王书记一起进了档案室。
县里的档案室不大,总共两间屋,可能有四五十平,整齐地放置着一排一排的架子,架子上摆满了各类文件和县志等书籍。
余思雅主要是想了解县里各公社的大小,地图分布,还有主要的产业,便扭头问王书记:“县里的地图在哪里?还有产业分布,以及各公社的人口,粮食产量等等的资料。”
王书记到底是做了几年秘书,对这些很了解:“你跟我来。”
他来到架子前,取出一张折叠好的地图,打开交给余思雅:“这是全县的地图,绘制于1962年,应该变化不大。这上面是按比例缩小绘制的,你能看得懂吗?”
余思雅掏出了笔和本子,还有小尺子:“当然,这上面都不写着吗?1:100000的比例图,你别说话,让我先算算。”
哎,没有计算器计算机就是不方便,还得口算心算。
余思雅这一整天都泡在档案室,只有中午的时候出去吃了顿午饭,然后又折了回来,翻阅卷宗,查看资料,写写记记。
王书记帮她把需要的资料都找了出来,便没事干了。余思雅见他坐在一旁挺无聊的,便催促他:“王书记,都来县城了,你要不要去拜访拜访老朋友?”
王书记对余思雅已经有所了解了,她这个人从不做无用功,也不会多管旁人的私事,所以肯定也不止是字面上的叫他去拜访老朋友。两人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王书记不再摆架子,直接问道:“你想我做什么?”
余思雅扯着嘴角笑了笑:“这不是看你闲坐在这里无聊吗?去找找老朋友,联络联络感情,回头咱们公社要什么需要老朋友帮忙的也好说话,你说是不是?感情嘛,是需要维护的。”
王书记再度无语,能把拉关系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余厂长可真是个人才,好像什么话到了她嘴巴里,都成了好词。
“那好吧,我交代了看档案室的同志,你要需要什么资料找不到的,问他。”王书记站起身,难得来县里一趟,他也确实该多跟以前的关系网走动走动。
王书记去找昔日的朋友聊天喝茶了,余思雅继续埋头做笔记,同时心里无比的怀念后世的计算机处理信息,需要什么,一搜就出来,不用像现在这样,一页一页地翻。
王书记是秘书出身,跟县里大部分的领导干部都认识,还有几个关系挺不错的,这一通聊下来,转眼就到下午四点多了。他估计余思雅快看完资料了,便告别了朋友,准备回去找余思雅。
下了楼,结果就碰到了梅书记。
看到昔日的秘书,梅书记眉眼一挑:“小王今天挺闲的,去我办公室里坐坐?”
王书记赶紧跟上。
到了办公室,梅书记非常和蔼可亲:“坐,上次比较忙,咱们都没来得及多聊一会儿。说说,你在红云公社怎么样?一年了,还习惯吧。”
王书记低着头,嘴角翘起自嘲的弧度:“梅叔叔,我挺好的。这趟下乡,我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以前能做你的秘书,家里面功不可没。”
梅书记欣慰地看着他:“看来你这趟下去历练没白去,成熟了不少。不必灰心,余思雅是个另类,她对商业有种咱们普通人没有的天然嗅觉,而且非常具有大局观,思想灵活,善于整合利用身边的一切资源,你跟她搭档,能学到不少东西。”
王书记忙点头:“是,你说得对,她确实有不少值得我学习的地方。”
梅书记看他褪去了以前的傲气,很是高兴:“你对余思雅的这个计划怎么看?这个计划书,她提前跟你商量过吗?”
王书记摇头:“没有,昨天她忽然拿了计划书过来找我,跟我说……她嘴巴太会说了,我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她。但现在想想,她说得也挺有道理的,而且都是为了人民好,对咱们县也没坏处。”
梅书记明白了他的态度,含蓄地笑了:“看来你们这书记和厂长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王书记吓了一跳,赶紧澄清:“梅叔叔,我只是觉得余思雅做的都是为了养殖场,为了社员们好。实不相瞒,十月的时候,我查过养殖场的账目,养殖场建立两年多以来,上面的每一笔账都非常清楚。余思雅花了不少钱去修路通电,筹资建立学校图书室,播放电影增加社员们的精神文化生活,这些每一笔开支都不小,加起来数目不小。但她却从来没拿过养殖场一分一毫,哪怕是买只酱板鸭回去送父母也是给了钱的,而且没有将她的任何亲戚安插在养殖场,所有职工都是公开招工的。我觉得从她身上有时候能看到一种理想主义者的坚持。”
梅书记笑了:“看来你挺佩服她的为人。这个小余同志人格魅力不小啊,你前面的老冯每次提起她也是赞不绝口。那你说说,她这份计划可行吗?”
王书记猛然开了窍一般:“应该可以吧,旁的不提,看看东风公社、阳明公社等几个开养殖场,跟着我们干的公社,最近公社的资金都充裕了许多,也能更好的建设公社。”
梅书记明白了他的态度:“好,我会慎重考虑的。既然你也赞同这个提议,就好好跟余厂长一起做好计划书,争取在大会上说服更多的领导。”
“好,谢谢梅叔叔。”王书记感激地说。
梅书记看了一眼表:“档案室快关门了,你去找余思雅同志吧,如果资料还没看完,我让小胡给档案室那边打声招呼,你们明天再过来。”
王书记忙起身:“好的,谢谢梅叔叔,那我先去档案室了。”
他到了档案室,发现余思雅果然还在奋笔疾书。
“档案室要关门了,要是还有很多资料没看,咱们明天再来。”王书记提醒余思雅。
余思雅头也没抬:“不用,就还有一点点,我记下就走。”
她可不想又耗一天在这里。
“好吧。”王书记转身出了门,到外面跟管理档案室的小同志聊天去了。
又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余思雅总算合上了本子,将资料整理好放在桌子上,然后背着包匆匆出门:“不好意思,同志,我看过的资料放在了桌子上,麻烦你放回去。”
“没事,我明天来弄。”档案室的小同志很好说话。
余思雅跟王书记这才离开了县委,这会儿太阳已经下山了,但大家谁都没提留在县里过一夜的事。
王书记在县里人脉广,他说:“我去问问有没有过路的车子,咱们搭个顺风车回去。”
巧的是还真有一辆运送砖块的拖拉机要去乡下。两人就搭这辆车,回了乡下,又走了一段才到公社。
回到公社,天已经黑了,王书记想起余思雅前段时间遇袭的事,主动说:“余厂长,天太晚了,你一个姑娘家回去不安全,我送你吧。”
余思雅笑着摇头:“不用,沈跃过来了接我了。”
王书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瞧见了站在通往清河村交叉路口的沈跃,便笑道:“好,那我回去了。”
道完别,余思雅背着包,大步走向沈跃:“等多久了?”
沈跃接过她肩上的包:“没多久,刚来一会儿。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事情办好了吗?”
余思雅揉了揉肩膀,今天埋头做笔记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颈椎有点难受:“还好,算是成功了一半吧。梅书记让我回来再做个详细的报告,过几天去县里做报告。”
“这么说梅书记不反对,那希望挺大的,辛苦了,今晚建东煮了鱼头豆腐和蒜苗炒肉庆祝,就等你了,走吧。”沈跃笑着说道。
余思雅瞥了他一眼:“要是没成,是不是就煮好吃的安慰我啊?你这是要把建东往厨子的方向培养啊。”
沈跃也不否认:“听说大学食堂里的饭菜都是大锅饭,没什么油水,正好建东会做饭,我让他每周做两顿好吃的给你补补。”
余思雅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建东过完年才15岁,你可真是他亲哥。”
“男孩子就是要多锻炼,放心吧,这小子也很乐意,可不是我逼他的。”沈跃不以为意地说道。15岁的男丁在乡下已经是一个劳动力了,力气大点的都能拿满工分了。
好吧,人家两兄弟都没意见,她还是别管了。
回到家,刚走进院子里,余思雅就闻到了蒜苗回锅肉的香味,建东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可怜她跟沈跃都还是厨房废柴,连个孩子都比不上。
吃过饭,余思雅放下碗就回到屋里整理今天的资料了。梅书记没说具体哪天让他们去县里做报告,但只有他们等领导的份,没有领导打电话来,你还说你没准备好的道理。
所以未免县里通知他们去开会的时候,新的计划书还没准备好,余思雅决定现在就开始弄,加班加点,争取早点将计划书做好,复印几份。
见余思雅回家就一头扎进了屋子里工作,沈建东撇了撇嘴,一边收拾桌子,一边低声说:“哥,嫂子的伤都好了,你什么时候搞定嫂子啊?”
沈跃刚把椅子摆好,听到这话,抬起头瞥了他一眼:“你小孩子懂什么?”
沈建东不服气:“我怎么不懂了,人家两口子都是睡一个屋的。哥,你行不行啊?等嫂子上了大学,多少年轻有文化的大学生啊,你又不在,让人把咱们嫂子撬走了怎么办?我可舍不得嫂子,我不管,嫂子永远都是我嫂子,要是她不要你了,我还是要跟着嫂子,嫂子理解我,支持我。”
沈跃被气笑了,勾着他的脖子:“小子,你人不大,想得不少,我不行是吧,走,咱们出去比划比划!”
他两年没回来,这小子要上天了。
沈建东身板都还没定型,哪是沈跃的对手,差点摔倒,他赶紧抓住沈跃的胳膊:“不行,哥,你要再欺负我,我就大声喊嫂子了。”
沈跃松开了胳膊,放开他,嗤笑:“还找家长告状,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
沈建东不乐意了,得意洋洋地说:“那你倒是别怕我告状啊。”
沈跃曲起食指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行了,我心里有数,你嫂子心里也有数,她不是那种能被人花言巧语,随随便便骗走的人。你别捣乱了,既然喜欢你嫂子,那就要尊重她,以后不要说今天这样的话了。”
沈建东吐了吐舌头,他哥真是越来越没意思了,像个老古板一样。哼,他这都是为了谁?
“当我多管闲事。”沈建东说完抱着碗筷去了灶房。
沈跃跟着过去,让他去烧火:“我来洗碗。建东,我已经跟你嫂子商量好了,下个月等你嫂子的录取通知下来了,咱们去学校附近租两间屋,你一间,你嫂子一间。我不在,你要照顾好你嫂子,有什么事给我发电报,知道了吗?”
沈建东听说他们早有了安排,这才开心了:“好,哥,你早说嘛,放心,我会替你保护好嫂子的。”
“行了,小孩子别瞎想,我们大人心里都有数。你嫂子最近工作很重要,你别拿这些小事去烦她。”沈跃又叮嘱。
沈建东擦燃了火柴,嘟囔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不会在嫂子面前乱说的。”
***
余思雅花了三天,重新做了一份报告,这报告足足有8页,比先前那分粗糙的报告翔实了许多,内容也有理有据,还例了相应的数据。
她将这份报告整理成册后,复印了八份,准备到时候一并带过去。可惜现在的印刷机器不好,印出来的油墨挺模糊的,还带着一股煤油的味道,最后余思雅干脆放弃了,自己手抄了两份,准备在会上给大家传阅。
万事俱备,就只等通知了。
可惜这会儿的办事效率实在是不敢恭维,这一等就是十几天,直到元旦过后,余思雅才接到了胡秘书的通知,让他们在1月2号这天去县里。
这次的会议规模很大,总共来了七八十位同志,除了六十几名各公社的书记,还有十来位县里面的领导,包括梅书记,主管经济的县长,还有计划委员会的干部,还有上次余思雅提到的能带动的相关单位的负责人。
梅书记坐在主位,发表了开场白:“各位同志,今天这场会议是关于建立清河鸭养殖基地的讨论,在此之前,小胡已经跟你们说过大致的情况,不过具体的还请清河鸭养殖场的余厂长来给我们大家讲解。下面,欢迎余厂长。”
大家跟着鼓掌。
余思雅站了起来,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计划书,从左右两侧各传了一份,让大家浏览,接着说道:“各位领导,大家好,我是清河鸭养殖场的负责人余思雅。幸得梅书记信赖,让我跟大家讲一下养殖基地的计划,我做了详细的数据分析,大家可以传阅,我再具体跟大家讲一下。”
接着余思雅从市场的需求,对公社的益处,拉动相关产业的发展等方面来阐述自己的方案,过程中还例举了翔实的数据和推算出来的大致效益。
梅书记认真听完了全程,发现余思雅对计划做了很多补充,相较于第一份粗糙的报告,这份报告几乎可以不用修改,直接递到上面了。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小同志果然是个干实事的。
其他公社的书记和跟余思雅合作过的单位领导也满意地点了点头。谁嫌钱多呢,余思雅这计划对他们可没坏处,相反能增加他们单位的效益,这效益好了,自己也有成绩,汇报有面子,升职也有资本,单位的职工也能得实惠。
但有个部门就不满意了,那就是计划委员会的领导。
计划委员会的蒋主任皱眉看着计划书说:“余厂长,你的计划是在全县的公社都铺展开来,建立养殖场。你计算过吗?明年你们养殖场能销售多少鸭子,全县都来养鸭子,卖不出去怎么办?小同志,你想过这个问题吗?你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吗?还有你这扰乱了各家工厂的生产计划,到时候怎么办?年轻人有干劲有冲劲是好事,但也不能胡乱乱来啊。”
余思雅不避不闪地看了过去,对于今天的这个状况,她早有预料,毕竟她要走的是市场的路子,说白了就是夺计划委员会的权,他们能容她才怪了。
之所以这个时代的经济被称之为计划经济,那是因为,每个厂矿企业的生产计划都是由计划委员会根据上一年的销量和需求来制定新一年的生产计划,然后下发给企业,再根据这个产量联系上下游的供货商。这样一套流程耗时耗力不说,而且死板,不知变通,生产多少也不是企业说了算,经常造成资源浪费和供给不足。
余思雅今天的这个计划书,打破了计划委员会的计划,产生了许多变量,其中最核心的因素,就是清河鸭养殖场能不能将如此多的鸭子销售出去。这决定了各大公社养殖场来年的收益,然后各个养殖场的效益又决定了来年能不能铺路修桥通电,进而影响石灰厂、石子厂、砖厂等相关企业的业绩。
这会儿上面的政策还没下来,余思雅也不能提市场经济,由市场去决定生产。
她笑眯眯地开了口:“蒋主任的担心很有道理,不过经过过去两年多,我们清河鸭养殖场与东风公社、阳明公社、永胜公社等九个公社的合作,成绩大家有目共睹。这充分说明了,这条路是行得通的。咱们县没有拿得出手的大型工矿企业,也没有丰富的矿产资源,不能靠山吃山,只能咱们自力更生,自己创造优势,清河鸭就是一个很好的优势。咱们这个牌子在省城已经打响了知名度,供不应求,我们应该借此打造我们辰山县的一张名牌,建一个产业集群,带动相关产业的发展,共同进步。”
这话有一定的道理,可蒋主任并不服气,哼了一声:“说得简单,小同志,你不过是个小小养殖场的厂长,不知道统领全县的经济,安排每一年的生产计划有多重要,这样乱来,影响的可不止是某一个单位。梅书记,这不符合咱们计划委员会的工作原则,我提议这个事就此作罢!”
这话一出,不少人露出了深思的表情。蒋主任的话虽然难听,但也不是没有道理,清河鸭养殖场前一阵就还遇到了困难,万一明年又发生这样的事怎么办?谁来兜这个底,大家固然追求成绩,但更希望稳定,用一句最通俗的话来说,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余思雅因为发言,是站着的,看得比较远,将大家的神情都纳入了眼底。她明白,计划委员会的分量很大,因为里面的委员多是重要部门和企业的干部,他们的话语权很重,大家都得掂量掂量。
比较之下,她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姑娘就没那么强的说服力了,哪怕她例出了数据,也有过成功的先例,可对这些思想陈旧的人来说,还是不可信的。
但今天能召开这个会,说明梅书记是站在她这边的,至少是不反对她的这个计划。那就还有争取的空间。
余思雅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看向蒋主任:“蒋主任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不过我对我们清河鸭非常有信心,来年还计划扩大招工,并在省城再开一家门店,并将清河鸭推广到附近的省市。所以我对这个前景非常看好,如果县里面没法通过这个计划,那我们清河鸭只能去省城近郊找公社进行合作生产了,我们清河鸭养殖场的扩产势在必行。”
要不是一家一家的找公社合作太麻烦了,而且以后变数多,也不好宣传品牌,余思雅才不这么费劲儿跟蒋主任理论呢。
蒋主任气得吹胡子瞪眼:“什么意思,你这小丫头片子年纪不大,海口倒是会夸,还威胁咱们了?”
余思雅一点都不受影响:“怎么会,我这都是为了厂子的发展,也是希望咱们辰山县能好好发展。”
见两人要吵起来了,梅书记开口问道:“余厂长,你能保证,大家养多少鸭子,你们清河鸭养殖场都能收购吗?”
余思雅举起手保证道:“梅书记,我在这里立下军令状,明年大家养多少鸭子,只要没生病,饲养两个半月以上,我们养殖场都全收了。如果做不到,请县里撤了我这个厂长!
最后这句话一出,偌大的会议室,落针可闻,钱书记、王书记都诧异地看着余思雅,眼底的震惊明晃晃的,无法掩饰。
明明她已经取得了同龄人远远不及的成绩,她只要按部就班地走,什么都不做,前途都一片光明,为什么要在大会上立下这样的军令状?她知不知道,要是出了意外,她前面的努力就通通白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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