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怎会对您心生厌恶?”兰月说道。
“有的人接受不了男子, 怎会不心生厌恶。”齐语白说道。
“那怎么办?”兰月问道。
“我得仔细想想。”齐语白起身道。
他的心已经给出去了,想收也收不回来了,确实如兰月所说, 不能再刻意隐瞒。
可让他接受?
齐语白心里又沉又心慌, 偏偏其中还翻涌着一些雀跃之意,好似迫不及待一样, 竟是从未有过的滋味。
他竟真的有龙阳之好。
衣衫穿戴整齐, 齐语白对镜梳妆时却未像往日那样, 而是将发丝轻梳脑后,以发箍固定,长长的落下了马尾。
白衣如雪, 男女皆可穿, 不染唇脂, 未描眉型, 镜中之人眉目清冷, 丰神如玉。
这是他一直期盼的模样, 只是从前从未想过自己能在事成之前恢复男儿样貌。
帘帐轻掀, 花枝入瓶, 一缕梅香传来,身后人影站定道:“阿白……”
齐语白听到声音时蓦然回神,手扣住发箍欲扯下来:“大王入帐怎么没有声音?”
“是你在出神, 一直知道阿白生的俊秀,不想扮起男装来真的有模有样。”沈醇按住了他的手,低头看着镜中人笑道。
齐语白手指微缩,看着身后低头的人心中翻涌起万千思绪,知道自己的心意和不知道自己的心意是两回事,不知时只是下意识在乎他的一举一动, 知道时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好似入了心:“扮男装?”
“难道不是?”沈醇捻着他的发尾,看着镜中道,“就是发箍素了些,不过很好看。”
若改了眉眼,镜中之人便是一位翩翩佳公子,风神俊雅,温润如玉。
看来他的阿白想到主意了。
齐语白观他笑意心下稍安,正思索着错开话题,鼻尖却闻一缕梅香,他看向了瓶中问道:“梅花?这个季节还有梅花?”
“雪山脚下有,不过也是最后一缕梅了。”沈醇起身笑道,“带回来给你赏玩。”
“难为你能护的这么好。”齐语白手指轻碰花瓣,抬头道,“你能教我骑马么?”
“现在?”沈醇问道。
“嗯。”齐语白应道,“慢行应该无碍。”
马上放歌,最是人间畅快事,若会骑马,他也不必日日待在王帐,而可以同他一起踏雪寻梅。
“好,刚好我给你挑了一匹。”沈醇握住他的手笑道,“带你去。”
齐语白掌心温热,跟上时攥紧了手指。
再等等。
白马在阳光下几乎在发光,鬃毛颇长,连低头吃草时好像都比其他马要温柔许多。
“它叫什么?”齐语白问道。
“还没有名字。”沈醇牵着人走到了近前,摸了摸马颈道,“送你的,你来起。”
齐语白近前,才发觉这马的个头一点儿也不逊色,肌肉极漂亮,比之京中马匹多了几分草原上的神骏,他伸手去摸,也不见其反抗,顿时心生喜爱:“它浑身雪白,就叫白雪吧。”
沈醇闻言笑了一声:“白雪……”
齐语白转头看他:“你笑什么?”
“还不如改名叫白云。”沈醇轻侧头笑道。
齐语白默念这个名字,白云,踏云,这是要踩着他!
“踏云也改个名字,就叫追云好了。”沈醇从身后拥住他笑道。
齐语白轻滞,心砰砰跳动了起来:“别胡闹,既已定下名字,怎能乱改?”
追云。
“好吧,你知我心意就好。”沈醇扣住了他的腰身道,“现在拉紧马缰上马试试。”
齐语白学他平时模样,手却被抓着换了个位置,听闻耳边叮嘱:“抓这里好用力。”
手指拉紧,脚踩马蹬,腰间有人送力,跨上马背比他想象的要容易一些。
“那边手抓同样的位置。”沈醇站在马下叮嘱道。
齐语白握紧,另外一只脚踩上了马蹬,独自一人上背,视野的确开阔,只是若看
马上青年颇有些紧张,连带着发丝散落在身前都顾不上,可他坐在白马上通体皆是洁白,眸光如水,极为好看。
沈醇松开了扶着的手,拉着马缰笑道:“坐稳就好,先带你走走。”
他轻拉马缰,白马跟上慢行,齐语白身行轻晃,本是抓紧马缰怕摔,却发现晃动均匀,并无掉落下去的可能性。
他的目光落在了身前男人的身上,不见面孔,仅可见脸侧发间坠落的繁杂银饰轻轻晃动,阳光暖融,多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
他为君主,却不避忌为他牵马,齐语白目光不动,蓦然对上了沈醇回头含笑的眸,一瞬间竟来不及避开,脸上已热了。
“还害怕?”沈醇问道。
“大王牵马有些不妥,让侍从来牵就可以。”齐语白说道。
“你我二人相处,让旁人凑热闹多打扰。”沈醇笑道,“我牵的不好?”
“没有。”齐语白道,“只是怕您累。”
“阿白真体贴。”沈醇停下笑道,“那你我共乘就好了。”
齐语白有些诧异,只觉马缰一紧,马上之人已然坐在了身后,扣住了他的腰身:“大王?”
“白雪的脾气确实好,你也慢行了一段,现在试试自己骑。”沈醇松开马缰,扣住他的腰身道,“轻一点儿,速度就会慢一点儿。”
齐语白闻他耳边之语,低头看着腰间的手,轻吸了一口气学他的模样甩动马缰,白雪轻跑,齐语白有些猝不及防,身形晃动时被扣在腰间的手扶正了。
“坐稳,随它的步伐动身,不能死坐。”沈醇说道。
“是。”齐语白自己驾马,才发觉不似想象中那么好控制,纵使骑于马上,身体仍是要用力的,否则即便马匹乖顺,也有可能被甩下去。
“身体别绷那么紧。”沈醇感受着怀里人僵硬的状态道。
齐语白心神紧绷,他未动马缰,却觉得这马跑的越来越快了:“要怎么停下来?”
“拉马缰。”沈醇说道。
齐语白拉紧,却觉骏马速度更快:“它好像不怎么听话!”
身体摇晃,他的手下意识要抓紧身后的人,却被身后探出的手连同马缰一同握住了,马缰拉住,飞驰的骏马嘶鸣了一声,前身抬起时齐语白呼吸微滞,等落下时才发觉已然停下来了。
“它不怎么听我的话。”齐语白轻轻喘着气道。
若非沈醇在身后,他只怕难以应付刚才的局面。
“你手臂无力。”沈醇收回手捏着他的肩膀手臂道,“力道太轻。”
齐语白松手时,才察觉刚才被握紧的手心有些疼,其上有深深地红痕,可见沈醇力道之大:“很轻么?”
“很轻,看来让你骑马之前得先练练臂力。”沈醇轻拉马缰,让骏马小跑返程道,“你能开多重的弓?”
“从未开过。”齐语白有些羞赧。
“那我教你,到时候去打猎也能用得上。”沈醇问道,“好不好?”
“好。”齐语白应道。
他想学,骑马射箭,即使现在学已有些晚,他也想学。
白雪停于帐前,沈醇下马拉住了马缰道:“阿白,自己下来。”
齐语白心中轻叹,扶着马身压低了身体,身体堪堪落地时松了一口气,另外一只脚放下来时却难以抑制的踉跄了一下,腰身被扣住,身形稍稳时被松开了。
“你能开几石弓?”齐语白下意识问道。
“三石。”沈醇轻拍马臀,让骏马离开笑道,“教你绰绰有余。”
齐语白心惊,一石之力就有百斤,三石之力三百斤,这还只是手臂上的力量。
难怪他可以骑马猎狼,不过几招便将田战挑于马下。
射箭是在靶场,沈醇挑了一把弓递给了他道:“这张你应该拉的开,到后面再慢慢加力。”
齐语白接过时已觉沉重,未动箭羽,拉半开时手臂都在颤抖:“这弓有几石?”
“十斤。”沈醇取出了一支箭道。
齐语白:“……”
十斤他就如此吃力,三石之力只怕他连弓都拿不起来。
“不着急,谁刚开始都是慢慢来的。”沈醇从身后握住他的弓,搭上箭,握着他的手直接拉满,“一口吃不成胖子。”
齐语白略觉安慰,随他的动作看向了靶子,耳边一声:“放。”
箭羽飞出,直接中了靶心。
“那你第一次学弓,弓开几石?”齐语白接过他递来的箭有些好奇。
沈醇略有思索笑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齐语白学着他刚才教的模样搭弓,勉强拉开道:“你但说无妨。”
总要让他知道差距。
“半石。”沈醇纠正着他的动作道。
“那时几岁?”齐语白手臂轻抬,手臂已开始颤抖。
“五岁。”沈醇说道。
齐语白手指一松,弓上的箭直接飞了出去,嗖的一下没入了靶前三米的泥土。
“五岁?!”齐语白顾不得自己的箭,转眸惊讶道。
五岁就可开半石,而他如今已是成年,十斤之弓都是勉强。
“我自幼习武,你为女子,初学能开十斤已是不错。”沈醇抽出一支箭道,“射箭要专心。”
齐语白沉默再次搭弓,拉开时更觉吃力,他表面为女子,实则是男子,可多年行走坐卧皆是遵循女子习惯,早已耽误了。
箭尖指着靶心,再度射出时又落在了靶前的地上。
齐语白:“……”
刚才还能说不专心,现在该怎么说呢?
“要不靠近一些?”沈醇提议道。
“不必!”齐语白自己抽出箭搭弓道,“我慢慢练。”
十斤的弓被沈醇拉时这个距离是能中的,他不中就是因为力道不足。
“手臂上抬一些。”沈醇看着他认真的神色笑道。
齐语白依言,这一次倒是挨上了靶子,只是离靶心何止一点儿距离。
他不断搭弓再射,一次次的倒比之前准了些,沈醇坐在一旁端着茶盏,试了试水温,在他停下时递了过去:“喝点儿水再继续。”
茶盏递于唇边,齐语白下意识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茶水温热,不凉不烫:“多谢。”
沈醇示意,齐语白再次抽出了箭搭弓。
射箭之事倒是畅快,不管中与不中都能令人心情愉悦,只是初次学射箭反复拉弓的后果却是……
“痛……”齐语白只觉得两手都要废了,即使不动,也在轻轻颤抖。
“贪功冒进。”沈醇从身后拥着他,扣着他的手将肌肉推开笑道,“就是这个后果。”
“疼,你轻些……”齐语白轻嘶着气,觉得被按过的地方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难受。
“轻些你明天该难受了。”沈醇捏住他的手臂用力。
“嗯……”齐语白咬牙都没忍住闷哼,话语中带着自己没察觉的绵软,“会难受几日?”
“三五天也就好了。”沈醇看着怀中人涨红的脸颊,扣紧他的手臂轻吻上他的脸颊。
齐语白猝不及防,手臂挣扎道:“你怎么突然……”
然而力有不及,回神时已被搂着侧躺在他的怀里。
“你干什么?”齐语白看着他凑近的脸问道。
“阿白,你叫的我要忍不住了。”沈醇跟他轻碰着鼻尖,扣住他的后颈深吻了上去。
齐语白眼睛瞪大,想要说的话却全被堵在了这个吻中。
什么叫叫的?他何曾……
手臂倒是被松开了,只是恐怕连捻起绣花针的力气也无,轻轻的推拒倒像是欲拒还迎,被按着亲了许久才松开。
“我……你……”齐语白轻轻平复着呼吸,看着男人滚烫的视线,面颊同样滚烫了起来,千万话语竟不知该怎么开口了,只能轻轻侧开眸道,“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我还没有禽兽到对一个伤患做什么。”沈醇起身将他抱起,继续按着他的手臂笑道,“只不过你要忍住了,不能出声,要不然我可不保证兽性大发。”
怀中美人脸色涨红,带着些羞赧的味道,却还在表示着自己没有那么好欺负:“那你干脆把我的嘴塞起来好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沈醇转身从一旁暗格中取出了两方手帕递到了他的唇边笑道,“咬住了。”
齐语白沉默,却还是默默咬住了。
还是不要发出声音好了,只是按摩手臂他都能想到别处……莫非他发出的声音当真如他所说?
沈醇继续给他按着手臂,但或许是酸涩感太强,怀中的人咬着手帕不能出声,身体却在轻轻颤抖,额上更是分泌出了细密的汗水,脸颊含粉,眸中水光在烛火下轻颤。
“唉……”沈醇叹了一口气。
齐语白看向他,目含紧张之意,却被男人抱紧,听着那耳边伴随着叹息的话语:“阿白,你这个样子更让人难以把持了,你是不是故意勾引我呢?”
齐语白一怔,脸颊爆红时手肘向后,吐掉了口中的帕子道:“你无耻!”
沈醇闷哼一声,抓住他的手臂,轻吻着他的耳侧笑道:“好好好,我无耻,那你倒让我真无耻一次。”
“混蛋!”
……
梅枝插瓶,即使精心照料,也还是没几日就凋零了,齐语白看着最后掉下来的花瓣问道:“枝条若保留下来,明年还可开花么?”
“这个应该不行了。”沈醇抽出了枝条道,“
“可惜。”齐语白道。
“不可惜,何时看何景,明年还能再看。”沈醇起身笑道,“我带你去看其他的。”
齐语白起身跟上道:“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了。”沈醇给他裹上了斗篷,叫来了踏云,抱着人疾驰向了雪山脚下。
齐语白言说的癸水已尽,倒是真切的体会到了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感觉。
“驾!”沈醇挥鞭,踏云的速度更快了一些。
齐语白靠在他的怀里,却没有任何掉下去的感觉。
踏云的速度极快,从前需要走小半个时辰的旅程,如今好像转瞬间就到了近前。
骏马沿着雪山湖前行,将王帐抛在了身后,齐语白看着湖水不知多久,轻轻侧头后转时,已然看不到身后的羊群和王帐。
“我们要去……哪里?”
齐语白以斗篷挡风,好容易说出了话。
“快到了。”沈醇笑道,“看前面。”
齐语白轻挡着几乎让眼睛睁不开的风,看向了前方,一片桃红映入了眼帘,曾经在远处看时已然极高的雪山,如今靠近更是让人惊叹。
骏马踏碎红泥,吁的一声停下时,已到了桃林近前,粉花娇俏,远眺时不见尽头。
“到了。”沈醇安抚了一下踏云,下马扶着他下来。
齐语白落地,草地上的桃花瓣轻轻拂动,花香已萦绕在鼻尖。
很美,这是京中园林送进多少名贵花草都无法重复的美景:“是桃花?”
“此处水土极好,不知道怎么结了桃子,自己生出了一片桃林。”沈醇看着他走过去的身影笑道,“这春景可还好?”
“极好。”齐语白看着此处蓝天白云,雪山桃林走进了其中,“这桃花何时开的?”
“前几日就开了。”沈醇跟随道。
桃林之中有流水穿过,溪流极细,却极清澈,几尾小鱼在其中穿梭,偶尔被落花砸下水面,呲溜溜进了石缝中。
落红随水流,在两边缠绕成了一片薄红。
“你怎么不早点儿带我来?”齐语白深吸了一口气道。
“我也想早点儿带你来,只是你癸水未尽,不能大动。”沈醇笑道。
齐语白:“……”
早知道说短点儿了。
溪流一步便可跨过,风吹动时桃瓣漫天,带着雪山的清凉之感。
桃林之中也不全是桃树,还有其他果树缠绕,但大多不过是新绿之时,只有几株叶片极黄,还保留一两颗坏掉的果实。
“你之前的金桔就是从此处摘的?”齐语白问道。
“要更往山里去一些。”沈醇说道,“想吃要等来年。”
“有美景足以。”齐语白置身其中,回头看向了跟随的男人。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然对方置身其中,那双眸却好像比桃花还要多情,似察觉他的目光,笑意微深时让人怦然心动。
“阿白,注意脚下。”沈醇看着他好似被桃花染的微红的面颊道。
齐语白回眸,跨过了那条极小的溪流,看着前方道:“多谢。”
骑了一段马,齐语白走了一段寻了一处石头坐下道:“我从前并不喜欢桃花。”
“为何?”沈醇在他身旁坐下道。
“觉得花开过艳,随水逐流,即使绣在帕子上,也有些俗艳。”齐语白看着落下的花瓣道,“如今想想不过是因为太常见,花瓣随水飘零本就是常事。”
花开极艳,连成一片,书尽了春风的多情,藏匿于雪山脚下的美景,哪里是人人都能看到的呢。
“阿白。“沈醇唤他。
齐语白应道:“怎么了?”
沈醇轻笑:“想的太多容易掉头发。”
齐语白没忍住伸手揪了一下他的小辫子:“我何时想太多?”
沈醇轻倚花树笑道:“你见何景都能思索,我只是在想我若带你看尽四时景,你能叹一年。”
齐语白轻怔转眸道:“不过是今日有感而发。”
看尽四时景,相守到白头。
“春日看桃,夏日看什么?”齐语白问道。
“看荷。”沈醇说道。
“此处天寒也有荷花?”齐语白惊讶道。
“有,只是比江南开的迟些,但开的更久。”沈醇笑道,“夏时还有不少果子,我到时候带你去摘。”
齐语白轻应道:“嗯。”
“咕……”
一声腹鸣响起,齐语白低头,下意识看向了身旁的人。
沈醇抿直了唇角道:“我没笑,要回去吃还是在这里?”
“这里有什么?”齐语白觉得他脸上没笑,心里指不定怎么笑呢。
但奈何腹中饥饿,还是要先裹腹。
“有鱼。”沈醇起身道,“我去捕鱼,你帮我捡些干透的枯枝。”
“好。”齐语白应道。
沈醇转身出了桃林,顺着溪流往外走,齐语白跟上,将那些断掉的枝条捡起,同样出了桃林。
踏云在桃林边啃着绿草,时不时兴致大发,悄咪咪的尝上两口花瓣,齐语白出去时,那马转头低下继续吃草去了。
齐语白:“……”
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马。
虽有牛嚼牡丹之感,但看景时似乎也不必去想它有何意义,花与草不过是同类。
枝条捡了一堆,沈醇提着两条鱼从桃林后绕了出来,鱼已刨腹,鱼鳞也去了,倒是干净。
“要怎么做?”齐语白问道。
“帮我拎着。”沈醇将鱼递了过去,走到了桃树边选了两根枝条,从腰后抽出匕首砍下,将其上多余的枝条花朵尽去,坐在了一旁的草地上削尖着前方。
齐语白原本只是看着他的动作,却发觉他手中的匕首越看越熟悉,可又不好出口询闻,只能看着手中的鱼,却发现其还在摆尾:“它怎么还动?!”
“可能要被吃了,死不瞑目。”沈醇说道。
齐语白心底一毛:“这可是你杀的。”
“我又不怕。”沈醇接过一条,用削尖的棍子穿了过去扎在空地上道,“阿白,你怕鱼?”
齐语白:“……不怕。”
沈醇刺好了鱼,用棍子清理干净了周围的草,寻了一把枯草,点燃了桃木枝。
篝火升起,齐语白多了几分兴致,以手试探的火温,总觉得跟在帐外的篝火有所不同。
沈醇将找到的浆果用布包着碾碎,汁液涂抹在了鱼身上。
“这是什么?”齐语白问道。
“去腥味的。”沈醇说道。
齐语白的目光落在了鱼身上,竟觉得比平时还要饿上几分。
沈醇观着他的神态轻笑了一声,他的阿白实际也不过是个半大的青年,正是玩心重的时候,他将一根棍子抽出递了过去:“自己烤着试试。”
齐语白接过,学着他的模样,偶尔翻转着,微甜的味道慢慢从其中溢散了出来,让他的肚子又叫了一声。
齐语白下意识曲着腹,免得再叫,却不想肚子实在不争气,竟是叽里咕噜好几声变着调的叫,他面颊微红,看向了对面的男人,却不见他神色有什么异动。
许是火堆的声音遮挡了,齐语白连看了好几眼,低头继续翻面时听到了一声轻笑,抬头时正见沈醇来不及收敛起来的笑意,顿时脸颊滚烫,很想打他:“你笑什么?!此乃人之常情……”
“是人之常情,我只是在想阿白应该早饭没吃好。”沈醇不敛笑意,“你急什么?”
齐语白轻抿着唇,觉得自己都要被他带的宛如稚童了,脸颊上火辣辣的感觉不断翻涌,却又听到了一声腹鸣。
不是从他这里传来的,而是对面。
齐语白蓦然抬眸,沈醇无辜道:“我早饭也没吃好。”
齐语白努力抿紧唇,却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让你笑我。”
笑意似会传染,沈醇笑了出来道:“没办法,谁让肚子不争气。”
鱼肉熟的很快,齐语白第一次烤,竟然只焦了一点儿边,闻起来喷香四溢,轻轻撕下一些,鱼肉鲜嫩,甘甜爽口,竟一点儿也不干柴。
沈醇从马旁边的口袋里取出馕饼,烤了后分给了他。
热气蒸腾,齐语白品尝着道:“不知为何觉得比帐中好吃。”
“就跟偷的瓜比较甜是一个道理。”沈醇说道。
齐语白问道:“你还偷过瓜?”
“自然。”沈醇发出了邀请,“夏时带你去偷。”
“我不去。”齐语白拒绝道。
王后与大王一同偷瓜吃,若是被抓住了,不知要被怎么笑。
“那我自己去,偷来了没你的份。”沈醇笑道。
齐语白:“……”
这人今年才不过三岁吧。
鱼骨丢进了火堆,一切焚烧殆尽,待火焰灭时,沈醇汲了水浇进了火堆,齐语白洗着手道:“为何还要弄水?”
“草原上不留明火。”沈醇说道,“否则一旦蔓延出去,整个草原都有可能烧掉。”
“这么严重?”齐语白惊讶道。
“嗯,虽是春时,仍有枯草,风向一吹,火势蔓延非人力可能阻挡。”沈醇说道。
齐语白沉吟道:“那以前有人攻伐草原,没有用过火攻么?”
沈醇转眸看向了他,齐语白心底一惊见他笑道:“逼至绝境,必使人绝地反击,沙场之上少有人用此道。”
“若真有人用火呢?”齐语白起身问道。
“在风向蔓延处清理一条空地,或挖一条沟渠注入水就可解决。”沈醇递过了帕子笑道。
“原来如此。”齐语白道。
沈醇将匕首擦干净收起,整理着马鞍,齐语白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微沉,状似不经意道:“你刚才是不是担心我会用那种方法?”
沈醇疑惑,见他眸中不安的情绪失笑道:“阿白,不是我瞧不起你,草原上的风向你算不准,说不定刚点了火,火就直接烧到京城了,我只是觉得你脑子转的很快而已。”
齐语白看向了他,面颊微红:“你没有误会就好。”
他在战场上与沈醇对比,确实如同三岁小儿。
【宿主,白白是不是说漏嘴了?】521问道。
沈醇笑着问道:【你觉得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521:【???】
“阿白心地善良,不会做那种事,这点儿我还是可以确定的。”沈醇笑道。
齐语白闻此语,却不知为何觉得心中微酸:“你当时是如何确定楼关风向的,不怕风向忽转么?”
“将士们喝的水里都加了解药,忽转了也不会造成影响。”沈醇笑道,“反而是楼关的地势极易聚拢烟雾,又难以驱散,用迷烟效果极佳。”
齐语白觉得自己曾经在京中料的不错,南溪有沈醇一人,胜过千军万马:“你是从何处折的梅枝?”
“再靠近山脚一些的地方,不过现在应该已经谢了。”沈醇眺望着雪山道,“山里冰雪覆盖,土壤是不适宜长梅花的,但也未必没有,想上去看看么?”
齐语白微怔,看着那巍峨的雪山道:“可以么?”
或许是无人踏足,反而令人心生向往。
“当然。”沈醇将踏云身上的包裹取下,随意挎在身后,拉住了他的手道,“索性我这几日无事,若能从其中找到雪莲,也能调养一下你的身体。”
齐语白跟上,迟疑道:“其实我的身体没事。”
“你不是癸水不调?”沈醇回眸问道。
齐语白:“……”
这人当真是坚信他是女子,他到底要怎么开口呢?
草原环境本就日暖夜寒,即使到了春日里,夜晚也照样会上冻,齐语白穿的极厚,待在日头底下还觉得有些热,到了雪山近前已然觉得有些微凉。
山间怪石嶙峋,但不陡峭,有水流流下,循着河道可深入其中。
沈醇走的稳当,齐语白偶有上不去的地方,被他轻轻一拉便上去了。
看见积雪处时,呵气已成冰。
山中生长着低矮的植物,并不见梅树,直到一处积雪覆盖处,齐语白蓦然看见了几树已经枯掉的枝条,其上只剩下零星几片梅花。
虽已寥落,但从春景踏入雪景,却让人心旷神怡。
“上次就是在这里找到的。”沈醇扣紧他的腰身道,“再深入就不知道了。”
齐语白不观梅枝,而是看向了山底,这里已经很高了,原本的桃林化成了一片艳红,其外奔跑移动的黑点应该就是踏云,远处的羊群成小片挪动,之前不可见的王帐化成了几个小红点。
蓦然几声崖石掉落,齐语白蓦然回头,看到了几只抖着雪白屁股的鹿穿梭在山间:“那是什么?”
“狍子。”沈醇看着那几道跳跃的身影笑道,“阿白,想尝尝么?”
“不必了。”齐语白阻止道,他只是觉得新奇,没想吃。
“那跟过去看看?”沈醇提议道。
“好。”齐语白有些兴趣,山间遇到这些生灵,也是缘分。
“那我们得快一点儿了。”沈醇弯腰将人抱了起来道,“抓紧了。”
“你这样不会……”齐语白话语未尽,男人已经抱着他轻而易举的踏上了山石,脚尖轻点,速度比之前不知道快了多少,就好像在飞一样。
齐语白抱紧他的肩膀,觉得自己之前好像拖了他的后腿。
几只狍子见人影靠近,纷纷在雪地间跳跃着,齐语白看着那抖动的白屁股,原本还担心追不上,却见其中一只蓦然撞上了雪堆,从里面抖雪出来,竟朝着他们的方向跳了过来。
“它是不是跳反了?”齐语白问道。
“所以说是傻狍子。”沈醇将人放下,直接将那只惊慌失措的狍子按倒在了雪地上。
“哇……哇……”那狍子蹬着腿吠了两声。
“叫声不太好听。”齐语白踏着柔软的白雪走过来,看着那漂亮的眼睛笑道,“看起来确实挺傻的。”
“真的不吃?”沈醇按着挣扎的脖子道。
“真的不吃。”齐语白探过去看了看它的屁股,“这里为什么是白色的?”
“可能是用来警告同类的。”沈醇说道。
齐语白摸了几下,觉得手感是很柔软。
狍子挣扎无能,干脆躺在了雪地上,顶着呆萌的模样任摸。
寒风忽吹,扬起了一些雪,沈醇看向了山顶,松开了手道:“阿白,我们得回去了。”
齐语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云层迅速翻山越岭的笼罩了过来:“那走吧。”
趴在地上的狍子抖了抖耳朵,好像有些不解,站起来时抖着雪跳向了远方。
沈醇将人打横抱起时,山间的雪花飘落了下来,齐语白伸手,极大片的雪花落在了手中:“下雪了。”
乌云极其厚重,几乎一瞬间覆盖了整片天空,天色也在转瞬间黑暗了下来。
沈醇在一片石头上落定,几不可见前方道路,齐语白扶着他的肩头问道:“不好下山么?”
原本山间石头可见,现在却皆被白茫茫一片盖住了,整个草原也在迅速覆盖着白色,一旦滑下去会很危险。
“待在山上更危险。”沈醇斟酌着,耳朵轻动,回头看着滑落的雪花,飞身跃到了旁边的山壁上。
也就在他落定的一瞬间,茫茫白雪从山顶如同洪流般滑落了下来,覆盖了那片谷地。
齐语白震惊的看着流动的雪花道:“这是什么?”
“雪崩。”沈醇抱着他道,“今天或许不该带你来。”
“现在怎么办?”齐语白看着沈醇头上身上落下的雪花道。
道路彻底没了,那么大片的雪落下去,他们掉下去会被埋进去的。
人力与天地很难抗衡。
“别担心。”沈醇打量着周围,在看到头顶的微凹处时跃了上去,落入了那处山石嶙峋的洞中。
不过一米多深的洞穴,头顶倒是有遮挡,只是人不可站直,只能弯腰。
齐语白被放下时头顶直接被按住了,沈醇打量着这里道:“这里是自然形成的,还算结实。”
山风呼啸,吹的外面的雪花乱舞,齐语白从来没有在京中见过这么大的雪和风,隐约还可听到巨大的声音在滑动:“我们要停在这里么?”
“要等雪停了才能下去。”沈醇看着外面道。
齐语白心底微沉,没有问出那个今晚会不会停的问题:“为什么会突然下这么大的雪?”
外面风虽不是直吹,却一个劲的往里灌,气温骤降,齐语白问话时直接打了个哆嗦。
“草原上气候不定。”沈醇看着不断灌入的风和席卷的雪花,从腰后拔出了匕首,沿着山洞的纹路刺入切割着。
匕首削铁如泥,配合内力,一块山石被切割下来,让洞穴往里凹了些,那块石板则被嵌入挡在了洞口,雪花还有些许飘零,却不似之前那样强风猛灌了。
齐语白裹紧了斗篷,沈醇坐在地上握住了他冰凉的手,将人抱过来纳入了自己的斗篷中道,“冷么?”
齐语白靠在他的怀里几乎打了一个激灵,将头埋在了他的脖颈处才勉强缓了过来:“不冷,为什么不封实了?”
“封实了没有气流动,一旦被冰雪封住,雪停了我们也出不去。”沈醇抱着他道。
石板遮挡,再加上天色转暗,洞穴里几乎不可视物,齐语白拉了拉自己的斗篷,从里面裹在了沈醇的身上,身体紧贴,反而比刚才更暖和了一些。
“早知道刚才应该把那只狍子带上。”沈醇抱紧了他笑道。
风声呼啸之声被阻挡在了外面,齐语白听闻他在耳边的笑意,心情反而轻松了一些:“是呀,早知道。”
早知道就不该贪恋景色,现在的处境,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活到明天。
生死之事在天地间竟是有些渺茫的。
“那片桃花林会被冰雪覆盖吧。”齐语白听着耳边的呼吸轻声说道。
“嗯,今年应该不会有桃子了。”沈醇说道。
“踏云会自己回去吧?”齐语白问道。
“嗯,它自己认得路。”沈醇跟他说着话。
齐语白轻叹了一口气,靠在他的怀里,却觉得手足比之前冰凉了许多,手臂收紧,却仍然冷到发抖:“沈醇,我冷……”
沈醇抱着怀里连呼吸都在颤抖的人道:“阿白,脱衣服。”
他们上山时已经到了午后,攀爬又用了不少时间,没有冰雪,他可以轻松带人下去,偏偏遇上了。
雪山上夜晚温度能到零下十几二十度,只靠斗篷守不住。
“什么?”齐语白呼吸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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