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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一层薄纱, 她真正触碰到了神灵。
神灵手掌此刻无声搭在她掌心,透着冰冷而略微坚硬的触感。
人类绝不会有这样属于死亡的冷漠温度,也不会有这样坚硬质感。
唯有骸骨神灵方才有。
那正常人被骸骨主动触碰会有怎样的反应?、
大略逃不开悚然、惊慌、厌恶。
生灵排斥死亡气息, 乃是常情。
此刻,清禾缓缓低头,目光看向掌心碰触之物。
苍白的骸骨与柔和艳丽的红纱交织, 透出触目惊心的诡异美感。而祓神身体其他部分,仍然是正常人形。
她没预料到神灵动作如此突然,并且如此直接,所以分明发出邀请的是她本人, 最后僵在原地的, 反倒也是她。
清禾不知何时已屏住了呼吸,手臂线条紧绷, 颇为僵硬地定在远处。
神灵力道不重, 甚至是轻如鸿羽。可他的手掌在她那里, 仍然仿佛什么极端危险品般可怖。
外表可能看不出来,但她主观感受是,自己需要用尽全身力气控制, 才能承受他的触碰。
神灵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紧绷。
“你在害怕么?”祓神平静问道。
他黑发湿透, 衣衫湿透。
金风流光之下, 神灵俊美面容仍是一如往常的表情。
淡淡的冷。
不过她并不觉得害怕。
神灵此刻全身湿透, 形象截然于平日的森严, 以至于其语气分明没什么不同, 却叫她无端觉得,少了几分漠然无情, 添了几分平和。
她直觉自己此刻无论回答什么, 都没关系, 只要是实话便好。
“没有。”她如实地给出回答。
“那你缘何如此紧张?”神灵淡声道,“方才询问时言笑自若,得偿所愿后,倒是进退失措。”
清禾张口想要解释,然而千头万绪,一时不知如何说起,最后只长长叹息一声。
“叹气什么?”祓神道。
“要说的太多,要解释的太多,反而顾虑重重,欲言又止。”清禾稍稍想了一下。
“我先说一点吧。就是方才,您将手搭在我手上时,我在想什么。”清禾说道,“听了我的想法,您或许会自己有些看法,反而比我多说多错强。”
“用了多说多错一词,看来你的想法确实不当,才令你有如此顾虑。”祓神道。
“……哎呀!”清禾噎住,“您不要学我!”
之前灵涅之事,她就是用类似话术呛声的。
“为何不能学?”
我十八,您呢?
换做之前,清禾铁定想都不想就拿这句话回敬,但现在,她不乐意提这个话题。
“不能学就是不能学,顶多我以后……”清禾卡住了。
她无法保证自己以后不耍赖。
天啊——神妾这个事真的合理么?
清禾发自内心地觉得,再来一次她绝对无法做到心平气和的无视。
酸溜溜的话肯定会有几句。
“我不保证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清禾最后抿住嘴唇,低声道。
祓神唇角微翘,但只是瞬间,清禾并没能发现。
很快,神灵便压平唇角,重新回归方才的冷淡无表情。
“我要说正事了!”清禾闷声闷气道。
“愿闻其详。”祓神道。
“其实您手掌搭上来时候,我也只是瞬间惊讶,接着第一感受是有点硬,想捏捏。”
“……”
祓神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捏捏。
就连偷听的赤霄都呆住了。
这两个亲昵可爱的字眼,委实离奇。
“我一开始也觉得这个念头有点离谱,不过仔细想想心路历程,出现这个念头其实很合理。”
她最开始被白骨的亲近触碰慑住,然而下一秒就觉得,骨头手硬硬的,不知道是不是脆脆的,好想捏一捏。
如果不小心用劲的话,会把指骨掰断吗?
捏祓神指骨的话,他会觉得疼么?
从初见经验来看,祓神骨质委实有些令人担忧。
“总之,这样乱七八糟的念头转了一圈,您说我心里是什么感受?”清禾无辜地说道。
她骨头来骨头去的称呼这,又把指骨在心里捏来捏去,反而生出了略显诡异的萌感。
神灵委实被这天马行空的联想能力震住了。
“你的想法,总能令我大开眼界。”
“别阴阳怪气,反正我说实话了,我一点也不觉得害怕。”清禾总结道,“您觉得紧张,是因为我在克制自己,不要刻意用肌肤蹭您的指骨,或者假装不经意地捏捏您。”
如此惊人之言,使得祓神再度沉默。
清禾抬眸望向他。
神灵眉眼间依稀几分错愕,如此表现,可谓极为难得的景色。
神灵长发湿漉漉的散乱,额前发尖凝聚水珠,颤颤巍巍地向下滴水,却又迟迟不落。
清禾久久等不到回应,目光四处乱瞥,最后被这番景色吸引住。
终于,滴——答。
漫长又急促。
水珠滴下,落入神灵明晰的锁骨,缓缓滑入胸口深处……
清禾不再继续观察,礼貌地收回视线,继续控制自己不要动手捏捏。
“真心之语。”神灵轻声自语。
“当然是真心话。”清禾自豪道,“正常人的谎言,怎么可能有这么离谱。”
祓神:……
“没办法,我就是这么好奇的人嘛。”清禾说道。
“你将你的想法,全部归结于好奇使然?”祓神语气听起来有点古怪。
“是呀,不然还能是什么?”
“无事。”祓神淡淡道,“既然如此好奇,那你便从此处开始尝试触碰吧。”
他同意了。
他居然真的同意了?
清禾眼神维持平静,瞥祓神一眼,心跳却逐渐开始加速,后背也透出汗意。
她深深呼出口气。
——刚深呼吸她就后悔了。
祓神在盯着她瞧,那绝对会借此发现,她此刻在紧张。
她才不紧张呢。
先想想过去糟糕的事情,冷静一下。
……
没什么用,她心跳还是很快。
咚。
咚咚。
咚咚咚。
清禾暗道不妙,她的心跳已然激烈到让胸口都在痛。
祓神能听见她此刻的心跳么?
“怎么不动?”祓神问道。
“我只是在想,先捏一捏还是摸一摸罢了。”清禾还在嘴硬。
“嗯。”
祓神应了一声,不再疑问。
她沉下心,右手抬起,指尖温柔地贴上祓神指骨。
缓缓地、轻柔地、小心地轻轻摩挲。
一个来回有些没摸出感觉。
力道太轻了,除了冰与润泽,什么都没感觉到。
她稍微加了些力气。
指骨微微陷入她指腹的软肉中,形成一个小小的凹陷。
好像,是有些硬。
她抬眼偷偷瞅祓神表情,对方面色毫无变化,看不出是否觉得被冒犯。
那就趁着他还没发作,赶紧捏捏吧。
清禾定定神,大拇指和食指尖轻轻捏了捏祓神指骨。
也是他的食指。
当初,正是这根指骨在诅咒下救了她的性命。
她这次力气又有些加重,因此一下手她就知道用力了,连忙道:“抱歉,捏疼您了么?”
祓神语气平静。
“却也没有那般脆弱。”
“那就好。”清禾放下心来,力道稍缓,捏了捏祓神食指。
嗯,不是那种脆生生的感觉。
骨质变好了些。
“您身体变好了一点。”清禾开心道,“看来这段时间调养还是有效果的。”
玉露池边很安静,只能听到她的笑语,与潺潺的水流敲击日曜石面的声响。
玉露池底铺着日曜石,是为池水温度适宜,即使静止好一阵,也不会令人受到寒凉。流动的池水带动两人长发在水中飘摇,如同繁盛的黑色海藻,铺散盛开。
清禾盯着祓神与自己近似的长发微微出神了一瞬,在那发梢尽头将要彻底散开时,她回到了现实。
她点点头:“我准备好了。”
“好,那便先以原身开始。”
*
按照两人最开始的商议,乃是先为祓神原形不那么私密的部位沐浴净邪,待双方都在各方面有所适应,祓神再以本体进行净邪典仪。
清禾最初只觉得祓神扭捏繁琐。
但真到了此刻……
她觉得神灵简直太有先见之明了。
以指骨确定她的心意后,神灵初步放下心防,连带那凄美白骨之手也恢复为常态。
此刻的他,赫然是那阴郁厌世,却又冷淡凛冽的俊美神灵。
而她与祓神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彼此处于状态,又是连她这榆木脑袋瓜都能察觉到的微妙。
啊,脸颊好烫。
清禾觉得自己现在脸颊肯定红透了。
她决定找个话题转移下注意力。
“先从哪里开始?我对这方面不太清楚。”
清禾以前条件再怎么艰苦,姨妈家也没让她做伺候人的小丫鬟,而她也从未了解过护工之类的工作,让她给自己洗澡可以,帮助别人……真的想象不来。
祓神一开始为她讲解典仪要点时,也并未具体说明要怎么洗。
所以在两天的准备时间里,她考虑最多的就是洗头发环节。
“是什么让你觉得,天道还需妻子服侍沐浴?”祓神不疾不徐道。
“那该怎么做嘛,我不会了。”清禾道,“我总不可能一会儿用刷子洗刷您的本体吧?”
“现在只是要你先行适应,做你会的环节便可。”
“嗯……梳洗头发,可以么?”清禾说道。
休憩的两天日子里,清禾自己准备了木梳、皂角等洗浴用品,并且也大致设想过,若要为祓神清洗那接近脚踝的长发,应该如何做。
“好。”
只是清禾见祓神杵在原地不动,小声提醒道:“那您也要坐下或者躺下才方便我动作。”
神灵颇为配合:“要我坐下么?”
“嗯……可以?”清禾也不太确定。
“不必如此紧张。”仿佛看出她的紧张,祓神忽然开口,“净邪典仪中,后土并非加强天道权威的工具——只是在净邪而已。”
“你只要确实想祛除我身上沾染恶孽,那便是在净化,无需拘于形式表现。”
祓神纤尘不染,并非现实意义地需要清洗。
“好。”
神灵自然地在她身前坐下。
祓神比她高许多,即使坐下,也与站着的她齐平。
“我要开始啦。”清禾小声道。
有了这番开导点醒,她稍微放松了些,能够控制自己目光不盯着祓神其他地方看,而是专注于面前如绸缎般光滑柔顺的黑发。
祓神的黑发柔顺泠然,长至脚踝,清禾其实很早就在注意了,甚至想上手摸摸,但直到今日,才算有机会。
清禾拿起自己制备的木瓢,舀起云中之水,自祓神发顶浇下。
此前祓神浸湿的只是腰部以下的长发,此刻她需将全部头发打湿。
她将长发梳理至掌中,仔细地打湿。
真柔顺啊。
神灵长发犹如乌墨,衬得肩颈露出的大片肌肤如玉般素白。
清禾又有点头晕紧张了。
适应,适应!
她紧紧攥住木梳,在心底警告自己。
而且太肤浅了!
看到祓神样貌如此昳丽俊美,更该认为他应当平安无事,永远保留这样的美好姿态,而不是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想到这里,她方才彻底端正心态,能够真正以欣赏的目光对待祓神的美,而非慌张到几乎要将木梳捏断。
“您真好看。”
这句在她心头反复萦绕徘徊的念头,终于能够红着脸轻声说出口。
虽然说出来依然会害羞,但比方才自然太多了。
“说我的躯壳么?”祓神问,语气听起来平静而淡漠,并没有什么变化。
这份自然,也让为自己的冒昧而犹豫的清禾彻底释然。
“没有,是您的长发。”清禾以赞叹的语气道,“真的很吸引人,像是云一样。”
“以前还未曾有人如此说过。”
“那我就是第一人啦。”
玉露池中渐渐响起自然的交流笑语声。
神灵感觉到少女力度节奏的逐渐自然,冷峻眉眼柔和些许,他微微阖目,安静感受少女的动作。
那是仿佛雏鸟认真梳理羽毛般的温柔轻快。
清禾将长发尽数打湿后,涂抹特制香膏皂角,最后将所有长发动作尽快地清洗干净。
随着她的动作,一些浅淡地黑色恶孽在空中如雾气般消散。
她知道就是这些东西害的祓神痛苦,眉眼顿时凌厉起来,伸手想要攻击,祓神却挡住她的动作,自己挥袖将那些恶孽彻底抹杀。
“待你日后再有些经验,再来触碰它们。”
“嗯,不过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只是简单的磨合环节,为祓神原形清洗长发,都能祛除浅层恶孽。
“因你心境明净无邪罢了。”
“可以理解这是在夸我吗?”清禾有点小开心,忍不住抿起嘴唇。
“嗯。”祓神说道,“若你之后还能保持这样的心境,完成接下来的典仪。”
哦对,还没完呢。
“然后做什么?”清禾摊手,“我会的就是这么多,其他只能做做样子了。”
“心境到了便可。”祓神仍是原先态度。
但动作却比之前大胆多了。
清禾大惊失色,一把按住祓神的手。
“祓神大人,您要干什么!”
她按住的,是神灵宽衣解带的手。
“清洗面部及上身,”祓神自然回望,“并不困难。”
清禾面色瞬间涨得通红:“不……对于我来说,这样的程度可能有点过快了。”
不小心看到胸口她都眼神乱飘不知该放在哪里,若是清洗上身……天啊,今日就让她社死在此处算了。
如果她有罪,请用天雷惩罚她,而不是越来越激进的净邪环节。
“那你要如何适应?”祓神并不着急,只冷静地问道。
清禾感觉,现在不管自己提出什么要求,祓神似乎都会满足自己。
那……
“我闭着眼睛吧。”
清禾说道:“非礼勿视。”
为图方便,祓神长发绑做高马尾,此时他正随意用云梦布擦拭长发。
这还是清禾教他的动作,颇为日常生活化的动作,在神灵做来,就是如此典雅舒缓,犹如古画。
闻言,毛巾下的神灵瞥她一眼。
“随意。”
他这一部分的恶孽已彻底祛除干净,祓神便不再流连云梦布,将其随意放置一旁,重新宽衣解带。
“开始吧。”
清禾只能庆幸,自己闭眼的速度比衣襟落下的速度更快。
她很实在的闭上眼睛,也关闭了其他感官对祓神的感知,真正做到秋毫无犯。
这种前提下,任何冒犯都是无心之举,不能怪她。
这是清禾想出来的,相对最为尊重的方法。
“您稍等一下。”
自主断绝感官的清禾,感知比普通人强不到哪去,为了防止自己在玉露池中摔倒,她动作不得不慢些。
“我马上——诶!”
她发出短促的惊叫。
神灵见她慢慢吞吞的移动,似乎等得不耐烦,竟是将用于洁面的星灵草团塞到清禾手中,又牵着她的手,将她顺势拽至自己面前。
清禾只觉得自己身体被巨力牵动,不由得一歪,她便本能抓住附近能够定身的物体——别无他物,只有神灵的手臂。
未有布料阻隔,冰冷而温腻的祓神肌体,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她抓了满怀。
清禾甚至摸出上面仍然残留的水珠。她大惊,下意识松手后退,然而这次没有祓神牵引,她真的差点摔倒,
“方才夸过你,却未想,这么快便失了阵脚,慌张毛躁。”
祓神轻声训诫道:“又忘记要做稳重的人了?”
清禾却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心脏都因急速跳动而有点疼!
“您、您能放开我的腰么?”
祓神刚才说的什么,她根本没有听见,只感受到腰后与侧部那稳稳护住她的双手。
微妙的时刻,清禾脑海里又出现了不太符合时宜的想法。
没想到,祓神这样虚虚托住她的腰间……倒叫她意识到,原来自己的腰这么细。
还是说,祓神实在比她高大太多,体型差距太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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