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道的平底沙船会比海里行的稍微小点儿, 但单看也很高大,首尖尾方,船翼两侧有护栏, 很重, 吃□□。
苏明妩因为感到新奇,在船艏甲板来回跳跑了半日,河道比大海窄风浪也小, 符栾见她玩的高兴未加阻拦, 没想到好景不长, 她当晚就吐的神情萎靡。
幸好天公作美风和日丽,顺风顺水,原本五日的行程缩短至三日多, 苏明妩半挂在符栾身上, 晕晕乎乎地跟着船驶到了江南最靠北边缘的婺州。
回私宅的马车上,绿萤抱着靠在她肩膀的王妃, 心疼地不得了, 蹙眉道:“王妃, 您上次京华回凉州那么多日,都没这般难受, 奴婢觉得您是不是太累了。”
“可能是吧...”
苏明妩没甚力气也觉得奇怪,她从前没有这般怕冷怕颠,而且这次船没遇上风浪, 不明白她到底是怎的, 最近如此体弱。
“绿萤,香花茶喝完了没?”
“王妃, 还剩下半罐呢, 等到了宅子, 奴婢给您去煮。”
苏明妩点了点头,继续靠在绿萤身上,她这两日纯靠香茶提神,那香气不知为何特别能让她舒服镇定,一顿不喝还有点想念。
...
婺州的私宅处在闹市,是个不大不小的江南最寻常款式的二进院落。
朝东临街分为前、后两个院,前院进了牌楼后是四围庑房,包含书房和会客堂屋,后宅则是给女眷居住,穿过垂花门便能看到正房和东西厢房。
马车停在刚入夜时分,苏明妩因着身子不适,从车上直接被符栾抱进正房寝卧,由绿萤帮忙沐身之后,躺在床榻上倒头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苏明妩在窗外鸟啼声中醒来,连日的头昏眼花,今天可终于舒服了。
绿萤在房门口的木架铜盆里绞完帕,小跑递过来,“王妃,您现下感受如何?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
苏明妩接过帕子净面,不乐意道:“别大惊小怪,我只是坐船不太习惯,看了大夫少不得要吃药,我才不要呢。”
她前世喝那么多汤药,喝怕了,多一眼都不想看到。
“哦,是...”
绿萤啊了声,“对了,王妃,王爷回来之后在书房与人议事,昨晚曾来看过您,那时王妃睡着了,奴婢就没喊。”
苏明妩拿起木头牙具,手势微顿,“王爷还在书房么。”
“应当是的,有好多人来拜访呢,都走的后门。”
“嗯。”
“王妃,您要去见王爷吗?”
“不用。”
符栾有他的正事要做,她不能总黏着他,而且,她自己也有事要办。
苏明妩洗漱完,抬头道:“绿萤,快些用完早膳,去找霍刀要匹马车,再要个车夫,就说我今日要出门。”
“是,王妃。”
...
婺州位于江南相对靠北的地界,因为苏明妩的曾外祖胡氏在江北,她儿时被舅舅舅母带着附近各处游玩,大概有点印象。
最热闹的长道临护城内河唤作岁绵街,水光潋滟的水巷,木船摇桨慢悠悠经过,青瓦白墙的屋房隔河相望,哪一幕细看起来皆是美不胜收。
苏明妩手腕转动,落下车窗绉纱,再望下去,她怕是忍不住要叫停马车下去逛逛了。
车厢内,绿萤凑到苏明妩那,小声道:“王妃,咱们这也太慢了,真的还不如下去走呢。”
“...”
“方老,还有多久到街尾呀?”
婺州私宅的老管家是个白胡子老人,他慢吞吞地赶着马车,回头笑了笑:“夫人,快了,就在眼前。”
苏明妩也很无奈,符栾平日里对她挺容易说话,但独占欲太强,拨给她的车夫不是李泰庆那等太监,就是过了六七十的老人。
她总觉得,当初若不是碰巧陆景山年纪大,符栾当是不会放任她做经营的。
“那就麻烦方老。”
“夫人太客气,不麻烦不麻烦!”
方老轻轻甩下一鞭,那匹老马稍微快了几步。
路边屋檐下小孩儿们玩蹴鞠玩的疯,不小心将竹球抡过来,差点要砸进车帘内,车辕坐着的老人一反常态,眼中蓦地闪过精光,抬手轻松地将球的冲劲卸下,又给弹了回去。
然后,他依旧接着慢吞吞地赶车,动作迟缓得仿佛方才那一幕只是虚像。
...
原本两炷香就能到的铺子,管家老方赶了小半个时辰,好不容易停在了目的地,他腿脚不利索,苏明妩吩咐他守着马车,反正店铺亮敞,喊一声都能听见。
戴着帷纱下马,苏明妩看了才发现,原来这片不止有陆家商船,还有熊、管,以及些更小的船商,那铺子一栏隔着一栏,跟物品似的任人挑选。
不知哪家商船的伙计看到她们二人,笑着迎接上来,“夫人,您来是不是要运货?”
苏明妩见此人穿戴干净,道:“陆家商船的?”
“夫人误会,我们不是陆家,是熊家的大船。”伙计笑道:“陆家的船不经风浪,半年前沉了三艘小的,您怎的还敢找他们装货?”
苏明妩回得随意,“价钱便宜便找了,普通小物,真丢了也不心疼,再说哪有那么容易丢啊。”
伙计附和,“是,是,夫人大方,不过,小人觉得您还是考虑下咱们熊家,多听价钱再打算嘛。”
苏明妩没开声,转头瞟了眼绿萤,绿萤忙道:“我家夫人原是想找陆家的,不过看起来你们也不错,那就带咱们进你的铺头聊呗,不能让我们干站着在风里谈吧。”
“哦是,是小人疏忽啦!”
伙计带着她们进了熊家铺子,说起来这里几家挨得近,就是在陆家隔壁两间。
苏明妩一来是左右无事,顺便看看大船的价钱,二来是不大满意为何熊家能主动上前招揽生意,陆家的人倒好,安安稳稳坐在铺里头。她若是真客人,不就被抢生意了麽。
可是进门后,她看到似乎除了带她们的这位,其余也都是懒懒散散的模样。
“夫人,请坐。”
伙计掀起张黄矛纸,提笔,“夫人,请问您准备运点什么东西,运去哪?”
“我之前做过你家的生意,当时在京华买了点银霜碳,大概晓得重货的价钱。但这次主要是要搬家,运些沾不得水的大木件回京华,你们按尺寸要怎么算呢?”
绿萤发现她家的王妃说起谎话来真是越来越顺口,脸红都带不红的,和在王爷面前的时候判若两人。
伙计埋头写了几串,“夫人,您看,这几个尺寸里外价钱就不同,按着档位分。”
苏明妩伸手接过瞧了眼,笑道:“是不便宜,隔壁小船只需一半的价。”
“大船要再便宜真的没的了,毕竟比小船稳当准时,夫人您特意要搬走,哪怕不够值钱,想必也是打心眼里不舍用惯的,飘水里了多可惜。”
“您若是不介意分批次和旁人拼货,咱们还可以打个削价。”伙计低声,“我可以让点我的佣利给您。”
苏明妩看着眼前这位年轻伙计,模样周正,口齿伶俐,比起旁边那些悠闲吃茶的,真的是积极的多。
她看似为难,道:“实话与你说,我还是要去陆家比对价钱,很难就这样定下来...”
伙计没有不悦,咧嘴:“没事儿,您且去询,如今生意不好做,还请夫人看在我方才费了点口舌的份上,权衡后,优先我这处。”
“夫人,来,我送你们出去。”
“嗯。”
苏明妩正要离开,旁边揣了个铜质手炉的中年男人走进门,她们自然是先向后避让。
中年男人穿着薄袄,右手挂着个鸟笼,眯着眼道:“陈老三,行啊你,今日又被你要到个单子?”
陈老三不好意思道:“嘿嘿,暂时这位贵人还未定下,若是事成了,小弟肯定分您一半。”
绿萤顺势挡在苏明妩身前,将闲杂人隔开,同时阻挡了周遭瞥来的视线。
“一半?”
戴了帷帽的女子街上有许多,中年男子没有太过在意,他不满地看着那位伙计,继续道:“一半现在不够啦,入秋这里要烧炭,你来拼铺头,不得交点碳火钱?”
陈老三拿起算盘,打了打,咬牙道:“行,刘哥,您看着这个数呢?再多,家里五张嘴就没饭吃了。”
“好,就这么定了。”
苏明妩借地听了会儿,听明白了,原来这位并不能算是熊家的伙计,而是个纯揽生意的帮工,没有保底月钱,就从接到的活里面赚,难怪他要比旁人尽心。
出了门,待左右无旁人,苏明妩笑问:“陈老三,你为何要依附熊家,陆家有没有试过?”
愿意抛头露面来托运货的女子大都在家里掌事,一眼就明白他是做什么的,陈老三没有遮掩,他直白道:“陆家是干不过熊家的,他家的行事太江湖义气老派,单说那沉船的赔款,当时就算不赔也合理,何必最后还得求外人参股。”
行里都有听闻,陆家的当家不知去哪里寻了财主入伙,才保住的饭碗招牌。
“最重要的是,小船赚不到钱,您说我接一单要给六七成,再换小船,那全家靠什么活。”
“知道了,有定论,我会让我的丫鬟来通知你。”
“是,谢谢夫人,夫人慢走。”
苏明妩轻笑了声,转身去了隔壁。
这次进去她倒是直接亮明身份,本来到铺子就是为了查看如今船只的运载计量,好将最准确的情形寄给叶折风,看看需要多少药材才能升成大船,对以后的运药规模有个估概。
苏明妩走出门口时还在想,在陆家,她虽只要红利,但仍需要自己的眼线,毕竟她不可能常常出远门,陆家培养的伙计对她也不会全盘实话。
她需要在船运上找个和叶折风差不多的帮手,今天无意间碰到的陈老三似乎很合适。
那人既熟悉河道,又不是对家,且和陆家的人不熟。
...
***
苏明妩将心底的盘算捋完,心情还不错,带着绿萤在岁绵街走逛。
路上行人不多,踩在古朴的石板路上,落叶会吱呀吱呀地响,管家老方走在她们身后六七尺的距离,不远不近,也不打扰。
沿途商铺店肆林立,不乏有上等玉器和金饰,苏明妩每次看了,摇头不是觉得太俗气,就是款式不美,找不到合心意的。
绿萤陪她走了五家店之后,“王妃,您是要买了送人?”
“嗯。”
苏明妩进首饰店,拿起银质戒指,心不在焉地回答:“我想买一样配饰给王爷。”
说是送礼,这只是表面说辞。
苏明妩对此事思索许久,她想送件平日符栾会带身上的物件,而且,还必须显然是女子送的,这样他看了会想起她,旁的女子看了也会知难而退。
他身边总有那么多飞蛾扑火,这世上,又不是只有男子能有独占欲,她也可以有的嘛。
绿萤愁道:“可是王妃,连奴婢都晓得,王爷他不用装饰的。”
“是啊。”
苏明妩拖到现在就是因为,符栾平常是个连最简单的玉坠都不喜欢佩戴的人,他的容色本就俊美非常,的确不需要别的点缀,多了甚至嫌冗余。
那她还能买什么,定情的配饰无非就是玉佩香囊梳篦那些...
“王妃,您可以先去探探口风,看王爷比较喜欢哪样!”
苏明妩垂眸考虑半响,嗯,这也行吧...就算符栾都不喜欢,也能矮子里头拔高个,挑个他勉强能接受的。
想到这,她转过身,朝着老人招手,“方老,咱们回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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