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你母亲将你养大,十几年的情分,怎会说丢就丢。”
纪成荫又拉了一把跪在地上的纪晁,温言说道:“你勿要自己吓了自己,在这长公主府上,你依然还是个少主人。”
纪晁又不傻,他当然知道长公主与驸马养了自己这么久,也是有些感情的,绝不会因为亲子回归就将他逐出门去,只是,待到那沈凌回来,他这雀占鸠巢的,又还能如之前那般潇洒恣意吗?
不说这府中,便是学中,趋炎附势、捧高踩低之人还少了?
他是养子这件事,本就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这下要再被人晓得正主儿找着了,还要将原已安在自己头上的世子头衔摘掉,他岂不是就成了个活生生的笑料!
不行,得再求求父亲,无论怎么说,他可还都是纪家的血脉!
“父亲的话儿自然明白,只是,只是这开朝以来,可还从未有过世子之位易主的先例……”
纪晁说的含糊,可纪成荫一听就是明白他想表达什么了,还不就是个世子之位吗?
不过想来也是,便是亲兄弟之间,都会为了世子头衔挣得你死我活,又何况晁儿这般,得到之后又失去呢。
不就是与太子之位一样,历朝历代之中,废太子的下场总是凄惨,废世子虽不至于落得那般,但总归、总归是要教晁儿受了委屈的。
“哎……”
纪成荫一个成日弄花侍柳,舞墨弄笔之人,耳根子软的很,原是答应了长公主要好好安抚养子的,结果现在又快被对方一顿哭求弄的有些无奈了。
“不是为父不站在你这一边,只是世子之位,历来只传嫡长,璟儿既为嫡子又年长于你,这世子之位理应是归还于他啊。”
这话全在情理之中,纪晁一听,当即心如死灰。
父亲都说不动,更不消说母亲了。
就是父亲真的站在自己这边,那又能怎样呢,这府邸到底说来还是叫长公主府,而不是叫驸马府的。
“不过,晁儿,你也不必如此忧心,你母亲已是与我交过底了,会为你选上一门好亲事,而且到时,还是由圣人亲自指婚。”
见养子全就是副失魂落魄、六神无主的颓丧模样,纪成荫不免想到了前些日子从国子监拿到的月考卷子。
璟儿的月考卷子。
诗赋灵秀不说,策论更是一等一的好,便是拿到乡试、会试之上,也不失为一篇佳作,可被主考点中的。
与之相比,晁儿到底不是自己与慧娘的血脉,天资与心性都是差了一大截。
“晁儿且放心吧,这婚事定是会教你满意的。”
纪成荫话已说到这份上,纪晁也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了,他该闹的闹了,该哭的哭了,该求的也求了,总不好再同那些女子一般,上吊投河的,达不成目的不说,还徒留一桩笑柄,往后都是不要出门见人了。
灰头土脸地从房间出来,纪晁知晓自己世子的头衔是决计保不住了,不过,好歹也是意外得知圣人是要为他指婚,这也无不是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之事,只要岳家家族势大,有这层支持,想来他便是不做这个世子,往后在朝中也不会混的太差。
毕竟真要深究,他原也不过就是个从六品小官家的偏房庶子罢了,这些年在长公主府的日子,已经算是偷来的了。
要说纪晁此人,跋扈之时是真跋扈,但也不乏几分审时度势的本事,否则之前也不会哄得长公主对他这个养子极尽溺爱,现下他虽见世子之位与自己无缘,但偶然又得一指婚的好消息,当下就不觉有什么可惜了,甚至非常能屈能伸地决定,等着沈凌回来,定要做个好弟弟的样子,至少得保住如今的地位才是。
……
日影渐移,秋季渐远,京城的风变得愈发冷冽,随着第一片雪花的飘然落下,冬季悄然而至。
这样的天气,最是适合吃锅子了。
冬至,又是一日国子监休沐之时,庄家小院门扉紧闭,屋内炭火烧的暖暖的,上面蹲着个陶制的鸳鸯火锅,里头一边椒麻锅底,一边茄汁浓汤,正是炖得咕噜作响,引得众人饥肠辘辘。
“来来,先给阿满夹块肉肉。”
新鲜片好的羊羔肉,又鲜又嫩,是樊小公爷昨日刚送来的,配上院子里现摘的菘菜和自己压的豆腐豆皮,一家人吃的满足又开心。
“预祝凌哥儿明年会试顺利通过!”
到了京城快有一年了,从去年沈凌高中解元,一家来到此处之起,秦蔓枝便从未有现在这般放松过,她如今喝了些酒,脸上蒸腾着热意,看向沈凌的目光全是慈爱与肯定。
“对对,姐夫明年就要考会试了,这回怕是还得再中个会元啰!”
庄保年也来凑热闹,他年纪不大,还没喝酒的习惯,只稍盛了些米酿,可此时也被这气氛激的就跟喝了酒一样。
庄可卿被他二人的情绪感染,心下松了一松,也是笑着举杯,深深地看了眼身边的青年。
自秋天得月楼那场相见之后,长公主便从未放弃从她这边打开突破口的意思,隔三差五便是派人上门,软硬兼施,实在让她烦不胜烦。
她是很想就这么躲在家中,闭门不出了,可也担忧那些人没个分寸,是在娘面前露了什么马脚,她只能日日往店里跑,至少让公主府的下人们不要扰了家人去。
“来,干了这杯,明年一定会比今年好!”
将杯中薄酒一饮而尽,庄可卿敛下眼睫,在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去。
真的希望明年会比今年好吧,至少长公主这儿……
沈凌放下酒盏,他察觉到妻子微不可见的愁绪,蹙紧了眉角,眼底深沉,晦暗不明。
就在这寻常百姓围炉而聚的冬至日子,朝堂上却是得知了一个举朝震惊的消息。
漠北,北戎再度来犯!
去年大盛遭遇几十年难得一遇的大雨,以致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而今年,这样的灾祸降临在了关外。
大雪来的又急又猛,仿佛一夜之间,狂风便席卷了整个草原,雪花如同刀子一般,带来无尽的寒冷与绝望。
成批的牛羊冻死,围帐坍塌,食物耗光了,牧民就开始吃冻死的牛羊,等冻死的牛羊吃光了,他们便只能在寒风和雪地中等待天神的救赎。
直到大雪短暂的停歇,北戎王庭趁势聚拢早已溃散的人心,在这生死关头迅速召集各个部落中的勇士,挎刀上马,直冲大盛边陲而来。
早在十几年前,因为魏国公及其独子坚守的缘故,大盛边关十二城,城城固若金汤,将北戎人牢牢地拦在关外,但如今魏国公独子早就战死,而魏国公本人,也因年纪老迈,又有归权之心而回到了京城。
城池守将,虽还是当年魏国公旗下的兵士将领,但边关无战事久矣,自然懈怠许多。
不论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这回,北戎人齐聚兵马攻打边城,是为活,故而各个骁勇非常,这便与大盛的守边之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夜之间,边陲十二城外,便有八个小镇被尽数掳掠一空,人、物、牲畜无一留存,许是胜利来的太过简单,又或是多年前魏国公的余威不再,北戎人肆无忌惮,竟是开始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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