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八月中旬, 近些日子下了一点雨,原本白日里有些闷热的天气才终于开始转凉了,谢允主要处理城中事务, 他一向擅长处理这些,所以也算得上是得心应手。
之前飘雨的时候, 唐琸还担忧过一下, 毕竟之前的洪涝才过去没多久,看到这天气转变, 自然是难免有些忧虑。
只不过郭和光原本来到梧州就是为了修建水利而来,这些天城内已经好几日都没有再出现过新的瘟疫症状。
所以他也和谢允他们商量了一下, 准备疏通水渠, 加固堤岸, 梧州地势本就偏低, 一旦雨水肆虐, 就很容易积压在城内,所以如何在雨季将水给引出去,是重中之重。
此外就是报汛驿站,唐琸特意分出一队城中守卫, 用以日后报汛来疏散民众。
景佑陵因为身上有伤,而谢妧则是因为之前被掳掠的事情, 众人都有些后怕, 再加上还需要有人照顾景佑陵, 所以这几日下来,他们反而成为了州牧府中最为闲适的人。
在城内疫情稳定下来的时候, 那位齐盂齐大夫曾经上门来诊断景佑陵身上的伤势, 直言那片薄刃若是再偏上几寸, 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谢妧之前虽然给他上了药, 但是这伤口实在是太深,所以恐怕是要有些日子才能好全。
他们这一行人在梧州待了已经快要月余,现在城内状况稳定下来,因瘟疫而去世的人数也远远小于史书所记载,亲眷也大多一一被唐琸一一安顿妥善。
等到梧州事了,那么距离他们要回到陇邺,其实也不剩下多少时间了。
谢妧这段时间随着唐琸的夫人试着做些糕点,她从前几乎很少下过厨房,只是近来在府中实在是有些无趣,唐夫人又是一个极为擅长做精巧糕点的,之前送了一些给谢妧,所以她看着有些意思,便也起了自己也试试的心思。
之前就连送到崇德殿的杏子酪也都是小厨房做的,就算是谢东流,都还没尝过谢妧自己下厨做的点心。
唐夫人今日想教给谢妧的是驴打滚,其实之前还学过桂花糕和樱桃酥,只是就连谢妧自己都实在是有些不忍直视,所幸她做的也不多,所以也不好意思要去拿给别人尝尝,都是自己给吃完了。
“殿下切记加水要适当,不然若是过量了,黄米面团就很难成型。”
唐夫人笑容和蔼地看着谢妧,“我看殿下今日应当是可以做成了。到时候,就可以拿给将军去尝尝,毕竟殿下这几日可是费了不少功夫,若是将军没领会到殿下的心意,那可当真是有些可惜了。”
在这几日的相处之中,唐夫人自然也是见过景佑陵的谢妧的,当年梧州盛传的所谓白玉沾尘,实在就是无稽之谈。
唐夫人和唐琸也说得上是琴瑟和鸣,自然不难看出来景大将军虽然看着冷淡,不近人情,实则看到殿下的时候,眼瞳之中要温和了不少。
这样的论断,在唐琸告知景大将军的伤是为了救殿下而来的,就更加笃定了。
而在和谢妧的相处过程之中,唐夫人也觉得谢妧虽然身为公主殿下,但是其实也远远说不上是有什么架子,反而极为好相处和明事理,长相也这么出挑,难怪成为了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公主殿下。
谢妧和唐夫人的女儿年岁相仿,所以唐夫人也难免起了一点絮叨的心思,以过来人的口吻温声道“我看着大将军的性子应当是那种不太外露的,这样的人我也见过,可能在姑娘家的眼中,这样的夫君会显得情意淡薄了些,殿下平日里可有这么觉着”
唐夫人说到这话的时候,谢妧手下的动作微顿,想起来之前景佑陵所做的事情,在灼热的气息之中,恐怕是别人都难以料想到的,那般让人招架不住的来势汹汹。
唐夫人看到谢妧不答,还以为是被自己说中了,想到之前看到景佑陵的时候,他身上的那股冷淡的气息。
她更加语重心长,“将军这样出众的少年郎君,自幼心悦他的姑娘家必然是不再少数,所以心性高是难免的,可是我见着大将军在看到殿下的时候,眼中分明也全都是殿下一人。”
“像大将军这样的郎君,要么不动心,要么动心的话,就只会对上殿下一人。”
唐夫人年岁已经不小了,之前因为梧州城内情况紧急,不便见人,所以之前就只是知道城内来了几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后来唐琸和她说起这几位人物,只说这几位是少年英才,将来必然是朝堂的中流砥柱。
唐夫人一直都只是一个后院的妇人,所以对于朝堂的纷争,她看不懂,只是对于最常接触到的公主殿下,倒是真的起了怜爱的心思。
听闻景家的人从未有过纳妾之举,虽然大魏民风开放,但是夫家能做到不纳妾的当真是少之又少,现在看到殿下和将军这么一对实在是般配,所以唐夫人自然是想好好讲讲她的经历,不希望他们日后起了什么怨怼。
谢妧将驴打滚所要用到的红糖给熬好,听着唐夫人的话的时候,略有些心不在焉,这些日子她也一直在想日后和离的事情,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坚定的想法又有些动摇起来。
景佑陵是自己自少时起就一直心悦的人,曾经在两次垂危之际,都是他孤身以敌万军之态
还有自己身上的那块雕着牡丹的和田玉佩,昭阳殿外种着的玉重楼,若是这就是缘法的话,那自己好像当真也有点舍不得。
最后的驴打滚倒是真的有些像模像样,虽然可能还是有些卖相不佳,但是比起之前的桂花糕和樱桃酥,可实在是进步颇多。
谢妧将一碟放进蒸笼里存着,准备等谢策和谢允回来的时候送到他们那里去,而剩下的一小盘,她的手指在碟子上面略微碰了下,想着之前唐夫人的话,眼睫动了一瞬。
谢妧推开房门的时候,景佑陵的手上正拿着一卷书,眼睫低垂,身上的寝衣穿得一丝不苟,连最上端的扣子都是系得严实,就着外面洒进来的光,随手翻动了手上的书卷。
他闻声听到门处的动静,看到是谢妧走了进来,就将书脊倒扣在桌上。
景佑陵知道这几日谢妧随着唐夫人在学着做糕点的事情,只不过从未拿到自己面前来,看到谢妧手上拿着一个碟子,原先还以为是唐夫人做的,也谈不上多在意。
只是在谢妧将手上的碟子放到桌旁的时候,他看着那盘子里面实在是有些卖相不佳的驴打滚,心领神会之际,倒也明白了现在的谢妧,在跟着唐夫人学了几日以后,怕是出师了。
景佑陵掩唇低咳一声,抬眼看向谢妧,“殿下的厨艺越发精湛了。”
谢妧总觉得他现在的不像是在夸赞自己的样子,用手将碟子往前一推,“将军这样的夸赞的话,那不如以身试毒”
连以身试毒都出来了,景佑陵眉梢略微挑了一下,“殿下当真下了毒”
谢妧指尖极轻地叩击了一下碗碟的边缘,也挑了挑眉,“嗯。怎么,不敢尝了吗”
虽然是戏谑,但是景佑陵却是有些敛了神色,手指拿了一个糕点,“殿下就算是当真下了毒,那我也是敢的。”
即使卖相不佳,但其实味道相差无几,景佑陵用帕子将自己的手指擦拭干净,笑了一下“我刚刚的那句厨艺精湛,是在真心夸赞殿下。”
谢妧之前自己就曾经偷偷尝过一个,是确认过味道才放心地送到谢策和谢允那里的,就是为了怕被他们两个人笑话,对于味道自然是有几分自信的。
至少比起之前的桃花糕和樱桃酥,可以说得上是成果卓越了。
窗外风卷芭蕉声窸窸窣窣。
这件屋子中布置说得上是相当齐全,更何况在城中情况好转之后,为了让大将军可以更好地养伤,也为了让公主殿下住得更为舒适一些,甚至还让人来布置了一个酸枣木的梳妆台。
谢妧此行前来的时候收拾好的首饰实在是说不上是多,所以这个梳妆台上还显得有些空空落落。
只是之前再替谢妧收拾行李的时候,剪翠将谢妧常用的那把银篦也收拾进来了,现在就躺在那实在是有些空旷的梳妆台上,在渗进来的日头的照耀下,显出来了几分耀眼的银质色泽。
虽然此行清减,但是篦子也是必然要带上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巧,这把篦子,也正巧是之前谢妧反梳了三下的那把。
谢妧站在原地略微沉吟一会儿,然后缓步走到梳妆台前,将那把银篦握在手里,还是踌躇了一会儿,才将手上的银篦递给景佑陵。
这把银篦上甚至还留着一点谢妧常用的芙蓉香。
景佑陵虽然不解其意,但是也没有问为什么,就只是顺着接过了谢妧手中的银篦。
在他的指尖和谢妧的手心相碰的瞬间,她也恍然明白了,自己当真是如他所说的一样,舍不得。
谢妧的头发一向都打理得很好,柔顺而又光泽,她散下头发,“景佑陵,给我梳个头吧。”
“梳三下。”
在银篦顺着往下梳的时候,谢妧看着景佑陵低垂的眼眉。
他好像也是明白了她的用意,只是又让人有点捉摸不透,给她的感觉,好像仍然如那日一般,是一只怕被人抛弃的,幼兽。
反梳三下意味着,白头不偕老,殊途不同归。
谢妧扣上他的手腕,低声道“景佑陵,你知道正梳三下意味着什么吗”
“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所以我现在,是真的想和你有以后的。”
她看着景佑陵,“景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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