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会心算?”
“略懂一二。”杨玉淡淡道。
杨玉说的简单,两人却心潮起伏,难忍激动,深知杨玉是何等谦虚。
刚才的题目不难,但却繁琐,让两人借助用具都需不短的时间,杨玉却顷刻间心算得出结果。
有这等心算巧技的人,已经有资格被朝廷征召为官。
与此有关的事例两人就知晓不少。
如卫绾,因有弄车之技被征召为郎官,服侍文帝,升为中郎将,今上继位后,拜为河间王太傅;如邓通,因擅长划船,被征召入宫,拜为黄头郎,后来更是成为文帝宠臣,赐铜山,允其私人铸钱,富可敌国;如周仁,因医术高明而被征召,先是任太子舍人,后升迁太中大夫,如今更是出任郎中令。
且深为皇帝信任,倚为心腹,皇帝在后宫与姬妾嬉戏时,都允许他在旁边观看。
以上三人均以特技为官。
所以,知道杨玉精于心算后,两人态度大变,变得有些拘束,此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飞黄腾达了。
两人相视一眼,不禁犹豫起来,杨玉的数学水平明显高于他们。刚才不知,还可以说是无知者无畏,但现在再让他们考核杨玉题目,无异于班门弄斧,实在底气不足。
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两人供职于吕氏,不能弃吕氏之主的命令不顾。
没办法,两人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下去,难度也越来越深。
“今有共买鸡,人出九,盈一十一;人出六,不足十六。问人数、鸡价各几何?”
答曰:“九人,鸡价七十。”
“今有共买牛,七家共出一百九十,不足三百三十;九家共出二百七十,盈三十。问家数、牛价各几何?”
答曰:“一百二十六家,牛价三千七百五十。”
“今有上禾三秉,中禾二秉,下禾一秉,实三十九斗;上禾二秉,中禾三秉,下禾一秉,实三十四斗;上禾一秉,中禾二秉,下禾三秉,实二十六斗。问上、中、下禾实一秉各几何?”
答曰:“上禾一秉九斗四分斗之一;中禾一秉四斗四分斗之一;下禾一秉二斗四分斗之三。”
“今有弦五尺,句三尺,问为股几何?”
答曰:“四尺。”
“今有股四尺,弦五尺,问为句几何?”
答曰:“三尺。”
“今有邑东西七里,南北九里,各中开门。出东门一十五里有木。问出南门几何步而见木?”
答曰:“三百一十五步。”
......
已经涉及到勾股,方程,开方这些方面的知识。
杨玉却应对的游刃有余,这个时代的人数学知识大多传承于六艺中的数,因为包含九个细目,被称为九数。
即方田、粟米、差分、少广、商功、均输、方程、盈不足、旁要。
主要用来田地及国土面积的测量,粟米的交换,收获及战利品的分配,城池的修建,水利工程的设计,赋税的合理负担,产量的计算,以及测高望远等。
或者也可以说,正是生产生活中,对这些方面数学知识的长期积累应用,形成了九数这些细目。
可以说,九数就是中国古代数学的根基。
包括后来的《九章算术》的基本框架,就是九数确立起来的。
当然,杨玉现在还不知道具体的时期,不知道《周髀算经》《九章算术》这些著作成书没有。
但无论怎么说,对杨玉来说,没有难度。无非涉及到一些古今换算,表述方式上有些麻烦而已。
一刻钟后,两位掌财停下了考核,眼中的震惊已然难以形容。
他们从未见过有人数学造诣如此之深,解答各种题目的娴熟程度更是让人吃惊,两人之前考核的应聘者已经不少,最精通者花费时间最少也在一个时辰之上,且未答对所有题目。
而眼前之人只用了两刻钟,很多题目都是两人刚刚说完,对方就给出了答案,即使思考问题,也是短短一瞬。
如果只是如此,两人还不至于震惊。
真正让两人震惊的是......
“什么,他全程未用算筹?”吕氏主人声音不觉提高了几分,他很快意识到了这点,恢复了镇定,询问道:“你们可能确认?”
“确认无误。”两人齐齐拱手,依然难掩激动。
为吕氏招入一位大才,奖励就不用说了,若能与杨玉结下友谊,待其腾达之日,这就是一份旧情。
吕氏主人仍然未曾全信,他看向漏刻,从那人进来到现在也不过两刻钟多点的时间,如今两位掌财前来告诉他那人答完了全部题目,且无一错漏。
竟然还说那人全程未用算筹,只靠心算与用笔乱画就做到了这一切。
若不是两人在吕氏任职多年,且性格稳重,他深知为人。几乎都以为两人在说谎,甚至与那人联手骗他。
“带我去看。”吕氏主人豁然起身,当先朝会客室走去。
......
吕氏主人盯着几案,眉头紧紧皱起,眼中的疑惑浓郁的几乎化解不开。
这张几案就是杨玉先前所坐,上面摆放着浆水,笔墨,还有一个小布袋。
眼睛死死盯着这个布袋。
突然,吕氏主人伸手解开绳索,里面的东西暴露出来。
一束细竹棍,长为13--14cm,径粗0.2~0.3cm,类似后世的小竹签,约两百七十几枚。
此为算筹,系在腰部随身携带。时人需要记数和计算的时候,就把它们取出来,放在几案或地上来摆弄,可谓计算利器,不仅快速,且一目了然。
如今却安安静静,整整齐齐的躺在布袋里。
吕氏主人扫一眼,就粗略得出数量不曾少。
“你们亲眼看见,他全程都未动用这些算筹?”吕氏主人再次确认道。
吕氏之主突然变得多疑,面色难看,与往日的睿智大相径庭。两位掌财笑容消失,心生疑惑。
两人只是表情郑重的再次点头,心中却不明白为何。
吕氏主人又拿起笔,笔锋犹带湿润,墨却未用,他的眉头再次皱起。
嘴中喃喃道:“他就是用这只笔蘸着浆水,在几案上写写画画,就算出了那些均输与盈不足难题......”
吕氏主人看向几案,上面空无一物,伸手抚摸,浆水已干涸。
“如此看来,他精于心算之事是确凿无疑了?”吕氏主人将笔收在袖中,背负双手,看向两位掌财。
“然”两人回答道。
“两位可是有话说?”两人欲言又止,吕氏主人将他们表情尽收眼底。
“东主,此等大才,世间少有,当收入吕氏。”说完,两人对视一眼,犹豫道:“即使未能收入囊中,也当笼络示好,不可轻易得罪。”
收入吕氏,意为彻底与吕氏绑定,让其深度参与吕氏事物,享受吕氏尊奉,等同于门客,而不仅仅当做教导幼子学问的一夫子。
夫子好寻,大才难遇。
另外,两人心中已经起了疑虑,面对这么一位大才,吕氏主人为何面无喜色,反而疑虑重重的样子。
两人虽不知先前吕氏主人怠慢杨玉的事,更不知杨玉骂吕氏主人的话,但从吕氏主人身上,两人隐约猜到了什么,所以才会说出即使未能收入囊中,也当笼络示好,不可轻易得罪的话。
严格说来,他们只是吕氏市肆的掌财,而非吕氏门客亲信,吕氏主人更非其主君,两人此番谏言,已经超出本分。
遇到严厉之人,认为逾越也不为错,两人已经在担着风险,实在是不想吕氏错过杨玉这等大才。
“在下记下了,劳烦两位了。”吕氏主人拱手道谢,算是承下这份情。
两人松口气,起身告退。
吕氏主人从两人身上收回目光,对方都知卫琯,邓通,周仁故事,身为吕氏之主他又岂能不知。
“以特技授官”
吕氏之主咀嚼着这句话,怔怔出神。
良久,他眼神复杂,喃喃道:“他没有狂妄,于算学一道,确实称得上当世名师。”
能为幼子延请一位当世名师,说不定还能为吕氏收入一位大才,本是可喜可贺之事,可惜如今这一切被自己亲手毁掉。
“吾那番对待他,其岂能无怨言。”
“为你吕氏惋惜,怕你有后悔之日。”言犹在耳。
“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冤必报”
他到底是哪种。
想起之前那人的话语,吕氏主人悔不当初:“那人没说错,自己果真是有目无珠,蠢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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