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北寂眼睛顿时只剩下血红一片,如同她冒出的血液浸红了他的眼。他看到天地间唯一片血色,因为此刻的他的天地,不过是她。
他失魂落魄地想喊太医,却发现喉头紧锁他发不出一丝声音。她拔出心口上的剑,又是一片血雾般喷散。她恨他,原先的爱有多少,现在的恨就有多少。她要眼睁睁地看着他痛苦,眼睁睁地看着曾经最期盼的美梦一点一点在自己的眼前溃散,却无能为力。她享受着这样的乐趣,甚至无视了心口上不断流血的巨大伤口。
心痛得早就麻木了,哪里还会感觉得到这样的肉体上的疼痛。
她终于支持不住要倒下,看见他张开双臂要拥住她,使出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他。她不要死在他的怀里,不珍惜她的人,没有资格拥有她,即使她已经死去。
她最终还是被人抱住,不过不是轩辕北寂,是轩辕北华。
她说不出话来,缩在北华的怀里。眼角有泪水滑落,她将头埋在他怀里,不让别人发现她的泪。她留给北寂的是一个骄傲的决然的死亡,但真正的懦弱无助,她也有,只是不想给他看到。眼泪是从心里流出来的没有颜色的血液,寥寥数滴眼泪,看在北华眼里,比心口上一个巨大的伤口还要让他疼。
“哥,你这是做什么!”他第一次如此失态,像一头红了眼的狮子。他听闻璃月皇后晕倒,猜想着事情可能和她有关,怕她出事就使尽全身功力往皇宫赶,她却还是出事了。他暴怒着,对着曾经最尊重最敬佩的哥哥。
北寂还要走过来,被北华衣袖拂开。“哥,她爱你,所以我愿意把我对她的爱深藏心底,我愿意只是默默地守候她祝福她,可你这是做什么。你不爱她,但为什么要剥夺她爱你的权利;你不爱她,为什么要摧毁她!哥,我只想告诉你,你不在乎她,我在乎,请你不要伤害她!”说罢,他横抱起宫允儿,一边使出轻功快速向皇宫外飞奔,一边用内力护住她的心脉。可她伤得的确太重了,她下手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活着,下了十成的杀手,尽管他护住了她的心脉,仍能感到她的心跳一次比一次缓慢。他深呼吸静心聆听她的心跳,生怕那缓慢的心跳会在某一刻停止。
他不知道能带她去哪里,只是一路飞奔,飞奔,终于停了下来,周围只有一座水庵,一块木匾上写着:熙瑛庵。
他往庵里冲,却被几个师太拦下。那几个师太武功深藏不露,他不敢硬闯,况且他有求于人,又在佛门清静之地,他只能请求师太们放他进去。
“施主,今日敝庵的静惠师太正在闭关练功,我等为她护法,无暇照看施主,请施主前往他处。”一个师太面无表情地看着北华,说道。
“不,我求你们救救她。”北华把宫允儿放在身前的地上,退后一步,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请师太们救救她。”说罢,又是一个响头。
“救救她,救救她……”他每说完一个“救救她”必定磕一个头,很快他的额头就红了,肿了,流出了鬼魅的血液。
他毫不在意,这些比起她身上那个硕大的伤口中流出的血液,简直不值一提。
忽然,门打开了,静惠师太面无血色地走出来,看得出是修行到一半强行停止导致的。北华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还请师太救救她。”
师太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那个女子。她身上的一袭白衣被染红,白色反倒成了点缀,身下的青石地面也染上了血迹。伤口流出来的血已经越来越少,嘴唇惨白。饶是如此,师太仍是认出了她:“玉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师太,怎么一回事有闲暇时间我定会一字不落得告知,看您的样子也应该认识她,求您先救她。”
“你将她抱进禅房,然后闭门出去,我这就救治她。”
北华将宫允儿抱进了禅房,转身出去。
==皇宫。
北寂独自一人站在玄元殿前的地面上,愣愣地看着身前的一大摊血迹。他俯下身,轻轻触摸那一片血泊。手指沾上的血液温凉,一点一点地激起他脑海中的回忆。从初遇到重逢,从封妃到跳湖,每一个片段,都像重演一般在他眼前滑过。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在记忆中保存完好。多年来封锁的记忆,不为时光蒙尘,在他脑海中一点一点清晰,口中的血腥之气也越来越重。
“呕……”他一低头,呕出一口鲜血,滴在她的血液上。
他仰天大笑,却不知道自己现在的面目有多吓人:跌落的王冠,散落的头发,英俊却站着血污的脸,血红的双眼。“小盛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是朕的允儿了。”
“回禀皇上,是的。”
“你为何不告诉朕,为何……”
“回禀皇上,奴才曾经问过陛下,陛下回答说陛下一生只会爱皇后一人,定不辜负,又说宸妃娘娘也就是允宸不过是后宫的调味料。请皇上恕罪,奴才不知道怎么告诉陛下娘娘的身份。更况且,当年娘娘之所以会走,是认为皇上用情不专。当年皇上仅有惠妃娘娘一人,宸妃娘娘就这么想,而今皇上有佳丽三千,有皇后,您说若是身份戳穿宸妃娘娘还会留下来吗?”
“罢了,罢了……”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沙哑,像瞬间老去了十岁,“朕不怪你,你没有错,都是朕的错。小盛子,你传旨下去,后宫妃位以下的妃嫔全部放出宫去,每个给她们些钱和土地,保她们下半生衣食无忧,至于皇后……修书一封危天国,说朕对不住危天国皇上,割地十城以作补偿,废后,降为俪妃。”
北寂目光从未离开那摊血迹。他的后位原本就是留给允儿的,为此他不惜付出任何代价。若是她因他而死,他不会自尽,因为她会恨他,想必在地下也不会愿意见到他。他会好好的活着,把她的尸骨带入陵墓,待他百年后两人合葬。
他的后位,只能给她,如果她死,后位上的就会是她的玉碑。
她若死,他便翻覆天下。
“陛下,俪妃娘娘醒了。”小盛子在一旁轻声提醒道,“陛下要不要进去看一看。”
“不进去。”北寂淡然地站在原地,眼眶里泛着水光,眼泪却不肯流下来。小盛子进去告诉俪妃皇上的旨意,并且说了皇上暂时没有时间来探望俪妃。俪妃不过是十数岁的少女,进宫多年又未尝被算计,心机尚浅,喜怒于色。她不顾刚刚醒来身体虚弱,下床一脚深一脚浅地跑出殿门,看到北寂独自一人站在那摊血迹旁。
她从背后抱住他,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说道:“皇上,盛公公是在和我开玩笑是吗?您这么爱月儿,怎么可能废后封月儿为俪妃呢?又或者,是不是月儿今日不由分说便生您的气您不开心了?您放心,月儿今后不会这样了,您不要生月儿的气好不好……”
她还没有说完,北寂就掰开了她的手,抱她回了明懿宫的床榻上。她躺下后他起身,站在床榻上,说:“璃月,这是朕最后一次抱你,今后你就待在明懿宫吧,这里的东西宫人仍旧是你的,但玄元殿你还是少去好了。朕会保你下半生衣食无忧、富贵荣华,但你我……就此罢了吧。”
璃月看着他,表情平静,眼泪却一颗一颗滚落。“是不是因为那个玉儒言,他究竟是谁?”
北寂转过身,不再看她,缓缓说道:“她是宫允儿。”
短短五个字,如同惊天霹雳。
“五年前,沛国公府被抄家,她进宫做宫女,不久之后册封宸妃,这些你应该也很清楚吧。后来因为朕的原因,她跳湖轻生,朕跳湖去救她,才失去了记忆。五年后她以玉面罗刹颜如玉的身份回宫做了朕的手下,朕让她着手查蕴文太后的事情,她便改名玉儒言,匿身朝堂。后来广德将军有不臣之心,她又以允宸公主的身份入了将军府,今日杀了广德将军,进宫见朕。”
璃月浑身发抖,指间冰凉。
“你知道她长得什么样子吗?朕画给你看。”北寂嘴角微微露出笑意,拿来纸笔,细细的勾勒。
一炷香不到的时间,纸上就现出了一个人像。那女子巧笑嫣然,美目盼兮,眼中氤氲着柔和而灵动的光芒,嘴角有一个小小的梨涡,说不出的倾国倾城。
她看着宫允儿的画像,说不出的恐惧,她摸了摸自己浓厚胭脂水粉下的脸,自己的容貌和她有八分相似,却一分她的灵动也没有。
“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原来一开始就是她的替代品,替代着北寂心中唯一的妻子。她一代和亲公主,最后竟沦为替代品,她不甘,她不甘。
“可你终究已经负了她,为何不干脆舍了她和我在一起。我虽不及她,但我身后是整个危天国,你这样做无异于将全轩辕国子民置于水深火热的地步。莫非当真有人不要江山爱红颜?”
“不,朕已经负了她,朕却不能一直这样错下去。朕今年二十四岁了,二十四年来朕一直活得清醒,但她给了朕让朕自己随心做决定的机会。朕爱她,便不再会负她。朕决定了,这一生朕可以负了天下人,唯独不再会负她。”
“可你也曾对我说过一生的誓言,为了她你就要负了我吗?”
北寂不再说什么,缓缓跪下,一个头磕下,道:“是我对不住你。”
他没有说朕,放弃了帝王的尊严向一个女子磕头,只为了他犯下的错。此刻的他不是君王,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公子。
“别伤害她。”他走出明懿宫,临走时这样说道。
他的身影消失的很快,璃月很快便看不见他。她在床上大笑,笑完过后,她瞪着床顶垂下的帐幔狠狠地说:“宫允儿,你个狐媚子!本宫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
此刻的她丝毫没有平日里的端庄大方,表情阴森而狰狞,如同鬼魅。
宫允儿,你等着!
==宫允儿渐渐睁开双眼,已经是次日的晌午。床边坐着一个男子,关切地看着自己。
北华说:“玉娘,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说完他伸手想要抚宫允儿头发,却被宫允儿避开了。
“你是在叫我吗?”她脸上没有了平日里或冷或甜的微笑,只有惊慌,还有漠然。
他看着她的眼眸,像一汪湖水一样清澈见底,的确与平时不同。
“师太,师太,她这是怎么了?您快过来给她看看。”北华赶紧叫来静惠师太,拉她在床沿坐下。师太手指刚搭上宫允儿腕脉,宫允儿就甩开她的手,大叫:“不要,不要,不要杀我!剑很冷,我会疼……”
师太见情形不妙,反手点了她的穴道将她定住,为她诊了脉,叹了口气说:“她疯了。”
“疯了?”
“是。你送她过来时她已经奄奄一息,剑正中心头纵使神仙下凡也没有办法医治好她。她是天上的月使允宸,我是日使同晖,我们的武功虽不是一路却也相通。我渡了十年修为给她,才保住她的性命,可这十年修为乱了她的心神,更何况她自尽时已经万念俱灰,才……就这样疯了过去。”
“那她如何才能清醒过来呢?”
“全凭机缘吧,若是幸运,也许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若是不幸,恐怕一生都要如此了。”
北华送走了师太,点了宫允儿睡穴,轻轻地说:“睡吧,醒了就没事了。”
第二天,北华带着宫允儿离开了熙瑛庵,坐上马车,离开帝都,远离那个人,前往封地卿城。
在即将出帝都时,他们被一行人马拦下。北华走出马车,看也不看便跪下,道:“参见皇兄。”
“你们都退下。”他身边跟着的北寂着一身黑袍,袖口有金丝绣的飞龙,说不出的华贵,眉眼间却是冰凉。他开口,似是不知道怎么说,半晌都没有说话。“把她还给朕。”他终于开口。
“请皇兄恕臣弟逾越了,她不是一件物品,也从来不属于臣弟。她要去哪里臣弟无法干涉,臣弟不能把她像一件物品一样送给你。还有皇兄,不是什么东西,失去了都回得来的。”
他转身想要回到马车上,却被北寂拦住。北寂说:“让朕见她一面,到时让她自己决定要不要跟朕回去。朕已经废后了,朕的后位是留给她的,你让朕跟她道歉,她会原谅朕的,她会的……”
北华推开他,大声说道:“你以为全天下的女子都稀罕你那个后位吗?你以为她会原谅你吗?我告诉你她不会,她恨你,你不要再来找她了,她不会跟你回去的。”
说完他才意识到,跪下说:“臣弟该死。”
北寂看到北华眼中满是血丝,眼下有青黑的痕迹,才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声音都有些颤抖:“她……怎么了?”
“她疯了,请皇上不要再来找她了,让她平平稳稳地度过这一生吧。”
她疯了?她疯了!
北寂不管北华跪在自己身前,撩开帘幕就钻了进去。
宫允儿看见突然有人闯进来,看见那人容貌后,头开始剧烈的疼痛。“不,你不要杀我……我不会妨碍到你的,你不要杀我……”她口中就这两句话不停地重复着,目光涣散。
他目眦欲裂,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能说什么。
“允儿……”他伸手向她,她却缩回马车角落里,颤栗着,说:“你是谁,不要伤害我……”她不认得他是谁,唯独记得他会伤害她。
“没什么,朕是来为你们送行的,允儿,北华会替朕好好待你的,你就放心跟他去好了,朕不会……不会再来打搅你们的。”说到最后他竟哽咽,只要她幸福,他可以不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放在她身侧,这里面的东西,她早晚用得上。
他走出了马车,扶起北华说:“北华,朕将她交给你了,好好待她,不要再让她受伤。”
他转身离开,马车也缓缓前行,一角上的珠串泠泠作响。他独自一人走在路上,身边隐藏的是数不尽的暗探,但他仍感到寒冷恐惧,从心底发出的恐惧,那种原本在他人心头上如今却被轻易放置一边不去理睬的孤独。
他一个人,渐渐走远,轻轻道:“忘了朕也好……”
改坐在马车前驭马的北华回头,只看见一个背影,是一代帝王的背影,孤独。他掀开幕帘看到里面安静地坐着的有着倾世容颜的女子,她与那帝王是那样的般配,他们曾是那样的相爱,然而现在,背对着背,走向各自的路,越来越远。
北寂一个人慢慢地走着,穿过闹市,走进皇宫。他突然像疯了一样冲向望星台,那是为了占卜星辰的术士特地建造的,是轩辕第一高楼。
他冲到顶层,面对着卿城的方向,大喊:“忘了我吧!”
空中的回音还没有结束,惊起了地面上原本悠闲地踱着步的鸟儿。一滴眼泪终于从眼眶中滚落,他微笑着,说:“为什么我们总是在错过。”
==据史书记载,安王轩辕北玄曾求见皇上,称美人误国望皇上以江山为重,皇上避而不见,只吩咐带了一封短信于他。
时局变迁,那封短信却被流传了下来,仅仅五十字:有了美人,江山算什么。人生最快意之事莫过于醒握杀人剑,醉卧美人膝,若两者之间一定要选一个,朕宁愿要美人不要江山。
当然,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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