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都市言情 > 窈窕美人(重生) > 第 86 章

他人沧桑了太多,边境苦寒,他一个内侍本来就是无亲无故,自然也不会有人帮衬。

        虽然圣上已经对他彻底放心,现在大约都不会记得有他这么一个人,但是在云佩的心中,他还是维持从前的样子才好。

        芸娘见他打了一个手势询问,悻悻道:“云娘子没有嫁人,圣上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有几回想要撮合,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都是不了了之。”

        她回家之后丈夫知道她也受了很多苦,而她也知道区区一个小吏如何对抗世家大族,他不能置母亲的性命与晚景不顾,她也没有办法违逆皇后的旨意。

        千古艰难唯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天底下除了家国大义,没有什么比性命更要紧的事情,女子的贞洁也一样。

        人只要活着,便比什么都重要,是歹人想要来侵犯弱者,而女子自己本身并没有丧失内心的贞洁,袁家也不会因为这一件事而苛求已经受到了折磨的儿媳再次因为礼法上吊自尽。

        因此他们夫妇二人约定旧事不提,依旧做一对夫妻,加上因为皇后被废的事情,四周的街坊也不敢询问,圣上也有心补偿他们,她的丈夫很快得到了一份新的调令,两人举家搬迁,后来又生儿育女,倒也算得上是和和美美。

        她如今也算得上是官宦人家的夫人,但是她同丈夫对待长生却始终是客气,甚至敬重的。

        她的丈夫敬重他,是因为如果没有长生,那她大概也等不到范相公来,她便被皇后赏赐给别的内侍折磨玩乐,而她敬重他,是因为她觉得这个内侍比起宫外这些男子,更像是一个男人。

        那个圣上转身离去的月夜,周围的内侍和宫人都对她避之不及,皇后因为将这个女子弄到手付出的精力与财力早已超过原本的预期,他们都知道这个女人是皇后拿来做什么用的,当她失去在皇后眼中的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大概也不会被送回去。

        内侍对待女人的时候是自卑的,但强烈的自卑有时候会衍生出更强烈的需求。

        但是长生却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内侍,听说皇后身边有几个亲信一些的宫人都喜欢他,只要他愿意,将来做到皇后身边的大长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他却丝毫不避嫌疑,同她说了很多话,问了一些她家中的情况,还开口向皇后讨要一个女子做对食,给了她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和机会。

        她被凝清殿里的内侍们起哄,和长生一起到那种内侍和宫人时常私会的僻静处,他却并没有在这具叫无数人垂涎的身体上发泄那种来自身体残缺而更强烈的兽|欲,只是平和而宁静地问起她,愿不愿意助他做一件天大的事情。

        这件事会死人,或许会比在坤宁殿被折磨得还要惨烈,但是皇后也必将会被拖下水,轻则囚|禁终身,重则被废赐死。

        芸娘那个时候知道自己无法反抗皇后,过得如行尸走肉一般,可长生同她却不是一路人,他大概有一个很好的前程,她虽然愿意,但是却也不免问一句为什么。

        “我身如草芥,自然没什么好可惜的,但是我的妻子不一样。”他的面上虽然没有笑意,但却在提到他妻子时眼里十分柔和:“她本来就应该是天上的云,书香门第,笏板满床,不该陪我这种污泥里的卑贱人度过一生。”

        他们在宫中加在一起只独处过一两个时辰,但是她却将他话语里的妻子知道了个大概。

        那个宫人的出身其实很好,也是个爱做梦的姑娘,她给自己的对食做了一双鞋,说是只要穿着它,就算是走到天边去,也终有一日能回到她身边。

        那双鞋芸娘没见过长什么样子,不过今日长生脚上穿的这双却与之前当今圣人放在箩筐里的手艺活有几分相似。

        后来他服毒的时候也没有半分犹豫,只是叮嘱了她一声,如果有一日出了宫,就要好好地奔前程,把宫中这些不堪的过往忘记。

        只是她却愈发好奇,那个女子会是谁。

        直到那日在贵妃的蓬莱殿里拜别贵妃,她瞧见个与贵妃坐在一处的女官,日光照在她的面容上,露出无尽的忧愁与美丽,不知道为什么,贵妃娘娘宫里面的人都是开心的,只有她在笑里也带着寂寥。

        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就认定了这位女官就是他口中的那个人。

        见到云佩她才理解,为什么长生会那样说他的妻子。

        长生不知道芸娘在想些什么,他望着曾经的恋人,心底却有无限的感触。

        云佩知道云滢做了贵妃自然是十分高兴的,但他高兴之余却又添了一桩心事。

        皇后与贵妃势同水火,然而在他看来,圣上哪怕不宠爱皇后,也并不是会为了自己心爱女子登上后位,处心积虑把无错的皇后废黜的人。

        中宫在时,贵妃腹中哪怕是皇子,也未必能凭借这一点登上后位,何况贵妃腹中的男女还不知道,只有皇后难以叫天子容忍,而贵妃的手却清清白白,云滢凭借生养有功将来做皇后的几率才会越大。

        芸娘恨透了皇后,而他却恰好知道皇后的另一桩隐秘事。

        只有他与芸娘这种人将皇后的那个秘密说出去,才是最不可能牵连到贵妃的,等到云滢做了皇后,掌管六宫,而云佩也才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从这孤寂的深宫彻底走出去,做她想做的一切。

        贵妃有宠,也有身孕,他想,这大概是贵妃一生中最有可能登上后位的时候了,等到将来生下的不是皇子,又或者圣上有了新宠爱的嫔妃,贵妃再想一步登天就难了。

        她本来就是娇生惯养的人,哪怕偶尔一时坎坷才会遇到他,最终也应该回到那繁华里去,他有幸得过这样一段时光就应该知足了,将他从她的回忆里彻底抹除,叫她不受任何人的指摘。

        他活着与她相好,活在秦皇后目光所及之处,就像是一颗不定时会爆炸的火||药,一旦被发现,让皇后借着这件事叫贵妃蒙羞,也令云家的名声沾染污点,更令贵妃腹中那位极有可能是将来天子的皇嗣有了一个天然叫人取笑的缘由。

        但是他死了,却是对云滢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她也能另觅两人,彻彻底底地放下他。

        如今贵妃做了皇后,云佩也得到了圣上的赏赐和委任,周遭不乏年轻儿郎热切追求的目光,是汴京城里最自由的贵女,叔伯姊妹都不来管她。

        他虽然已经老得不像当年,但是能亲眼看到这一切,偶尔能见她一面,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们每一个都比他好上十倍百倍,轻而易举把一个内侍在一个小宫女面前可怜的优势击得粉碎,这也证明,她值得更好的人。

        把珍珠放在一堆裹着泥沙的鱼里,满是腥臭味,不见得与鱼眼睛有什么区别,只有当它重新被擦拭干净,用柔软的锦缎盛装,放在明亮的烛光之下,才会受到达官贵人的青睐、文人墨客的追捧,有资格做皇后头冠上的饰品。

        “我家官人昨天听说周大哥回了汴京,在附近佛寺歇脚,想要在家中设宴请你过府,你也总是不来,说是怕叨扰人,我亲自来请你,也不见你同意。”

        芸娘望着远处的女子,有了权势富贵的滋养,她比从前那惊鸿一瞥时更加美丽,若说叫长生自惭形秽也是常理:“正巧云娘子都过来了,你就这么铁石心肠,忍心叫她那么难过?”

        云佩并不常在汴京城里住,这回也是听说了皇后再度有孕才回来进宫探望。也只有住在这附近,才有可能一时不错过,或许能等到那个他想等的人。

        长生同芸娘打了手势,婉拒了她的好意,但是瞧着远处的女子,还是希望她过去劝慰一些,不要叫云佩站得太久,迎风流泪。

        她按照民间夫妻守丧之礼来祭奠他三年,把这份念头断了,以后也该撂开手,就不会再伤心了。

        云佩在墓碑前摆好了果品,如今不是祭奠亲人的时节,除了她之外没有人在附近,但是等她说了一会儿话,才发现有一位夫人从远处走过来,略有惊讶,随即一笑:“许大娘子今日怎么也来了,也不见你带着孩子?”

        “听说这里附近新建成一座佛寺,香火十分旺盛,妾正好过来参拜许愿,晨起听见外面有挑花担子在外面,也便买了几束淡雅素净的送来,”芸娘解释道:“孩子太小,今日正好官人休沐,就叫他在家中看着教认字,我索性撒手一日。”

        云佩点了点头,芸娘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她擦泪,“娘子倒是念旧,如今富贵已极,心里还惦记着他一个内侍,叫我都有些羡慕。”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也有低贱如尘埃的时候,那个时候也只有他把我视作掌中珠玉,像是珍宝一样。”

        云佩惆怅一笑,她本来是想再在这里站一会儿同长生说说话的,然而袁许氏来了,她就不好讲一些事,也不想讲了,“我在这里也有一会儿了,准备回去,这里风大,夫人也尽快回去罢。”

        芸娘应了一声是,她回头去望,刚刚还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她心下微动,忽然一笑,拉着云佩的手,想要折返回佛寺里去,“左右出来一日,何不玩得尽兴些,那座流光寺里的有一口好井,水质甘甜冷冽,只是却不轻易施与旁人,我正有些犯愁,不想却遇上了您,若是有云娘子的情面,大概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云佩同这位夫人其实并不相熟,但是遇见了聊还是能聊几句的,她本来心底就有许多愁绪,又不缺布施的金银珠翠,到佛寺求一柱香祈福,散心也好,便没有多少反抗,和善地笑了笑,反而随她去了。

        流光寺钟声杳杳,炊烟如线,飘渺入云雾之间,芸娘搀扶着云佩,慢慢走在山间小路,两位美人并肩而行,仿佛是山林中的山鬼,曼丽多姿,流光寺位于山腰,兜兜转转,方见到“流光寺”那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主持本不是吝啬的人,只是这口井在僧寮附近,僧人清修之所,一般是不许外人进去的,所以很少相赠,但是云佩乃是皇后的姊妹,这一点情面还是要给的。

        “夫人怎么突然有诵经拜佛的兴致?”云佩对这些虽然不热衷,但也是见佛就拜,随处行善,只是一般年轻的娘子们除了求姻缘子嗣,平时都不大见来诵经拜佛。

        她见芸娘似乎对佛寺十分熟稔,拜佛烧香,与主持说话也偶有禅机,不觉有些诧异。

        “不瞒云娘子,我曾经时常会觉得痛苦不堪,那个时候也只能靠小时候读过的一些佛经来清心,才能度过每一夜,因此如今也常来寺庙里。”芸娘侧身,瞧向云佩道:“那时候我甚至想过出宫之后便落脚尼姑庵,不过有人给我念过一句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果然,如今我也同丈夫团聚,生儿育女,否泰如天地,同我出嫁时的期盼也没有两样。”

        她嫣然一笑,与云佩一同随着寺院派来的知客僧往甜水井的地方走去:“不过那个念诗的人到了自己的身上却总是堪不破,得找个人来点拨他才行。”

        云佩正要说些什么,却见那花树下,正有一个衣衫素朴的居士拿了盛满井水木桶往另一只中倾倒。

        他吃力地将扁担挑起,云佩却顿在原地,不敢再往前走去。

        那个人的鞋子并不像是寺中之人,虽然陈旧,但看出来还是很爱惜的。

        引他们来的僧人见贵人顿住不动,以为是云娘子不喜欢见外男,连忙双手合十解释道:“这位是暂居本寺的一位方游居士,他身患口疾,一向是独来独往,偶尔会充当义工,为寺里做一些事情,他……”

        云佩望着他的背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轻声问道:“他叫长生,对不对?”

        芸娘有些惊讶,长生同之前的变化已经很大了,但是云佩居然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她避而不答,却笑着道:“瞧瞧,方才还在说起寻一个点拨的人,这不就近在眼前么?”

        那鞋子到现在也不曾损坏,不知道是女儿家纳鞋的时候针脚太绵密,还是穿着它的人太爱惜。

        兜兜转转,它果然带着它的主人从最苦寒的流放之地走回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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