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瑶浑身酸痛、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只听着外面满是嘈杂的响动,大多是妇人的尖声吵嚷,格外刺耳,屋内弥漫的并不是医院的消毒水气味,而是浓郁黏腻的花香。
她本就头脑晕胀,此时更觉胃腹难受,几欲泛呕。揉额半晌,撑起身子扭头看去,只见身旁浅碧色帘幔低垂,流苏精致,帐顶还吊着个纯银镂花的熏球。
这、这是怎么回事?
卫瑶费力撑着坐起,看着被绸衣包裹的纤弱身形,青涩稚嫩的不过十三四岁模样。她头痛欲裂,抬手覆额觉得手下滚热,喉咙更是嘶哑得吐不出完整的字句。
帘幔猛地被人扯开,浓香扑面而来的同时,只听一个尖利声音满是怒气地骂道:“大姑娘,你的八字是不是跟咱们府里犯冲?这会儿了居然还有脸躺在床上装死,娘娘好心好意地提携你,可你倒好……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被人从宫里丢出去也不安分,还招惹上了永毅侯府的世子爷……”
一旁的婆子见那妇人气得直大喘气,忙上前给她抚背劝道:“太太慢慢说,当心气坏了身子。”
卫瑶凝神朝那声音源头看去,只见一位美艳的妇人,三十出头的年纪,亮紫色宽衣大袖绣得花团锦簇,头上金玉交错插得花枝招展,桃腮杏眼甚是妖艳,虽说这会子横眉竖目的,看着却也依旧是个美人儿。
妇人似乎也觉得自己刚才那些话有失身份,深吸两口气压压火气,见卫瑶毫无反应,脸色又阴沉下来,不悦道:“原本娘娘还说,若是这回你能得蒙圣宠,老爷的位子也能跟着往上挪一挪,如今被你这么一搅合,不受申饬就是万幸……依我看,家里也不敢指望沾你多大的光,只求你别惹祸就是好的了!”
床边一个丫头跪下哭着磕头道:“太太,姑娘这会儿正发着高热,怕是都有些烧糊涂了,您有什么训斥责罚,等姑娘身子大好了再……”
丫头话音未落,便被美妇身后的婆子狠抽两记耳光,指头戳着她的额头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跟主子这般说话?真是什么规矩的主子教出什么规矩的丫头,越发没了王法……”
卫瑶听了这些话,怔怔地不知如何是好,这到底怎么回事?突然间,大量的片段涌入脑海,她头如炸裂,整个人呆滞不动。
那婆子见她两眼发直、目光呆滞,下意识地闭了嘴,伸出手一推,卫瑶就瘫倒在床上昏死过去!
妇人见状惊嚎一嗓,小丫头扑上去大哭。
婆子一把推开丫头,伸手去探鼻息,随后松了口气道:“太太,没事儿,只是昏过去了。”
“没用的东西!”妇人闻言拍着胸口放下心来,随即吩咐身后抬东西的婆子:“手脚都麻利些,那些古玩首饰搬去作甚?就挑轻便常用的既可……”
等卫瑶再次转醒,脑海中翻滚着那些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心中不由得苦笑,实在不知自己是命好还是命歹,借尸还魂、再得条命她自然愿意,可刚一睁眼就遇到这般纷乱的局面,老天爷究竟是疼我还是耍我?
随后便发觉自己已经被挪了住处,身下的垫被十分单薄,床板硌得骨头生疼,身上只搭着个薄被,冷飕飕地让人忍不住想打哆嗦。
她扭头环顾四周,先前的奢华陈设全都不见踪影,一张半旧的束腰圆桌摆在屋子正中,桌上还堆着些凌乱的衣物,几个圆凳散乱地放着,墙角并排放着两口木箱,除此之外,四壁灰墙,空空如也。
门口有个不大的炉子,上头的药吊子正咕噜噜滚着,之前挨打的小丫头蹲在旁边扇火,屋子里没了那呛人的香,弥漫着汤药微微泛苦的气味,倒是叫人闻着舒坦了许多。
“夏青……”卫瑶起身儿靠在床头,抬手试着招呼那丫头。
“姑娘,您总算是醒了,可是吓死奴婢了。”夏青抹着眼泪上前,抬手又去探卫瑶的额头,担忧地道,“您如今烧还没退,躺下好生歇着,有什么吩咐叫奴婢便是。”
卫瑶见夏青脸颊红肿,一道道指痕交叠,想伸手去摸却又怕弄疼了她,拧眉文:“怎的?刚才她们又打你了?”说罢环顾屋里的清冷,叹了口气道:“怎的肿成这样,好歹弄个冷水帕子敷敷,下回大夫再来诊脉,想着要点伤药搁在屋里备着。”
夏青低头遮掩着脸上的痕迹,胡乱抹着眼泪道:“奴婢皮糙肉厚的不碍事,可姑娘从小就是锦衣玉食的,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处,更何况如今还在病中,以后可怎么是好?”
见夏青只顾着为自己担忧,卫瑶心里也涌起了些许暖意,没成想到这般处境,竟还有个真心的丫头跟在身边,老天爷待自己到底还是不薄的。
夏青见卫瑶不再开口,便乖巧地扶着她躺下说:“姑娘再略歇会儿,奴婢熬好了药再叫您。”
卫瑶躺下后心下纷乱,两世的记忆交错盘结着,思量着这副皮囊的身世,竟觉得比自己原先还更苦些。
她如今名为安锦如,若只看身家,确实好过上辈子千百倍的。安家世代官宦,也算是大梁国的世家大族,如今更有女儿在宫中为嫔,甚是富贵显赫。可惜生母过世得早,父亲很快迎娶徐氏过门,徐氏如今膝下两儿一女,地位甚为稳固,看着原配所出的安锦如,总还是觉得如鲠在喉。
安锦如平时老实懦弱,对徐氏的挤兑欺负一味忍让退缩,让她越发肆无忌惮,如今为了能让家里的富贵长久,更是与宫中庆嫔勾结,打算把她送入宫中随君伴驾。谁成想她在宫中又惊又吓,还没得见龙颜就香消玉殒,被人丢出宫去,换了卫瑶到这世上。
在荒山野岭受了大半夜的冻,本就孱弱的身子越发奄奄一息,她只靠要活下去的信念强撑着。万幸天蒙蒙亮时被一男子所救,随后就彻底地不省人事……
白捡了条命回来她自然庆幸,但想到以后……她心里却没有分毫的打算,自古对女子贞节最为苛责,若是有自己想爬龙床的谣言传出去,光是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人。
要活下去,可是怎么活、活得怎么样,却还是要自己一点点地去争去拼,如今也只能以逸待劳,静观几日再做打算。
安锦如想起先前徐氏口中说的永毅侯府世子爷,不知道是不是救了自己的那个人。
“姑娘,该喝药了。”夏青打断了她的思绪,端着药碗上前,轻轻吹着递给她,“趁热喝药效才比较好,只可惜这里没有蜜饯,姑娘喝了药怕是要觉得嘴里发苦。”
苦?安锦如环顾四周,都这般境地了还有什么更苦的,不过是碗汤药,她接过来一饮而尽,放下药碗才问:“夏青,你可知道勇毅侯府的世子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夏青闻言连连摇头道:“姑娘,贵人们的事儿,奴婢哪里会知道,您好端端的怎么想起问这个?”
“大姑娘,你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能开口询问旁的男子。”门帘子一挑,随着声音走进来个穿着烟色褙子的婆子,身后还跟着两个才留头的小丫头。
听过夏青的提醒,安锦如这才想起,这人本是徐氏身边跑腿的郭婆子,这会儿打扮得竟是管事模样,想来是新近被徐氏抬举起来的,现下进屋便开口训斥,端得是好大架子。
安锦如心中不齿冷笑,想必是看自己原本锦衣玉食,如今落魄至此,来落井下石地踩上两脚好去徐氏那里讨赏,若是以前说不定还真能如愿,可如今,就要看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
郭婆子见安锦如垂头不声不响,不免心中得意,继续张狂道:“这若是传扬出去,往小了说是对姑娘的名节有碍,往大了说,倒是叫人以为我们安家没有规矩,坏了老爷子和老爷的名声。”
“郭妈妈……”安锦如虽并不惧她,但想到原主以前的性子,还是示弱地往床里躲了躲,满脸胆怯地说,“妈妈这话说、说得怕是有些不妥,‘老爷子’那里是咱们能随便叫的,若是被母亲听到,妈妈怕是要受责罚的……”
郭婆子平素没担过什么大事儿,连在主子面前回话的体面都鲜少有过,说话做事本就少些规矩和忌讳。这回往上使了不少银钱,才总算被抬举做了个管事,可还不等她高兴起来,就得知是大姑娘身边的苦差事。
她心里本就气闷得紧,没成想刚进门才说了几句话就被人挑出了错处,更是气不打一出来,觉得身后两个小丫头的眼里都透着鄙夷,心道自己刚来,必须得压住大姑娘才行,不然若是被人拿捏住,那以后就没法儿翻身了……
想到这儿她心一横沉下脸道:“老奴家中几辈人都在府中行差,把这府里就当做是自个儿家一个样儿的。太太心疼姑娘,才派老奴来照顾姑娘,也是为了让姑娘好生说说规矩,姑娘怎的开口就挑剔指摘,岂不是不把太太放在眼里?”
夏青虽然老实,但如今见随便一个婆子都能对姑娘大呼小叫,也忍不住道:“郭妈妈,您既说是几辈子在府里当差,又是太太派来教姑娘规矩的,可怎么进了门既不行礼也不问安,开口便斥责姑娘,这就是府中老人儿的做派不成?”
郭婆子被质问得哑口无言,却还梗着脖子嘴硬道:“姑娘年幼不懂规矩,老奴既担了这份差事,哪怕是忠言逆耳,也必须要说与姑娘知道,您是有婚约在身的人,言行要比旁人更加规矩检点才行,怎能把别的男子挂在嘴上。”
安锦如听得眉梢直跳,几乎压不住心里的火气,徐氏明知道女儿有婚约在身,还不照样把人往宫里送,如今一计不成,又想扣着婚约的事儿说自个儿名节有亏,当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我本不懂这些,但既然妈妈说起,这是关乎女儿家名节的大事儿,就少不得要分辨几句,不然丢得不仅仅是我自个儿的脸面,更是家里的名声。”她边说边扫向郭婆子身后,见那两个小丫头早溜得没影,想来是回去通风报信了,便越发放慢语速道,“家里人都知道,我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尔出去也是跟着母亲去亲友家赴宴,哪里晓得什么侯府还是世子?永毅侯府世子爷还是早上母亲与我叙话说起,满屋子人都听见的,我不知事情缘由多问了两句,怎地就成了不知检点?还是说……妈妈觉得是母亲引了我往那不规矩的事儿上做?”
郭婆子听着安锦如慢条斯理的话,开始也没当回事儿,慢慢咂摸出味儿似乎不对,开口就想反驳。
此时门帘子一挑,徐氏的贴身丫头念巧迈步进门,对着安锦如满脸笑意,扭头就狠狠剜了郭婆子一眼,眼神里满是警告和不满。
郭婆子到嘴边儿的话登时吞了回去,心虚地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安锦如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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