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昀,你怎么来了?”
看见那个出现在殿门处素白衣氅,身体消瘦的青年,楚晔的眼神一下子严肃起来,他想要上前扶住来人,却不知想起什么,又慢慢停下脚步。
他知道老三是个多么要强的人,平时他去看望他,从未见过那些跟在他身后的大夫们扶他走路,他虽然顽疾缠身,但只要自己还能行走,就不需要别人搀扶半步。
“三皇兄……”
楚意迎上前,直视着三皇子——楚昀。
楚昀的身体,一直是几名皇子公主中最差的。
他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当初他的母亲贞夫人生他的时候早产,差点一尸两命,所以楚昀一出生就比寻常孩子瘦小虚弱,从小就泡在药罐子里。
三皇兄和他的母妃贞夫人生的很像,楚意小时候,很喜欢王府大哥的母妃梅夫人和三皇兄的母妃贞夫人。
梅夫人清冷孤高,面对她的时候总是格外细心,贞夫人则是个温柔如水的女人,一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楚昀的病情。
只是,贞夫人身体不好,七年前因病去世了。
六年前,梅夫人也感染风寒病逝。
他们的母妃去世后,三皇兄就变得沉默寡言,大哥也更少回京。
后来父皇登基,将贞夫人与梅夫人都追封了谥号,为了照顾三皇兄的身体,楚霆骁还特意仿照王府时候贞夫人院子的布局,在宫中建了檀香殿,又让三皇兄在明月阁和檀香殿选一个居住。
前两年三皇兄搬去了宫外的皇子府,如今明月阁住的是萧晏,三皇兄若是想要进宫居住,便住在檀香殿。
楚昀平时在皇子府中修养,几乎与世隔绝,从不见客,楚意之前想去找他,又怕打扰到他,后来这件事也就耽搁下来。
上次她与范云笙决裂一事闹的满城皆知,楚小五安慰了她好几天,楚昀则给她送来一包开心果,一包菊花茶。
他的妹妹,开心快乐就好。
楚昀走得很慢,每一步却很是沉稳,直到走到楚意面前。
他的唇角上扬起柔和的笑意,抬起苍白微凉的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
楚昀的身上有着淡淡的药味,并不难闻。
“还以为六六出事了,便着急忙慌的赶来,没想到你还有力气帮太子说话,看来是没什么事。”
他的声音清幽中带着几分沙哑,与他俊美的面容不太相符。
楚意凝视着楚昀,双眸一眨不眨。
“好久不见,”她小声说道,“三皇兄还是和之前一样好看。”
她这几位皇兄,楚晔俊朗威严,楚昭俊冷阴郁,楚小五则和自己一样,不过,若是非要仔细论起相貌,除了楚小五,最好看的便是楚昀。
“六六也和以前一样漂亮呢,气色好多了,身体也好多了。”
楚昀穿着一身素白的直裾深衣,天青玉冠将他的头发束起,几缕散落,一双水墨色的眸子如画卷中的点缀。
他整个人都显得淡淡的,浅淡的眉眼,淡色的薄唇,有些病态苍白的俊美面容,衣领处缝制的薄薄的雪花毛绒,将他映衬得圣洁而温柔。
楚意回过神,看向楚昀身后:“赵御医呢,李御医呢,他们怎么不劝着你,还有你怎么穿得这么少啊,现在冬天了都怎么也不揣个手炉万一感染了风寒怎么办……”她一口气把枕雪最爱说的话都跟楚昀说一遍。
为了防止三皇子的身体发生突然情况,他的身边常年都跟着好几名御医。
楚晔见妹妹对楚昀嘘寒问暖,有点酸。
等会儿他就跟楚昀炫耀一下,之前小六送他的汤婆子。
两个!
“他们不能进太和殿。”
楚昀说着,笑意越发柔和:“放心吧,御医就在殿外呢,而且我的身体好很多了,这段时间可是苏将军大胜的日子,连宵禁都解除了,你还不让我出府热闹热闹吗。”
楚霆骁也十分心疼自己这个从小一刻不停养病的三儿子,挥了挥手:“来人,给三皇子赐座。”
楚昀抬起头,恭敬而谦和的行礼:“启禀陛下,儿臣不需要赐座。”
楚霆骁挠了挠头:“你的身体——”
“儿臣的身体,只说几句话,还是可以的。”楚昀淡淡地说,毫不领情的样子。
楚霆骁嘴角一抽,呵呵,果然都是逆子,除了他家六六,没一个可爱的!
“三皇子刚才说,是您叫公主身边的饮冰姑娘去找您的?”
“正是。”楚昀微微颔首,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大了几分,能让所有人都听见。
“启禀陛下,儿臣心悦永宁公主身边的宫女饮冰已久,所以主动请太子以送公主礼物之名,叫饮冰来儿臣的府邸,此事与太子无关,至于刚好将饮冰调走,差点让六六遇刺时候无人保护,只是意外,诸位大臣总不会认为,是我在勾结蛮戎吧?”
楚意连连点头。
“是啊是啊,三皇兄说得对,平时饮冰也经常奉本宫的命令去找——啊?”
等等——
楚昀说什么?
心悦……饮冰?!
她震惊地看向自己的三皇兄。
楚昀与她对视,他的眼神仿佛在告诉她:对,你没有听错。
其他人也有石化的趋势,楚昀却仍旧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紧不慢的继续说:
“如公主所说,饮冰平时也经常来府邸给儿臣送宫中药膳等物,其实是因为臣想多见饮冰几次,故意告诉她的。”
说到这里,楚昀自己也觉得自己这话听起来不太像好人。
他苍白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晕,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有些羞涩。
幸好饮冰不在这里,他才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楚意终于回过神来,双眼一下子无比明亮。
她胡乱猜测的事变成真的了?
可怜她家饮冰心思单纯,一直觉得楚昀身体太差需要保护;
而实际上,楚昀早就暗戳戳的把饮冰纳入囊中,使各种小计俩装可怜卖惨,引饮冰一次次去三皇子府送药……
三皇兄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自己这个重生一世的人,竟然都毫无察觉,只是隐隐觉得他们有问题。
“你!”
楚霆骁听罢,伸出一根手指,憋了半天,只说出一个“你”字。
楚昀垂下眸子,恭声问道:“陛下有何想说的吗?”
楚氏皇子们都很了解自家老爹,楚霆骁自己本就是闲散皇子出身,所以娶妻并不看重门第。
饮冰虽然身份特殊,但跟在六六身边这么多年,也是一等宫女。
他们看起来就很配!
如果父皇觉得不配,那一定是父皇的问题。
楚霆骁:“你这逆子一步三喘的,居然喜欢能一巴掌把你拍死的饮冰?”
楚昀咳嗽起来,苍白的俊朗染上病态的绯色:“……父皇,做人要讲礼貌。”
楚意将激动和震惊按捺下去,上前道:“既然三皇兄说了是他叫走饮冰,而且,饮冰在永宁遇刺前已经回来,那就证明,吉祥所说的证据,根本不成立!”
跪在大殿上的吉祥抖若筛糠,再也不敢抬起头。
范谦也意识到了,楚昀的出现,让今日对太子的弹劾已经失去意义。
“可太子殿下送去北府的信件怎么说?谁知道那信件究竟是询问苏将军问题,还是与蛮戎勾结呢。”他还是不甘心,又问道。
楚意翻腾起来,有点反胃。
这范谦倒打一耙的本事,真是运用得炉火纯青,她都能猜到兄长给苏景渊送信,是想请他调查蛮戎是否与范家勾结,到了范谦嘴里,就成了太子与蛮戎勾结。
“不是说苏将军快回京了吗,兄长究竟说了什么,到时候问他便知。”楚意说道。
范谦的眼底掠过一丝幽光,没有再说话。
只要能拖到苏景渊回京,范家的一切,就都有了转机……
“还有柳侍郎,你可别忘了今日回去问问你的儿子,遇刺时他为何没来,本宫,等你的回答。”楚意淡淡地说,墨色浓郁的杏眸泛起一丝外露的杀意。
“本宫乃是被害人,本宫可以担保,这件事与兄长无关。”
见此,其他人终于闭了嘴。
“将东宫宦侍吉祥关进昭狱,仔细询问,听候发落。”
“是!”
“陛下,陛下,奴才冤枉啊——”
“朕还没要你的命,你冤枉什么?”
两名侍卫走上前,先将吉祥的嘴巴堵住,然后才将不断挣扎的他拖出太和殿。
楚霆骁的脸色严肃而冷酷,一字一顿的道:“事关永宁公主,此事不管多么复杂,涉及到谁,朕都会查个……水落石出!”
“陛下圣明——”
文武百官们连忙跪倒在地,范谦浑身微微颤抖,跪在最前面,低着头,将眼中的不甘隐下。
等到下朝,范谦身边聚集的大臣们,更少了一些。
有的人已经隐隐察觉到什么,丞相如此心急弹劾太子刺杀的公主,最终却没有任何证据,岂不是证明,范家在……做贼心虚?
楚意跟顾成蹊转圈展示了一遍自己安然无恙的事实后,才摆脱舅舅,匆匆追上太子和楚昀。
太子殿下完全没有了殿上的孤高傲岸,小心翼翼地问:“小六,这次你原谅我了吗?我错了,我之前不该凶你的,你要是不满意,你揍我一顿,十顿也行。”
“看在西域干辣椒和那些黄金的份上……”
楚意顿了顿,在楚晔期待的表情中继续道:“以后,就要看兄长的表现了。”
楚昀听到他们的对话,结合一下朝中的言论,已经明白了那日争吵的前因后果,不禁道:“你们两人,吵架的理由都和常人不同,别人是因为彼此的矛盾,你们是因为母后。而且太子殿下啊,母后哪里亏待过你,又何曾偏心你。”
他的眼眸温润清澈,略有些沙哑的声音让听到人的内心一下子沉静下来。
楚晔张了张口,没有反驳。
楚昀看出他眼神中隐藏的意思,又道:
“你还记得前两年夏天吗,冰库内的冰只剩下最后三份了,母后自己都没用,其中一份就专门送到了你的东宫,另外两块都给了六六,楚曜热得不行,只能跑到未央宫找六六待着,如此还不能说明母后在意你吗?老四可没这个待遇。”
楚晔低声呢喃:“我知道母后对我好……”
楚意:“没有没有,其实那次宫内冰库虽然就剩三份了,但顾家往永华宫运了十几份冰呢,母后自己宫里舒服得跟冰窖似的,她就是被楚小五气得半死,所以把他的冰都没收了。”
楚晔楚昀:……
见二人沉默了,楚意又好奇的问:“三皇兄打算什么时候跟我们饮冰表白?”
她脑海里一晃而过萧晏的面容,感觉自己的嘴巴现在还有些酸。
要是三皇兄和饮冰在一起,未央宫里那几个女人,就不至于天天围观自己一个人,而且,以她对饮冰的了解,饮冰对三皇兄,也和对其他人不一样。
楚昀苍白的脸又红起来,迷惑的问:“表白?我今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这么说了,还不算吗。”
今日过后,整个朝堂都知道他心悦饮冰。
楚意:“首先,饮冰没听见你说的话,其次,你觉得以饮冰的性格,她会打听朝中发生的事吗?宫人们也不敢议论皇子的事,说不定她最后根本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她瞥了一眼楚晔,意有所指的说:“而且啊,表白得本人亲自面对面的说明白,可千万别整什么含蓄的,什么信笺传情了,折花寄情了,都没用。友情提醒你一句,饮冰现在受了伤,你可以去未央宫看看她。”
楚晔:“我怀疑你在内涵我。”
楚意:“不用怀疑,我就是。”
她心道,若按照楚晔的节奏,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正式与雍国那位耿听雨在一起——毕竟前世到他跟傅芊芊成亲,都没有人知道太子殿下早已和其他女子私定终身。
楚昀嘴角扬起弧度:“太子和六六似乎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让我知道的。”
楚意:“其实——”
她刚要说什么,身边的楚晔停住了脚步,面露不虞地盯着前方的青年。
楚意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见楚昭站在不远处,深深地望着自己。
刚刚的早朝上,楚昭质问楚晔,就是告诉别人,他站在范家那一边。
楚晔走上前,声音冰冷:“怎么,四皇子还有什么要跟本宫说吗?”
楚昭的视线未曾移动分毫,仔细的盯着楚意,直到确定她真的安然无恙,才转身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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