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仿佛纳了百川的眼,有着她无法企及的鉴照洞明。
彭氏突然想起他先前说的那句话,那句顾及她的面子才只鞭笞郑妈妈的话。
他早就知道郑妈妈是她的人,他早就看穿了一切,他鞭笞郑妈妈就是为了撬开郑妈妈的嘴,就是为了他今个儿过来拿她现形!
她再不认,就跟他说得那样,拿人去了提刑司,把从前那些旧账都给翻出来!
彭氏身子如琴弦拨动一霎瑟缩了起来,她推开了沈南伊的搀扶,俯下身泥首道:“是我做的。”
沈南伊怔了怔,声音都失调了,“母亲,您,您说什么……”
大抵是所有人都没预料到彭氏会这么说罢,所以各个都如被狂风过境的茅草,纷纷仰了瞬,沈莳尤其,“那你方才还跟我折腾那些个功夫。”
容氏也适时痛哭起来,红着眼,“夫人,您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您要这么对待我,伊姐儿脾气烈,嘴上不饶人,我总是叮嘱宛姐儿让着她,可她呢,她见天的欺辱宛姐儿,愈发的过分,倬哥儿也是,他哪里待你不好了?您还要下毒害他,您还要来害我,害我肚子里的这个哥儿。”
沈南伊听不下去了,“容小娘,你作得好一副曲意柔顺的样儿,什么叫做我欺辱二妹妹……”
她还没说完,沈南宛倏地走上前,凛凛看着她,“不是这样么?这府上谁不晓得大姐姐的脾气最冲,说出的话就跟刀子刮在人身上,方才爹爹不也说了你被纵得没边么?何况你自个儿仔细想想从前的事,那些鸡零狗碎的我就不拿出来给殿帅看笑话了,就拿端午那日,我正正相看呢,您在做什么呢?您在撺掇了国公府夫人要和她一路去月徊楼拿五妹妹的现形,你是要把我们姊妹的脸都丢尽了,方衬托你的清高你的难得?”
一通话,长篇累牍的,仿佛早早在腹中打好了稿,就等着今个儿这样的时机一气儿撂出来。
所以沈南伊招架不住,嘴翕了数次都没嗫嚅出个所以然。
倒是一旁看热闹的容淇漪兀自嗤笑起来,“早就说了这大姑娘见不得别人比她先嫁出去,非得把府上所有姐儿熬成跟她一样的老姑娘她才乐意,才高兴。”
申老太太点点头,看热闹嘛,不嫌事大,当即接过话茬很中肯地点评一句,“都说高门的好,锦衣玉食有好出路,谁晓得这灯下黑呢?妻妾争锋,闹来出人命,膝下的儿女也有样学样,一径要欺负完了姊妹才罢休。”
这些话太戳沈南伊的痛处,她气得不行,直要站起身扇容淇漪耳光,但被沈南宛身边的云畔和冯妈妈拦住了。
沈南伊拃挣不开,只能愈发搓着牙花子,凄厉了声喝,“你们眼瞧我母亲落难,所以一并来欺负我了?你们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什么灯下黑,什么高门不好,你们真真觉得不好,自个儿卷了席回你那下三滥的地界儿去啊!死皮赖脸住在这儿做什么呢?”
容淇漪没有沈南宛那种端稳的劲,沈南伊这么一通骂,加上前阵一径和她争抢谢小伯爷的恨,她撸了袖子就上来扇沈南伊耳光。
“你想得撇脱!你和大娘子害了我三弟弟,害了我姑姑,这些帐还没算呢,你还想赶我们走,你不是一向很记仇的么?不是一向把五姑娘生母害死你四弟弟的话挂在嘴边么?那我也要啊!我也要有仇报仇,有冤报冤,非得拉了你和大娘子去提刑司给我评一评公道!”
沈南伊缓缓转回被打偏的头,“你打我?你竟敢打我?”
沈南伊手被冯妈妈他们束缚着,但脚尚自由着,当即踢了过去,踢得容淇漪连连后退。
容淇漪哪里能受这样的屈辱,当即扑了过去,抓着沈南伊的发髻就挠。
沈南伊哪里会束手就擒,一壁儿回击,一壁儿尖锐了声道:“你的和我能比么?你的四弟弟,你的姑母死了么?这不还好好站在这儿么?你还说要公道,你有什么公道,你父亲不过就是个上不了台盘的司士,爵位也没有,母亲就更不用说了,能比得过我母亲中侍大夫嫡女么?你还敢和我讨公道?你拿什么和我讨公道?靠一张铁嘴么?”
你针尖我麦芒,这么争锋相对着,偌大的沈府闹得跟全武行一样,殷老太太听得又心累又心惊,想招呼他们,又招咐不住,转过手,拿起桌上的茶盏就往地上掷。
轰然的一声,一霎迸飞的瓷片,骇得所有人都噤声了。
殷老太太终于可以骂了,“闹闹闹!你们是打量我死了么!”
殷老太太看着地上那争执得发髻全散,没一点大家小姐模样的沈南伊,心头愈发的寒,指着她,看向彭氏,“你看看你教养出的姐儿,都说龙生龙凤生凤,我看说得是真没错,你这样儿,能教导出来什么好姐儿?”
脸皮反正都丢尽了,殷老太太哪里还替彭氏掖着,更何况方才沈南伊那句话,真真是被萧逸宸有心拿去在官家跟前作文章,那他们沈府彻底就没了。
殷老太太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彭氏,什么也没说,扬了一巴掌给她,“我打量伊姐儿要出嫁,你也是做主母的人,所以一再忍让你,给你改过的机会,就是上次倬哥儿那事,也我让容小娘和倬哥儿吞了委屈照拂你,可你呢,你是怎么回报的我们?你竟然使这些手段,把家经营得不像家,上下连成的一心都给我斫断了,你可真是厉害啊,我们沈府是没这个脸让你做主母了。”
这句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彭氏晃了晃身,彻骨的慌乱席卷了她的全身,她觉得这生活了十几年的沈府再也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了,眼前的老太太也不是她熟悉的那张面孔了。
她像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生疏的,片面的,癫狂的。
“母,母亲,您说什么?”
挨山塞海的大厅静静流淌着日晕,殷老太太站在这样的光带里,静静地看着她,“把家里那些账务都交出来罢。”
一霎那的光景,所有都变得明晰起来,四壁横亘的窗格影,浸了水渍的栽绒毯,碎在地上的狰狞冒寒光的瓷片,还有所有人投来的泠泠视线。
这些都能使彭氏的恐惧,恐惧使彭氏丢盔弃甲,一径抱住殷老太太的腿,“母亲,您原谅我,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沈南伊也骇然惨了,膝行着爬过来,抱住殷老太太的另一只腿,“祖母,祖母,您最疼我了,您不要让爹爹休了母亲,我还没出嫁,我就没有母亲了,谢小伯爷更不愿要我了,您……”
“你们都给我滚!”
殷老太太一脚踹上沈南伊的胸口,踹了沈南伊又踹彭氏。
“你听听你这个姐儿的话!到现在了也只顾着自己!”
殷老太太正在气头上,沈莳却不得不仔细掂量沈南伊口中的话,若真真为了个妾室休妻,别说拿到外面要遭人戳脊梁骨,就是律例也非得给他冠个‘宠妾灭妻’的罪,没有,萧逸宸都会给他按个上来。
更何况伊姐儿说得对,她还没出嫁,这要是母亲都被休了,她这辈子真的就是当老姑娘的份了,至于中侍大夫家那也要交恶。
既如此,这事哪能他们来出这个刺头呢?
得拉人来做这个垫背才是!
沈莳透了口气,直面勃怒的殷老太太作了个揖,“母亲,您消消气,到底怎么办,还得先要萧指挥使来定论。”
一直作壁上观的萧逸宸这时方有些扎眼了,所有人都向他投以期盼的目光。
萧逸宸向来都被人拿格涩的目光看,哪曾被这样期待过,他笑了笑,极具讽刺的道:“沈大人的家事怎么都让我来插手了?我就缉个劫匪罢了。”
心事被人戳破,沈莳不由得脸红,忙俯下身去,“虽是我府内出的乱,但到底是闹出了这么大动静,竟然劫杀了尼姑庵,我哪里敢定夺的,只能唯指挥使是从。”
一阵风拂过,摇得屋枝颤叶摇,所有的光影在这一刻斑斓了起来,衬得屋内像一块凭烛照看的琥珀,静静地流光溢彩。
隔了很久,萧逸宸才打破了这样的静谧,“这是尚有蹊跷,还得再定夺……这么罢,等我回去再是问了那个匪贼,还有这个郑妈妈,再来定夺?”
沈莳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是……容后再审?
还再审什么?
沈莳匪夷所思。
萧逸宸却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招了手,就吩咐效用把郑妈妈拖了下去,赫赫地甩了衽要走,临到门槛,突然想起来似的,踅过身,望住沈南宝。
他站在那片错落摇晃的光带里,眼睛里的光也一荡一荡的,看得沈南宝有些目眩了,怀里的玉瑞兽佩也开始发烫起来了。
她透过自己隆隆彻响的心跳,听到他浅浅的一声。
“五姑娘,你的丫头还在殿前司,还请跟我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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