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不必搜身,十五条通道在国子监集贤门聚集,有两名白云观的老道坐镇,气息晦涩,王宵根本不敢放出神识文气,全身气息紧紧收敛。
亏得晋阶了剑池,领悟了藏拙的剑意, 不然未必能瞒过去,虽不知暴露修为会否影响考试,但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
“张兄请!”
王宵伸手示意。
张文墨略一点头,昂扬走向集贤门,向官吏交了书凭,核对后, 再还给他,两名道人如雕像般纹丝不动。
不过王宵可以猜到,定是以神识暗中扫了一遍,什么夹带腾抄都瞒不过去。
果然,轮到他时,有波束扫过全身,让他有种被看通看透的不舒适感,其中一个老道,微微睁了睁眼,旋即闭上,未说什么。
王宵差点惊出一身冷汗,这老道士,果然了得。
进了集贤门, 再过太学门, 王宵与张文墨分开。
会试不再按前次考试成绩排坐次, 而是随机发放, 王宵是丁区第三十号, 找到后,坐了下来, 一边研墨, 一边静心。
不片刻, 又一通鼓响,有考官来核验凭条,发放考袋,王宵检查无误,签名领下。
会试只考三道策论,为时两天,分别是:
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
夏,少康年四十,以一成一旅致中兴论。
不加赋而国用足,其害乃甚于加赋论。
会试题由主考官出,王宵已经知道是由王子腾主考,从出题来看,这三题中规中矩, 并无特别之处。
王家将门出身,到王子腾由武转文, 走的并非科举正途, 可见王子腾根基不足,这样的人,叫幸进,历来为正统文官所不齿。
而王子腾能担任主考,恐怕还是北静王使的力。
不过把话说回来,越是平庸的题目越难答,毕竟有数千举子参考,出题水平差,其实是压低了上限。
王宵沉吟许久,才开始落笔。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各考棚里,考生们伏案书写,有人落笔如飞,也有人写写停停,不时皱皱眉头。
彝伦堂是国子监主殿,历代皇帝皆于此讲学,主殿内厢,供奉至圣先师,左右是诸圣,考官依然有五位,王子腾主考。
另四人分别是礼部尚书时乐、国子监祭酒李守中、左都御史华英与翰林院学士卫渊。
正午过去,考生们陆陆续续用过膳,王子腾突然起身道:“本官下去看看,诸位轮流守值便是!”
考官可以随时巡视全场,但王子腾此时巡考有些奇怪,刚用过午膳,又考了一个上午,正是饭气上涌,最为困倦之时,按理说,为了不影响考生,不应该在这时巡考。
可王子腾是主考,谁也不能为这点小事提出质疑,而且卫渊是卫若兰的远房叔叔,李守中更是李纨她爹,都与王子腾有着丝丝缕缕的关系。
时乐与华英见卫渊与李守中并无异议,于是道:“王大人自去便是!”
王子腾略一点头,负手离去。
凡值守考场的官吏见着他,均是微微弯腰,不发出声音。
恍如真的巡视考场,王子腾负手漫步,不时停下来张望片刻,不经意间,找到了王宵所在的考棚,探头下看。
他的妹妹王夫人托他压一压王宵,原因未讲,并以贾家的名义送了一万两银子给他,这本不算什么,就算王宵写的妙笔生花,作为主考官,轻描淡写一句,此子年轻气盛,压一压无妨,贬了也没人有话说。
根本不需要别的手段,考场上这种看人年轻,直接压下去的例子太多了,而且老前辈们,也不太希望年轻人过于冒头。
只是他有些奇怪,自家妹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会刻意针对一个年轻的学子,于是过来看看。
虽然借助至圣先师的神通,可以看到文章的才气,但文章本身如何,还要亲眼看。
这一看,眼神微凝。
王子腾能从武职转文,不完全是不学无术,文学功底多少有一些,很快就看出了王宵文章的精妙之处。
不在于内容如何,而是文意四本八稳,如一颗被水流打磨的锋芒尽去的鹅卵石,浑然自如,自成方圆。
大周取士,不重文彩,重经世致用之学,王宵可谓深谙个中精粹!
‘谁教了他文章?’
王子腾不信以王宵的年纪能写出这样的文章,但是有白云观老道镇守大门,又有至圣先师监察考场,以及遍地巡检,杜绝了作弊腾抄的可能。
而且考题是王子腾自己出的,绝不会为照顾某个后辈,泄露考题,让人拿住把柄,平白坏了前程。
在昨日清晨进驻国子监落锁之前,只有他自己知道考题。
王宵正写的酣畅淋漓之时,突的心中微凛,抬头一看,见一名中年官员注视自己,隐隐散发出恶意。
王子腾则觉得王宵眼里,似有剑光一闪,让他本能的心悸,不自禁避开了目光,随即又觉丢了面子,心里有些懊恼,却仍是微笑着向王宵点了点头,才转身而去。
王宵目中现出深思之色,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不过不管怎样,绝不能被外物乱了心境,就算最终被贬黜,问题也不出在自己身上。
想到这,王宵豁然开朗,继续书写。
不觉中,两日过去。
傍晚!
鼓响!
国子监大门洞开,考生们拖着疲惫的身躯,一窝蜂的涌出,国子监外,也早已围的人山人海。
王宵也在人群中,看到了张家奴仆,薛蟠宝钗兄妹,他并没有与之招呼的意思,大略扫了眼,就拨开人群,匆匆回返住处。
一辆马车半掀开的帘子中,夏金桂缓缓收回目光,唤道:“回去罢。”
马车徐徐启动。
宝蟾不解道:“姑娘,为何要过来看一眼,横竖明日一早就放榜啦。”
夏金桂淡淡道:“看看他是何反应,此人……倒未让我失望,明日再过来罢。”
马车渐行渐远,王宵回到住处,先神识一扫,铜葫芦还在,随即稍事洗漱,上床睡觉。
国子监!
五名主考仍在彝伦堂中,有吏员端来简餐,各自用过之后,卷试也已收了上来。
王子腾锐目一扫,便道:“方今朝廷正在整饬文风,自然要向清平雅正一路拔取真才,若止靠着才气,摭些陈言,便不好滥竽充数了。”
四人惊讶的相视一眼。
会试取士,历来四平八稳,这位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居然要取清平雅正的文章?
卫渊立刻附合道:“此论是极,近科的文章或华靡过甚,或暮气沉沉,考生多揣摩考官文章,而不在本身文章上下功夫,我们既奉命来此,若不趁着实的洗伐一番,伊于胡底?诸公就把这话奉为准绳罢。”
“善!”
李守中点头。
时乐与华英也不便反对,纷纷称善。
随即卫渊道:“本科共有三千零六十三名举子,就取一百零五人,按例,先论文气高低,取二百十一卷,二择一,如何?”
“可!”
王子腾点头。
有吏员把试卷一份份摊好,卫渊带领众人给至圣先师上香,祈道:“请至圣先师择取!”
轰!
各卷上,文气浮现!
低的只有一尺多,勉强两尺的样子,普遍在二尺三四到二尺六七之间,却有一份试卷,文气高达三尺一!
“此子乃是栋梁之材!”
时乐不由捋须赞道。
王子腾眼神微沉,本能的,想到了王宵的文章,淡淡道:“两百一十份试卷不算少了,你我先分头阅卷,再来合议,如何?”
“妥!”
四人点头应下,把试卷均分,各自阅览起来。
不觉中,已是下半夜,一百零四份试卷均已糊名择出,唯有那份三尺一文气的生出了议异。
王子腾已经通过笔迹确认是王宵的卷子,哼道:“此子文气虽高,却文意甚老,颇有强行拼凑之意,似这等机心取巧之徒,不取也罢!”
在场的哪一个不是老狐狸,哪能看不出王子腾故意压卷?
“这……”
华英迟疑道:“好歹文气最高,取了也无妨。”
“诶~~”
卫渊摆手道:“先前王大人已定了宗旨,取清平雅正的文章,华大人不是也同意了?”
李守中道:“此子既文气最高,此次不中,下次再考亦是无妨,距天亮不远了,华大人速作决定罢。”
华英眼神有些沉凝,他不是主考,没有请圣裁的权力,虽然看不惯王子腾公然打压学子,却也不愿得罪势头正盛的王子腾,于是勉强点了点头。
“请至圣先师过目!”
王子腾叫人把一百零五份文章摆放在案前,再度焚香。
不知名空间!
殿中,至圣先师高坐上首,转头道:“子舆(孟子表字),今科轮到你了。”
“是!”
居于下席的孟子拱了拱手,目光向下扫去。
本来诸圣盖印只是走个形式,基本上不会驳回人间考官,可是王宵曾面见诸圣,孟子又出手,替王宵斩去了一名道人,对王宵的印象极其深刻。
既便是圣人,也有亲疏之别。
孟子居然没在一百零五份试卷中找到王宵,不禁轻咦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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