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瑾掀了红盖头往上一扬,直起身,朝顾萌伸出手。
“崽?”含笑的声音低沉柔和,“拜完堂,要改口叫老公了。”
红色的绸缎扬在空中,飘飘忽忽地往下落,成为一截流动的背景。
顾萌看了恩瑾数秒,又看向朝自己递来的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心情飘飘然地像被羽毛搔过,耐不住心痒,他咬咬唇笑了,接着握住对方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恩瑾见了顾萌的笑颜,心中难免一动,拉住对方的手腕就要把人扯过来,对他做点什么,结果却被房间天花板上传来的动静打断。
靠近窗边的天花板上,毫无预兆地垂挂下来一块正方形木板,不一会儿,莫春英撑在洞口朝下探出脑袋。
小姑娘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心思通透,她面无表情道:“你们可以再腻一点,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
上面阁楼里还藏了个人。
光顾着谈恋爱把这事忽略了。
恩瑾表情讪讪,松开手。
三楼那个房间连着一个阁楼,但是屠老板进来时没有试图上去寻找。要么就是不重视,要么就是不知道,所以暂且可以算作一个安全的蔽身处。
顾萌踩着木箱进入阁楼,上面没有窗户,因此不透光。
他上去后,转身给恩瑾搭把手,当他拉住恩瑾时,不经意瞥见恩瑾左手臂上不知何时多了个血口子,将袖子上的布料都濡湿了一团。
顾萌目光一闪,抿着唇沉默。
恩瑾上来后,顾萌让莫春英找一下蜡烛或油灯,自己则拉着恩瑾坐在入口处,借着外面昏暗的光线,处理对方受伤的手臂。
“刚刚被砍到的?”顾萌就近撕了身上嫁衣的衣摆,给恩瑾擦手臂。
若不是太致命的伤,比如被劈了半个脑袋之类的,恩瑾一般不会有所反应,他对疼痛的忍耐界限很高。
他淡淡瞥了眼手臂上深刻的伤口,道:“在箱子里的时候,抬手挡了一下。”
当时挥着斧子的屠老板要是再劈深一点,恩瑾可能就直接掀盖子暴躁了。
顾萌懊恼地皱眉,又从嫁衣上撕了一条布,道:“早知道大家全部躲上来……”
“别撕了。”恩瑾无奈地笑说,“嫁衣坏了,怎么还给女鬼?不怕她见了抽疯?”
顾萌不管这些,继续撕,撕得心狠手辣,破破烂烂,往恩瑾手臂上缠绕的时候却轻柔细致。
“我们能不能回去都成问题。”莫春英找到一盏灯,点燃了,回身放到两人身边的地板上,叹气道,“也不知道要在这里困多久?丁家宅子里那些人要是发现我们不见了,以他们的智……情况,未必能找到这里来。”
小姑娘也是个毒舌的主,她本来想说以宅子里那些人的智商很难解救他们,话到嘴边却又打了个转,换了个更委婉的说法。
顾萌假装没听清这一细节,看向恩瑾,道:“有主意吗?”
“六小时。”恩瑾突兀地道。
莫春英不解,问:“你说什么?”
恩瑾抹了把旗袍裙摆上滴到的血,淡淡道:“夜里十点有雾,门可能会再次开启,现在门消失,是因为布庄掉入了跟原先不同的世界。”
“那你刚刚在楼下怎么不说?”顾萌轻拧了下眉,心不在焉道,“为了薄晔,Candi应该担心坏了,如果夜里十点能从这里出去,十二点前抵达丁宅应该不成问题……”
“我只说可能。”恩瑾重申一遍。
顾萌顿了一下,愣怔道:“你的意思是……”
恩瑾看向他,解释说:“店铺开启的时间或许只有中午那会儿,如果更过分一点……”
他略停了一秒,“这可能是一次有去无回的探访,我们错过了唯一出去的机会。”
闻言,坐在地板上的莫春英向后挪了挪,缩在角落里环抱住双膝,表情郁郁寡欢。
顾萌用布条在恩瑾的伤口处打了个蝴蝶结,沉默半晌,淡声道:“不确定的事,说了反而会引起期待,如果到时候……”
话止住了,白玉一般的脸上,表情黯然下来。
恩瑾这时却笑了一下,他伸手挑起顾萌的下巴,凑上前低声道:“顾先生不要担心,还记得我是VIP吗?”
“…………”顾萌不知怎么回答,就当恩瑾的中二病又犯了。
“如果门消失了,就让挡在面前的墙也一并消失。”恩瑾回想起在监狱里发生的那次诡异事件,眸中染上星星点点的笑意,“即便夜里十点布庄的门不开启,我也会带你们出去。”
顾萌虽然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可是但凡恩瑾承诺过的,顾萌知道对方都会做到。
莫名地,心就安定了。
看到顾萌满脸信赖的样子,恩瑾内心满足,因为面对面贴得近,他顺势就要低下头亲上眼前润泽的嘴唇。
恰在这时,一道幽幽的声音从墙角横插过来——
“你们亲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莫春英卧倒,在地板上颓丧地蜷起身。
“…………”
恩瑾脸色转冷,掠了眼角落的莫春英后,跟顾萌拉开距离。
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他撑着地板起身,对顾萌道:“顾先生,麻烦把木板阖上,屠老板可能随时回来。”
顾萌应了一声,探身下去牵住绳结,将木板拉了上来。
完全阖上时,他有些担忧地朝下方望了一眼,似是想透过木地板看到二楼的情况。
顾萌默念道:“都撑住了,千万别出事……”
顾萌端着灯盏映照周围的环境,这才看清阁楼面积不大,但是布置得很像一个裁缝的工作间。
一张巨大的长桌上面平铺着布料。针线、软尺、裁衣刀等工具一应俱全,还有衣服的设计图纸摆在上面。
图纸上压着一只钛金尖钢笔,笔帽拔开了摆在一旁,笔端滴了一滴蓝色墨汁,看着十分新鲜,仿佛工作台的主人刚刚还在这里。
顾萌将灯盏放在桌上,正歪着头查看划满了线条的图纸,楼下突然传来女人奄奄一息的惨叫声。
阁楼内三人第一时间朝地板投去视线。灯盏里的灯苗晃了晃。
那叫声不尖锐,带着哭音回荡在楼道里,撞进房间内,能让他们感受到女人清晰的痛苦。
似乎是那痛苦逼着女人耗尽了最后的力气,才得以发出那样凄厉的喊叫。
叫声持续了十秒不到,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微弱,直到完全闷了下去。
是晓晨。
晓晨的声音消失,三人神色各异,静默在原地。
以为这就结束了,结果又从楼下传来一种毛骨悚然的剁骨声。
“当时她还活着……”莫春英缩在角落披头散发,逃避似的捂住了耳朵,神情痛苦,嘴中喃喃道,“我知道……她握住我的脚,却被我踢开了……”
说到这,莫春英将身体蜷得更紧了,话音轻得几乎消失:“我没有救她……对不起……我没能救她……”
“都是自身难保的处境。”恩瑾语气平淡道,“没必要自责。”
剁骨声还在响着,听着像从二楼传来的,每一声之间的间隔都很长,力道却十足,一下一下狠狠剁着,声音持续干扰着幸存者的神经。
恩瑾心理素质一向强大,找了个角落席地而坐,对顾萌勾勾手指,道:“要不要过来睡一会儿?反正还有六小时。”
顾萌想找点事做分散注意力,便从桌角抱下一沓册子,放到地板上,自己也坐了下来,挨在恩瑾身旁。
“这里应该是丁大小姐的工作间,不知道能不能在这里找到些线索?”顾萌说,“不过话说回来,布庄里的房间这么多,她为什么要选择待在阁楼里?”
恩瑾跟顾萌一起翻那堆东西,他从中抽出来一本册子,拍了拍上面的积灰,发现是一本同学录。
恩瑾翻开册子,若有所思道:“总觉得她在躲着什么。”
顾萌被他手中的同学录吸引,凑过去一起看。
同学录很薄,一页收录两位同学的信息。前面翻到的都是男性,直到翻到某一页,出现了唯一一名女同学。
“这个是……”顾萌指向那张照片,看上去很是惊讶。
恩瑾看了眼旁边的姓名栏,上面赫然写着“丁香”二字。
老式的黑白照片非常模糊,面部被蹭得模糊不清,却能看出一截清晰的下颌,嘴角有一颗黑痣——
跟前两次遇上的女鬼一样。
顾萌看向恩瑾,反应不过来道:“女鬼就是丁香?”
恩瑾思考片刻,点头,觉得合情合理,他瞄了眼顾萌身上穿着的嫁衣,道:“女鬼能自由出入丁香的房间,想要的嫁衣也在屠记布庄内,她若不是和丁香非常亲密的人,就是丁香本人。”
“原本还以为女鬼是丁香的客户呢。”顾萌脊背发寒,手忙脚乱地把嫁衣脱了,说,“那丁家小姐岂不是已经死了?”
恩瑾淡淡地“嗯”了一声。
“靠!”顾萌不爽道,“绕了半天女鬼跟丁小姐是同一人。”
他转念一想,继而不解,“不对,那为什么全镇的人都在骗我们?就连丁家佣人也说丁家小姐还活着?NPC这么不坦诚还怎么玩?”
“别气,顾先生。”恩瑾被顾萌炸毛的小模样逗乐,揉了揉他的脑袋,说:“NPC们会集体撒谎还存在一种可能……”
顾萌说:“是什么?”
“他们不知道自己在撒谎。”恩瑾补充道,“大家不知道丁香已经死了。”
顾萌怔了一下,匪夷所思道:“关于丁香的传言满大街都是,却没有人知道她已经死了吗?”
“镇民们谈论丁香,你觉得他们真的关注丁香这个人?他们只是在意丁香的丑闻而已。”恩瑾敛了笑意,语气转为薄凉道,“人与人聚在一起时喜欢谈论坏的事物,这也是谣言往往比真相更易传播的原因。”
顾萌兀自思考,他看着那张模糊的照片,道:“感觉这个女人……在镇子里活得很不容易。”
镇民口中的丁香,显然是个水性杨花不安分的女子,有自己的事业,与传统女性的观点大相径庭,在妇女们的眼中是个异类,好不容易嫁人了又给夫家戴绿帽子,总而言之劣迹斑斑。先不论丁香是否真的如大家所说的那样,但一个人长久地活在众人的非议声中,一定会很艰难。
“顾先生的移情能力……”恩瑾的视线在他清透的眉眼间扫了一圈,充满欣赏之意,道,“还真是难得。”
恩瑾又捡起了另外一个本子,翻开了,以一秒一页的速度扫了几页,招了招手让顾萌也过来看。
顾萌再次凑过去,看了一会儿,发现恩瑾拿到的是本手札,对照字迹,是丁香的——
“三月四。用一星期,大抵把上面布置好,看得通体舒泰,日后忙里偷闲可算有去处。长久不拿针线,绣了朵白菊练手,效果不十分称心。”
“三月十七。拖朋友从不列颠捎来一捆洋纱,布料幼细而匀,色彩鲜丽,确实好看讨喜,不过相较而言,更是喜欢本土丝绸。”
“…………”
顾萌慢慢从恩瑾手中接过本子,一页一页翻下去,不禁看得入迷。
手札上一段一段的文字记录了丁香的日常和心情,简短,却又真实,展现了一个女性丰富的内心世界。
看着看着,不免让人对大家口中“水性杨花”的丁家小姐产生改观。
顾萌看着手札,道:“光看这些就知道丁香有多热爱自己的事业。”
“你看这段。”翻到某一页时,顾萌停了一下,指着上面娟秀干净的字迹念道,“针线用完,不敢从楼下店里拿,拿的次数太频繁,势必引得胖子怀疑。那本就是个心细如发的精明市井。寻了借口去城西的布庄采购针线,不意外,遇上不少嚼舌根的街坊。世人都是日子太清闲,才往往把眼睛钉在别人身上。”
“胖子。”完整地念完,顾萌一乐,道:“这么称呼自己的丈夫,还挺贴切。”
恩瑾侧头看向顾萌,问他,“你怎么看?”
顾萌环顾一圈狭小昏暗的阁楼,猜测说:“这里应该是丁小姐的秘密空间,瞒着所有人,尤其是屠老板,看来丈夫不希望婚后的她接触以前的事业,就算是做几件衣服,她都要避着丈夫来阁楼里偷偷进行。”
恩瑾垂下视线欣赏自己修长的手指,不咸不淡道:“男人最想要的还是田螺姑娘,既听话又会打理家务,况且,镇民们对于丁小姐这种事业型女性的态度是一目了然的,觉得她放荡不检点,这么一综合,屠老板防着丁香是可以理解的。”
顾萌斜睨他,“你也想要一个田螺姑娘?”
恩瑾怔了一下,心思快速转动,随即就见他抱住顾萌一条手臂依偎上去,甜笑道:“我想要的是一个能替我挡风遮雨的男人,比如顾先生这样的。”
顾萌抖了个激灵,起一身鸡皮疙瘩,他继续翻手札,摇摇头道:“怕了你了。”
这时,一直躺在地板上装尸体的莫春英缓缓翻了个身,叹息一声,“你们继续撒粮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恩瑾:“…………”
三番两次被这没眼力见的姑娘打断,恩瑾有些暴躁了。
楼下沉闷的剁骨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顾萌背靠在墙上,屈着腿,慢慢翻看着手札。又是翻过一页,他却明显怔了一下。
顾萌缓缓坐直身体,对恩瑾道:“你看。”
恩瑾瞄了一眼。
就见手札突兀地结束在一句话上——
“差点被发现。”
顾萌又快速往后翻了几页,剩下的本子上全是空白。
他沉吟片刻,看向恩瑾道:“丁小姐指的是……这个阁楼差点被发现?”
恩瑾看了眼日期,时间停留在三个月前,道:“既然后面没记录下去,说明丁小姐没再上来过,应该是屠老板有所怀疑了。”
谁知话音刚落,阁楼下方传来脚步踩踏老化地板的“咿呀”声响,伴随而来的还有重物在地上拖拽的声音。
顾萌和恩瑾对视一眼。
恩瑾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接着将一旁的灯盏吹灭。
听到楼下房间里异样的动静,就连半死不活躺在角落里的莫春英也撑起了身,一脸警惕地竖起耳朵。
阁楼的地板结实不到哪儿去,随便挪一下都会发出细小的木头挤压声响。
顾萌目测了一下自己跟阁楼出入口之间的距离,小心翼翼地趴伏到地上,他闭着一只眼贴近木板的缝隙,朝下方的房间望去——
屠老板恰好拖着一个血淋淋的土黄布袋经过正下方。
贴着地面拖行的布袋鼓囊囊的,在散落一地的衣料上拽出一条血痕。顾萌的视线在袋子上停留片刻,又感到不舒服地挪开。
视觉效果太血腥了。
屠老板走到一张桌子前,将身后拖着的布袋“嘭”的一声甩了上去。如同一个屠夫在案板上甩了一快猪腿肉。
袋口的绳子解了开来,霎时间,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漂浮上来,钻入阁楼地板的缝隙间。
顾萌抿住唇,忍住反胃的感觉。与此同时,他看到袋子口附近冒出一堆层层叠得的鲜红肉块。
这时,屠老板将一手伸进布袋里,搅来搅去间发出泥泞声响,顾萌眼睁睁看他从袋子里掏出一堆布。
屠老板将那堆血淋淋积满褶子的布平铺在工作台上,又用手在上面一抹展平了,顾萌才发现那布匹的质感看起来有些奇怪。
扫过的血迹似乎在布上挂不住,露出下方白中带着淡黄的底色,顾萌更加贴近木板缝隙,眯了眯眼细看,终于看出来是一块巨大的皮。
人皮!
阁楼下方,屠老板“滴滴答答”地哼起了小曲儿,看得出心情不错。他从桌上摸到一把剪刀,对着整块人皮横竖比划两下,开始剪裁。
顾萌被这惊悚血腥的操作吓出一脑门冷汗。
他屏住呼吸,以异常缓慢的速度撑起身,过程中硬是没发出半点声响,之后跪起来,往后靠回墙边,缩起长腿。
莫春英见顾萌面色不对,心中好奇,也想凑到缝隙前查看,却被顾萌一个手势制止了。
“怎么了?”莫春英用口型问道。
顾萌一言难尽,示意她先别说话。
莫春英也老实,瞄了眼地板缝隙透光的地方,又慢慢平躺回去,大气不敢出。
黑暗中,恩瑾将顾萌捞进怀里,握着他的手,指尖在他泛凉的掌心里慢慢划着字。
顾萌明白恩瑾的意思,将脸往他肩上埋了埋,忍着不适的感觉闭上眼。
下方,屠老板还在哼着歌,伴随着清脆的裁剪声。
顾萌潜在黑暗中听得清楚,剪人皮的声音跟剪布的声音一点都不一样。
自进入布庄后,又是躲又是藏,还要目睹血腥变态的画面,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顾萌闻着恩瑾身上绒雪一般柔软冷冽的气息,渐渐放松心神。
时间在黑暗中被拉得格外漫长,顾萌一直在等下面房间里的屠老板离开,等着等着,却在恩瑾气息的包裹下,将自己等睡着了。
“顾萌。”
“顾萌?”
“醒醒。”
顾萌被推着坐起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发了两秒的呆后,他扭头看向身旁人,“嗯?”
阁楼内的灯盏不知何时又亮起来了,身旁,恩瑾抽出手帕擦了擦他的嘴角,道:“走了,外面起雾了。”
顾萌虽然刚醒有些犯迷糊,但一直没忘此刻身在何处,听闻恩瑾的话,他瞬间精神了过来,撑着地板起身,压着嗓道:“十点了?!”
“楼下的钟敲了十声。”说话的是小姑娘莫春英。
只见她已经挽起了散发,潦草地在脑后绑了个揪,毫无形象可言地趴跪在地板上,眯着一只眼透过缝隙朝下窥探。
“数过了,是十声,蹲得我腿都麻了。”她似乎是想将脸都塞进木头缝隙间,头也不抬地告诉顾萌道,“千真万确。”
又过两秒,小姑娘突然“艹”了一声,撑起身,小声咒道:“乌漆嘛黑,毛都看不清!”
顾萌:“…………”
女孩说脏话是真的不太好……
但不妨碍她们依然可爱。
恩瑾夜视能力强,率先下了阁楼。
一米九二的身形,落在地上时却像猫一样悄然无声。
接着是莫春英下去。小姑娘毕竟矮,短腿踩箱子费劲,恩瑾给她搭了把手。
顾萌坐在阁楼地板边缘,悬着两只脚,正要往下蹦时,却见恩瑾仰着面,朝他伸出双手。
漂亮的脸蛋笑意吟吟,一副等着自己往他怀里撞的架势。
顾萌作势要朝他的方向跳,恩瑾欲接住他,结果顾萌不过是虚晃一招,还稳稳地坐在通道边缘。
“去去去。”顾萌晃了晃腿示意他闪开,道,“手臂受伤了不知道?你敢接我还不敢跳,要是真跳你就直接成杨过了。”
恩瑾瞄了眼右手臂上绑着的红布条,接着抬起脸望向顾萌,眼尾上扫的眸子定定注视着他,认真道:“那你愿意成为我的雕吗?”
“…………”
顾萌不认为自己听到了一句动人情话,虽然恩瑾的表情告诉他这就是一句情话。
“你们两个沙雕能不能快点!”莫春英胡乱扒了扒贴在脸上的发丝,大概是在狭小的阁楼里憋久了,一放出来就彻底解放了天性,用气声朝男人们费力喊道,“我他妈还想活命!再磨叽胖子就杀上来了!”
顾萌:“…………”
丧了一晚上的小姑娘,总算有求生欲了。
房间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
顾萌落地,执着木箱上的灯盏起身,他刚转过身,豆大的虚弱火苗映亮他后方的东西,惊得他差点失声叫出来。
顾萌死死捂住嘴,后退两步。随着距离拉远,倒是看清了眼前的一幕。
三人面前立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偶模特,定睛一看,才发现木制人偶从上到下罩着一层人皮。
尤其是头顶的位置,完整的头皮上还挂着浓密的长发。脸皮绷紧了裹在人偶的头部,像是一张淋血的面膜。身体四肢的衔接处用粗糙宽大的针脚密密麻麻缝上了,使木头人偶看起来有了破布娃娃的质感。
莫春英脸色死白,颤抖着嘴唇转过身,磕磕巴巴道:“走……走吧……”
人偶上,绷着女孩晓晨的皮。
屠老板可能是休息了,也可能在暗中伺机潜伏,等着猎物出现。但众人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他们必须趁着下雾的时候离开布庄。
在这里待的时间越久,出去的希望就越渺茫。
瓮中捉鳖,屠夫的胜利只是时间问题。
三人也不管将楼梯踩得砰砰乱响,火速从三楼下去,抵达二楼时,恰好见到薄晔和唐止站在那里。
“我们刚从主卧室里出来。”唐止提着一盏煤油灯,拎高了照向他们。
顾萌望了眼走廊尽头的房间,道:“胖子不在卧室睡觉?”
唐止和薄晔摇头,表示他们一直在主卧里,但是没见屠老板回过房间。
“他也没再去过楼上。”恩瑾淡淡道。
周身的气氛瞬间凝固——
他们完全不知屠老板的去向,绝对的身在明处,敌在暗处。
“不管了。”莫春英只想快点离开这里,率先扶着护栏慌忙下楼,“趁他还没出现,抓紧时间走吧。”
一楼黑洞洞的,顾萌正要提醒她当心。
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幽幽响起了。
“客人。”
顾萌余光里有什么一闪,快速朝那个方向看去,昏暗中,唐止身后浮现一道隐隐绰绰的黑影,泛着银光的斧刃高高悬在他的头顶上方。
“!!!”
其他人因为视角问题还没发现屠老板的位置,电光火石之间,顾萌几乎是寻着本能,直接将近旁的薄晔推向又陡又峭的楼梯。
薄晔的手跟唐止的手绑在一起,他一向下摔,连带着牵动了唐止,唐止头顶的斧子落下时扑了空。
煤油灯落地,玻璃破碎,黑洞洞的楼梯间内响起“咕隆咚”的沉闷声响。
莫春英以为身后有人在追,吓得失声尖叫,三步并两步地直接跃下了楼梯,才得以跟后方滚作一团的薄晔和唐止避开来。
薄晔和唐止毕竟人高腿长,滚了一半就卡在了狭窄的楼梯间,薄晔恰好被压在下面,脖子差点扭断,疼得想骂娘。
这时,楼梯上方传来顾萌压抑不住的低吟,唐止正在手忙脚乱地跟薄晔解锁,闻声抬头望去,就见顾萌扶着一边手臂背靠在护栏上。
微弱的灯火映照下,能看到顾萌用右手按在左边小臂上,指缝间有血渗出来。
原来,顾萌推开薄晔后,那把斧子直直落了下来,刃口恰好贴着他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臂一砍而过。
现在的情况一团糟,大家都堵在楼梯间上不去也下不来,屠老板还守住了关键位置。
眼见着屠老板再次挥起斧子,这次的目标是顾萌。唐止心急,干脆先低头用牙齿咬开手腕上的结,抽出手后撑着薄晔爬起来,连忙要上楼解救顾萌。
有人却比他速度更快。
谁都没看清具体发生了什么,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或许还有轻微的骨折声,就见屠老板半个脑袋撞进了木墙里。
墙体开裂,凹陷进去一块。
唐止呆滞在原地,他看到恩瑾一手还按在屠老板的脑侧,然后又看他缓缓松开了手。
戴兔子面具的屠老板双手软软垂下,斧子搭在地上。
虽然难以置信,但眼前的一幕证明,是恩瑾硬生生将屠老板的脑袋摁进了墙体里。
单凭一只手。
唐止望向侧颜阴沉的男人,心想,令人心生恐怖的力量。
非人。
恩瑾轻轻拉了一下披在肩上的外套,走到顾萌身边,一手搀扶住他往楼下走,对下方仍然坐在楼梯上的薄晔说:“别挡道。”
薄晔“啧”了一声,站起身后拍拍裤子上的灰,道:“早知道你这么强悍,一开始就应该放出来,也不用东躲西藏这么久。”
“放出来?”恩瑾走到薄晔身后,挑了下眉,冷艳道,“你把我当什么了?”
恶犬。
薄晔眯眼笑了一下,没说出心里话,道:“最强技能,俗称放大招。”
恩瑾轻提膝盖,抵了下薄晔的后腰,懒得跟他废话。
“门开了!”一楼前方传来莫春英兴奋的喊叫。
四个男人互相搀扶着下楼,果然见前方敞开的店铺门,浓雾混着月光漫了进来。
莫春英站在门槛边急切地向他们招手,“快来快来!”
她死都不会再踏进这座布庄半步。
恰在这时,楼梯上方响起咯吱咯吱的响动,不一会儿,混蒙无意识的声音传来,“客人……客人,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屠老板清醒了。
男人们对视一眼,加紧了步伐,恩瑾将顾萌交给唐止,自己走在最后确保众人安全。
屠老板连滚带爬地从楼梯上跌落到一楼,撑着扶手艰难地站起来,脖子怪异地扭曲着,朝着门口执着地念道:“客人,客人……”
莫春英远远地看到他的鬼样子,吓得尖叫着远离,跑到街上。
屠老板眼见着追不上了,提起斧子朝前方奋力一掷,斧子直直朝着恩瑾的脑后飞去。
众人一个接一个出了店铺狭窄的木板门,恩瑾最后一个,正好走到门边,眼见着斧子就要砍中他了,他却在这时停下了脚步。
屠老板:“…………”
虽然表情都被兔脸面具遮住了,但能看出他整个人明显呈现了两秒愣怔的状态。
屠老板看到,斧子在空中骤然悬停了,如同谁按了暂停键,就连整座屋子里的空气都凝滞住了不再流动。
“客……客人?”屠老板望着前方,扭断的脖子里发出奇怪的咕噜声。
这时,恩瑾缓缓地回过头,门口涌进来的月光仅仅映出了他漂亮的脸骨轮廓,以及一只狭长的眼眸。
屠老板被那样森然的目光盯视着,无论如何都移动不了分毫,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喉间咕噜咕噜的血水冒泡声。
银色的月光里,恩瑾上扬的眼尾弯了一下,声音低柔得像华丽的绸缎。
“差点把你忘了。”
隔着悬停在半空中的斧子,恩瑾不急不缓地朝着屠老板的方向伸出左手,道:“伤害他,你就是该死的。”
恩瑾轻松地弹了个响指,屠老板臃肿古怪的身形定了一下,接着,浑身在顷刻间化为齑粉,身影溃散落地。如同被河流冲刷的沙丘。
恩瑾撩了下鬓角发丝塞进耳后,拢了拢披在肩上的外套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抬步迈出门槛。
桌上的石英钟再次嘀嗒走动,时间向前流淌。
门外,顾萌回头看了眼刚出门的恩瑾,问:“掌柜没追来吧?”
恩瑾摇头,低柔的声音淡淡一笑,“游戏时间结束了。”
*
类似于控制台的房间内,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将腿架到桌面上交叠,及肩的半长发利落潇洒。
“真是棘手呐……”他拨了拨额前的齐刘海,低柔的嗓音感叹一声,“大师开始破坏游戏秩序了,能力觉醒的速度快得惊人。”
他的身后,一个穿棉布裙、八岁左右的小萝莉坐没坐相地瘫在沙发上,高高翘着两条腿搭在沙发背上。她在沙发边缘倒挂着脑袋,嘴中叼着一根棒棒糖。
“他做什么了?”萝莉开口寻问,声音冷漠得不似这个年龄段的小女孩。
俊美的男子转动椅子面朝后方,单手托腮,媚态天成:“他强制召回了NPC。”
萝莉淡漠地眨眨眼,嘬了口棒棒糖,道:“再放一个进入游戏。”
“做不到呢。”男子耸肩,“总设计师召回的东西,意思就是Clear,我们无权再创造一个。”
“他倒是放飞自我放飞得很愉快。”萝莉冷哼,“还要我们给他擦屁股。”
“谁让他是大师呢?”男子笑得有些宠溺。
他瞄了眼倒挂在沙发上,穿裙子还豪放地岔着腿的萝莉,淡声提醒:“女孩子就该有女孩子的样子,坐坐好。”
闻言,萝莉总算有了冷漠之外的反应。
只见她眉毛一拧,翻身坐起,一甩肩上的两条麻花辫,怒视着男子:“老子是男的!女皇,你给我找的是什么破身体?!”
男子捂嘴惊讶,无辜道:“哦,抱歉,你也知道,我有性别识别障碍嘛,女孩子多好,又软又萌的。”
萝莉瘫回沙发背上,黑沉着一张脸,恶狠狠道:“大师要是知道还有你这种副人格的存在,肯定会拍死自己,同归于尽。”
“未必呢。”女皇看着萝莉,温柔一笑,上扫的眼尾略长于一般人,“孤独了亿万年的神,需要一个改变的契机。”
“改变?”萝莉哼笑,“变娘?”
女皇不恼,站起身,一米九二的身形让房间骤然变得狭小,他道:“不觉得现在的大师变了很多吗?”
萝莉静默片刻,掀起大眼睛看他,“我觉得他没以前强大,为什么?”
女皇虽然不认同她的观点,但也没争执什么,只道:“可能是因为爱情。”
“爱情是什么?”
“会让生命体变得柔软的东西。”女皇掠了眼她手中的棒棒糖,道,“有糖的味道。”
萝莉看向自己手中的糖,半晌,嫌弃似的扔进垃圾桶:“呸,难吃。”
女皇:“…………”
作者有话要说:
萝莉:爱情这种东西,莫挨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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