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格娜从梦中惊醒。
梦境具体的模样模糊不清,但那种心悸的感觉却冰冷深刻,就像是走在一条漆黑的山洞里,尽头便是无尽的虚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去——可她偏偏无法停止。
(对于法师来说,因为和魔网保持密切联系的缘故,每一个梦境都可以视为某种“征兆”。)
突然之间,这样一句话便划过她的脑中,伊格娜浑身冰凉。
她根本不记得什么法师的事,也完全不认为自己曾经在哪里真的听过这样的话。
她觉得怕极了,却在想要啜泣的瞬间咬住了嘴唇——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她不能哭。
小公主翻身而起,一把抱起所有放在床头的娃娃,紧紧地。
于是等锡兰和女仆长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
如今已是骑士长的锡兰一边示意女仆长将魔法火炉催至最旺,一边快步地走到小公主的床前,将放在床尾的皮毛为她披上,将她轻轻搂住。
“殿下,很冷吗?”
伊格娜没有说话。
锡兰露出忧虑的神色。
这个世界的冬天已经越来越冷——伊格娜的魔法天赋毋庸置疑,对火元素的亲和程度在安吉利亚来说也算得上是绝无仅有。
对普通人来说只要有魔法炉和足够的魔石,这种程度冷算不上什么,但是对伊格娜来说则不一样。
——这是伊格娜之前亲口告诉他的。
就比如此刻,不算太大的房间中很快就热得让骑士浮出了一层薄汗,可对于小公主来说,她却似乎很冷的样子,只能缩在骑士的怀中瑟瑟发抖“Papa……”
半晌,小公主终于发出了两个有些模糊的音节——锡兰虽然听得不是很清楚,但隐约感觉到那大概是在呼唤父亲。
“您是要见陛下吗?”他问。
“……嗯?”她先是奇怪,随即像是突然清醒了那样,一把推开骑士,声音冰冷,“不,谁要见他——热死了,你离我远点。”
锡兰哑然。
小公主撩了撩鬓发,将薄汗擦去,然后把手中的玩偶一个一个重新放回床头,自从上次损坏之后,她对这些玩偶更加宝贝了。只要她在这个房间中,手中几乎必定会抱着一只。而她不在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能获得允许进入。
“您今天要去看玛哈殿下吗?”锡兰踌躇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她今天的情况似乎稳定一些了。”
玛哈是和柱之导师的尸体一同找到的,就在半巫妖的实验室中——据说。
锡兰并没有亲自参与那场搜索,但是据说送出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很难分辨出样子——柱之导师失去了他原本身为人应该有的形状,而玛哈则彻底失去了属于人类的理智,更不用说冷静。
对此伊格娜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将玛哈送到了神殿接受治疗——在遭遇了那场劫难之后,神殿元气大伤,只有裁判所一支还保留了部分的力量。
到今天正好是大公主宣布进军深渊的第三十天。
伊格娜没有表示反对。
锡兰暗松一口气,立刻让管家去安排。
而等他们在二王子罗纳兹的府邸见到大公主的时候,玛哈似乎刚刚结束梳洗,正坐在窗台边,出神地望着窗外已经分辨不出形状的灌木。
在失去了所有的魔力之后,大公主曾经那层过于冰冷艳丽的气质终于弥消于无。面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单薄得近似于虚无的神情——当她那双冰蓝色的眼望过来的时候,里面仿佛浮着一层冬日的雾气。
不过在看到伊格娜的时候,那其中的雾气似乎消散了一些,甚至显得有些明亮了,但很快又重新归于冷淡沉浸。
二王子罗纳兹非常识相地将空间给访客留了出来,然而在离开之前,犹豫了一下,还是看了眼伊格娜,压低声音说了句:“你们最好少说点。”
小公主没有理他。
从进来开始,她就感觉到了一种轻微的敌意,至于来源实在是再明显不过。
“你好了?”作为访客,伊格娜还是决定先开口,保持基本的礼节。
“大概吧。”玛哈说,对于伊格娜这样无比冷淡的状态似乎一点也不吃惊了。事实上,深渊确实是个奇妙的地方。于玛哈来说,她感觉自己过去应该是瞎了,而现在,终于能够看清一些从前完全看不清的东西。
“我该怎么称呼你?”玛哈问。
“伊格娜。”
“你不是伊格娜。”玛哈肯定。
“我是。”伊格娜冷笑,“你以前也承认的。”
她自己不知道的是,当她微笑的时候,那种冷漠傲慢的态度像极了曾经的玛哈。
而大公主显然对此并非一无所觉,她也露出了久违的、无比讽刺的笑:“不要再骗人了。”她说,“我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魔物——你已经无法再迷惑我了。”
“我是伊格娜。”小公主又重复了一遍,也不生气,“在这个问题上,我从不骗人——看来深渊的旅行并没能让你足够清醒,我亲爱的玛哈。”
最后的称呼成功地激怒了大公主。
“你算什么东西?”她说,“不过是深渊里爬出来的怪物?滚开?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休想再骗我——”
说着,她直接抄起状态上的首饰盒,朝着小公主掷去。
锡兰抬手就拦了下来——他一直在提防着曾经上司。
可这一刻,玛哈仿佛突然爆发出了所有的精力,在投掷的同时扑向了小公主。
伊格娜吓了一跳,本能地就想要张开防护,可无奈距离太近,玛哈的动作还是快了一步,她抓住了锡兰分神的瞬间,手中的黑曜石发饰直接划向小公主的脖颈伊格娜的护盾在最后一刻终于还是张了起来,将大公主弹开。
可发饰的尾部终于还是划过她的侧颈。
“嘶——”伊格娜忍不住哼了一声,伸手捂住伤口。
发饰擦过的位置一跳一跳地疼——仿佛是有点陌生又有点久违了的感觉。
她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可还没等她想明白到底哪里不对,对面的大公主便已惊叫出声——玛哈死死盯着伊格娜的脖子,仿佛那里长着什么可怖的东西。
门外还没来得及走太远的罗纳兹听到动静,赶紧带着人冲了进来。看清里面的情况瞬间就惊呆了:“你们在做什么?!”
大公主的力气仿佛在那一击之中便已经彻底耗尽。很轻易地便被一拥而上的护卫给脱开。
“不不不不——”玛哈尖叫着,“这不可能,不可能!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罗纳兹仿佛也觉察哪里不太对——顺着玛哈的目光,他很快就注意到了伊格娜的脖子——那里有一道不浅的伤口,里面流出的血将小公主的手染得一片暗红。
他想说什么,却在伊格娜的冰冷一瞥之下,硬生生地将话咽了回去,换了另外一句:“神……神官就在隔壁。”
伊格娜没有再理他们,直接捂着脖子,和锡兰一同走了出去,隔壁的房间里,新晋的神殿主教薇薇安显然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动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到伊格娜脖子上的伤口,她微微皱了皱眉,也没说什么,直接走到小公主身边为她治疗起来。
治疗的过程十分安静。薇薇安用了最基本的治疗术,然后给少女上药,包扎。
“魔力不太够了,”女神官说,“这样的治疗术已经是我的极限了——这种时候,草药反倒比较有用。”
伊格娜没有说话。许久,她才从恍惚中稍稍回过神来。
“这是怎么回事?”
“魔力不够了。”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说——”
“我也不知道,”薇薇安包扎完毕,直接小公主的脖颈边打上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在伤口上轻轻按了下,“如果你是说为什么你的身体呈现了血肉的特征——那么我不知道——你之前就没有任何感觉吗?”
“不,我……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太对——我只是觉得最近好像没有以前那么怕冷了——也很容易做梦,可我以为这没什么……Papa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和我联系了。她最近有联系你们吗?她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没有。”薇薇安说,“不过亨德里克今天早上来找过我,说那位大人有样东西要转交给你。”
“什么?Papa的?”小公主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薇薇安转身从桌上药匣的暗格中取出了一只巴掌大的扁圆瓶子,递到了伊格娜的手中。
这是一只透明的瓶子。
伊格娜接过来仔细端详,发现里面装满了一堆十分细碎的粉末,像是秘银的碎屑。
“Papa有说什么吗?”伊格娜问。
“我不知道,”薇薇安说,“亨德里克那边转来的话是——只要你打开瓶子,就知道是什么了。”
伊格娜犹豫了一下,拔开了瓶塞。
可还没等她继续动作,那些粉末就仿佛有感应一般,立刻飞向了她脖子处的伤口,在碰触到绷带的瞬间,就像是渗入织物的水一般,马上就消失不见了。随之而来的是不可遏制的眩晕。
大脑中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搅了一把,瞬间变得乱糟糟的。
久违了的、血液奔涌的感觉让伊格娜心慌不已。她紧紧捂住胸口,面色惨白,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薇薇安显然也没料到会有这个情况,赶紧给她解开绷带。
“你觉得怎么样?”
然而还没等到伊格娜的回答,门突然被砰地一声撞开——二王子罗纳兹脸色难看极了。
他甚至没注意到伊格娜的神情不对,门甩上以后急吼吼地就开了口:“出事了。”
“……什么?”伊格娜在薇薇安的搀扶下坐到了床边。
“魔网出问题了——根据法师塔的观测,星界的风突然变得十分不稳定——就在刚刚,所有通往深渊的传送门都被迫关停了。”
“……”
“你们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罗纳兹脸色铁青。
在场没有任何人说话。
若是所有星门关闭,不仅仅意味着弗莱德曼规则的改变,更意味着,如果这个冬天再不过去,安吉利亚将陷入真正的绝境。
……
突如其来的灾难让欢愉之城陷入混乱之中。
海兽的毒血在欢愉之城蔓延开来,很快便激起各种咆哮尖叫怒骂。
利维坦却是懒得理会,他的目标只有一处,便是整座欢愉之城最高处的“熔炉”,亦是这一代的魔力井。
正常情况下,普通的魔物很难直接通过深渊的熔岩获得魔力,因为它们实在太过炽热。而在魔力井之中流淌的深渊之髓则比普通的深渊熔岩更加炽热,也更加难以获得——它们埋藏得极深,就像是深渊刻意要将那种魔力隐藏起来一般。
而“熔炉”正是在城池建立之初,不知道经由谁的手开辟出来的一处极为难得的、裸露的魔力井,远处看似是一座火山,却并没有喷发的可能——本该流溢而出的深渊之髓像是被某种力量牢牢控制,在山口形成了一小片熔岩之湖。
也正是以为如此,这一带的魔力格外充沛,吸引了众多强大的恶魔于此醉生梦死。
不过这一会儿,利维坦的身后便已聚起了一大串气势汹汹的恶魔——但他们显然忌惮海兽的力量,并不敢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冲上来。
尤其是在发现他的目的地似乎是最高处的“熔炉”之时,不少恶魔直接望而却步了。
利维坦却是半分犹豫也没有,直接朝着上面走去。熔炉的周围并没有任何的结界,因为并不需要。
几乎是在进入这座火山范围的时候,利维坦的伤口便发出了滋滋的声响。原本坚不可摧的鳞甲也因为过于灼热的空气,边缘开始微微地卷曲。
他迅速在自己的身边张起防护,同时飞快地向上攀升——然而越往上面,魔力便越是浓厚,到了接近熔炉的位置之时,魔力已经如同深涧中的海水一般,足以将一般的魔物压垮。
然而利维坦不同。曾经常年压在死法之涧下的经历让他能够更好地承受这样的压力和这种浓度的魔力。
只是重伤终归是大大拖累了他的行动速度。
等他站在熔炉边上之时,已经消耗了比预先更久的时间和体力。
利维坦没有犹豫,直接将所有的魔力顺着朝着魔力井中灌注——几乎是他动作的瞬间,原本平静如同无风湖面的深渊之髓便开始沸腾起来。
利维坦知道自己赌对了。
虽然不知道这里到底是由什么力量控制着维持深渊之髓无比稳定的状态,让多余的魔力一直维持着固定输出的状态,但很显然这种力量并不禁止“别的魔力”的进入。就像是一个装满了水的蓄水池,一边注水,同时有一个大小恰好的出水口,正好能够维持水池的平衡——而要破坏这种平衡,只需要加大“水量”就可以了……
可还没等他继续动作,便直接侧飞了出去——一只漆黑的利刃直接贯穿了他的脖颈,将他钉在了一旁耸立的山岩上。
下一秒如有实质的黑色影子自他的面前升起,然后狠狠拍在他的头上,将他的脑袋直接砸进了山岩中。
“你这个人真的是很讨厌呢……差点就和‘那个家伙’一样讨厌了……”影子中传来恶魔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厌倦,“下面那些地方也就算了……你明明知道这里是我布置的主舞台。”
“呵……”
“笑什么?”黑影将他提出来,再度拍入山岩之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我只是想要和那位见上一面罢了,你就要做这样多余的事情——还差点成功了。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啊,利坦。”
“……”
“看看你这可怜的样子,”他将海兽从岩壁中拎了出来,“哪里还有以前半分风采……啊,我本来还打算邀请你一起围观——不过现在不用了,我给你安排了一个新的剧本,绝对会让你们都满意的新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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