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似乎静止了。
怦怦!
顾燕飞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回响在耳边。
楚翊看着与他相距不过一尺的少女,盯着她面颊上微微泛起的红晕,口中的蜜饯甜丝丝的。
真甜。
他心中生出了一股甜意,似乎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一根羽毛轻轻地撩了一下。
雅座内,悄无声息,香味袅袅。
直到又一下响亮的烟花声“噼啪”地炸响在天际,顾燕飞这才回过神来,周围那旖旎的气氛也随之消散。
顾燕飞若无其事地垂下了眸子,两根手指夹着那道符念念有词,手一扬,那张符就燃烧了起来,飘在了楚翊的左肩头。
符燃烧后的灰烬化无数白色的光点萦绕在他肩头。
无数光点凝聚成一个光团,闪了闪,随即就消失殆尽。
他原本光洁无瑕的左肩上赫然多了一个铜钱大小的“伤口”。
“伤口”的表面结了一层暗红色的痂。
楚翊伸手摸了摸,指下甚至能感受到痂的触感,含笑道:“惟妙惟肖。”
“那是!”顾燕飞得意洋洋地挑起了小下巴,炫耀道,“这‘伤口’还能逐步愈合呢。”
“包管谁也看不出来,厉害吧?!”
她很顺手地帮他拉了拉中衣的领口,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锁骨,指下温润细腻。
“厉害。”楚翊低声道,眸底酝酿起点点笑意。
那肤白胜雪的耳垂上慢慢地浮现一抹淡淡的粉色,像是染了胭脂似的。
这时,又是一道绚烂的烟花在夜空绽放,倚栏而坐的两人皆是寻声望去,两双眼睛都被烟花映得璀璨明亮。
那之后,夜空就安静了下来,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夜色宁静深邃。
顾燕飞静静地仰望着夜空,笑容恬淡而安宁。
比起在曜灵界的两百年,她的上一世就如这烟花那般短暂,但她终究是存在过,也一定留下了属于她的痕迹。
能够再回到这里,真好!
雅座里,气氛恬静。
下方的街道上却是一片喧哗,不少百姓还觉得意犹未尽,站在原地回味着、讨论着,有人说烟花,有人说舞狮,也有人说起杂耍百戏。
“百戏?!”顾燕飞眼睛一亮,一把将楚翊从椅子上拉起,兴冲冲地说道,“我们去看百戏!”
她拉着楚翊下楼,冲出了酒楼。
看过了杂耍百戏,又去看了舞狮子、耍龙灯,等顾燕飞回到侯府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
是楚翊亲自把她送回来的。
他们乘坐的还是来时的那辆马车,只是少了安乐,安乐早在半个多时辰前就随皇帝先行回宫了。
顾燕飞下了马车,就从东侧角门进了侯府,慢悠悠地穿过外仪门、内仪门,一路往内院方向走,一边走,一边不住地打哈欠。
夜色浓浓,凉如水。
“顾燕飞!”
“站住!”
几步外,一道颀长劲瘦的身影从阴影中突然蹿了出来,拦在了顾燕飞的前方。
周围空荡荡一片,没有其他人,唯有那影影绰绰的树影在寒风中摇曳起舞。
今晚月圆星稀,银色的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来人的脸上,形成一片清冷斑驳的光影,衬得对方面目狰狞。
顾燕飞挑了下柳眉:“是你啊。”
她随意地把玩着手中的猫面具,斜睨着前方身着一袭蓝色直裰的方明风。
方明风看着顾燕飞的眸子里迸射出两道狠厉的寒芒,心里憋着一肚子的火气。
庾家出事后,他得知母亲还在庾家在京城的宅子里,就立刻赶了过去,想要接走母亲,却被锦衣卫拦下了。
哪怕后面庾家定了罪,母亲也依然被困在宅子里头出不来。
他去求过父亲,请父亲出面求皇帝,庾家是有罪,可太祖皇帝有令,罪不祸及出嫁女。
然而,父亲非但没同意,还把他骂了一通,又禁了他的足,关了他整整五天。
方明风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翻墙进了定远侯府。
这是第一次,他来侯府,不是为了找嫆嫆,而是找一个让他厌恶至极的女人。
方明风的双拳在体侧紧紧地握成了拳头,神情高傲一如往日,冷冷道:“装模作样!”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倒是装起了什么得道高人。”
“连大皇子都哄住了。”
方明风的话里难掩讥诮之意,心中的怒火节节攀升。
即便是冬日夜晚刺骨的寒风,也浇熄不了他心头的怒火。
顾燕飞懒洋洋地又打了个哈欠,解下了腰侧的玄焰鞭,抓在手里卷啊卷,淡淡道:“方明风,你三根半夜翻墙进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吗?”
顾燕飞的嘴角浮现一抹清寒至极的笑,威吓之意溢于言表。
厚颜至极,不可理喻!方明风气得浑身发抖。
怒极之后,他反而冷静了下来,嗤笑了一声道:“大皇子应当还不知你的过往吧!”
“你装神弄鬼地搞出了这些事,说穿了,不过就是想当大皇子妃罢了。”
方明风目光如刀,用一种锐利得仿佛要把顾燕飞刺穿的目光看着她。
说到底,顾燕飞也就是利欲熏心,也就是为了和顾云嫆争风而已。
方明风朝顾燕飞逼近了一步,笑得有些阴冷,以一种高人一等的语气冷冷道:“我让人去过淮北,你还不知道吧?”
他比她高了大半个头,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她身上,形成一种无形的施压。
银色的月光如霜般洒了一地,周围的庭院一片死寂,除了风声,没有一点声响。
“……”顾燕飞的脸上露出罕见的一丝讶色。
她只知方明风为了顾云嫆,不惜跑去丹阳城杀她。
却不知道他居然还派人去过淮北!
想到淮北,顾燕飞的瞳孔一点点地变得清冷,幽深。
冷如寒霜,深不见底。
淮北也是她心魔所在。
隔了两世,淮北的记忆已经十分遥远,十分模糊,就像扎在血肉中的那根刺一直留在那里,即便伤口结了痂,那根刺依然还在。
顾燕飞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心里暗叹:她的心魔这么多,也难怪修了两百年也到不了元婴。
方明风一直盯着顾燕飞的脸庞,见她面色微变,就以为自己抓到了她的痛脚,沉沉一笑:
“大皇子知不知你在淮北时曾经做过乞儿?”
“他知不知你曾在泥地里打滚,与人抢食?”
“他知不知你在淮北时差点就被你的养父卖给一个老头为继室?”
随着方明风的这一字字、一句句,顾燕飞的眼眸更深邃也更冷漠了,隐约有血色暗动。
方明风勾唇笑了,笑得一派傲然自信。
任谁都会想把这些不堪的往事永远地埋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知道。
“怎么样?要不要谈笔交易?”方明风下巴微扬,手背在身后,侧身而立,身姿站得笔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对方明风来说,若非实在迫不得己,他绝对不会来这里找顾燕飞,这对他来说,已经是折腰,是屈膝。
但是……
他明白,找顾燕飞才是最有效、最直接的途径。
庾家的事折的不仅是庾家,还有上清,成就的是顾燕飞的名声。
现在外面的人都以为顾燕飞是活神仙,有覆雨翻云的神通,也唯有她出面为庾家正名,才能扭转乾坤,压下民愤。
否则,庾家的污名就洗不清,这件事就了结不了。
方明风又朝顾燕飞逼近了一步,以一种胜券在握的口吻道:“我可以替你瞒下你在淮北的那些丑事。”
“作为交换条件,你必须出面承认你那天说什么借运阵是一个‘误会’。”
方明风字字铿锵有力,气势逼人地看着顾燕飞。
“说完了?”顾燕飞轻轻地笑了。
整个人已经从方才那种激烈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情绪又恢复了平静。
“你被捅了一刀,连脑子都捅傻了?”顾燕飞眉眼弯了弯,似讥,又似笑,“啧”了一声,“也难怪顾云嫆瞧不上你。”
顾云嫆是方明风心中永远的痛,毕竟十几年的感情又岂是三两天可以轻易放弃的!
对他来说,顾燕飞的最后这句话无异于有杀人诛心之效,仿佛一刀子刺中了他最痛的伤处,让他又忆起了那日被康王捅的那一刀。
抓住对方那一瞬的失神,顾燕飞手腕一抖,直接将手里的鞭子猛地甩了过去,带起冷冽的破空声。
方明风面色一变,已经闪躲不及,直觉地以手腕去挡。
“啪!”
一鞭子狠狠地抽中了他的左臂。
凤阳赐的玄焰鞭是特制的,鞭尾的钩刺收放自如,这一鞭直接抽破了方明风的衣袖,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啪!啪!”
顾燕飞一点也不客气,手腕连抖了好几下,一鞭子接着一鞭子地抽在方明风的身上。
她的每一鞭都没有落空,每一鞭都在方明风的身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
当第四声鞭声响起时,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从内院方向冲了过来,花容失色地喊着:“明风!”
顾云嫆提着裙裾朝顾燕飞与方明风的方向冲了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被鞭子愁得伤痕累累的方明风,又惊又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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