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羽随着R2的灰色云朵一路下潜。
他们在云图庞大的数据流一般的海洋中缓缓往下沉去，在他们的身后，那些沉默的黑色的云彩在上层漂浮，逐渐远离。
无数的片段在他们身边浮现，被仿佛播放，数据庞大又复杂。
有些发生在首都星，有些发生在水蓝星，有些发生在外太空，没什么重要的信息，都是些普普通通的人们的过往。
是一位父亲，蹲下身为孩子系上鞋带。
是一场雨中，恋人在一把雨伞下相拥。
是一个夜晚，迷路的老人被好心人送回了家。
是一碗食物，被热好端给了路边流浪的乞丐。
……
“我们在云图的内存区域了。”R2说，“你看到的这些都是云图记录下来的庞大的联盟相关的数据。从它来到首都星后……就一直一丝不苟的在完成这件事。”
幽蓝色的光芒在他们身边时隐时现。
他们继续下沉。
逐渐的，连数据都消失了，连画面里的对话声也消失了，一切都寂静了下来。
在幽蓝色的幕布后，一个巨大的的圆形数据体出现在了眼前。
它由数据缠绕而成，像是一个放大了的毛线球，盘踞在云图的核心，数据在它表面缓缓流动。
这团毛线球仿佛是沉睡了一般，安静地呆着。
这是……
“云图的本体。”R2说，“我在漫长的岁月里，去过云图能到达的绝大部分地方，没有一处比这里更安静更沉浸。”
R2飘到毛线球旁，幻化出一只手，从上面拽出了一条数据……仔细去看无数的数据正在自动编织成这根“毛线”。
“它的本体虽然一直在沉睡，但是数据却没有停止过计算。”
“计算什么呢？”夏羽问。
R2笑了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它在计算命运。”
“命运？”
“是的……它的底部方程式，是以因果律为基础逻辑撰写的……所以我命名这个方程式为命运计算公式。”
“什么命运？谁的命运？”
R2把数据扔了回去，它自动附着在了云图本体的身上。
“我不清楚，但是大概率是关于云图本身的一些诉求。你记得吗，它是被人类在高阶生命遗迹中发现的。云图这个名字，还有它对于联盟的服务，不过是人类一厢情愿强加给它的。”
“如果追溯到最深的领域，你会发现云图并非族人，也非族类。甚至有理由合乎逻辑的怀疑，它可能是一种新的生命形式。与人类截然不同的生命形式。”R2说，“这是这些年来我大概唯一明白的事。”
巨大的“毛线球”安静的在信息流中起起伏伏。
夏羽仰望它。
一时间说不清楚心中涌起的是什么样子的感觉。
*
“陆先生！”研究员在身后急促的喊他。
“陆先生，您慢一点。”
要快！
再快一点！
人造信息素的秘密……得赶快！告诉夏羽！
陆正青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几乎是一路狂奔。
直到那个亮光从通往地底的入口处传来，他猛的跨步走了出去。
WX35上正下着大暴雨。
巨型闪电时不时冲破云层撕裂地面。
狂风席卷而来。
隐隐中有什么不安分的东西在滋生。
寒冷的空气让陆正青的脑子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抬眼看向冻土层上的起伏的山丘……
告诉夏羽？
夏羽……早就不在了啊……
如果他再早一些来到WX35，按照计划那样，不去首都星，而是选择以度蜜月的名义带肖蓝来WX35……他们是不是会就早一些发现这个秘密，肖蓝就能够完成自己对人造信息素的实验。
如果是这样……
就算朝影得到了空间折叠技术，夏羽依旧有其他可以获胜的可能，他是不是……
是不是就不用为了救他而去……死？
陆正青想到了这个字。
天空猛然划过惊雷。
他像是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浑身一颤。
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回避的，不敢去面对不敢去想的实实在在的事实……
他弄丢了肖蓝。
然后有弄丢了夏羽……
再也没有谁比他更不珍惜这个人，这份感情了。
夏羽死了。
为了救他，不会再回来了。
“陆先生！”研究员气喘吁吁的跟过来，焦急的说，“出什么事了？保暖装置不携带的话很容易冻伤。”
研究员把保暖装置递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陆正青才低声说：“谢谢……”
他回头接过那个装置。
研究院一愣：“您怎么……怎么哭了？”
“是吗？”
陆正青垂下眼帘，晶莹的泪珠低落在了冻土层上，迅速的凝结成了一个小小的冰晶。
“大概是太冷了，一时措不及防。”他低声回答。
就在此时，云层上穿过炙热的闪光，犹如一个巨大的陨石穿过云层，一个发亮的东西向着地面急速坠落。
它与大气层摩擦，发出璀璨的热与光，将黑夜照亮成为了白昼。
然后向着南方跌落下去。
陆正青皱起了眉头。
“离子炮！”研究员惊呆了，“糟糕了，那个方向是咱们在冻土层的主要基地之一。”
离子炮。
联盟的巡航星舰搭载的大当量杀伤性武器。
*
与此同时，在WX35外的太空中，联盟密密麻麻的主力舰队依次铺开，中心围绕着那艘被称呼为“星海霸主”的歼星舰——它巨大的几乎与卫星等量的身躯，在无声宣告着它到底有多么不可战胜。
在它的主控制台上，赵灼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屏幕。
七颗飞向WX35的离子炮冲破大气层，在不同的位置掀起蘑菇云似的光斑。
“报告，针对反叛军WX35行星七大冻土层基地的精准打击已经完成，命中率85%，掩体损毁率在70%以上。”副官向他汇报。
赵灼刚要下达下一条命令，朝影的立体成像就浮现在他的身边。
“将军，星海霸主上装载有一枚行星级反物质湮灭炮，为什么不直接将WX35摧毁？”朝影不满的问他，“只需要一炮，整个自由城邦就向联盟敞开了。他们必将投降。”
赵灼依旧面无表情。
他转向朝影，声音冷硬的说：“反物质是正常物质的反状态。当正反物质相遇时，双方就会相互湮灭抵消，发生爆炸并产生巨大能量。不仅如此湮灭中还会产生一系列连锁反应。我们所处的宇宙的物质基础会瞬间崩塌，最终只会留下一片撕裂的危险空间，这片星空将会成为废土。在三千年前，我们帝国同时签署了银河系战争人道公约，其中约定，非必要绝不主动使用反物质武器进行攻击。”
“所以呢？”
“一枚行星级反物质湮灭炮弹可以在十分钟之内让整个行星崩溃，在上面的所有生命、物质会被无差别全部抹杀，没有逃离的可能。这种毁灭性的打击，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能使用在一场战争中。不然那将不是战争，而是屠戮。”
朝影笑了一声：“难道这些时间以来你所安排的战争布局没有让联盟士兵赴死吗？满口人道主义，满口仁慈，是对谁的仁慈，又是对谁的残忍？你应该知道，我可以直接绕过你的命令启动武器。虽然这需要一些时间。”
赵灼的脸色终于冷了下来。
“如果执行官您必须要执行这个命令。那么我将直接卸任，并立即在歼星舰上组成起义军，以我的生命阻止反物质湮灭炮的发射。”
朝影的身影来回飘了飘。
似乎是在权衡利害得失。
过了一会儿他说：“将军，你还有72小时。”
然后朝影消失在了主控制台上。
赵灼脸色铁青的攒着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对副官说：“下令，按照之前的作战部署，向WX35发起总攻。”
“是！下令，发起总攻！”
三艘巡航星舰向着WX35倾斜，数以万计的战斗艇从它们的腹舱中冲出来飞向了WX35。
*
夏羽和R2在云图内部漫步。
他们走了很久，但是也许只是一瞬间。
夏羽来到了他自己的精神力世界——如今已经被云图完全同步、深度串联后的那个世界里。
所有的表盘都指向了50，时针不再走了。
陆地几乎不存在。
大地碎裂在了这个空间中。
远处的建筑物倒塌的四分五裂，散落在泥土之间。
夏羽被R2托着，落在了一小块儿勉强可以立足的地表上，仔细去看，那应该是一小块儿鹅卵石组成的小路。
“如果说外部的空间是云图，那我的精神力世界就是这个碎掉的大地和城堡吧？”他说。
“是的。”R2忠诚的回答。
夏羽仰头看天。
“那是什么？”
“祂的眼睛。”R2的回答与云图曾经的回答一模一样。
“所以你的答案是来自云图的数据。”
“是的。如果你问下去会得曾经和云图给你的答案一样的结果。”R2说。
“是吗？难道除了这个答案还有什么不一样的结果？”
R2灰色的云彩一般的身体缓缓蠕动了一下，似乎有些得意。
“除了标准答案，其实我自己思考过这个问题。”
“嗯？”
“它是宇宙级观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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