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雪很厚,积累了很长时间,离地面有一定距离,从雪上滚下去倒不会有碰到什么石头的危险,只是这样直直地滚下去,两个人一会他在上面一会她在下面,雪钻进衣领里,让人感觉挺冷的。
但尽管冻得瑟瑟发抖,可裴然好像还是很高兴的样子,丁瑶也是。
丁瑶是觉得在裴然怀里,就算滚下山也不会有什么事,裴然则是因为刚刚求婚成功,又对雪山比较了解,所以一点都不担心。
于是,就保持着愉悦的心情,在滚下去时,他一边努力保护丁瑶,一边朗声笑着。
半晌,两人撞到一棵树的树干,滚动的趋势停止下来。
树是裴然撞上的,丁瑶撞在他身上,倒没什么感觉,只是他就惨了,她听见他闷哼了一声。
“你没事吧?”丁瑶紧张地爬起来,尽管浑身都不太自在,可还是努力去把裴然扶了起来。
“还能笑得出来,看来是没死。”
一个陌生人的声音响起,丁瑶迅速朝身后望去,一个满头白发穿着厚衣裳的老人站在一栋木屋子前面看着他们,原来他们已经到了一块平地,大概是半山腰的位置,这里有几棵树,因为有人清理,所以积雪被清除了一部分,屋子附近可以看见黑色的地面。
裴然也发现了这个陌生人,不过他看着对方的眼神可不像是在陌生人。
他把丁瑶拉到了身后,挡在她面前说:“好久不见。”
陌生的中年男人没有回话,直接转过身朝屋子里走,走到门口时顿了一下,望向他们说:“进来吧。”
丁瑶从裴然身后冒出头,小声问:“这是谁啊?你认识?怎么好像全世界都有你认识的人。”
裴然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乱跑,皱着眉说:“那是我父亲。”
她想,她脑袋上可能都出现具象化的省略号了。
居然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况下遇见裴然的父亲老裴教授,真挺让人尴尬的。
丁瑶汗颜了几秒,问裴然:“过去吗?”
裴然看了她一眼说:“不过去你想在这里冻死吗?当然过去。”他直接拉着她朝那边走,毫不客气的样子,似乎对于这个几乎可以称之为陌生的父亲,他也没多少拘谨。
裴烨住的地方很简陋,但还算暖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外面太冷的缘故。
他倒了热水给丁瑶还有裴然,坐在他们对面的木椅子上,抬了抬眼皮说:“你怎么来了?”
裴然说话相当不客气:“来看你死了没有。”
丁瑶立刻戳了他一下,他皱皱眉,闭口不言,她赶紧说:“叔叔你好,我叫丁瑶,是裴然的女朋友,他特意带我来见您的。”
裴烨闻言看向丁瑶,打量了一会说:“你应该叫我伯父,我肯定比你父亲大。”
“……”说得对啊,叫错了!好像之前叫的一直都是错的。
丁瑶有些窘迫,好在裴然端起水杯给她,适当缓解她的不自在。
“喝热水。”他说。
丁瑶道了谢接过来,一边喝水一边观察他们父子的表情,他们俩谁也不说话,过了好一会,丁瑶的水都快喝完了,裴烨才先开口。
“你们这样上山很危险,我听说你在金林出了点事,完好无缺地出来了,但不要因为这个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对于父亲的话,裴然似乎很无语,也没说话,就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一声。
很意外的是,尽管如此裴烨也不感觉到被冒犯,他随口说:“一会风雪小一点我送你们回去,不要再来这里了,很危险。”
裴然拧起眉站起来说:“不用你赶我们走了,反正人你已经见到了,我很快就会结婚,就算没有父母出席也没有关系。”说罢他就站起来对丁瑶说,“我们走。”
丁瑶看看他又看看他父亲,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上了他,在他们两个要走的时候,她余光瞥见裴烨脸色也不好看,好像有点颓丧,但他很沉默,一言不发。
丁瑶思索片刻,拉住裴然小声说:“你等一下,我和伯父说几句话。”
裴然拉住她说:“你跟他有什么可说的?”
“你等我一下就是了。”丁瑶安抚地拍了一下他的大手,转身走到打算去床那边躺一躺的老裴教授面前,笑着说,“伯父,我又回来了。”
裴烨显然有点无法适应他们年轻人这么快的转变。
“我有些话想跟您说。”她看了一眼裴然,他不耐烦地走出了门,她趁着他不在说,“伯父,我看得出来您其实想和裴然多说说话的,他毕竟是您的儿子,您小时候没有参与他的成长,为什么他长大了还是不愿意和他多相处一会儿呢?工作虽然是好的,但父子亲情也很重要。”
一直沉默的裴烨低声说:“小丫头懂什么,我们家的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丁瑶直说道:“我知道的伯父,您可能是因为伯母的事有心结,所以无法面对裴然。但我从您刚才的话里可以听得出来,您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他,不然您怎么知道他在金林出了事呢?”
裴烨嘴硬说:“那是因为那件事太大了,业内的人都知道。”
丁瑶不信:“可您在这种地方考古,离金林十万八千里,更别说是别人告诉您的了,您这什么都没有,简直是与世隔绝啊。”
裴烨凝视了她一会,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丁瑶诚恳地说:“伯父,其实也没什么,您的知识十分渊博,但可能在处理感情问题上有些当局者迷。不闻不问,远离自己的儿子,自以为他很不想见到您,所以您就躲起来,这其实并不是一种付出。”她勾起嘴角柔和地笑笑,“您会这么做,其中肯定也有对妻子的愧疚。我虽然没见过伯母,但我相信伯父不是结婚之后才因为工作而常年在外的,伯母嫁给您之前应该就知道您的性格,这样她还愿意嫁给您,肯定也是欣赏您这份不折不挠的精神。您现在这样把自己关在这,消失在裴然面前,并不是对他好。”
时隔这么多年,突然有人再提起记忆中那个人,记忆中那件事,裴烨的表情变得不甚平静,他有些激动地握紧了拳,闭了闭眼说:“你一个外人,怎么会懂我们家的事。”
对于这样排斥性的话,丁瑶也没表现出什么不悦的情绪,反而和和气气地说:“伯父,我不是外人啊,我是裴然的未婚妻,我们很快就会结婚,到时候我也是您的孩子了,您对我满意吗?”她努力表现自己的真诚。
裴烨居然白了她一眼,老气横秋道:“不满意。”
丁瑶的笑脸瞬间垮了,裴然在外面也等得不耐烦了,走进来说:“你不想走了?”
丁瑶委屈地看向他,裴烨扫了一眼这两人,冷声说:“她不走了,你是不是也不走了?”
裴然意外地看着他。
“这大风大雪的,冲出去找死吗?老实在那坐着,一会我和你们一起下去。”裴烨指了指椅子说,“还愣着干什么?坐下!”
裴然意外的表情转换成吃惊。
丁瑶心满意足地跑回椅子那坐下,还顺便拉了裴然一起坐下,裴烨转身去给她们加热茶,裴然转头盯着丁瑶:“你们说了什么?”
丁瑶眨巴着大眼睛说:“没什么啊,对了,一会和伯父一起下去,你多照顾一下他,我年纪轻,没事的。”
裴烨端着茶水出来的时候恰好听见这句话,倨傲地说:“还是看好你自己,不要给我们拖后腿吧。”
裴然:“我倒是难得赞同他的说法。”
闻此言,老裴教授又哼了一声。
准备离开的时候,是裴然先走出去的,丁瑶和老裴教授在屋子里修整了一下才出去。
他们出去的时候,发现沛然不在门口,于是四处寻找,很快就在屋子的后方找到了他。
他可能是去观察地形,但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见到什么。
一座有年头的孤坟,坟前立着一块木头的碑,上面刻着几排字,现代中文,不用破译,但它的含义却让人心情复杂。
爱妻程静然之墓。
是裴然母亲的墓。
无法控制的,裴然的眼眶开始发热酸涩,当年母亲遭遇泥石流,尸体都没找到,虽然官方当然报道为失踪人士,可这么多人过去,早已经没可能还活着了。
裴烨望了他一会,低声说:“有什么好看的,给你母亲立个衣冠冢,她在哪离开的,总该在哪有个归宿。我找了这么多年都找不到她的骸骨,总不能让她的灵魂也在外漂泊。”
裴然眨了眨眼,拉上面罩,上前鞠了一躬,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丁瑶没有很快追上去,她也上前朝墓碑深鞠一躬,随后才和裴烨一起离开。
裴烨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地舒了口气,眼神带着欣慰。
回程的路上,因为多了一位有经验的专家,要比来的时候轻松许多,也可能跟风雪小了有关系。
好不容易到了山脚下,丁瑶立刻钻进了车里,等着车子发动一会后小暖风吹起来,顿时如鱼得水。
老裴教授坐进车里,看着这车的内饰皱皱眉,似乎很嫌弃。
等裴然上了驾驶座,他就不悦地说:“这是冯琛那小子车队的车吧?你还和那小子有联系?”
裴然不吭声,丁瑶替他“嗯嗯嗯”。
裴烨不满地说:“都跟你说了不要和他有过多联系,那小子阴着呢,竟玩票儿,根本就不是正经人。”
看来不管从事什么行业,多么德高望重,身为父亲,总是会忍不住想要教育儿子,干预儿子的人际交往。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裴烨一路都在唠唠叨叨,没说什么好听话,可这一路他们竟然没吵起来,大概是和裴然一直保持沉默有关系。
不过虽然如此,却也一点都没有冷场,这也全靠丁瑶从中周旋。
总之,他们回去的路上,竟然充满了“欢声笑语”,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裴然的嘴角弧度微小地勾了勾,驾驶着越野车行驶在满是冰的路面上,竟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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