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林在我国的最北边,白鹿山在紧邻市郊,终年被雪覆盖,远远望去便是一片白茫茫,上面生活着许多我国濒危保护鹿,所以被称作白鹿山。
下了飞机,刚走出机场,丁瑶就看见了小樱。
她笑眯眯地举着牌,身边是万唐和尹征。
让丁瑶意外的是,袁城居然也来了。
“怎么来得这么晚?我们都到了好几天了。”袁城戴着墨镜,大高个儿站在那特别显眼,尹征单看也挺高的,现在瞧着却似乎矮了一些。
“你别和我站在一起。”尹征嫌弃地躲开,“都怪你,搞得这儿的女孩都觉得我海拔低。”
袁城低头,墨镜稍稍下滑,他谈笑风生的样子真是英俊极了,带着一丝淡淡的邪气,玩世不恭的,与裴然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哪里,是那些妹子没眼光,我一个摄影师,怎么能和咱们未来的尹博士相提并论?”袁城说着称赞的话,眼角上挑,敏锐地观察到丁瑶眼睛有些肿,不着痕迹地说,“怎么没见裴教授?他不是说跟你一起过来?”
丁瑶停顿了一下,笑着说:“他临时有点事需要处理,要迟两天到。”
万唐附和说:“刚才教授给我打电话了,他最迟大后天过来,回头我们再来接他,咱们别在着站着了,先回去吧。”他领着大家朝外走。
还没上白鹿山,已经感觉到冷了。
出了机场,丁瑶身上的外套就显得有些单薄,她哈出的气都是白色的。
“瑶瑶姐,给你。”小樱递来一件呢子大衣,笑眯眯地说,“就知道你肯定穿的少,所以给你带了件衣服。”
丁瑶摸摸她的头,笑着说:“还是你有心。”
尹征开着不着边际的玩笑:“这丫头可真狗腿,这么巴结师娘,是怕师娘以后哪天怪罪你?”
她为什么要怪罪小樱呢?理由相信大家心里都很清楚。
她现在是裴然真正的女朋友,心态变了,态度也就不一样了。
丁瑶慢慢敛起了笑容,小樱的笑也僵在嘴边,随后抬起脚踹了尹征一眼,瞪着他说:“赶紧去开车来,扯什么闲话!”
尹征也自知说错了话,立马去开车了,几人乘坐一辆吉普车前往白鹿山脚下一个小寨子。
虽说是小寨子,但特别精致,下了车,丁瑶就瞧见寨子外的木桥边坐着两个年龄在十三四岁的少女,他们穿着苗族的衣裳,正在绣东西,这个地方弥漫着浓浓的古韵气息,让他们一行人显得格格不入。
“这里还有苗人?”丁瑶惊讶地问。
袁城从车上下来,朝那边的少女们一笑,少女们立刻红着脸低下头,有一个甚至害羞地站起来跑了。
丁瑶无奈地叹了口气。
袁城浅笑着说:“很可爱是不是?女孩子真是造物主最神奇的作品。”
丁瑶慢慢说:“那男人呢?”
袁城毫不犹豫地说:“男人当然是最粗糙的作品。”
丁瑶眨眨眼没说话。
袁城回答了她之前的问题:“这儿的确有一些苗人,但不多,全都是一家人,加起来也不到二十个,这个寨子就住了他们这一家,没人肯透露过他们为什么到这里来定居。”
一行人朝寨子最里面儿走,气温越来越低,小樱开口说:“瑶瑶姐,因为房间有限,我们俩暂时住一个房间,你看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就跟我说。”
万唐说:“是的,现在就剩下一间房了,金林的老专家们都在自己家里住,每天开车过来,这才省下了这么一间房。寨子里的族长不太愿意我们住太久、住太多人,他们比较忌讳和汉人来往。”
丁瑶有些意外:“现在少数民族还会忌讳和汉人来往吗?”
尹征小声说:“虽然总宣扬着是一家人,但文化等各个方面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尤其是他们与世隔绝久了,要不是白鹿山上发现了古墓,很少会有人知道这里还住着这样一家子人,他们肯定会排斥与我们接触。”
说的也对,他们来的时候经过了一段很长的无人居住地,荒凉、寸草不生,渐渐靠近苗寨才有些树木和生气。
从金林开车都这儿,至少得一个半小时,白鹿山景区的入口又在另一边,如果不是发现了古墓,估计没人会来山这头一探究竟,也就没人发现他们。
“我们就住在那边。”
袁城指了个方向,丁瑶顺着看去,一棵枯树下面有几间连着的木屋,看上去有些简陋,条件可真是连凌沧还不如。
“要是觉得住不惯,你也可以住到金林城里去,反正那些专家们每天都要过来,你跟车来就行了。”袁城给她指了一条明路,但很可惜,丁瑶没有采纳。
“我就住在这儿吧。”丁瑶望着近在咫尺的白鹿山,眼神执着地说,“我也想试试住在这种地方的感觉,以前不觉得,现在却觉得,这样的地方好像才是最适合我的。那么大的一个江城,偏偏就没有一个真正属于我的立足之处。”
最后一句感慨恐怕只有她自己能听明白,袁城意外地注视着她,隐隐从她的表情里察觉到了什么。但他很聪明地没有询问,去帮丁瑶安排行李了。
小樱住的房间就在裴然隔壁,很近,因为是木房子,隔壁声音稍微大一点就可以听见。
丁瑶有点明白为什么尹征会觉得以后她会怪小樱了,她坐到床上,两张床中间隔着很短的距离,但勉强可以过人。
“那个,是这样的瑶瑶姐,我是觉得,你肯定想住在教授隔壁,所以才选了这个房间,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误会。”小樱掩饰性地解释道。
丁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样子点点头,温和地笑着说:“你想得很周到,谢谢你了。”
小樱摸摸后脑勺,笑得有些茫然。
“就是有点冷,晚上你能睡得着吗?我原本以为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很娇气,我妹妹和你年纪一样大,你都不知道,她……”丁瑶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恍惚意识到自己提到了谁。
她改了话题,说起其他的东西,小樱发觉她情绪不太好,便顺着她的话说起了别的。
“还可以,不算太冷,可以坚持,这里有电热毯,还有电暖风,但睡着之前得关掉,不然容易引发火灾。”小樱说,“我们这里可比那些苗人好多了,他们都不用电器的,连灯都不用,天一黑就睡觉,太阳出来就起床,作息时间准到极点。”
说着话,收拾着东西,天就慢慢黑下来了。
丁瑶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渐渐黑下来的天,想象着天没有黑之前有多么蓝,这在江城是很难见到的。
想完了蓝天,她又开始想裴然,他在做什么呢?他准备过来了吗?他会不会不来呢?
其实,此刻裴然也在想她。
他知道她已经到了金林,可她没有来电话,是万唐转告的。
裴然坐在何莹的病床边,屋子里黑着灯,只有他的手机亮着光。
他慢慢将她的电话存到通讯录里,这是第一也是唯一一个电话号码,他希望她打来电话的第一时间,他就能看见她的名字。
何莹还没醒,她的身体情况很糟糕,专家会诊的结果是,如果她再这么折腾下去,不按时继续治疗,仍然会有很大可能失去生命。
其实,要说听见何莹离开的原因时不惊讶,不后悔,不自责,是不可能的。
可除了这些之外,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都晚了,哪里还有爱与不爱可谈?这么多年过去,就是那人的心没变,也凉了,很难再对那个人产生什么感情。
只是,即便没有感情,也有余温,毕竟他们曾经那么好。
裴然慢慢地呼吸着,他靠在椅背上,将视线移到何莹身影,她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几乎可以跟厌食症患者相比。但他听周煜说,即便很难受,何莹也会每顿按时吃饭,因为她不想死,她还想见到他。
裴然扯了扯嘴角,仰头无声地微笑,然后忽然低下头,看向何莹,她猝不及防地被他发现,无措而慌乱地转开了头。
“醒了为什么不睁开眼。”他悦耳的声音毫无起伏,像在诉说很平淡的事。
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让何莹十分受伤,她抓住被子,吸了吸鼻子说:“对不起,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明早再离开。”她顿了一下,努力地说,“我只是想就这么一晚上,你能在我身边,让我在你睡着的时候好好看看你。”她鼓起勇气望向他,尽管他的眼神冷漠而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她坚持着没有转开眼,“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真正的你了,在国外治疗的时候,我都是通过电视和杂志看见你,那些是你,好像又不是你,我一直觉得是因为不是真人的问题,但看见你本人的那一刻我才发现,那些都是你,只是你和我印象中那个人不一样了。”
裴然安静地坐在那,不言不语,何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短促地喘息着说:“那时我常常做梦,梦里面有你在安慰我,支撑着我坚持下去,可醒来才发现只是个梦。”她无声地哭泣,自己都没发觉,“裴然,我知道,我们的关系已经走到头了,可是我没办法死心,我不想打搅你和丁瑶的,可我还是忍不住骗自己,我们还有路可走。”
裴然没说别的,只是低头看了看表,适当地别开头,皱起眉,像是听得不耐烦了。
何莹有些崩溃地笑了笑,颤抖地握着拳说:“你别急,我就这几句话,你听我说完,让我死心……”
裴然望向她,神色平静,面对这样的她,他眼睛里没有一丝心疼,这种不动声色的样子就像刀子一样一块一块割掉何莹的肉,这样的他,明明那么安然,却好像是刽子手一样,对她那么狠绝。
“我想问问你,你怎么舍得看我这样子呢?”何莹忽然有些生气,她坐起来,呼吸急促地质问他,大眼睛里布满血丝,在瘦得脸颊凹陷的脸上有些吓人。
裴然凝视着她,表情终于有了细微的松动,他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因为太久没见面了,以前可以推心置腹的人,现在已经不是该说的人了。”
这一刻,何莹才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自己是真的没机会了。
他对她真的没有任何感情了。
如果说她一直不出现,还会成为他心里的一根刺,那么她现在出现,解开一切谜团,她就彻底在他心里消失了。
他跟她说话的语气像在谈工作,没有半分退让的表情,男人这种生物一旦绝情起来,可真是无所能及。
“我也是为你好……”何莹委屈地说着,哭得无法言语,捂住了脸。
她不看着他时,裴然才会有一些些小的情绪波动,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抿起唇瓣,喉结滑动,微微沙哑道:“何莹,真为我好,就别再爱我,也别记得我,更别再想方设法地告诉我,你还喜欢我。”
何莹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他的话似乎毁掉了她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她激动地说:“是,是我错了,我以为你会和我一样一直爱我,不管我们分别多久,不管我们天各一方!我以为我们对彼此的感情都一致坚决,这是我这辈子犯下的最不可饶恕的错误!”
裴然还没说什么,病房的门就被打开了,周煜从外面进来,开了灯,几乎要和裴然打起来。
“你怎么做到这么淡定地伤害她的?以前那么爱她的人是谁?你到底在想什么?一个刚认识几个月的丁瑶真的就比得上跟你在一起几年,为了你努力活下来的何莹吗!?”
周煜声嘶力竭地质问他,裴然的反应却十分冷淡。
他慢慢推开周煜,堪称冷静地说:“周煜,这里是医院,你是医生,不用我提醒你应该保持安静吧。”
周煜怒极反笑,都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了,裴然淡淡地站在那,看了何莹一会,上前拍了拍她的背。
她一怔,又眼含希冀地望着他,他知道,此刻不能给她任何希望,那不但是对她不负责,也是对丁瑶不负责。
既然一定要辜负一个人,那么,就不要反复无常了。
“何莹,有些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你知道就好,我会坐今晚的飞机离开,你以后注意身体。”
客气地关怀过后,是他欲走的背影。
何莹忍无可忍地大声说:“你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你怎么能这样?!”
裴然倏地回头,额头青筋直跳,他尽可能地保持着镇静,但还是失败了。
“这句话我也同样想问你。”他脸上甚至带出一些笑意,“你当初一走了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未来的可能?你为什么不打听一下当时的情况?我母亲去世了,你应该知道了,周煜肯定告诉了你。但你肯定不知道,你走的那一天,就是我母亲去世的日子。”
何莹瞬间怔住,这件事周煜根本没告诉她,如果告诉她,她绝对不会离开。
她不可思议地望向周煜,他怎么可能隐瞒这么重要的事?
周煜不言语,事实上,如果他真的说了,何莹肯定是宁愿死也不会离开裴然的,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送命?
其实,与其说裴然有父亲,倒不如说没有。
裴然的父亲十分痴迷于考古,在他母亲怀孕时就从来不回家,他出生的时候也还在外面考古,等他念小学时,才偶然见到他一次,还是在古玩市场上。
他对父亲的感情十分凉薄,却又因为偏执地渴望父爱,而去学习父亲喜欢的东西,想要以这种方式博得一些父亲的关注。
可这种方式根本不行,还直接导致裴然的母亲去世。
那时裴然一意孤行去一座山里寻找正在考古的父亲,他母亲因为担心也随后跟着过来,却遇上泥石流,死在了路上。
裴然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刚和父亲一起走出大山,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他后悔极了,简直恨不得也死在那里,而何莹恰恰也就是在那一天,和家人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想想这些,裴然依旧十分懊悔,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开始学会淡漠,对于任何感情都不强求,而一旦得到,就会倍加珍惜,就像对丁瑶。
这些事,裴然没有告诉何莹,只是安静地说:“我曾经在古玩市场见过一个卖瓷器的老人,他用篮子挑着瓷器,步履蹒跚地朝前走。有个碗掉出来了,我的学生告诉他,可他虽然听见了却没有回头。学生好奇地追上他,把碎片递给他,他却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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