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恩正在公爵府的花园中,与他的新园丁说着话。
这位新园丁的名字叫约瑟夫.帕克斯顿,说是园丁,实际上不过是才十岁不到的模样,身材矮小,满脸稚气,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可整个公爵府的仆人都知道,公爵阁下最喜欢同这个半大孩子帕克斯顿闲聊,还特地将他从查兹沃斯庄园带到了伦敦城里。
“或许我做了一件错事。”背着手慢慢在花园的小道中踱步,索恩自言自语般呢喃。
他回忆起伊迪丝那双仿佛承载着万千星辉的明亮眸子,就那么热烈地望着自己,令自己鬼使神差般做出了一个在任何人看来都十分匪夷所思的提议。
然而伊迪丝却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下来。
她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索恩微微叹了口气,心中涌起一阵微苦的甜蜜,亦染上了些许懊悔的情绪。
他们已经一周没有见面了,在那场舞会之后。
在他身边的帕克斯顿正兴高采烈地为公爵阁下介绍他新近收拾完毕的一丛花圃,却发现对方的兴致实在不高,于是便问道:“您在烦恼着什么,我的主人?”
帕克斯顿向来都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人们常说他是查茨沃斯最不像仆人的怪人,可他原本就是一个家境不错的农场主的儿子,会成为园丁的原因也不过是由于新任公爵阁下无意间发现了他在园艺上的惊人天分。
索恩露出了一个浅笑,弯腰拍了拍帕克斯顿的肩膀道:“我说过,你可以称呼我的名字,并不用像他们一样。我们是朋友,不是么,约瑟夫?”
帕克斯顿直接摇了摇头,认真地回答:“我们确实是朋友,这并没有错。但您同样是我的主人,一位身份尊贵的公爵阁下,无论是做为您的朋友,还是做为您的仆人,我都必须维护您的威严。”
听着帕克斯顿如同小大人一般的口气,索恩好笑地看着帕克斯顿说:“看来我不在的时候,希顿没少找你谈心。”
帕克斯顿点点头,赞同道:“希顿先生是个好人,所以我会听他的。”
“你这个坏小子,难道我就是个坏蛋了么?”索恩装作恶狠狠的样子,朝他龇了龇牙,“小心我罚你三天不许吃晚饭。”他戏谑地挑了挑眉,状似认真地摸着没有蓄须的光洁下巴思考,“你说,你心目中的大好人希顿先生会帮你,还是听我这个坏蛋的呢?”
“您的意志高于一切,我的主人。”帕克斯顿苦着一张小脸,下意识地揉了揉肚子——他可还在长身体的年纪呀!
索恩无奈地瞥了帕克斯顿一眼,摇了摇头:“不要模仿希顿的语气!”
“好的,我的主人。”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节,帕克斯顿抓了抓头发,这才跳到索恩身边与他同行,小声说:“说句老实话,索恩,我亲爱的好朋友,我还是比较喜欢呆在乡下的日子。查茨沃斯虽然又大又漂亮,可我怀疑那儿连草坪上的草都要被修剪得高度一致,更别提那些专人伺候的温室娇花了,我敢说要不是你亲自开了口,老希顿先生可不乐意让我去碰。”
索恩发出一声愉悦的轻笑,说:“别说是你,就连当初我小的时候不小心折腾坏了温室东面那个花架子,老希顿连续一周在我的餐盘里放满了各式各样的蘑菇。”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温暖的回忆,嘴角的弧度一点点地加深,但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在下一瞬间突然变得冷凝,眉头也不由地蹙起。
“索恩?”帕克斯顿轻声问,“你还好吗?”
索恩湛蓝的眼睛有些失神,但又没有全然失去焦点,或许他只不过是被那一枝探出花丛的玫瑰吸引了目光,或许他只不过是被记忆当中两道同样看似柔弱的身影迷惑了心神。
“我不太好。”过了半晌,他这样说道:“我爱上了一个女人。”
帕克斯顿愣愣地反问:“这不该是件好事吗?”
索恩抿了抿唇,下意识地走向方才那一丛玫瑰,然后伸出了手。
“我以为我的愿望是,她能够在自由的风中怒放,永远像当初那样无所畏惧、鲜活可爱。”轻轻托起一枝玫瑰的花苞,索恩的声音轻得好似情人之间的耳语,“可我将要做的却是,亲自为她打造一个以爱为名的囚牢,亲手将她拖进这以利欲为食、钱权为饵的泥沼中——”
“但,这并不是最令我感到不安的。”
“我在她身上看到另一个女人的影子,一天比起一天更加清晰可见,虽然她看起来比起‘她’当初要更加适应这个圈子的生活,也更加积极地试图为了同样一个身份准备着,可这却令我愈发难以抉择:是该自私地放任这份感情,还是在她受到伤害之前,亲手斩断它呢?”
索恩微弯着身子,浅金色的碎发散落在他眼眸之上,为他镀上了一层忧伤的影子。
他的眼脸低垂,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目光温柔地落在了那枝被他的指尖轻轻托起玫瑰上。
他发出了一声轻幽的叹息,神情柔软。
“我同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你还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帕克斯顿红着一张小脸,不服气地说:“尽管我实在听不明白您究竟在烦恼些什么,可是如果您喜欢这朵玫瑰的话,就赶紧把它折下来吧——谁知道那几个脑袋不灵光的家伙会不会因为它破坏这里固有的形状而把它去除呢!”
索恩惊讶地问:“你不是我的首席园艺师么,约瑟夫?”
“很抱歉我不仅只是个名不副实的首席园艺师,更无法兼任您的情感顾问,我的主人。”帕克斯顿扁了扁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过,我听希顿先生说过一句谚语,叫‘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是一首来自东方的诗。”停顿了几秒,索恩似有所悟,忍不住揉了揉帕克斯顿毛茸茸的脑袋,笑着说:“所以,希顿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呢,我的首席园艺师先生。”
帕克斯顿皱着一张包子脸,有些苦恼又有些敬佩,这矛盾的情绪令他并没有下意识地拍掉索恩作乱的大手,而是踟躇着说道:“大概,希顿先生认为我天赋异禀,所以决定好好培养我?”
索恩呵呵一笑,又顺手拍了拍帕克斯顿手感极佳的脑袋,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手,也不管仍然杵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深奥问题的帕克斯顿,俯下身子亲手折下了那支玫瑰。
“唉,被刺到了?”
索恩一边说着一边不在意地将受伤的食指吮吸了一下,勾唇笑道:“但愿她不像你,要气恼地刺我一下才肯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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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相信宾利先生真的没有办法抽出时间来与你见面么,亲爱的简,你相信宾利小姐的话?”邦德街的一家帽子店中,卡罗琳不敢置信地对着低垂着脸的简叫道,“她分明是不怀好意地暗指宾利先生同乔治安娜打得火热,借此断了你的念头罢了!真是卑鄙!”
“卡罗琳……”简柔柔地唤卡罗琳一声,轻轻颦着眉尖,露出些微羞恼的神色,“或许是我误会了宾利先生的意思。”
“本来就是嘛!只有你才会认为宾利小姐是个真心待你的大好人!”卡罗琳生气地撅起了红唇,抱着手臂哼了哼,“班内特太太倒是有一句说得没错:只要长了眼睛的人,谁能看不出你和宾利先生就是一对儿呢?”
伊迪丝从店内的货架上挑了一顶装饰着绢花的米色蕾丝软帽,戴在了卡罗琳几乎快要喷火的脑袋上。
“宾利小姐是不是好人,我无法断言,倒是你生气起来的样子挺吓人的,真的。”看着卡罗琳胸口那两团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的雪腻之色,伊迪丝十分庆幸此时店内并没有男士们在场。她不顾卡罗琳的臭脸,为卡罗琳系好了帽子,又将她推到镜子前,这才回头对简说道:“事实上,我也觉得宾利小姐的态度十分奇怪,因为据我所知,乔治安娜半个月前不小心染上了风寒,前几天我还去看望过她。”
对于个中因由,伊迪丝倒没有如同她所表现的那样一无所知。
宾利小姐一颗芳心系在达西先生身上早已是不争的事实,虽然达西先生对此并没有产生同样的感情,但出于与宾利先生的友谊以及一位绅士的品德,达西先生并没有办法在宾利小姐真正表白前拒绝她的爱意,这也给了聪慧的宾利小姐试图通过讨好达西小姐而获得达西先生好感的机会。
然而,还能有什么比把达西小姐真真正正变成自己的妹妹更加行之有效的好办法呢?
宾利小姐觉得自己的兄弟和可爱的达西小姐简直般配极了,不论是双方的社会地位或者是个人财产,还有那漂亮的外貌和讨人喜欢的性情。
可她显然忽略了宾利先生本人的情感需求,也或许是这几年来替性子软和的宾利先生打理宾利家的过程太过顺遂,已经令她忘记了宾利先生早已不是那个还会躲在姐姐怀里哭鼻子的小少爷,而是一个真正能够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
简动了动唇,抬起那双蓝得澄澈的眸子,复又安静地垂落,迟疑地说:“或许,宾利小姐有她的考量。”
她低柔的声音听起来可怜极了,即使她自己都没有发觉。
卡罗琳摘下了帽子,瞪了简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说:“她不该对你说谎,这是赤.裸裸的欺骗,上帝作证,你就该找她算账!”
“算账?”简不敢置信地抬起脸,满面迷茫之色。
一旁的伊迪丝挑了挑唇角,透过玻璃橱窗看着对面那辆熟悉的马车,悠悠地说:“噢,那是达西家的马车,或许你有兴趣找达西先生算账,亲爱的卡罗琳?”
仍然气鼓鼓的卡罗琳登时红透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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