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他想要她如何?
郑愈看着她,也在想这个问题。
他想要她乖乖的留在他的后院,乖巧柔顺地做他的女人,心里只会想着他,念着他……爱慕着他。
这么个念头一出来,他自己心中都是一惊。
这显然和他最初娶她入自己后院的初衷是完全不一样的。
不过,他压了压因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而引起的不适感,心道,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对自己的女人有这种要求,也都是再正常不过的,算不得什么。
他只有她一个女人,或许,以后也只会有她一个。
他应该庆幸的是,她是一个聪慧又懂事的,他的情况,实在不适宜一个惹事生非或无事就幽怨不满的女人。
所以,他跟她计较什么?
就算是让着她一些,宠着她一些,也没有什么。
他不会像那个人,说着如何深爱着自己的王妃,可是在取舍之时却毫不犹豫的舍去,让她在极度痛苦和失望中死去,然后再一边深情地惦念着她,再一边不停的“宠爱”着其他女人,和其他女人孕育着子嗣。
他不会有什么爱,但是他的女人,只要是的那一日,他自然会护着,容不得别人去伤害她,自己更不会去伤害她。
他走到她面前,伸手去抹她脸上的泪,然后便感觉到她很细微的颤了一下。
他叹了口气,温声道:“抱歉,是我的错。
昨日,并不是冲你发泄怒火,你没有任何错,只是我一时没忍住。”
他接下去的话就有些说不下去。
他能说,他知道她没有错,只是他控制不住自己身体对她的反应,并且因此而恼怒,因为想到有一天即使她背叛他,他可能也不舍得处理她,所以对此不敢相信?
还是告诉她,她现在是他的女人,他不能接受任何她和别人有任何一丁点的关系,哪怕是别人觊觎她他也会不悦,也不能接受她嫁给自己纯粹是因为迫不得已的选择,如果有更好的理由,她就会选择离开自己?
他顿了顿,只能带了些哄劝的口气道,“放心,以后不会了。”
兰妱呆呆地看着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一面还因着昨晚的事情跟他生气,一面却又对他突然的道歉有些愕然。
她以为,若他真的是因为三皇子之事误会她,此事就不会这么简单就了了。
她盯着他,然后带了些狐疑和戒备道:“大人不是因为三皇子之事,因为不相信我,所以才生气的吗?
那么,大人又是因何忍不住呢?”
郑愈:……
因何忍不住?
对着她清澈氤氲着水汽的目光他可实在说不出口。
他还在想着该如何措辞,一个突兀的声音在他们身后突然响起,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也算是解救了郑愈的尴尬。
“夫人,热水已经备好,要让奴婢服侍您沐浴吗?”
阿早低着头立在房门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问道。
她并不知道里面大人和自家夫人到底在谈些什么,她还在担心大人会和自家夫人生气,所以壮着胆子过来解围。
郑愈看了一眼阿早,又收回目光,停了先头的话,对着兰妱柔声道:“先过去沐浴吧,小心些,让阿早服侍你。”
他说着又从袖中取出那盒软玉膏递给她,道,“沐浴完,自己上一下药。”
说到这里他面色虽不变,实际却是有些困窘,又低声重复了一句,道,“抱歉。”
兰妱看出他的困窘,她到底不是一个任性的人,还有三皇子之事,她肯定还是要和他谈,他现在这般态度已经比她想象的要好得多,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恃宠而骄之人。
因为她没有资格。
哪怕心里憋屈着。
她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软玉膏,想说一声谢谢,却开不了口,因为她身上的伤,还不都是拜他所赐?
她站起身,起身的那一刻眉头微微皱起,那一刹那郑愈倒是想直接抱了她去沐浴,可是他知道此刻她怕是不会想自己这么做,遂转过头看向阿早,道:“服侍夫人去沐浴。”
阿早听命如释重负,应下后便忙冲过去“解救”自家夫人,扶了她去沐浴不提。
兰妱沐浴过后原本是想跟郑愈好好谈谈的,可是她回房之时却发现他已经不在,秋双面色凝重地跟她解释,道是西疆和北疆有紧急军报过来,大人前去处理了,让夫人今日好好歇息。
秋双平日里也不多言辞,面色多漠然,可是却从未有过这般凝重的神情。
兰妱不是个不知轻重之人,饶是她出来不见郑愈心中有些失落但也知可能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她应下,正待唤她下去,突然想起三皇子一事。
她道:“秋双,三皇子之事,是你禀告给大人的吗?”
秋双一愣随即又像是了然了些什么。
她现在是兰妱的贴身侍婢兼暗卫,昨夜虽不是她守夜,但有什么动静她还是知道的,再加上今早兰妱一反寻常,久睡不起,还有此时她脖颈上的红痕,大人少有的紧张,她还是猜到两人必然是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因为三皇子。
还有,兰妱身边有大人安排的暗卫一事她也是知道的。
她仔细斟酌着道:“不是。
夫人,奴婢奉大人之命服侍和保护姑娘,虽然会向大人禀告一些事情,但若事关大人和夫人的关系,绝不会莽撞而为,定会事前和夫人商议确认。
大人曾经跟奴婢说过,奴婢到了夫人身边,就当事事以夫人为重。”
兰妱观察人很细微,自己刚刚问话时秋双一瞬间的怔愣和随后的了然并没逃过她眼睛,所以她知道她说的应该是实话,但她也应该知道些什么。
她静静的看着她没说话。
秋双受不住这眼神,她跟着兰妱一段时间,早知她不是如外表那般柔弱的女子,并不是可以随便敷衍的,犹豫了一下便道:“夫人,若是三皇子一事,大人他,一直有派人监视着三皇子。”
兰妱的心一抖。
她走到桌案边坐下,桌上是两盒昨日郑愈送过来的珠宝首饰。
昨日她收到的时候还十分欣喜,那时她想,他看起来是那样一个冷漠,不近人情之人,原本她入了郑府,想着过得约莫也是清冷的生活,尽心尽力的做好他的……下属,却不曾想,原来他和她所想的都不一样。
她想,他应该是……喜欢她的吧。
可现在,她对着这些首饰,却只觉滋味,十分难言。
那日在乾元宫后园,三皇子对她的纠缠他是看见的,但后来,两人却从未谈过此事。
那他派人监视三皇子,是因为她,还是纯粹是为公事?
他公务繁忙,要顾及要考虑的事情很多,三皇子于他并无什么特别,有什么公事竟要他这般盯着三皇子?
兰妱低声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秋双看她面色,想说什么,可她沉默惯了,非职责之内甚少多管,大人和夫人的感情之事,更非该是她过问之事,所以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无声地退下了。
秋双退下,兰妱伸手取过桌上的那枚红珊瑚耳珰,脑中想起他盯着自己时幽深晦暗的眼神,他温柔时近乎宠溺的眼神,还有昨晚他失控时……一时间只觉心绪纷杂。
她也不知道,现在这样,究竟是好还是坏。
唯一最清楚的就是,她自己的心已经乱了。
这一晚郑愈回来的很晚,翌日又是一早就出了门,兰妱身体倦怠,睡得沉,并不曾察觉到他回来,还是翌日从一旁微乱的被褥和空气中他的气息才知道他应该是过来歇息了的。
翌日便是除夕,承熙二十年便就这样翻过去了。
郑愈于承熙十年赴北疆,承熙十六年底回京城,征战六年,对战西夏,大败北鹘,自承熙十六起,大周便已久未有大的战事,很是过了几年太平的日子。
只是承熙二十年过去,翻过年来,新年未过,西疆便又传来了战报。
西域的西刺国联合西北的西夏分别攻打大周的西疆和西北边境,并连破西北三州,屠城凉州,大周于西北的驻军损失上万兵马,凉州六万城民皆命丧西刺和西夏的屠刀之下。
消息传来,举国震惊。
大年初三,承熙帝接到快马加鞭的战报,直接就吐了一口血,晕倒在了乾元宫的龙椅之上。
紧接着随西北战报呈上来的,是西坪甘家的奏折,甘家向朝廷索要军粮军饷,抵御西刺和西夏联军的进攻,道是除了西刺和西夏的联军,西域的其他几个小国亦已在西疆蠢蠢欲动,应提早作打算,以防止像西北那般,被打得措手不及。
当晚承熙帝在寝宫拿着奏折气得手都在抖,这种时候,甘家上的折子不是替国分忧,竟然还要趁火打劫!他此时心里只恨不得撕了甘肇那老贼,灭了甘家满门!
他抬头扫过侍疾的太子朱成祯,眼神跟利刺一般,朱成祯则是低着头一声都不敢吭。
他夹在这夹缝之中,也早已苦不堪言。
他并非蠢人,就从承熙帝的角度而言,若无甘家之事,这个儿子都是一个合格的太子。
可偏偏朱成祯明明知道甘家有不臣之心,明明知道甘家拉拔拉拔满身都是大罪,可他还是得被逼着去维护甘家,替他们按着各等大罪。
因为甘家若倒下了,他这个太子之位也同样就保不住了。
翌日,乾元宫。
承熙帝屏退了左右,独留了郑愈在宫室中。
他靠在龙床上,默默将甘家的奏折递给了郑愈,问道:“阿愈,此事你怎么看?”
郑愈打开奏折,快速的扫了一眼,声音平静道:“陛下,甘家既然有意替陛下分忧,那不若就下旨让甘守恒领兵四万,前往西北定州支援西北军,从西路对抗西祠和西夏的联军,同时亦从北军都督府抽军四万前往西北凉州,对抗西刺和西夏的北路军。
至于军粮和军饷,运去西北,分送定州和凉州。”
西坪约有八万兵马,此举便是要先削掉西坪军的半路兵马。
不是要军粮军饷吗?
送去西北,去则有,但军粮军饷却是握在西北军的手中,并不由西坪军所支配,不去,抗旨不遵,国难不顾,还想要军粮和军饷?
“谁可作统帅?”
承熙帝沉默了半晌,道。
郑愈跪下,请命道:“臣愿前往。”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郑愈良久,才道:“一路小心。
甘家,甘肇怕是已经知道朕在收网,你此次过去怕是凶险万分,尤其是,朕怕他们已经开始怀疑朕已着你查当年的旧事。”
又道,“待军情稳定,西坪的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便早日回来。”
他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
七日后早朝,承熙帝下旨,封郑愈为西北军统帅,抽常山大营一万兵马于五日后,正月十六出发前往西北凉州,同时从北军都督府和西坪各抽四万兵马归属西北军,听从郑愈统领,对抗西刺和西夏的联军。
北军都督府兵马原本就是郑愈的旧部。
此事是七日后宣布,但实际上在郑愈请旨的那一日,承熙帝便已命兵部和户部开始着手准备。
因着这一战事,京中新年的气氛都蒙上了厚厚的阴影,大大小小的宴会也多是取消了,这个时候,谁也不敢露出欢语笑颜,免得被人参上一本,被皇帝记恨事小,说不定还得牵连着自家大人连头上的乌纱帽都没了。
兰妱也是在七日后,也就是正月十一这一晚上才得知郑愈要领兵去西北的消息。
因着那一次的事件,两人这些日子表面上还算“恩爱”,但其实关系颇有些貌合神离。
虽然郑愈道歉了,但兰妱仍是难以释怀,对郑愈表面尊敬,实际客气疏离。
而郑愈,因着西北战事,根本就忙得没日没夜,也没有花太多心思哄她,或者说两人相处的时间都少之又少,甚至三皇子一事,兰妱欲谈,都被他打断了,只道,不过是一痴心妄想的登徒子,他自会替她处理。
不过忙到再晚,他这些日子也都是日日过来兰妱处歇息,可也真的只是“歇息”,他心中内疚,察觉到兰妱对他身体的抵触,便再未曾主动招惹兰妱,兰妱自然更不会去理会他,所以这些日子两人便这样日日同床不同被的“恩爱”着。
这一日原本也没什么不同。
只是这晚郑愈回来的稍早些,不过那时兰妱也已经就寝,她现在,是完全不会再等他回来才就寝的了。
郑愈沐浴完坐到床上,看到她已“睡着”,便如同往日一般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又倾下身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他看到她睫毛颤了颤,就知道她还尚未真正入睡。
此时他没有像往常那般撤身睡下,而是看了她一会儿,才声音有些低沉道:“阿妱,五日后我会带兵去西北,可能没有那么快回来,短则一年半载,长则数载。
你在京中,大长公主,南平侯府,泰远侯府,皇后和东宫……怕是会有不少人打你的主意,我会给你安排足够的侍卫和暗卫护你周全,但你还是得万事小心。”
兰妱猛地睁开眼睛,瞪着他,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西北的战事她是知道的,西刺和西夏的联军连破大周三州,屠城凉州三日,屠杀六万手无寸铁的城民,她也是知道的。
她瞪着他,片刻之后眼泪就一下子涌了出来。
他不是已经是内阁次辅了吗?
那不是文官吗?
为什么还要去领兵打战?
而且就是五日后,这么急。
她嘴巴动了动,可是一时之间梗住,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而郑愈说完刚刚的话,看到她听完自己的话一瞬间震惊又无措的表情,心里也升出些心疼和怜意来。
他当然知道,他已经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他离开了京城,没有了他的庇护,那些人,大长公主,南平侯府,泰远侯府,皇后和东宫一系,他们都将她当成了眼中钉,随便一个人都可能轻易害了她,更何况,还有不怀好意的兰贵妃,心存他念的三皇子等人?
他在做去西北的决定之时没有考虑过她,现在对着她,却发现自己绝对不舍得她在京城出任何事。
他伸手帮她擦了擦泪,道:“我不在的时候,你时时刻刻都要记得,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面对什么人,都不必害怕,不必妥协,什么事情都没有保全自己来得重要,等我回来,自然会帮你收拾残局。
我的侍卫和暗卫,除了你的话,谁的话也不会听。
所以,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顿了顿,又道,“不管那些人是仗着地位高也好,还是孝道也罢,全部不必理会,对我来说,你的命最重要,发生什么,回来后我都会帮你料理。”
兰妱听言心里只觉得一阵一阵的酸胀。
她没有替自己担心。
她只是……
她终于出声,道:“必须是你吗?
我听说战事是在西北和西疆,西坪甘家是西疆对抗西域的主力,大人,您和甘家不和,您在京城,他们就已经数次追杀于您,此次去西北,他们会不会趁机对你不利?
那里毕竟是他们的地盘。
而且你不在朝中,若是皇后和太子一系从中作梗,陛下他……”
饶是知道她素来敏锐,他也有些惊讶她迅速的判断力。
所以,她是在替自己担心吗?
所以是不生自己的气了吗?
他扯了扯嘴角,道:“无事,这些我都已经安排好。
阿妱,西坪和西疆,是甘家的地盘,更是大周的国土。
还有,你忘了,我本来就是从北疆回来的,西北和北疆的将士很多都是我的旧部。
不过,”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道,“如果有人跟你说我死了,如果你只是听到这么个消息,就不必信,等着,我总会回来的。
如果真的等不回来了,你便殉情吧。”
兰妱:……
她觉得自己本来应该生气的,可是这一刹那间她竟然半点怒气也生不出来,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堵着了,难受得紧。
两人就这样静默了好一会儿,她听到他又道:“阿妱,上次的事情很抱歉,我并没有不相信你,也并不是生你的气,只是有一些事情困扰我罢了。
其实,”
他皱了皱眉,声音更低了下来,似乎带了些困扰道,“这些日子,我竟然常常会有一种错觉,觉得原本我是应该护着你长大的,可是却没有,让你以前吃了很多的苦,这让我有些不适。
那日,我也并没有想要伤害你的意思。”
我只是,看着你在我的身下迷离的样子,没能够忍住。
是他在决定去西北之后,夜晚看着她静谧的睡颜,突然生出了这种错觉。
他甚至偶尔在梦中,能够看到她小时候的片段,虽然只是零碎的片段,但在梦中之时,却又真切无比。
明明他从未见过她小时候的模样。
初初醒过来时,他还觉得荒谬,他以为自己是因为朱成祥和阿妱是自幼相识才会做这种荒谬的梦,并且还因此很有些憋屈,可次数多了,便发现了些异常。
他真的生出一种他们本来应该是早就相识的错觉。
兰妱听言也是一怔,她呆呆地看着他,脑中竟然就划过一个画面,她还很小,约莫只有八九岁的样子,在一片冰天雪地里,她站在溪边,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狐,看着一身战甲的他,微微地歪了脑袋拧了眉看他,道:“将军,你又要去打仗了吗?
那你可要快点回来,不然雪狼都要不认识你了。”
那个“她”的语气很带着点不满和娇嗔,是被娇惯了的孩子对着宠爱自己的人才会有的任性和娇蛮。
那不是她,她从来不会用那种语气和态度跟人说话。
她那个时候,被兰家嫡支接到太傅府养着,被人用各种异样的,不屑的,居高临下的眼神打量着,挑剔着,没日没夜的学着各种东西,小心翼翼,举步维艰。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看到她呆呆的,微叹了口气,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看了她一会儿这才准备去睡。
自己去西北一事的确太过突然,他总要给她时间消化一下,说起来,她嫁给自己,也没过过什么安稳日子。
兰妱从那个画面中醒过来,摇了摇头,甩开了这莫名其妙的臆想。
她小的时候就进了太傅府,可从来不认识他,而且那个时候他正在北疆吧?
她可从来没去过北疆。
刚刚他那般说,难道自己心里竟也那么祈望,自己是自幼就认识他,被他护在羽翼之下吗?
也太会做梦了些。
她觉得自己会有这种臆想简直傻得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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