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爸爸:“……”
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
下一秒,他猛地站起身,绕过桌子,拽住女儿就要往门外拖:“肯定是你打开这扇门的方式不对,来,让我们重新开一遍门,彼此都冷静一下。”
沈妈妈:“……滚回来。”
他立刻安静乖巧地坐回去。
“让你看笑话了。”沈妈妈笑笑,朝着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沈稚子招招手,“稚子,来。”
沈稚子回过神,压住心头疯狂涌动的惊喜,低低地“嗯”了一声。
轻快地走过去,脚步停在靳余生身边。
“这是我们家姑娘,沈稚子。”沈妈妈笑容柔软,顿了顿,又转向靳余生,“这是你靳叔叔的儿子,靳子瑜。算算年纪,你们同级,但你能叫他一声哥哥。”
沈稚子眨眨眼,看看他,又看看母亲:“临城那个靳叔叔?”
“是。”
沈稚子又眨眨眼。
临城靳家,她是知道的。
沈妈妈出身书香门第,白家与包括周家在内的很多家族都关系不错,在她结婚之前,还跟大多数人都保持着联系。
即使后来联系得少了,也偶尔会听妈妈提起。
深宅大户的……小公子。
沈稚子舔舔唇。
下一秒,乖巧地伸出手:“那我们握握手吧。”
柔软的灯光下,她笑得甜美动人,“子瑜哥哥。”
“……”
声音入耳,靳余生的身形无意识地颤了一颤。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点儿毛毛的。
像是谁在他耳朵旁边吹了口气,轻而易举地,蹭地点起一把小小的火焰。
他实在是听不得这种语调。
深吸一口气,却只能硬着头皮跟她握手。
少女的手掌干燥温暖,比他的要柔软许多,让人想放进掌心把玩。
一触即离,他飞快地放开她。
沈稚子不依不饶,眼中浮现出认真的困惑:“你为什么不叫我稚子妹妹?”
靳余生:“……”
杀了他,谁来杀了他吧!
***
菜很快上齐。
沈爸爸挑的地方是城郊一座山庄,曲水回桥,环境清幽。周遭原先是片农田,后来开发成了综合性的庄园,打着绿色蔬菜的口号,专做素食。
他在这儿买了一小片地,让农户帮忙种植指定的蔬菜。蔬菜成熟,再差人寄到家里。
“所以……来,稚子,尝一尝爸爸特地为你偷的西红柿。”
番茄蛋汤淅淅沥沥,喷香扑鼻。
汤勺已经悬到了碗面前,沈稚子连忙拿碗去接:“谢谢爸爸,偷菜辛苦了!”
“没事,你能理解爸爸,爸爸就不觉得辛苦。”沈爸爸从善如流,“我刚刚偷西红柿时还看见旁边种着一溜小白菜,等会儿吃完饭,带你一起去偷。”
“好呀!”
“你记得隐蔽一点,不要被人发现了。”
两个人插科打诨十几年,沈妈妈早就见怪不怪。
只是靳余生从开始吃饭起就没再开口说过话,他太安静也太斯文,整个人像是被隔在一层玻璃罩里,冷淡而疏离。
仿佛另一个世界里的人。
让她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心下微动,沈妈妈忍不住:“子瑜。”
靳余生愣了愣:“嗯?”
“我们家吃饭没有那么多规矩。”沈妈妈掂量措辞,“你可以更随意一点。”
靳余生张了张嘴,半晌,憋出一句:“……谢谢阿姨。”
“我年轻的时候,跟你爸爸还有姑姑,关系都很好。”沈妈妈想跟他拉近距离,挑着他家里的事讲,“只不过后来我跟老沈出了一趟国……都以为不会再回来了,那年头交通不发达,联系说断就断了。”
顿了顿,想到故友已阴阳两隔,她又有些唏嘘:“没想到我再搭上这条线,就已经出了这么大的事。”
“要不是你周老师打电话给我,让我多照顾照顾你,我都不知道……”
她感慨:“你也已经这么大了。”
靳余生不说话,长久地沉默着。
灯光倾下,他的面庞被切割成一明一暗的两部分,容貌清隽,沉默却不显孤傲。
许久,他低声道:“谢谢阿姨。”
沈妈妈一时无言,看看成熟稳重的少年,再转眼看看身边正斗志昂扬地跟父亲抢最后一截玉米的沈稚子,心头涌起一种割裂的感叹。
……果然,哪一种成长都要付出代价。
可是她觉得,能在父母眼里做一辈子小孩子,快快乐乐的,就挺好。
斟酌半晌,她没有忍住,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来阿姨家住吗?”
这个问题,不久之前,在他刚进门时,沈稚子也问过。
然而眼下,他的回答也跟刚刚一样——
“不了。”
一样清淡,一样礼貌地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谢谢您的好意。”靳余生略一沉吟,“但我在外面租好了房子,也已经签了合约,一直租到高考前。”
沈妈妈有些惋惜。
起初接到周有恒的电话,她还很诧异。可后来转念一想,就觉得他找对人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家里再添一个成绩这么好的高考备考生,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坏事。何况退一步说,还有她和靳家的交情在,没道理放着不管。
没想到到头来,反而是人家不愿意。
沈妈妈不强求,笑笑,转移话题:“坐下来这么久了,我都还没问,子瑜在哪个学校?”
靳余生犹豫了一下:“明里附中。”
“跟稚子同校?”沈妈妈意外,“我听说稚子在学校人缘特别好,那你们俩应该是认识的吧?”
“不认识。”沈稚子头也不抬,语气傲娇又果断,“我人缘确实好,可我没在学校见过这个人。”
“……”
靳余生抬起头。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眸色悄然变深。
“但我们班上有个叫靳余生的。”她语调轻松,“跟他长得特别像。”
“……”
“但长得比他好看多了。”
“……”
靳余生微微眯眼,舌尖无意识地抵住上颚。
开始猜测她的想法。
沈稚子其实有点生气。
因为她直到今天才发现,她对靳余生一无所知。
枉她一直把他当朋友,好吃好喝第一个想到他……可他拒绝去她家里住也就算了,他们认识这么久,他什么也不告诉她,竟然连名字都是假的。
……连名字都特么是、假、的!
他是间谍吗!为什么真名还要藏着掖着?又不会有人在知道他名字之后跑去暗杀他!
她现在甚至怀疑,他的脸也是假的!他其实贴着□□,一出门就撕掉这张皮、换上另一张脸,冷酷无情地在背后晃着红酒杯嘲笑她是小智障,对着一众俯首称臣的兄弟指着她的照片冷嘲“呵,又是一个为我美色上钩的小猎物”!
沈稚子气得想咬手绢。
所以她决定,要跟靳余生绝交。
这次不是闹着玩的,她要绝交很久,这一个小时内,哪怕他跪下来求她,她都会高贵冷艳地不跟他讲话……
等一下。
沈稚子突然想到。
一个小时是不是太长了点。
这顿饭眼看就要吃完了,如果她生气生太久,等会儿还要端着架子,故作矜持地在道别时闭着嘴不说“再见”。
那样的话,他说不定会难过……
可她又很怕他难过。
短短几秒,她在脑子里演完了一个二十集的电视剧。半晌,沈稚子咬着筷子,丧丧地得出结论。
好吧,就绝交到他下一次开口。
如果他开口了,她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他,还做他的好朋友。
一秒,两秒,三秒……
沈稚子屏住呼吸,在心里数秒数。
四秒,五秒……
靳余生没有说话。
数到一百三十八秒,她看到靳余生重新拿起筷子,夹起了一个流馅奶黄包。
沈稚子:“……”
她好想拿最后一截玉米,把他砸成弱智。
——那样就能毫无阻碍地绑架回家了。
夜幕低垂,星辉零落。庄园里点起一盏盏灯笼,光影交叠,蜿蜒绵延。
沈稚子神情忧郁地吃完这顿饭,沈爸爸打着带她偷白菜的名头,领着几个人在庄园里散步。
水声潺潺,攀爬在花藤上的植株清香馥郁,风吹过檐下的纸风车,哗啦啦地响。
不知不觉,就跟走在前面的沈家父母拉开了距离。
靳余生走在中间,又怕沈稚子跟丢,不停地回头看。
她像条小尾巴……
总是没办法放心。
第四次回头,沈稚子埋着脑袋闷声问:“你是不是突然发现,我长得貌若天仙,看见了就忘不掉,一步就想一回头?”
靳余生微怔,轻咳一声:“……怕你跟丢。”
这个地方,她比他都熟悉。
沈稚子在心里笑,她怎么可能会丢。
可嘴上仍然不饶人:“关你什么事。”
“……”
她冷嗤:“我们俩又不熟。”
“……”
靳余生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
他哭笑不得。
舌尖抵住上颚,半晌,他放缓声音:“来明里附中之前,我改过名。”
“那,你以前确实叫靳子瑜?”沈稚子突然想到,他是中考状元啊,“为什么要改名字?”
靳余生眸光微沉,抿住唇。
说来话长,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见他脸色不太好,沈稚子心里有些慌,表面上仍故作轻松:“不想说就算了。”反正你现在的名字也很好听。
可后半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前半句一落进靳余生的耳朵,就全都变了味。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道:“我不知道。”
“什么?”
他低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行吧。
沈稚子想了想,觉得,这也算完美解释了。他真的一点儿都不敷衍……一点都不!!
夜风沁凉,灯笼在长廊间留下一个一个剪影,草木的香气在两人之间弥漫,像遥远的老电影。
“不过今天……”突然想起什么,她又颓丧地低下头,“其实我真的生气了。”
“……”
“或者说是,我很难过。”她小小声地说,“我发现,我一点儿都不了解你,我不知道你住哪,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转学来明里市,甚至连你的原名叫什么都不知道。”
“……”
靳余生眉峰微聚。
……怎么办,他好想抱住她。
“可是就算我已经这么难过了,之前在妈妈面前,我也没有拆穿你。”她吸吸鼻子,“你骗了我,但我很善良,在她面前,仍然帮你维持着不撒谎好少年的优良形象。”
“……嗯。”
他眼皮一跳,心头突然浮现出一种奇怪的预感。
“所以,”她舔舔嘴角,“你要报答我。”
“……”
靳余生脑子里瞬间拉响火警,来不及喊停。
下一秒,她转过来。
仰着白净的小脸,一脸认真地望着他:“你叫我一声,稚子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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