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辂并没有直接答允,却问:“为这么点事,怎么会劳烦您内相大人亲自前来呢?”
怀恩知道他是个明白人,也不藏着掖着,说:“有件大事,我得跟您说一下。”
商辂点点头,干脆的说了句请讲。
怀恩说:“其实皇上已经有子嗣了,今年六岁,安置在马场行宫。”
这件事商辂早就知道,因此并不惊讶,点了点头,听怀恩继续说下去。
怀恩见商辂并无表情,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问:“这么大的事,商阁老怎么好似没事人一般,如此平静。”
商辂微微一笑,说:“实不相瞒,这件事我已经早就知道了。”
怀恩听后一脸颓丧,无奈的笑了笑说:“我向来以为自己办事机密,原来外廷早就知道了。”
商辂连忙摇手说:“你做事确实机密,这件事外廷知道的人不超过这么多。”说着伸出那五只苍老地手指。
“五个?这么多?都是什么人?”怀恩问。
“怀恩总管,说要紧的事吧,这件事过不了几天还不是一样公之天下?放心,都是可靠的人。”商辂回答。
怀恩点点头继续说,:“刚才您也说了,当今最大的事就是要立储君,既然皇上有子,那自然是立皇子为太子。可是如今朝局复杂,内廷外廷里,有人想要立皇族旁枝,我是担心皇子不能安全回京。商阁老德高望重,只有你亲自出马,才能压得住阵脚。您放心,明天您就官复原职了,外廷您来压阵,皇上和太后才能放心得下啊。”
照理朝廷任免官员是要先发诏书,再上任的,但这种情况下,人心惶惶,各怀鬼胎。就不能这样做了,否则内阁首辅还在路上,有事到底是谁拿主意?万安撂挑子了怎么办?况且他们若胡乱猜疑,酿出激变就更可怕了。因此只能万事俱备,木已成舟再发诏书,免得人心浮动,闹出事来。
商辂捏着胡须,微微闭着双眼,沉思了许久,一度让怀恩误以为他睡着了,又问了一声“商阁老”。
商辂这才睁开眼睛问:“现在皇子在行宫,你还能调动多少兵马?”
怀恩叹息一声说:“皇上本想调京三营去古北口,但现在兵部说京三营人数也就五万多人了,锦衣卫在万贵妃的弟弟万通手上,这些人咱们也不放心。现在朝廷正下诏附近各省进京勤王,要调动兵马看来得等到那个时候了。”
商辂面色平静,想了想说:“这哪里来的及,到时候汪直派人对皇子不利,你当如何解救呢?”
怀恩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商阁老,我以皇帝的名义给汪直下了道旨意,令他严守大同,不得回京,所属兵马交保国公朱永统一调度。”
商辂抬眼瞧了怀恩,问:“你假传圣旨?”
怀恩点点头说:“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办法。”
商辂又说:“万贵妃岂能不与那汪直通信?”
怀恩说:“我把万贵妃看管起来了。”
商辂听后心中吃了一惊,说:“怀恩总管,你这可是把身家性命压进去了啊。这件事如果不成,不止你,连老夫我恐怕也难已活命啊。”
怀恩说:“你我都不为私利,死了也问心无愧,商大人以于少保为楷模,此时,咱们就学一回于少保吧。”
当年正统皇帝被瓦剌人捉走,正是于谦力主遥奉正统皇帝为太上皇,辅景泰皇帝登基为帝的,他最终身死与这件事有着撇不开的关系。
商辂点点头,心里想着:如今朝廷有三件危急之事,第一件就是皇帝病重,如果一旦驾崩朝廷局势实在难以预料;第二件是北虏入寇,稍有不慎就会危及汉人江山社稷;第三件就是储位未定,人心不稳,不少人为了各自利益暗中勾结,阴谋废立之事。
“关于立储,太后是什么意思?”商辂问道。
见他这么问,怀恩心里头一惊,心想,皇上有儿子当然立皇子,何必问太后意思,冷冷地说:“当然是立皇子朱祐樘,这还有什么好疑问的吗?”
商辂摇摇头说:“我觉得太后未必是这么想的。这个位子给了皇子,他能坐得稳吗?恐怕太后要立崇王吧。”
这话让怀恩大为恼火,“啪”地一声拍了下桌子,站起身来,说:“有皇子自然是立皇子,千古以来概无例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以为你是三朝老臣,自然见识非凡,这才与你推心置腹,万万没想到你商阁老也是个趋炎附势,见风使舵之人。”
商辂不为所动,冷冷地问:“若太后要立崇王你当如何?”
怀恩其实也没好办法,斩钉截铁地说:“我以死相荐就是了。”
商辂把怀恩拉回到座位上,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大势不可逆,那你就白送一条命而已。当此之时,万贵妃一党权倾朝野,他们自然不同意立皇子地。太后也不会同意,你这样做,只能把皇子往绝路上推。”
怀恩解释道:“万贵妃已经答应我不干涉立储之事了。”
商辂摇摇头说:“大总管,即便万贵妃所说是真心话,但她能由得了自己吗?贵妃一党已经形成,其中有内臣,有内阁,有边军,还有锦衣卫。说句大不敬地话,皇帝大行,皇子登基,这些人他用还是不用?
用,他如此年幼,有什么办法能够驾驭他们?只能让他们继续做大,等皇子年纪稍长,他们必然尾大不掉,到时候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不用,那如何处置这些人呢?而且他们也必然不会坐以待毙,皇子才六岁而已,这股势力反噬起来也不是闹着玩的,他能压得住吗?
这个道理我懂,你懂,太后和内阁众人都懂。
万贵妃一党必然是想立德王世子朱祐樬的,这个孩子也是六岁,但他好就好在他没有什么势力依靠,与万贵妃和内阁又没有什么仇怨,可以以万贵妃之子的身份入嗣大统,到时候万贵妃垂帘听政,朝局也能稳住。
而太后必然想立崇王,崇王朱见泽是她的亲儿子,年富力强,启用我等老臣,还能与万贵妃一党斗上一斗。
相对而言要立皇子朱祐樘却是下下之选了。万贵妃和汪直等人于皇子已经是积怨难消,而且皇子有着与其年龄不相符的聪明睿智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贵妃一党难以把控皇子,会不会铤而走险呢?自古以来聪明太子却往往不得善终。”
怀恩站起身来,背对着灯光,许久才开口问道:“依商阁老,那是要推举崇王了?”
商辂自然不能说出这样的话,弓着背把怀恩拉回到椅子上坐下,说:“目前来看,立崇王是最为妥当的。小皇子的身份如今还未公之于众,如果隐姓埋名,也能平平安安过此一生,这未必就是坏事啊!”
怀恩哈哈大笑,说:“商阁老,我不是你,任谁做皇帝,也得依然高官得做,富贵得留。我是皇上的奴才,只认成化皇帝这一个主子。他想立谁我便立谁。
这些年,只要是到皇子的消息,他都要亲自过问。皇子何时会走路了,何时会说话了,何时识字了,何时犯错了,他没有一件是不清楚的。
我是个没根的人,尚且能体会这拳拳爱子之心,商阁老就不懂吗?你是景泰朝的重用的人,为先帝所猜忌,贬为庶民。是当今皇上于成化三年,力排众议,破格拔擢与你,令你重新入阁,后来才有了你商阁老今日之荣耀。
我原以为,你会同我一道,竭尽忠节以报陛下知遇之恩,万万想不到,你竟然是如此无情无义、寡廉鲜耻,皇帝有子,竟然想着举荐外藩入嗣大统。唉!果然是忠义每多屠狗辈,无情最是读书人呐!商阁老,再下告辞了!”
商辂被他一阵羞辱,脸上也颇挂不住。他知道怀恩也是一时气恼,拉住他说:“你的情意我能理解,不过你这样蛮干反而害了皇子!这个道理你总是懂的吧?”
怀恩立住脚步,侧身问商辂:“虽千万人吾亦往矣!商阁老明哲保身去吧。”
看到怀恩宁折不弯的气度,商辂颇为感慨,仿佛看到当年那个自己。
景泰八年,景泰皇帝患病,群臣请求重立东宫被驳回。商辂拿着笔跪在景泰皇帝面前,情真意切的说:“陛下是宣宗章皇帝的儿子,应当立章皇帝的子孙为继承人。”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他长叹一口气,对怀恩说:“这个时候咱们也不要争执了,这件事总要听听小皇子和纪娘娘的意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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