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敢动她一下,我掰断你的手。”
她的声音平淡,却暗含凌厉的锋刃。王梅几乎是下意识地瑟缩,手一松,那已经弯曲变形的金属衣架掉落在地。
她只是陈述的语气,但让人在直觉上莫名相信,她绝对会说到做到。
这个女人还太年轻,脸上甚至有几分稚气未脱,也不过就是个大学生的年纪。她长得很漂亮,面容白皙,一双眼像长了星子一样,在昏暗的公寓走廊中闪动发光。
王梅不免气弱,“你,你干什么?你这是私闯民宅!”
宁馥见她就范,松开手,将王梅甩到一边,转身去检查袁小朵身上的伤。
女孩子的手臂上已经被金属衣架抽出一道道檩子,红肿破皮,有的地方已经涨起来。
和顾云兮告诉她的一致。——小姑娘手臂上的伤痕,根本不是简单的擦伤撞伤,而是被人用细棍之类的硬物大力抽打造成的!
宁馥轻声问:“疼不疼?”
小女孩瑟缩着,摇了摇头。
“不疼。”
没有骨折的时候疼,她已经习惯了。只是……
她手中紧紧握着一包压碎的巧克力饼干,心疼地掉下眼泪来。
“谢谢你……”她在宁馥的耳边说,“你快走吧,要是我爸爸回来,她会打你的。”
宁馥闭了闭眼,再开口,声音已经不复温柔。
“他敢?”她语气仿佛带着冰碴子,站起身一把将王梅推进了屋里,紧接着自己长腿一跨也跟了进去,字字都是辛辣的讥嘲:“他回来正正好,我倒觉得你家人,还是缺个开诚布公说话的机会。”
王梅傻傻地望着对方,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尖声道:“你、你是谁?!你来干什么?!”
她色厉内荏,“你这、你这是私闯民宅!”
外头忽然打了个闪,年轻女孩的脸庞被闪电照亮,她弯起唇角,浑不在意,“那报警啊,你告我私闯民宅,我也只好和警察说,作为一个守法公民,发现你们在对未成年人是虐,我只好见义勇为。”
她耸耸肩膀,伸手指了指一旁小女孩还带着夹板的左手,“你觉得谁比较可信?”
“我还当你是什么可怜人,不想,你比那没骨头的废物还要可恨千百倍。”女孩冷冷地看着王梅,“他打你,他嫌你没用,嫌你丑,嫌你不会做饭不会赚钱,往你身上泼污水,你却只想着身家性命依托于他,只想着讨好了他,自己才能有个‘正常’人的生活。于是他怎么对你,你就怎样对你的孩子,是不是?”
“你将自己当做他的附庸,当做他的所有物,所以这个孩子就像你一样,天生就是属于你的东西,是你打也不走,骂也不怨的一个玩意儿,是不是?”
她一步步走进这逼仄杂乱的房间,如同一步步走进自己所有不堪的记忆。
王梅不断后退,呼吸急促。
她想要反驳,想要指责这个不容分说就闯进她家里,对她管教孩子横插一杠的年轻人。
可是她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生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也许,是她本就心虚。
王梅生性懦弱,长期被袁志刚监禁和精神羞辱控制,平时就是个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人,见过她的人都要说一句她内向不会处事,是个极顾家的女人。
在所有人面前,她都是老实内向、软弱可欺的。只有回家关起门来教训袁小朵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竟也能向个泼妇一样尖声怒骂,动手打人。
袁小朵是她的孩子。是属于她的。天然就应该受她的管教。
她给了袁小朵生命!
她拥有她!
这是她的家事,没人有资格来管!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反驳,王梅却骤然对上那年轻女孩燃烧的双眼,她猛地一颤,话到嘴边就失了气势。
“我……我也是心疼她的。你不懂。”
女孩发出一声嗤笑。
她淡淡道:“我刚刚没有说中你么?”
“我不但懂你,我更懂她。”她说的是袁小朵。“你可知道,她是一个人,不是个物件?!”
她一声断喝,让王梅剧烈地哆嗦了一下,不知不觉落下泪来,和满脸的冷汗混在一起。
这时,袁志刚回来了。
他推门进屋,要拿落在家中外衣。外衣的衣兜里有两千块钱,是王梅一个月的工资。
出去喝酒嘛,当然也免不了和朋友们玩上几把。
他看见屋里的情形,被酒精迷醉的大脑一时反应不过来,直愣愣地瞪了一会眼睛,“你是谁?那丫头的老师吗?”
男人说话含混不清,声音却很大,他道:“她那什么钱,我们不交了,正好,让、让她退…退学!”
花儿在角落里,发出一声啜泣。
男人充血的眼睛上下打量,突然笑了,大着舌头道:“我们家的、闲事,你……你少管!不过老师……老师还挺漂亮的……”他朝年轻女孩走过去,根本罔顾自己的妻子尚且在场,“你陪我一会儿,我让那赔钱货继续上学,怎么样?”
王梅哭叫着冲上去拉他的胳膊,被他一把甩开:“自己照照镜子去!老子当年是迷了心窍了才找你这么个丑婆娘!”
他平日里是不敢和上门的陌生人这样讲话的。但半斤假酒下了肚,再加上今天处处气不顺,邪火登时窜上心头。
“——啊!”
然而在下一瞬,男人脸上淫邪的笑容就变得僵硬扭曲,他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已经被年轻女孩重重顶在墙上!对方的手臂如同能撬动汽车的千斤顶,袁志刚一个将近一米八的男人竟然动不了分毫。
这一下子他酒也吓醒一半,拼命挣扎起来——一个小姑娘罢了,就算是练过几下功夫,想必也打不过他堂堂一个大男人!
下一秒袁志刚就明白了什么叫痴人说梦,女孩的手如铁钳,拿住他的肩膀往下一压,另一只手已经被她擒住。袁志刚整个人就如一只肥大而笨拙的鸭子,被人擒住两根翅膀倒提起来,只有大声哀号的份,挣扎全都化作徒劳。
“你看,他也不过是把你当个物件,还要说得更明白些吗?”年轻女孩根本不屑与袁志刚对话,她只是神色淡淡地看着王梅,道:“你们两个,谁都不配为人父母。”
王梅趴在地上,哭得气噎声堵。
她将袁志刚吓得浑身冷汗,嘴上不断告饶,“您有什么事您就说,别动手!”
——他此刻只以为有这等身手的人上门恐吓,是自己的哪个债主急着催他还钱,口中连连道:“钱都在我衣服口袋里了,家里你看上什么,都带走、都带走!”
这话说对了!
感觉到加在自己身上的力道一松,袁志刚终于能稍稍站直身体了,他忙不迭地道:“等我凑够了,肯定把剩下的还上!”
男人直怕这位煞神不信,伸手一直自己倚墙哭泣的老婆,“这婆娘要是能用,你就带走!”
他又一指缩在角落里的花儿,“不嫌弃,她生嫩,也值一些的!”
煞星却开口问道:“欠条在哪?”
袁志刚脑子一片浆糊,只剩下害怕——他不过就是个窝里横的主儿,平时打老婆孩子打的凶,在外头却是赌瘾大胆子小,别说好勇斗狠,债主给他面前拍把刀子他都腿肚子打颤,更别提这会竟然真的有厉害茬杀上门来,他只想着别被剁了指头才好,别的什么念头都不转了。
男人连滚带爬地冲到柜子前,将一叠欠条翻了出来,“都、都在这了……”
煞星满意地一张张摆开在桌子上,拍了张照片。
袁志刚看出她这是要走了,终于松了口气,连女人离去时牵起袁小朵的手带她出门时都浑不在意,只挥了挥手,如蒙大赦地道:“带走,您带走!”
王梅依旧只是哭。
花儿其实有点害怕。
这个仙女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她很凶,很厉害,没有穿着公主裙也没有拿着仙女棒,她痛骂了她妈妈,动手打了她爸爸。
但当仙女拉起花儿的手时,花儿还是没有犹豫地跟着她的脚步离开了家。
仙女走得很快,花儿踉踉跄跄的,有些跟不上。但她不敢说话,只等仙女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的时候,才敢小心地迎上仙女的目光。
“你敢不敢自己生活?”仙女突然问。
花儿被问得呆住了。
仙女却不等她回答,继续道:“你敢不敢永远不回这个家,不理刚才那两个人,活出你自己的样子来?”
对于一个刚满七周岁的小女孩来说,这些问题,都需要太多远超常人的勇气了。
花儿的嘴巴嗫嚅着,她不知道自己说“不敢”,会不会让仙女生气。
如果仙女对她失望了,也不会再管她了吧……
花儿眼中含泪,吸吸鼻子。
以后仙女也不喜欢她了。
她要趁着仙女还在,把自己应该做的做好。即使她……不敢说出答案。
小女孩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左一层右一层包的严严实实的塑料袋,努力伸长胳膊递给仙女。
“我……我只有这些,谢谢您!我再捡700个瓶子,剩下的就够了。”她不会说很多好听的话,只不停地道:“谢谢您,谢谢您!”
仙女就要离开了。她很感激仙女。
“仙女”伸手接过了那个湿漉漉的塑料袋,里头是一堆零钱,刚好十五块。
是这个孩子忍饥挨饿,省吃俭用,一个一个捡瓶子积攒下来的全部身家。
“仙女”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怪异的神情,似乎她忍不住又要说一些嘲讽的话,来打破这个蠢小孩的幻想。
她闭了闭眼睛。
“回去。”她的嘴唇微动,发出低声的命令。
再睁开眼睛时,她的神情变得温和了。
她不再牵着花儿的手,而是把花儿抱起来,让小姑娘坐在她的手臂上,依靠在她的肩头。
她轻声说:“不用怕。”
这话,是对花儿说的,也是对此刻退回到她脑海中的那个女孩子说的。
“你已经足够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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