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岁岁皱眉望着课桌上的纸袋,里面装了豆浆、油条、煎饺,今天是中式的。前两天是三明治、面包、沙拉、牛奶等。纸袋里依旧放了一块进口巧克力,薄荷绿的包装纸,精美得像个艺术品。白色小卡片上写了与前两天相同的话:Haveaniceday!署名云易。
何夕照问岁岁:“你打算怎么办?”
岁岁摇头,是真不知道,觉得这一切很是莫名其妙。
第一次看见卡片上的那个名字时,岁岁想了好一会儿才在脑海里搜寻到与之相对应的信息,她与那男孩就见了两面,都不太记得他的具体长相。第一面很多人在场,他甚至可能都没注意到站在一旁的自己。第二回见面,是次日在酒店餐厅里,取自助早餐时他撞翻了她手中的果汁,弄脏了她的衣服,他诚恳地道了歉,还留了名字与电话给她,说要赔她一条新裙子,岁岁拒绝了。
说起来两次相遇都不怎么愉快,这些精心准备的早餐袋又是怎么回事?
吃肯定是不吃的,丢掉?岁岁向来爱惜食物,直接丢垃圾桶里有些不忍心。可天气热了,吃的东西不能久放,最后还是进了垃圾桶。
岁岁愁死了。
何夕照给她出主意,让她拿去还给云易,她甚至帮岁岁打听到了他的班级,就隔了两层楼。
岁岁犹豫再三,早读课下课后拎了纸袋去找云易。
将人叫到走廊上,岁岁开门见山:“云易同学,请你以后不要再给我送早餐。”
他没接纸袋,笑问:“不喜欢吃豆浆油条吗?那西式的喜欢吗?”
岁岁皱眉,觉得他是故意的。她将纸袋直接塞到他手里,重复道:“都不要再送了。”
岁岁转身就走,听到云易在身后说:“原来都不喜欢啊。行,我知道了。”
他那句“知道了”让岁岁以为这事儿就此翻篇,后来才知那句话根本不是她理解的意思。
第二天岁岁见课桌上没有早餐福袋,松了一口气,可下午课间休息,云易抱着一个大纸盒径直走到她面前,一样一样从里面掏东西,咖啡、果汁、奶茶、蛋糕,还有切好的新鲜水果,将她的课桌摆得满当当的。
他双手撑在桌子上,俯身笑问完全呆掉了的岁岁:“不喜欢早餐,试试下午茶怎样?”
如此高调,全班哗然。
岁岁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她怒视着云易,声音却压得较低,指着桌上那些东西:“请你带着它们离开!”
他好像看不懂似的,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岁岁什么反应,脸上仍挂着笑:“如果还是不喜欢,那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喜欢什么?”
喜欢你滚蛋!岁岁心里刚冒出这一句,就听见有人替她说了出来。
“喜欢你滚蛋!”
话落,云易的校服被周慕屿从后面整个提了起来,他一时没防,倒退着、踉跄着被一路拽出了教室,到了走廊才被放开。
云易刚站稳,转身对着周慕屿的脸一拳挥过去,可惜没能得逞,被他迅速避开了。
周慕屿反手勒住他的脖子,冷笑:“怎么着,想动手啊?上次就很想揍你来着!”
他力气用得大,云易被制住动弹不得,呼吸有些不畅,眸中却燃着熊熊怒火。
岁岁又看见了之前他与丁壹起冲突时,脸上浮起的那抹与年龄不符的狠戾,她的心突突跳了两下。
她拉了拉周慕屿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头,眼神中带了恳求,让他算了。
不值得为这个人打架被学校处分。
上课铃声响了,围观的同学纷纷走进教室,物理老师拿着教案从走廊那头缓步走来。
周慕屿松开手,冷声说:“滚!别再来我们班。”
云易得了自由又想反击,刚揪住周慕屿的衣领,就听见物理老师呵斥的声音:“还在干什么,上课铃声没听到吗?”
周慕屿拍开他的手,然后拉着岁岁进了教室。
云易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往教室里望了眼,然后离开了。
桌子上那些吃的喝的已经被何夕照收回了那个纸箱,放在岁岁的课桌下,空间狭窄,她一伸脚就能踢到,她低头看着,叹气。
下课后周慕屿走过来,抱起那个纸箱,毫不犹豫地丢进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
有同学起哄:“哎哟浪费!”
“不想吃给大家分了呗!”
“就是就是,浪费可耻!”
周慕屿沉着脸,眼风一扫,那几个人都闭了嘴。
之前云易每天送来早餐尚且低调,这下听何夕照提起来周慕屿才知道,他脸色更难看了:“那小子就是欠揍!”又问岁岁,“你怎么都没说啊?”
“你别去找他啊。”岁岁生怕他再与云易起冲突。
郑重还在那火上浇油:“怕什么!他敢再来纠缠你,揍趴下!”
岁岁瞪他一眼,回头恳求地看着周慕屿,双手合十:“真的,这事儿我自己看着办,你们就别管了,好吗?”
沉默了片刻,周慕屿才不情愿地点了下头:“那有什么事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嗯。”
何夕照看了看周慕屿,又看了看岁岁。
等周慕屿与郑重离开了,她才犹豫着问:“岁岁,丁壹……有没有跟你说过些什么?”
“嗯?”岁岁纳闷她怎么忽然提起丁壹,还是这般没头没脑的话。“说什么?”
何夕照笑笑:“没什么啦。”
岁岁心烦眼前这桩事,也没多想。只想着幸好丁壹不在学校呢,要是她知道了这些事,又要怒气冲冲找云易干架去了。
云易根本没把周慕屿的警告放在心上,隔天下午茶又送来了,但他没出现,派了个朋友送来的。下一周,又换了新花样,开始每天一份礼物,还是惹人注目的大件礼盒,包装得精致漂亮。她将礼物一一退回,可第二天仍会收到新的。每次云易接了她退回的东西,脸上完全没有那种被拒绝的失落,岁岁更加确定,他的所有举动不过是一场荒诞的恶作剧,只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捉弄自己。
岁岁简直要崩溃了,云易除了高调送来各种礼物,也没做别的什么出格的事,面对这种情况,她烦躁又无力。
何夕照说,不如告诉老师吧?岁岁也想过,可最后还是没真的这么做,怕引起更多的麻烦。
但最后班主任还是知道了,找了岁岁去问情况,岁岁犹豫了下,如实相告。她成绩好,班主任对她偏爱,温声说让她安心学习不要被这些事影响,又说会找时间与云易聊一下。
不知道班主任跟云易说了什么,每日的礼物终于消停了,又过了两天,云易也没再有什么动静,岁岁悄悄舒了口气。
她不知道,有一句话叫暴风雨前的平静。
这天晚自习,岁岁因为解一道题留到最后才走,她去自行车棚取车,弯腰开锁时有人走到她身边站定,将她整个人笼在阴影里。
岁岁抬头。
“原来你喜欢告状啊。”云易嗤一声,脸上不再挂着每次见到她时的那种不走心的笑,神色阴冷,眸中有恼怒。
岁岁心里突突地直跳,转身想跑,却被他从背后拽住了头发,头皮拉扯得剧痛,她却连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嘴唇被他捂住了。
云易将她一路拽到学校后门,那里只有一盏昏暗的路灯,夜色安静极了,他将她按在围墙上,俯身就吻下来。
那是完全陌生的气息,嘴唇相触时,岁岁只觉得恶心,好恶心。然后她的眼泪掉下来,又难堪又恐惧。
她剧烈挣扎,却根本挣不开他的禁锢,慌乱无措中她恶狠狠地咬了他一下,疼痛令云易终于放开她,岁岁趁机想跑,可他反应迅疾,又将她拽住了。慌乱惧怕中,她也顾不上自己会不会受伤,埋头用力朝云易撞过去,两个人一齐倒向了他身后的围墙。
脑袋撞得很疼,眼冒金星。
好一会儿岁岁才晃过神,然后,她感觉到那股拽着她的力道松了,云易痛哼一声,身体靠着墙慢慢滑落下去。
岁岁喘息着退开,看见他整张脸痛苦得近乎扭曲,伸手朝自己脖颈后摸去,再收回来时,手指间被鲜血染透。
岁岁惊得捂住嘴。
云易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呼吸困难的样子,缓慢开口:“打……打120……”
他一双眼渴求地望着岁岁,一边伸手去堵汩汩冒血的伤口。
岁岁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双腿在发抖,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泪滚滚落下来,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翻出手机,按了三遍才按对那三个数字。
艰难地与电话那头交代清地址,她挂了电话,再望向云易时,发现他双眼紧闭着,本来放在脑后的手也垂了下来,血液蜿蜒着流向他的胸前……
那刺目的红简直要将岁岁击垮,她重重咬着下唇,试图让自己冷静一点,要止血……先要止血……她喃喃着,想起妈妈说过的话。她脱下校服外套,爬到云易身边,慌慌忙忙地去压他的伤口。
夜色好静,将一切感官放大,巨大的恐惧一波波朝岁岁袭来,她身体抖得厉害,却一直没松开压着伤口的手。
来电铃声响起时岁岁吓得魂飞魄散,手机从手中跌落,她瞅见屏幕上是陆年的名字,立即接起。
“在哪?姥姥问你……”
“陆年……”她哭出声来,“陆年……”
“怎么了?”
“我……我好像……杀人了……”
一向淡然的陆年大惊失色:“什么?!”
医院里。
云易被送进手术室,然后开始漫长的等待。
云家父母很快赶了过来,云影也来了,陆年接到岁岁电话后,就立即联系了她。
云母满脸泪,扬手就给了岁岁一巴掌,还不解恨地想再扇一巴掌,手在半空中被人截住,陆年冷声说:“阿姨,请你先弄清楚是非曲直!”他看了眼岁岁,“无缘无故她会伤人吗?你怎么不问问你儿子做了什么!”
云影问岁岁:“到底怎么回事?”
岁岁低头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出声。
云母以为她心虚,哼道:“不管发生什么,现在我儿子躺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而她却好好地站在这里。老云,报警!”
云父拿出手机正要拨电话,陆年拦住了,他眸中怒意翻滚,咬牙切齿:“云易强吻她!”
云家父母一愣。
岁岁头更低了,双手捂住脸。
云影望了眼陆年,又看向岁岁,心里惊涛骇浪,随即她垂下眼睫,将脸上神色慢慢压下去。她想起那夜露台上云易说,姐,要不要我帮你?她原以为是句玩笑,没想到他竟然……
有片刻的沉寂,云母最先晃过神来,朝陆年怒道:“你瞎说什么!你亲眼看见了吗?你有证据吗?”
学校后门没装监控,既然事情能闹到这个地步,想必当时也没有第三人在场。云易现在还在手术室,他醒过来也绝不会承认的,岁岁一面之词很难被当成证据。
云母想到的事,陆年自然也想到了,他嘴唇紧抿,沉默。
云母立即报了警。
警察将岁岁带走时,她边走边回头望陆年,眼泪蓄在眼眶里,湿漉漉一片雾气,她吓得说不出话来,嘴角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
陆年握紧拳头,脸色铁青,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带走,什么都不能做。
在下楼前,岁岁又回头望向他,眼中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她嘴唇一张一合,这次他看懂了,她在喊他的名字,陆年,陆年……
他愣了下,然后飞奔着追了过去。
警察不让他跟同一辆车走,他跑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指着前面的警车:“跟着那辆车。”
司机看了他一眼,没出发,陆年急道:“快点啊!”
司机这才发动引擎。
电话响,是天铭爸爸,他刚到医院,问陆年在几楼。
发生这么大事,瞒不住,之前在医院陆年就给舅舅打了电话说明情况,末了让他先瞒着姥姥,老太太身体不好,这大晚上的经不起折腾。
天铭爸爸一听岁岁被警察带走了,立即从医院跑出来往警局赶。
因为岁岁还未成年,做笔录时天铭爸爸与陆年陪伴在侧。
岁岁见到家里人,眼泪又落了下来,开口第一句话却是:“舅舅,对不起。”
她湿漉漉的脸上,几分害怕,几分自责,还有几分委屈。
天铭爸爸拍了拍她的背。
那三个字,陆年听她说过无数次,可唯有这一次,让他心里无端端的难受,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下。
他抬起手,压在岁岁的肩头,他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发抖。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轻声说:“别怕,冷静点,好好说。”
岁岁望着他,眼里的慌乱无措一点点散开,她哽咽着点头。
她擦干眼泪,深呼吸,将今晚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复述了一遍。
讲完,她低下头,真的很难堪。
情况不是很乐观,云易现在还在手术中,云家一口咬定岁岁故意伤人,她又没有证据证明是自我防卫。
“暂时不能放人,你们最好马上请个律师。”负责的警官如此说。
陆年与天铭爸爸又回到了医院,云易的手术还没有结束。
天铭爸爸想与云父聊一聊,可这节骨眼,对方根本没心情搭理他。
陆年靠墙站在,微垂着眸。他想起离开警局时,岁岁望向自己的眼神,满满的无助与恐慌。
一只手轻轻按在他肩膀上,云影低声说:“婶婶现在在气头上。等小易手术结束,他醒过来,我再劝劝她。”
陆年微微偏头,目光从搁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上滑过,只要一个转身就能拂开,可他没动,他说:“谢谢。”
云影笑了下:“陆年,你跟我不用这么客气的。”
陆年没接话。
云影也没再说什么,她抬眼望向手术室,云易已经进去两小时了,她闭了闭眼,在心底默默祈祷,自己那个傻弟弟能平安。
又过了一会儿,云易终于被推出了手术室。
“手术顺利。”
听到医生说出这句话时,云家父母与云影狠狠舒了口气。云母见儿子面色苍白地躺在那,脖子上缠了厚厚纱布,握住他的手哽咽着说:“我家小易还从没受过这么大的苦……”
天铭爸爸与陆年提着的一颗心也稍稍落了下来,只要人没事,一切就还有商榷的可能。
可云母将天铭爸爸拦在病房外,愤怒地说:“没什么可商量的,我们是不会私下和解的!”
站在云母身后的云影给陆年使了个眼色。
陆年明白她的意思,与舅舅先离开了医院。
很晚了,天铭爸爸叫了辆出租车,先送陆年回家。
车子到家门口,下车时,陆年忽然问:“舅舅,您认识好的律师吗?”
天铭爸爸摇头,他没这个领域的朋友,生活一直太平无事,也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方面。
天铭爸爸看见陆年眼里的恳求,他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我明天打听一下吧。”
“麻烦舅舅了。”陆年这才推开车门下车。
这不是什么小事,确实麻烦,天铭爸爸虽然喜欢岁岁,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无亲无故的外人,管是情义,不管,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第二天,天铭爸爸去学校上班,没先进自己办公室,而是去了岁岁的班级,将周慕屿叫了出来。
周慕屿见到他第一句就问:“陆老师,您知道岁岁为什么没来上课吗?”
她缺了早读与第一堂课,手机打不通,问了何夕照,她也不知情。问班主任,说岁岁并没请假。
天铭爸爸说:“我找你就是为岁岁的事。”
事态紧急,要马上找一个好的律师并没那么容易,天铭爸爸后来想起周慕屿的父亲在检察院工作,也许能帮忙介绍一个靠谱的律师。
天铭爸爸刚说完事由,周慕屿丢下句“我马上去找我爸”就往学校外面跑。
“哎……”天铭爸爸想叫住他,上午还有课呢,可周慕屿跑得飞快,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周慕屿推开父亲办公室的门,周父正在接电话,见儿子身上还穿着校服,又抬头瞥了眼墙上的钟,眉头微皱了皱,抬手指向沙发,示意他等一下。
“这个时间你不在教室上课,跑这里来干吗?”挂了电话,周父语带责备地问道。
“爸,拜托您帮个忙!”周慕屿扑到父亲办公桌边,半趴在桌子上语速急切地将事情跟他说了。
周父又皱了下眉,他是个严谨的人,遇事沉着冷静,举止有度,对儿子自然也会这样要求,偏周慕屿从小就没个正行,毛毛躁躁的。
“给我站好了说话!”周父喝道。
周慕屿撇了撇嘴,站直身体,语气还是急的:“爸,真的很急!”
周父不悦地瞪他:“什么朋友这么重要,你连课都不上了?”
“很重要!”周慕屿神色认真,语气也变得郑重,“爸,我求您了!”
周父愣了下,儿子被他妈妈宠坏了,在他面前向来嬉皮笑脸的,还是第一次这样正儿八经地跟他说话,眼里坚定的神色让他看起来像个有担当的大人。
“好了,我马上联系。”周父挥挥手,“赶紧给我回学校上课。”
“谢谢爸!”周慕屿走到门口,忽然又回头,“爸,不如您让警局将我朋友放了吧。”
“周慕屿!”周父要被他给气死了,一拍桌子,“你以为法律是过家家吗?”
“哦。”周慕屿缩了缩脖子,也知道自己这要求有点荒诞,顿了顿,退而求次之地说,“那你跟警局打个招呼,让我去见见我朋友,总行吧?”
一想到岁岁在那种地方被关了一夜,他心里就难受得慌,也很担心,她一个女孩子,该有多害怕呀!
一支笔朝他丢过来,被他眼疾身快地闪开了。
“滚!”周父说。
最后周慕屿还是见到了岁岁,她大概一夜未睡,脸色很差,哭过的眼睛微肿,眸中布满红血丝。
周慕屿望她的眼神里满是心疼,还有些内疚:“对不起,我不该跟他起冲突。”
岁岁挤出一抹笑,摇摇头:“跟你无关。”
周慕屿想安慰她,可又觉得说什么都比较苍白。最后他说:“你别担心。陆老师请了最好的律师。”
岁岁点点头,赶他走:“你赶紧回学校吧。”
“嗯。”周慕屿忽然拉过岁岁的手,手掌覆在她的手心里,轻轻握了握,很快又放开了。
他起身离开。
岁岁摊开掌心,里面躺着一颗糖。
“小易醒过来了,医生说他身体没什么大碍。我跟婶婶聊了,只是……她还是很坚持。抱歉,没帮上你。”
陆年看着手机上云影发来的消息,心一点点沉下去。
律师说目前形势对岁岁很不利,最好的办法仍是在案件移交检察机关前与云家达成和解,越快越好,只可惜律师出面沟通也并不顺利。
到了这个时候,姥姥那边自然是瞒不住了。听完陆年的话,姥姥从震惊中晃过神来,指着他:“你啊!”
是在责备他的隐瞒。
姥姥平复了下情绪,站起来:“去医院。”
陆年想到昨晚舅舅被云母指着鼻子怒喝的画面,怕姥姥也遭受同样的对待,他不太想她出面,可老太太坚持要去。
到了云易住的病房楼层,姥姥忽然对陆年说:“你再去买个果篮。”
陆年讶异,明明已经买了,姥姥从他手中拿过果篮,催促道:“快去吧。”
陆年只以为姥姥是为了显得诚恳郑重,点了点头,转身下楼。
他担心姥姥被云家父母为难,出了电梯,一路小跑着往医院外面的水果店去,用最快速度买好果篮,又一路跑回住院部。
他站在门厅那,平复了喘息,才缓步走向病房。
云易住的是个单独病房,在走廊尽头,很安静。此刻房门半开,陆年正准备敲门,抬眼看见里面的情景,手指生生僵在空中。
病房里,云家父母坐在沙发里,姥姥跪在他们面前,头微低着:“对不起,是我没教好孩子。”
那画面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将陆年的心脏搅得粉碎,一瞬间他几乎不能呼吸。
他转身就走,脚步飞快,空着的那只手指甲深深掐进手心肉里,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
迎面走来的人忽然拉住他的手臂:“陆年。”
他转头。
他脸色奇差,云影担忧地问:“怎么了?”
“女儿,我先进去。”
“好。”
陆年才发现她身边还站了个人,是云父,他见过的,可他此刻一点也不想跟他打招呼。
他拨开云影的手,转身往外走。
云影紧跟了过去。
陆年走出住院部,看见门口的垃圾桶,扬手将果篮扔了进去。他觉得这里的空气压抑得快令他喘不过气来,他疾步往医院大门走,到了门口又折身返回,姥姥还在病房里。
最后他在住院部门外的台阶上坐下来,头低垂,微弯了腰,双手掩面。
云影站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她从未见过这样颓丧的他,他总是骄傲的,不管站还是坐,背脊挺得笔直,眉眼间满是从容与自信。
过了一会儿,云影走到他身旁坐下。
她轻声说:“叔叔婶婶很听我爸爸的意见,爸爸最听我的话。”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我现在就去找我爸爸。”
明知他是为了别的女孩,可他这个样子,真的很令她难过。
陆年抬头看她,眼中满是惊讶。
“你等我消息。”
云影不等他接话,起身飞快走了。
云影离开不久,姥姥就出来了。陆年见她满面愁容,他心里已猜到了结果。果然,云家父母仍没松口。
陆年紧握拳头,心里无比愤怒,他头一次觉得这世界真荒诞,先做错事的人竟如此理直气壮。
姥姥像是撑不住一般,那么讲究的人,此刻随地坐到台阶上,眉头紧皱,幽幽叹气:“岁岁那孩子,怎么办啊?她现在一定很害怕,昨夜肯定都没睡呢,也不知道吃没吃东西……”
陆年别开眼,不忍去看姥姥。
云影的电话在这时打过来。
“我爸爸想见你,你能上来一趟吗?”
不知怎么的,陆年脑海里忽然浮现第一次与云父见面时的情景来,那房间里的摆设,他说话的神态,历历在目。某种预感很强烈地袭上心头,他下意识就想拒绝,可他又想起在警局分别时岁岁看他时的眼神,以及病房里姥姥折身而跪的画面。
“好。”他说。
没有上一次见面那样的郑重其事,云父与陆年的交谈甚至没超过一分钟,一个手握筹码,一个别无选择。
陆年开门出去,云影就等在门口,她急忙问:“怎么样,我爸爸同意了吗?”
陆年直直望着她,深黑眼眸里仿佛有很多种情绪翻滚,最后都凝聚成一丝带着寒意的嘲讽,他说:“如你所愿。”
他从她身边走过去,头也不回地离开。
云影追过去,可刚走两步,她又停了下来,静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廊下。
追上去说什么?解释吗?他不会相信的。不用在场,她也知道爸爸与陆年谈话的内容是什么。她想起之前,她撒娇着拜托爸爸说服婶婶私下和解,爸爸没回答她,只说想先跟陆年说几句话。因为上一次爸爸找陆年见面,导致他很不高兴,还误解了自己,她拒绝这个提议。爸爸又说,你不想跟他一起去英国吗?想,做梦都想。但用这样的方法……爸爸骂她没出息,又说你弟弟这是白受伤了,既然这样我也懒得管这事了。爸爸态度无比坚决。
最后她不得不给他打了那个电话。
是帮他,却也是她的贪心与自私,哪怕是以这样令人不齿的方式,她也想为自己求一个可能。
“怎么样?”姥姥见到陆年,忙站起来问,起身太急,身体微晃了下,陆年赶紧扶住她。
“同意了。”他轻声,“我给律师打了电话,他会处理后续的事。”
“真的啊?!”姥姥高兴地拍着胸口,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又说,“要好好谢谢你同学。”
陆年扶着姥姥走下台阶,平静地开口:“姥姥,回家吧。我得收拾行李,明天飞伦敦。”
姥姥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明天飞?不是还没到开学时间吗?”
“昨天收到伦敦朋友的邮件,他邀请我参加一个小组赛,需要过去准备。”
姥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的理由看似没问题,可实在太突然了。
姥姥停下来,眼睛盯着陆年的脸瞅:“年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陆年神色不变:“没有。这事本来昨晚要跟您说的,后来……给耽搁了。”
姥姥皱眉:“可这也太着急了吧?”
陆年脱口而出:“有个成员忽然退出了,找我救场。”
姥姥的一切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的回答也早已在心里排练好了,说出口那么自然而然,连他自己都要相信这是真的了。
姥姥虽然还有点疑虑,但很快就被其他事情转移了注意力,她像所有面对即将远行的孩子的家长那样,开始忧心他到了伦敦有没有地方住,飞机晚上到的话朋友会不会来机场接他,伦敦冬天冷,要不要再去买点衣服。又说实在太急了,都没办法好好给他准备一些好吃的带过去,诸如此类。
陆年一一听着,耐心地回答姥姥的问题。
“就提前了几个月,一样的。”
夜深了,他坐在地板上,眸色沉沉地看着面前还未整理完的行李箱,想起自己跟姥姥说的话。
怎么会一样呢,完全不一样。他至今的人生里,虽谈不上任性妄为地活着,但一直都是遵从己心,小时候想学什么,不想学什么,母亲始终尊重他的意见。后来与姥姥一起生活,她也从不干涉自己的任何选择与决定。
云父提的条件其实算不上太苛刻,只要求他与云影一起前往伦敦,帮助她备考剑桥。云父的语气甚至都没有第一次见面那种高高在上的命令感,他云淡风轻又胸有成竹地抛出个选择题给他,可他其实并无选择的余地。
原来被人逼迫的滋味这样难受。
他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多,可直至晨光熹微,行李箱仍保持着昨夜的原样,他就那样呆坐了一整夜。
第一缕阳光照进来,他抬头看窗外,强烈的光线令他眯了眯眼,清晨的风拂起白色纱帘,轻轻的,暖暖的,微冷的春天即将过去,今天是个好天气。
宜归家,也宜远行。
他起身,快速将行李整理完毕,拉上拉链,两个行李箱立在书桌边。他去洗手间洗了个冷水脸,混沌的思维彻底清醒过来。
没有胃口,但他还是陪姥姥慢慢地吃她亲手为他做的丰盛早餐。
姥姥见他有黑眼圈,心疼地说:“收拾到太晚,没睡好吗?”
陆年摇摇头:“没事,到飞机上可以睡。”
吃完早饭,姥姥送他出门。接他的出租车已等在院子门口,陆年将行李箱放进后备厢,要上车时姥姥又拉住他的手,犹豫着说:“要不咱们一起先去接了岁岁,我们一起送你。”犹豫是因为,远行的人先去警局,老人觉得有点不太吉利。可他走得这样急,都没能跟岁岁说句再见。
陆年说:“时间来不及了。”他上了车,又摇下车窗,对姥姥说,“您保重身体!”
姥姥眼眶湿润,却笑着说:“别担心我。你好好吃饭,注意身体啊!”
陆年点点头,让司机出发。
巷子里路窄,车子慢慢往外开,陆年看向后视镜,姥姥还站在门口,一直往这边张望,直至车子拐了个弯,再也看不见那抹身影。
陆年收回目光,闭眼补眠,却完全睡不着,思绪杂乱。
其实他是下午的飞机,时间足够去接岁岁,可他不想见她。
人的心如此幽微复杂,他为护她,才让自己陷入窘迫境地,却又忍不住怪她,哪怕明知这不是她的错。
岁岁走出警局,刺眼的阳光令她一阵目眩,她伸手挡在眼前,深深呼吸,外面的空气真新鲜。
她看见姥姥站在台阶下,冲自己微微笑,岁岁噔噔噔地急奔过去。
姥姥说:“慢点慢点哎!”
岁岁一头扎进姥姥怀里,拼命呼吸她身上熟悉的好闻的淡淡艾叶香,她闷声说:“姥姥,对不起。”
姥姥伸手为她顺着乱糟糟的头发,轻声安抚:“没事了,岁岁,没事了啊。”
岁岁从姥姥怀里退开,左右看了看,没看见想见的那个身影,她眸色暗了暗。
姥姥知道她在找陆年,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决定先不告诉她。
直至回了家,等岁岁洗了澡,又睡了一觉,起来吃完东西,姥姥才将陆年离开的事告诉了她。
岁岁愣了足足有半分钟,然后她“唰”地站起来就往外跑,姥姥追出去:“你去哪儿啊?”
“机场!”岁岁头也不回地喊。
姥姥:“哎,飞机早就起飞了……”
岁岁早已跑出了院门,姥姥叹息着摇摇头。
岁岁听见了姥姥那句话,她知道,她心里都知道,他上午的航班,现在下午三点,他早已离开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打了车拼命往机场赶,还不停催促司机快点,再快点,好像能将他追上似的。
他拿到Offer后,她曾无数次想过他离开时自己会是什么心情,送机的时候一定会难过,但会笑着祝他一路平安,会对他说,别担心,我会好好照顾姥姥的。也或许会忍不住偷偷掉眼泪。但全不是现在这样的,他不告而别。
岁岁一路飞奔着冲进机场出发大厅,她喘着气,在来来往往的旅客中穿梭,四下张望,视线却根本没有对焦,眼前一切都变得恍惚,人是虚的,物是虚的,周遭嘈杂全部遁去了,她就那样漫无目的地从大厅这头走到那头,又走回来。
直至她被一个推着行李车一边打电话的男人撞倒在地,疼痛感让她清醒过来,那人弯腰跟她道歉,一边要扶她起来,岁岁摆摆手让他走。她就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双手抱膝,缓缓将自己的头埋下去,泪水糊了满脸。
人声、广播声,齐齐涌入她的耳中,世界嘈杂又鲜活,她心里却那样空落落。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连一句再见都不愿跟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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