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初二,一早起来,玉秀便把院门打开了。
今天是走亲戚的日子,不过他们家没什么亲戚可走的。
李大柱家里几代单传,到了他这一辈,一个血缘近点的亲人都没了。而玉秀和夏知荷,两人都是被家里人卖了的,这些年,她们没想过要与家人联系,更不要说别的亲戚了。
所以初二这天,他们都只在家里呆着就行。
李大柱黏了夏知荷两天,终于被她忍无可忍赶到工房里去了,眼下就母女两个坐在堂屋里,一旁的托盘里,摆满了糖果点心和干果。
没过多久,院子外传来嬉嬉闹闹的声音,一群小孩子涌进来。三儿他们几个打头,怪模怪样地作了个揖,嘴里道:“给夏婶婶/婶婆拜年了!给玉秀姐姐/姑姑拜年了!”
夏知荷便笑眯眯地让他们起来,玉秀给他们每人抓了一把吃食,那些孩子道了谢,又推推嚷嚷地走了。
一整个早上,时不时就有小孩子上门来拜年,每人都得了一捧吃的。
夏知荷道:“明年这天,就该轮到你和阿潜来给我拜年了。再过一年,我的小外甥就该来了。”
玉秀有点害羞,道:“娘,您说什么呢。”
夏知荷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和阿潜三月就要成亲了,一成亲,可不得考虑孩子的事?”
玉秀低了头不说话。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这一日,镇上有灯会,李月梅上门来央玉秀和她一起去。
玉秀道:“那些灯,要等晚上亮起来才好看,咱们又不能在那待得太晚,没什么可看的。”
李月梅扭扭捏捏了一会儿,才说了实话,原来是张信约她去镇上,她一个人出门她娘肯定不放心,所以来叫玉秀一起。
玉秀便笑道:“原来是拿我当挡箭牌,堵你娘的口呢。”
话虽如此,到了中午,她还是跟她娘说了一声,与李月梅一起去了镇上。
镇上许多店门口,现在还挂着红灯笼,路边小摊上,更是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元宵灯。
两人来到约定的桥边,张信早已等在那里了。玉秀让李月梅一个人过去,道:“我正好去绣庄有事,晚一点你就去那找我。你一个人小心点,和他在人多的地方说说话就好,可别到别的什么地方去。”
李月梅忙点头,“我知道,我就在这里和他说几句,一会儿就去找你。”
玉秀点点头,径自去绣庄找莘娘。这些年为了她娘的身体,莘娘也帮着找了不少药,镇上的徐大夫,就是莘娘介绍的,如今她娘有了身孕,理当和她说一声。
莘娘听了这个消息,也激动得快要落下泪来,她一边擦着眼角,一边道:“我和你娘自小一块长大,亲姐妹也没有我们感情好,如今她终于熬出头,我怎能不替她高兴?”
玉秀道:“娘本来要自己上门和莘姨说这件事的,只是大夫要她静养,这才让我一人过来。”
莘娘忙说:“可别让你娘瞎折腾,让她安心养着便是,改日我去看她。”
玉秀点点头,“好,我回去和娘说。”
莘娘又问夏知荷近日的吃食、作息等情况。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玉秀的神情,见她面上并无异色,在心里点了点头。
也不怪她心里有担忧,原本夏知荷说好了,让玉秀留着招女婿,家中的财产都留给玉秀。眼下她有了身孕,玉秀又要嫁出去了,家里的东西,肯定是要留给肚子里这个了,若换一个人来,难保她心里不平。好在玉秀不是在意这些的人。
两人聊了几句,莘娘突然想起来,道:“秀儿,你的日子是在三月十八吧?枕套被褥这些开始绣了么?”
玉秀红着脸道:“这几天就准备要绣了。”
莘娘忙说:“我这里刚来了一种绣样,是省城里时新的,样子新颖别致得很,我拿给你看看,若你的嫁妆也绣成这样,肯定好看。”
玉秀便在她这里琢磨起新绣样来,待到日头开始偏西,李月梅来到店里找她,两人一块回了村子。
晚间,又有许多人家放起了炮竹。
玉秀把今日从镇上带回来的一只莲花灯笼挂在门外,夏知荷也起了身,和她一起观赏这只灯笼,看了一会儿,她道:“秀儿,你到娘屋里来坐会儿。”
玉秀应了,扶她回了房,又帮她在床上安置好,才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
夏知荷刚才又犯了一阵恶心,好不容易压下去,拍着胸口道:“最近阿潜都没上门来,不知道是不是家里有事。”
玉秀低着头,道:“我也不知。”
夏知荷便道:“你爹最近也忙,不然该让他上门去看看。不过你也别多想,咱家情况特殊,不然一般人家,未婚男女定了亲,直到婚前都没见过面的也有。阿潜之前来咱家,其实算频繁了,眼下这样,才是正常的。”
玉秀点点头,道:“我知道的,娘别担心。”
又说了些话,夏知荷有些累了,玉秀扶她躺下休息,自己回了房。
她坐在床边,怔怔地看着那双已经做好,却没机会送出去的靴子。
自除夕那晚之后,林潜已经连着半个月没出现了。
之前玉秀还想着,是不是那天晚上自己把他一人撇在院子里,他生气了。前几天,她忍不住让几个小孩去山脚下的院子看了看,却被告知,那院子里如今没人。
玉秀听了这话,心头一阵茫然。
难道他回大遥山了?这也是有可能的,他一直生活在山里,突然下山住不惯,或许又回去了。
可她又忍不住想起之前赵氏的话,林潜十岁之后,一直都独身一人在外讨生活。他们从未问过,林潜这十几年,到底在外头做了什么。他这次回来,是要长久在家乡呆着,还是要再出去?
若他准备再走,自己怎么办?
眼下他到底是回山上了,还是又出去了么?若出去了,去做什么?会不会有危险?还会回来么?什么时候回来?
玉秀不敢细想。
日子眼看到了二月份,李月梅出门的日子就在二月初三。
这一日,玉秀早早就起了,给家里人做了早饭,就赶去隔壁琴婶子家里。
李月梅正在房里梳妆,一见玉秀过来,忙拉了她的手道:“玉秀姐,我好紧张,等一下我该做什么呀?”
玉秀道:“别怕,一会儿喜婆跟你说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就成了,她若没说,你就站着别动。”
李月梅忙点头,又说:“玉秀姐,你看这个簪子该怎么戴,我怎么都弄不好。”
玉秀便给她戴好,她知道李月梅心里紧张,就一直在房里陪她,和她说话,帮她梳妆。
不多时,琴婶子应付完外边的客人,进房来。玉秀晓得她们母女有私房话要说,就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没过多久,张家的花轿到了门前。
琴婶子红着眼眶出来迎客,玉秀进门一看,李月梅的眼眶也红红的,眼角还挂着泪珠。
她忙用帕子帮她擦了,道:“大喜的日子,怎么还掉起眼泪珠子来了?让人看见该笑话你了。”
李月梅吸吸鼻子,道:“玉秀姐,我舍不得我娘,也舍不得你。”
玉秀道:“傻月梅,你又不是不回来了,张家离咱们村也就半个时辰的脚程,你若想我们,尽管回来就是了。我也舍不得你,可是咱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成了亲就是大人了,可不能再随便哭鼻子。”
很快,外面放了鞭炮,玉秀忙把红盖头给李月梅盖上。
李靖进到房里来,背着李月梅出门。
玉秀和琴婶子站在门口,看着张家的轿子远去,琴婶子一直忍着的泪终于落下来。
玉秀也觉得心头空荡荡的。再过一个半月,她也要像月梅一样出门了,到时候娘亲肯定也会躲在屋子里抹眼泪。
这一去,她就成了别人家的人,以后日子是好是坏,是喜是悲,全都由另一个人说了算。
下午,玉秀去河边洗衣服,往日都有李月梅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话,眼下突然没了她的声音,倒让人觉得冷清。
她端着木盆慢慢往回走,经过小竹林时,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月未见,林潜仍穿着一身深色短打,头发微有些乱,面上胡子拉茬,只有一双黑幽幽的眼睛,仍如往常一样看着玉秀。
玉秀猛地见了他,竟觉得鼻头发酸,眼眶发热,心里头说不清是委屈是埋怨还是担心,她忙转过身,使劲眨了眨眼睛。
林潜看了一会儿,上前来要拿她手上的木盆,玉秀向一旁走了一步,避开了。
她也说不清此时堵在胸口的这一口气到底是为了什么,见林潜闷不吭声又要来拿她的木盆,干脆转过身,冷冷道:“不敢劳你大驾。”
她在林潜面前,从来都是温和细心、内向害羞的,这幅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倒是从来没有。
林潜呆了呆,问:“你生气了?”声音有些暗哑,像是许久没说过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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