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孤王甚慰 > 第14章 香糕

初华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她昏昏沉沉,只偶尔感觉到有人在给她喂水,眼前掠过些恍惚的人影,又不见了去。

等她终于慢慢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榻上,旁边点着灯。看四下里的设置,这已经不是在太和苑。

这是哪里?自己睡了多久?初华动了动身体,未几,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顺着望去,自己的手上和脚上,都被戴上了镣铐。

成犯人了。

初华望着头顶黑黑的椽子,药效还没有过去,身上软绵绵的。

“初华,你醒了?”暮珠走过来,看到初华睁着眼,脸上露出些许宽心。但接触到初华冷冷的目光,她又露出愧疚之色。

“初华,你……你饿了吧。”暮珠说着,忙端来一碗粥,“来,我喂你。”

“走开。”初华把脸别过一旁。

暮珠咬咬唇,道,“你恼我,骂我,都可以,但你几日不曾进食,再不吃,连骂我的力气也没有了……”

“还不是你害的。”不等她说完,初华恼怒地打断。

暮珠惭愧地低头:“我知道……那,你吃么?”

初华神色不定,确实,气归气,她感到腹中饿得慌了。

“吃,给我。”她说。

暮珠一喜,忙上前去喂她。

“我自己来。”

“可你戴着镣铐。”

“我没那么娇弱。”

暮珠只好把碗递给她。初华坐起来,抬起手接过碗,试了试冷热,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慢些……”

“不要跟我说话!”

“……”

初华一口气吃了两碗粥三个饼,这才觉得身上渐渐有了气力。

“不能再吃了,”暮珠把碗收走,“一下吃太多会撑坏。”

初华没有反对,坐在榻上,看着她。

暮珠被她盯得发毛,在她面前坐下,小声道:“初华,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初华狐疑地看她:“这是何处?”

“刚过了雒阳。”暮珠说,“在一个小县城里,往北,就是中山国。”

初华点点头。

“你们把我带回中山国,没有好事吧?”

暮珠嗫嚅道:“这我也不知晓,丞相只吩咐不能让你走。”说着,她一脸委屈,“初华,我也有苦衷,我……”

才说着话,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暮珠一惊,忙对初华道:“你继续装睡,别出声。”说罢,将初华用过的碗筷藏起来。

初华刚躺下闭眼,就听到了门开的声音。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在榻前停住。

一瞬间的安静,初华的呼吸几乎凝窒。

“丞相,这是何意。”睿华清冷的声音,缓缓传来。

睿华?

初华心中一动,睁开眼睛,却见睿华果真站在榻前。他的面容仍然有些清瘦,脸色苍白,却风尘仆仆,眉宇间被烛光映得明亮。

“睿华……”初华小声地唤道。

睿华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到初华睁开眼,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初华,”他忙坐下来,神色关切,“难受么?可曾受伤?”

初华摇摇头。他握住初华的手有些凉,但初华的心里却觉得一阵温暖。

冯暨看着他们二人,神色无波无澜。他向睿华一礼,道:“禀大王,夏初华意欲逃走,臣不得已将她拘禁起来。”

睿华皱眉:“她不是中山国的人,代替孤千里迢迢赴京朝觐,有恩于孤,她想去何处便去何处。尔等此举,与恩将仇报何异?快将镣铐除去!”

冯暨目光一闪,道:“大王,王太后命臣将此人带回国中……”

“太后那边,孤自会解释。”睿华冷冷道,“丞相不从王命么?”

冯暨神色复杂,但终于答应,叫来内侍,将初华的镣铐打开。铁链取走,初华的身上登时轻松。她看着冯暨悻悻而去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睿华看着她,笑了笑,却神色歉然:“我该早些给你送信,你就不会受这般苦了。”

初华摇摇头,道:“中山国出了何事?你为何让我逃?”

“中山国无事,但你不能回去。”睿华双眸如墨,低声道,“你替我去京城,是个秘密,他们不想留下把柄。”

初华明白过来。

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原来打的是这般主意。初华心里恨道,好你个冯暨,好你个王太后!

想着,初华看看睿华的脸色,却道:“你怎么来了,那么远,你会生病的。”说着,忍不住伸手去摸他额头,看看有没有发烫。

睿华拉下她的手,莞尔:“我好多了。”

初华不放心:“王太后怎会许你出来?”

“我说我要去新邑养病,到了中途,绕道直接出来。”睿华的目中闪着高兴的光,“我第一次这么干,她的人想都想不到,根本追不上我。”

新邑到这个地方,也有很远的路。初华看着他,想再责怪两句,却说不出口,过了会,也笑起来。睿华虽然是中山王,却是个十分可怜的人,在那宫里,跟坐牢没有什么区别。尽管初华觉得他这么做,是拿身体开玩笑,但如果换成她,她大概也很想这么一试。

“你走吧。”睿华对她说,“明日一早就走。”

初华点头,却想起上次离别时,他对自己说的话。

“睿华,”她说,“你曾说,等我回来,就跟我说身世的事。”

睿华的目光凝住,看着她期盼的神色,双眸黯下。

“我祖父从来没有告诉过我父母是谁。”初华按捺着心中的激动,“你知道么?”

睿华注视着她,片刻,却摇摇头:“我不知道。”

初华愣住。

“初华,你我名字很像,长得也很像。”睿华道,“你走了之后,我细细盘问过宫中老人,也查验了当年的牒册。我是母后所生,父亲也只有我一个孩子,你我不可能是兄妹。”

希望如同浇灭的火焰,登时灰飞烟灭。

初华望着睿华,一动不动,鼻子忽而酸酸的。

睿华看着她眼圈泛红,有些着急:“初华……”

“我知道了。”初华吸着鼻子,用袖子擦擦眼睛,片刻,低低道,“睿华,我知道的。”

是啊,怎么可能。

她真傻。

睿华跟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怎么可能是亲人?

她深吸口气,虽仍然觉得失望,却有一种解脱之感。

她是祖父的孩子。不管她的父母是谁,她只有一个亲人,那就是祖父。

“我明天就会走。”初华抬眼望着睿华,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睿华看着她,神色不定,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再说话。

既然明日要走,睿华离开之后,初华便着手收拾起东西来。

暮珠抱着将军进来,看到初华,它一下跳出去,“喵喵”地跑过来。

“将军!”初华抱起它,左看右看,只见好端端的,看来暮珠一直悉心照料着。

“这个给你。”暮珠将一只裹得满满的小包袱递给她,初华接过来,看了看,只见里面全是吃的,有大饼有小吃,最上面的是香糕。

“你这一走,将来便难见了。”暮珠看着她,讪讪道,“你还会讨厌我么?”

初华摸着将军:“有香糕还讨厌什么。”

暮珠忍不住笑骂:“馋鬼。”

初华也笑,自己又去找来一块宽些的包袱布,打算用来兜着将军一起走。

夜色渐深,内侍送来了些羹汤。暮珠已经有些饿了,喝了一碗。

“你不吃么?”暮珠问。

初华摇摇头,虽然原谅了暮珠,但她看到羹汤就没胃口。暮珠陪着初华东翻翻西捡捡,打个哈欠,见时候不早,自顾睡去了。

初华的药劲还未全然散去,也觉得累了,闩上门灭了灯,抱着将军去歇息。

窗外,月亮躲在云里看不见。

初华卧在榻上,闭着眼,却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她听到些响动从外面传来,悉悉率率的,不太寻常。

初华一个激灵,连忙坐起,摸出自己的匕首和小囊,带在身上。窗棂开着,外面透入绰绰的火把光,并不太黑。初华蹑手蹑脚,走到窗边,从棱条后面看出去,却见外面立着好些人,拿着火把。几人正从一间屋子里拖出什么……尸首!

初华睁大眼睛,心骤然绷紧。

火光映着那尸首双眼紧闭的脸,一道血痕将脖子拉开。

是睿华的近侍。

寒气登时蹿上脊背,她急忙望向屋里,后室的墙上,有一扇小窗。

暮珠跟她同一间房,初华忙走到她榻旁,用力摇她,小声道:“暮珠!”暮珠却睡得死死的,全然不醒。初华觉得不对,忽而想到她说不定被下了药。她连忙从小囊里找出个小瓶,打开,在暮珠的鼻子前薰了薰。

过了会,暮珠终于有了反应,坐起来:“哈……哈秋……”

初华连忙捂住她的嘴。

待初华将她拽到窗边,看到外头的一切,暮珠即刻睡意全消。

“怎会如此……”她惊恐掩着口。这时,几个人影朝这边走来。二人俱是一惊。

“你带着将军,开窗出去。”初华咬咬牙,镇定地说。

“不行,”暮珠忙道,“要走一起走。”

“不,睿华也在这里,我不能扔下他。”初华看着她,“你快逃,我自有办法。”

暮珠望着她,片刻,一咬唇:“你保重。”说罢,在不远处找到将军,抱起它便往后窗跑去。

那些人已经到了门外,初华立在门后,手探进小囊里。

“还有多少?”庭中,一人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淡淡问道。

“快清理完了,还剩西厢。”

“主人,那夏初华似乎懂些戏法,要不要多派些人?”

“怕什么,”旁边一人冷笑,“那羹汤她喝了,此时必然也在死睡。”

那人将目光投向西厢,道:“时候不早,去,要活的。”

三人应下,朝西厢走去。

才推门进去,突然,一阵浓烟迎面而来,三人登时捂住脸,一边咳着一边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众人皆惊。

错愕间,几颗物事飞出来,瞬间化作白色的浓烟,火里散发出莫名的气味,有人吸入,顿时连呛带咳,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初华用抹了解药的湿布捂着口鼻,趁乱朝睿华的屋子跑去,可没走几步,一个声音突然传来:“夏初华,放下你手中的伎俩,看看这是谁!”

烟雾被夜风稍稍吹开,睿华被绳索缚着,被冯暨捉在身前,用刀抵着他的脖子。

“你若动一动,他便没命!”冯暨的脸映着火光,森冷如鬼魅。

“他不敢杀我!”睿华不顾疼痛,朝她喊道。“快跑!”

初华睁大眼睛望着睿华,那刀子抵在他的脖颈上,仿佛顷刻便会扎进去。

脚步不由得停住。

“冯暨!”她咬牙道,“你竟敢谋害中山王!”

“王?”冯暨冷笑,“朝觐不过是为了稳住朝廷,中山国很快就不需要这样的废物当大王了。”

心中震惊,初华听得这话,不可置信。细微的响动传入耳中,初华将目光扫向四周,烟雾散开了许多,好几条人影正包抄过来。

“你该谢我。”冯暨缓缓道,“王太后要我出了京畿就把你杀掉,可我一直留着你的命。有人要我把卖你给他,我答应了。”说着,看看睿华,“正好,如今给他凑了一对。”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向初华袭来。

她即刻闪身,同时扬出手里的毒粉。

“啊啊!”那人惨叫着打滚。但更多的人已经朝她扑来,顷刻间,突然,“嘭”一声,火光乍现,一股白色的浓烟平地腾起。

那些冲撞在了一处,初华方才站立的地方,却已经空无一物。

冯暨脸色剧变:“追!”

从人领命,四散奔去,却似没头苍蝇。

睿华望着在空中渐渐消散的,忽然,大笑起来:“是戏法,你又被初华耍了!哈哈,当真好笑,哈哈哈哈哈……”

冯暨目中寒光闪过,狠狠地将他一推。

睿华跌在地上,重重咳起来,弓着背,却仍然止不住笑,“她跑了……你捉不到她……”

冯暨恼羞成怒,想上前补一脚,旁边一人将他拦住:“丞相,我家主人吩咐过,货物不得损伤。”

冯暨冷冷看着他。

“丞相还欠一人。”那人道。

“我当初只允诺了一人。”冯暨傲慢地看着他,“尔等该不会不认账。”

那人目光一闪,立刻堆起笑容:“这是自然,我家主人,向来是说到做到,从不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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