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华气极反笑。
此人的脸皮厚得跟城墙拐角似的,雷火罐都炸不开。
“你骗人!”她恼道,“你讹我兄妹!”
“讹你们什么?”元煜淡淡地反问,“孤已经守诺救了中山国,将你交给孤,可是你兄妹二人答应的条件,忘了?”
初华自知理亏,瞪他一眼,只得闭嘴。
“那……”过了会,她小声道,“我还能去武威么?”
“看你表现。”元煜道,指指那帛书,“到了五原之后,孤要看到霹雳罐试炸,何时试出来,何时带你去武威。”
说罢,扬长而去,留下初华在原地目瞪口呆。
大军一路往北,神速而有条不紊,出了中山国,到了北境,在乌桓与驻守的军队会合。
乌桓的先王因反叛,不久前刚刚被元煜诛杀,新王是元煜扶立的宗子,闻得元煜到来,领着臣民在城外迎接,毕恭毕敬。乌桓王在宫殿里准备了盛大的筵席招待元煜,元煜谢绝,将两军合并之后,浩浩荡荡地往五原而去。
接连几日,初华都拉着脸。
在心里,她早已经把元煜骂了几十上百遍,可无论内心多想见到何叔,她还是忍住了,没有开溜。
不是因为逃不走,也不是因为路程远,而是经历了这么许多事,初华也已经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全然不计后果的小孩子。
如朔北王所言,她来到朔北王营中,是她和睿华当初亲口答应了,她不能给睿华丢人。
朔北地域辽阔,风光与内地迥异。时已入夏,这里却一点也不热。宽广无际的草原绿油油的,风阵阵吹来,草叶像水波一样层层浮动,大军行走其间,如长龙游弋在绿色的海洋之中,甚为奇妙。
初华上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色,还是跟着祖父游走江湖的时候。她觉得好看极了,索性到车前与驭者坐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晒太阳。
驭者这些天跟她混熟了,发现这个少年虽身份矜贵,却一点架子也没有,说起市井俗语比他们这些下人还溜,便也放开胆来聊得欢脱。
远处,元煜亲自带着骑兵到前军的巡视,纵马疾驰。路过初华马车的时候,初华看到他身着单衣,脖子上闪着汗光,露出一片麦色的胸膛。
不少军士朝元煜打招呼,声音热烈。
“喵!”将军望着那边,懒洋洋地唤了一声,继续眯眼。
初华从鼻子里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哼,扭开头。
驭者赞叹道:“修容如玉,伟仪如松。我们殿下,真是到哪里都这么抢眼。”
“修容如玉,伟仪如松?”初华有些不屑,“就他那样?”这个可是名句,睿华那样的人来配还差不多。
驭者道:“当然是啊公子,你不知道么,这两句诗可就是为殿下写的。殿下十二岁的时候,先帝在宫中设宴会名士,大儒稽征见到殿下,便吟出了这句诗。”说着,驭者满脸憧憬,“公子没去过皇宫吧,听说那里头房梁都包着金,地砖是玉做的,皇帝每次睡觉醒来,都先用酒漱口,再吃几枚柿子饼……”
初华嘴角抽了抽,她对印象太恶劣,怎么也无法把他跟那两个名句联系起来,什么修容什么伟仪,那个大儒就是皇帝老儿赏的柿子饼吃多了吧。
几日的急行军之后,五原郡已经在望。
主簿文钦早已经得到了消息,领着大将军府的属官们出城相迎。
“殿下。”大军来到之时,文钦看到元煜精神抖擞的样子,松了口气。这些天,没有元煜在,文钦处处苦撑,如今可总算到头了。
“文钦。”元煜微笑地跟他打声招呼,转头又吩咐属官将军士们带回营中,造饭庆功。
文钦策着马,一边跟着元煜往城里走,一边简明扼要地将近来的事务禀报。
元煜问,“京城里可有什么事?”
文钦知道他问的是皇帝,道,“京城无事,各处细作报来的消息,小人已经整理好了。”
元煜颔首,看看他,表扬道,“你这主簿是当得越来越好了,过几日孤要上表朝廷,为此番出征的功臣请赏一番,你在后方功不可没,当居其首。”
文钦苦笑:“谢殿下。”又要上表啊……写奏章的还不是他……
这时,车马到了大将军府前,文钦忽而看到元煜后面的一辆马车中,走出来一个俊秀少年,怀里抱着一只黑猫。
文钦愣了愣,“那是?”
元煜瞥瞥那边,道,“那是中山王的……”他忽然不知道该说她是男是女,片刻,唇角勾了勾,“亲戚。”
鉴于初华这几日都对他黑脸相向,元煜也不想去她跟前自讨没趣,接着吩咐从人,“将夏公子安顿到偏院。”说罢,望望大将军府的匾额,觉得心情甚好,负起双手,悠悠然地走了进去。
初华许久以前来过五原,也逛过街市,不过城中的朔北大将军府,她不过匆匆一瞥,没什么印象。
这个大将军府是几处院子合作一体,有官署,也有起居之所。初华被安排在一处小院子里,才进门,将军就看到了院角的美术上停着两只麻雀,高兴地一下跳出了初华怀里,蹭上树去。
初华坐了几日的马车,终于有一张榻可以休息,觉得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将房子左看看右看看,未几便了解了个遍。这些日子,她已经养成习惯,每到一处陌生的地方,必定要先考搞清楚遇到倒霉事时该如何逃命。
解决了后顾之忧,初华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另一件大事。
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正经洗澡了。
这不能怪她,她是女子,总不能像那些男人那样没羞没臊的,歇息时见到溪流就脱光光跳进去。朔北王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初华跟他怄着气,也不想找他解决,只能等着众人歇息之后,到有水的地方囫囵清洗清洗。
初华有些后悔自己太为睿华考虑,要是暮珠跟着来,有个伴,她也不至于连骂人都没人陪着了。
洗澡啊……初华走出门,四下里望了望,将军早不知道去哪里玩了,也不见什么从人。
幸好,出了院子,她就看到了田彬,心想找他应该能行。
“田都尉。”初华朝他打了个招呼。
田彬转头看道初华,笑笑,“公子。”
初华走过去,笑眯眯地说,“田都尉,此处可有沐浴之所?”
“沐浴?”田彬讶然,随即明白过来,笑道,“有啊。”说罢,他指指不远处的一个院子,“那里走进去,挨着庖厨有几间小房子。”说着,他挠挠头,“可那是我等从人洗澡的地方,公子这样的……”
初华听着,正想说没事,却见田彬眼睛一亮,“哦哦对了,公子要沐浴么,将军府中有浴池。”
浴池?初华听着,眼睛亦是一亮。
元煜喜好洁净,在府中时,每日都要沐浴,这带浴池的浴室就是为他建的。
不过元煜性情宽和,有时候澡房那边人太多,或者田彬徐衡他们心痒想泡个澡,用元煜的浴室,他也不介意。
这些,田彬没有告诉初华。
一路上,初华对元煜冷着脸的样子,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田彬对这个人,已经琢磨出了几分脾气,要是告诉她这是殿下的浴室,她大概就不去了。
何必呢,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反正殿下现在还在前头处理事务,空着也是空着。
田彬本着君子有所言有所不言的原则,让从人将汤池注上热水,妥当之后,笑眯眯地对初华说,“请公子入浴。”
初华望着那蒸腾的池水,心花怒放,感动地对田彬说,“田都尉,你真是好人!”
田彬听得心中舒坦。
这时,外头有人来叫他,田彬吩咐从人好生伺候,得意地走开了。
初华进了浴室,关上门,才发现门闩坏了。
从人道:“这门闩昨日朽坏了,还未来得及修。”说罢,笑着道,“公子放心吧,小人在外面守着,公子只管沐浴便是。”
初华想了想,道,“那……你可千万不能走。”
“放心吧公子!”
初华安下心来,关上门。
元煜在署中处理完事务,从人来禀报,说已经将初华安顿下来。元煜应下,忽然想起一事。
先前在路上,虽然都是男人,但每日赶路,倒还可以将就。如今到了此处不一样,总要有人贴身侍奉。
他将此事告诉文钦。
文钦讶然,“女子?”
元煜颔首,道,“她到府中是做客,关系名节,女子之事不宜传开。你去找两个稳妥的侍婢来伺候,务必要口风紧的。”
文钦答应,笑道,“殿下,你可从来不曾要过侍婢,此事传出去,别人都该觉得新鲜了。”
元煜莞尔,将手中的文书放下,“不敢不小心,那可是中山王的妹妹,你是没看见孤将她带走时,兄妹俩那个情深不舍,中山王好像要把我吃了似的。”
文钦失笑:“那殿下为何……”
“雷火罐。”元煜毫不愧疚,“若能为我所用,可胜十万兵马。如此人才,就算十个中山王拦着孤也要带回来。一物换一物,他们不亏。”
文钦讪然。跟了元煜多年,他深知此人精得鬼似的,从不做亏本买卖。
二人又交谈了一会,文钦告退。
四下无人,元煜翻翻案上的简牍,忽而觉得有些累了。
风中有淡淡的烧柴味道,元煜望着窗外渐暗的天光,想起了一件事。
他有多久不曾沐浴了?
汤水温暖,冷热正好,初华将全身浸在里面,只觉疲惫一扫而空,舒服得眯起眼睛。
她把头发解下来,也仔细地清洗了一番,最后,她头枕着池沿,静静享受,未几,打起了瞌睡。
外头的从人守着,听里面没声音了,正想问要不要加些热水。这时,一人匆匆跑到院子里,见他闲着,招呼道,“主簿要我等搬简牍,人不够,快来帮个手!”
从人望望浴室的门,心想自己离开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什么事,便答应下来,走了出去。
元煜来到浴室前,见门沿着,有一股水汽的味道。
他喜欢沐浴,有时不吩咐,从人也会将热汤备好,等他回来便可以直接沐浴。不想自己今日刚回来,此事也立刻做到家了。
元煜十分满意,推门进去。
门无声地开启,室中没有点灯,有些暗。一张厚实的八面隔着,隐约可见水雾在后面飘摇。
天气温暖,元煜的衣服单薄,三两下便已经出去,搭在屏风上。
他绕过屏风,还差两步时,才发现那池边上倚着一个脑袋。
元煜愣住。
此时,似乎察觉到了动静,那脑袋也转过来。
初华的小脸睡意惺忪,看到他,登时清醒。那目光犹如一支箭,落在他脸上,未几,下移而去,正中红心。
“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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