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多的时间,天气已经进入六月,愈发的炎热了起来。云集在邺城的士子,仍是住在搭建的帐篷中.毕竟科举还未放榜,营地暂时不会撤掉。
只是时间一天天的下来,许多人都焦躁了起来。
因为,都在等消息。
对大多数的寒门士子来说,科举就是唯一的机会。一旦考上了,就是鱼跃龙门。恰是如此,无数士子心中无比的急切,偏偏这样的事,他们也不敢催,也催不了,暂时只能等着。
相比于其他人的烦躁不安,陆逊依旧镇定自若,没有半点的慌乱。
陆逊的心态很好。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一切等最终的结果就是。更何况,陆逊并不是真正的寒门,是江东大族子弟。即便家族在庐江被昔年的孙策屠了,可是陆家之所以在庐江,是因为陆康担任庐江太守。
陆家的根,在吴郡吴县。
陆家在吴郡依旧有家业在,依旧不愁吃穿。陆逊这样的人,他所追求的,已经不是吃饱穿暖,是要追求功名利禄,是要实现心中的抱负。
陆逊呆在营帐中,仍是在看书。
他心思很平静。
“快走,快走,听说今天下午要放榜了。下午申时放榜,距离放榜的时间,还有三刻钟左右,快走。”
营帐外,传来了呐喊声。
整个营地似乎一下活了过来,无数压抑中的人士人,纷纷高呼呐喊,狂奔起来。
所有人,都激动沸腾。
陆逊听到许多人的高呼,也听到许多士人自言自语的声音。他略微皱眉,因为平静的营地,忽然间开始沸腾了起来,整个营地嘈杂无比,再也无法安静做事看书。
陆逊站起身,拍了拍衣袍,收起书本,便出了营帐。
他虽说并不迫切,却也跟着去了。
他也想要看一看结果。
陆逊跟着人走,只是他不急不慢的走,周围的人却是发足狂奔,从四面八方朝西城的城门口跑去。以至于整个士人居住的营地中,成了狼奔冢突的模样,混乱无比。
陆逊其实能理解这些士人的心情,这些日子他呆在营地中,见识了很多人生百态。有的人,家境极为贫寒,家中的人虽说能吃饱,但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没有半点改变命运的机会,就想着靠这一次科举改变命运。
有的人,读书几十年,却是没有出仕的机会。
有的人,虽说也是出身大族,却并非是嫡出,家族没有足够的资源支持,只能在家族中做事。
无数人,都是心有不甘。
无数人,都想借助这一次的机会改变命运。
所以,全都是心下激动。
这是人之常情的。
陆逊走得慢,便掉队了,等他到了西城外时,西城外的整个区域全都是攒动的人头。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而且周围声音嘈杂无比,全都是议论不断。
声音嗡嗡不停,远比喧嚣的市集,都是更加的嘈杂。
陆逊看在眼中,心下惊骇。
全都来了啊。
四万一千多人都来了。
甚至,还有些围观的百姓,恐怕也都是来凑热闹。
陆逊心情一贯很平静,甚至他一向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可是看着如此大的阵仗,看着这么多的人,等着放榜通知的心情,也是莫名的紧张起来。
他也有胜负心。
陆逊在等待时,时间一点点流逝,转眼到了申时。
“让开,都让开。”
城门口的位置,有士兵出来了。这些士兵敲锣打鼓的,到了张贴告示的地方。
一个个士人翘首以盼,转眼间,士兵到了墙角下,取出早已经写好的名单,又搭起木凳,便借助木凳张贴在墙上。这名单是以红纸为底,写上黑字,为了便于看到,名单都比较大。
每个名单的前面,都进行排数,有第一第二之类的排列。
这是先后排名的顺序。
在所有名单的后面,又写了明天上午巳时,所有在榜的士人前往赵王府觐见。
“铛!铛!铛!!”
铜锣声,随之响彻起来。
这敲击的声音,压下名录周围的士人议论声。来张贴名单的士兵,昂着头,扯开了嗓子高声道:“所有在榜单上的人,考中的人,全都记清楚了,明天上午巳时,前往赵王府觐见。殿下,要召见你们。”
士兵又重复三声,然后直接抽身离去。
士兵一离开,现场登时沸腾。
无数人议论着。
所有人抬着头,朝城墙上看去,都死死盯着榜单上,一点点的找寻自己的名字。
“没有我,我落榜了啊。”
好半响后,有人开始呢喃说话,声音带着无尽的落寞。
“落榜了,我落榜了啊!全家的希望在我,可是我却落榜,我该如何向父母妻儿交代?我无颜面对父母妻儿啊!”
“没有我,没有我啊,哈哈哈……”
“我读书二十余载,研习各种经典,竟然是落榜了,我不甘心。”
人群中的声音此起彼伏,绝大多数的人高呼痛哭,一副哭天抢地的模样。对大多数的人来说,他们境况如此凄惨,心下万分难受。甚至很多人内心,都接受不了自己没能入榜。
“我中了,我上榜了,我在榜上两百一十八名。哈哈哈……我上榜了。”
“我也上榜了啊。”
也有人高呼欢喜的,只是这样的人太少,只有少数人在榜单上。四万一千多人参考,只有两百多人入榜,这个筛选的概率已然是颇大。
陆逊人在很远的地点看着,他仔细估测自己距离城墙的位置,恐怕少说还有六百步以上的距离,想靠过去都不可能。他听着许多人自内中传出的消息,听到有人高呼中,听到有人哀嚎惨叫,神色却是平静。
榜单张贴出来,许多人看了便离开,也就导致人开始流动起来。只是这样的流动速度,却无比的慢,陆逊等了差不多一刻钟,也不过往前走了不到五十步左右。
要靠近城墙,还需要一定的时间。他实在不喜欢这么拥挤过去,干脆就抽身退出,在城外附近的一处斜坡找了个石头坐着,静静看着士人拥挤的一幕。
在陆逊等待时,有人传出消息,说是营地方面出具通知,最迟明天下午,所有人离开了。明天过后,就会拆除营地,不再接受任何人在营地住宿。
这是理所应当的。
陆逊也没有什么意见。
他坐在石头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士人,看着悲喜在城外上演,心下忍不住叹息。
这就是人生悲欢离合。
这就是生活。
“兄台,怎么在这里干坐着,不过去看排名呢?如果入了榜单,可就鱼跃龙门了。”
忽然,带着沙哑的声音传来。
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相貌有些憨厚,看模样约莫三十岁左右的人,一屁股在陆逊的身旁坐下来。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给人憨厚朴实的感觉。
陆逊神色柔和,报以微笑,说道:“兄台怎么不去呢?”
中年人嘿嘿说道:“我叫梁山,之所以不去,是暂时人太多了。现在去,哪里挤得进去。你别看我身材魁梧,却是力气不大。咱暂时等着吧,反正好饭不怕晚。”
陆逊说道:“我叫陆逊,我赞同梁兄的话,暂时等着。人散去后,再去看一看。”
梁山道:“陆贤弟,我看你气度就不一样,肯定能成。”
陆逊瞥了梁山一眼。
眼前的人,看模样颇为憨厚。只是陆逊却是知道,有的人光看相貌,看不出性格来,说不定被骗了都不知道。
陆逊没有交浅言深的习惯,淡淡道:“我看梁兄也是非同一般,所以你,肯定能成。”
梁山哈哈笑了起来,说道:“陆贤弟,借你吉言了。如果我能入榜,那就太好了。说句实话,俺在村子中,也是担任村正的人,家里读过书。”
“只是俺没有背景,也就没有机会出仕。好在听说殿下要搞科举,所以来试一试。成了,也就行。就算是失败,那也不影响,俺回去继续当村正就是。”
梁山昂着头,道:“反正只要俺在,没有人能拿下俺的位置。”
陆逊道:“梁兄真厉害。”
话说完,陆逊便没有再搭话,他本就不是多话的人。
梁山颇为活泼,自顾道:“赵王殿下开科举,可是好事儿咧。俺来的路上,就听说科举会有无数人参加。果不其然,足足几万人参加,太浩大了。等俺回到村里面,也能宣传一番,向其他人吹牛了。”
陆逊轻轻一笑,仍是没有接话。
梁山不以为然,继续道:“俺打心底,还是希望能入榜单。听俺爷爷说,我梁家祖辈也是出过读书人的,祖宗也曾经做过大官。可是,因为祖上犯了事儿,才被流放到魏郡的污城县,不得不在污城县生活。俺心里,想光宗耀祖,让祖宗都高兴。”
他径自说着话,也不管陆逊回答不回答。
陆逊听着,只是和善一笑。
梁山相貌很憨厚,实际上,却是有心思的人。在这样一方不说话一方说话的环境中,气氛却异常和谐,并没有出现任何的不和谐,时间也在一点点的流逝。
转眼大半个时辰过去,围在城外的士人,已经大规模减少。
大多数人都已经离去。
榜单也就两百多号人,看来看去都是一个样,没有任何的变化,留在这里也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许多人,踉跄离去。
也有人,欢天喜地的离去。
陆逊见人不多,已经能挤进去,他站起身拍拍屁股,笑说道:“梁兄,走吧,可以去看看了。”
“好咧。”
梁山笑着站起身。
两人联袂往前走,因为人已经开始少了,稀稀疏疏有人围绕在周围,大多数都是在讨论。陆逊和梁山两人,不多时就已经到了墙角下。
“咦,陆贤弟,你在榜首。”
梁山一下开口提醒。
他眼睛尖,登时看到位列最前方的陆逊。他往下一看,才看到自己的名字,名列第二。
之后是左丘,名列第三。
陆逊笑了笑,道:“梁兄,你也不差,你排在第二。前面几名,实际上可能相差不多,更多是评卷官的主观印象,你的答案更符合阅卷官一点,分数就可能高一点。”
梁山笑道:“你客气了,第一就是第一,没有一点真才实学,怎么可能是第一呢?你看后面,明天上午巳时,要一起觐见殿下。俺无比的敬仰殿下,若非殿下安排梁习大人来担任县令,我们污城县也不会这么好。只是如今,梁习大人到了魏郡任职,成了魏郡太守。”
周围的人,齐刷刷都看过来。
许多人脸上尽是羡慕。
这些人眼中,更有着羡慕,因为这是排在最前面的两个人。
可惜,不是他们。
陆逊也是看了后面的一些排名,目光扫过后,拱手道:“梁兄,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好,明天见。”
梁山点了点头,跟着就离去。
在陆逊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径直往营地的方向去。只是从城门外到营地,还有一段距离。陆逊途径前方一处山林下的道路,距离营地还有一段距离时,陆逊直接停下来。
他面色森冷,转身看向身后,呵斥道:“出来吧。”
“哈哈,陆先生真厉害。”
一行五人站出来,为首的人,身材魁梧,一副精悍模样,一看就是武人。另外四个人,都是衣着普通的小厮,一看就是跟着来的打手。
陆逊看着来的阵仗,他忽然道:“你们尾随我来,有什么事?”
中年武人道:“在下来,是请陆公子,明天不要去赵王府觐见,会有人代替陆公子前往。只要陆公子同意,那么事成后,我们给予陆公子五百金酬谢。”
陆逊眼眸微眯着,道:“如果我拒绝,你们是要杀了我吗?”
“杀人是不会的。”
中年武人微微一笑,说道:“杀了你,一旦你的家人,找到邺城来,事情闹大,情况可就不妙了。所以,我们的打算,是陆公子收钱,主动退出。”
“陆公子同意,一切好说。”
这一刻,武人的面色,变得冷了下来,再无刚才的和善。
“如果陆公子拒绝,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打断陆公子的双腿,挑断你的手筋脚筋。你成了废人,又不知道我们身份,如何报复呢?所以我们给的选择,给了你钱,我们得了名利,这是两全其美。”
“陆公子,这考核的事儿,并非一次考核就没了。据说明年这个时候,都还有考核。你可以明年再来,反正你换一个名字。亦或是,用同一个名字,也没有什么的。”
“再者,这一次考核也仅仅是写了名字,谁知道各自的具体情况呢?我们没有直接杀了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五百金,你意下如何?”
武人神色自信。
他认为陆逊不可能拒绝。
因为一旦拒绝,那就是断腿断手,这是一个常人无法承担的结果。
“我拒绝!”
陆逊冷冷一笑。
他没想到,竟有这样的事儿,有人盯着放榜出来的人,好大的胆子。
“你是找死。”
中年武人顿时勃然大怒。
他代表自家公子来,没想到,却是失败了,陆逊竟是不同意配合。中年武人不再多言,一步踏出,直接就朝陆逊抓去。他不愿意杀人,如今便先打断陆逊的双腿。
锵!!
清脆的龙吟声传出。
一道寒光闪过,凌空斩落。
陆逊一剑斩落的速度极快,在中年武人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时,剑已经落在他的手上。这柄剑锋利,剑刃划过,鲜血喷溅,登时血流如注。
噗!
鲜血喷溅。
中年武人更是惨叫起来。
人,更是踉跄后退。
只是他一退,陆逊眼神森冷,一步踏出,便到了中年武人身前。
又是一剑刺出。
锋利的剑尖,不偏不倚刺中了中年武人的胸前,贯穿肌肤,刺入了心脏中。伴随着剑刃搅动,搅碎了心脏抽出,中年武人身体颤抖两下,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便没了任何气息。
这是陆逊的实力。
他虽说是文士,可是在叔祖父去世后,便一直习武,他是文武双全。虽说陆逊的实力,比不得战场上的虎将,对付一两个武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其余的四个打手小厮,看到这一幕,都吓了一大跳,他们不敢再上前,直接一溜要撤退。
陆逊选定一人,直接追了上去,手中剑接连刺出,重伤一人且把人打晕了过去,就不再追赶。
他只需一个活口。
有了人,就有了调查的口供。
陆逊先把人拖到一旁隐藏起来,就迅速去找人,把镇守在营地的一名小校请来,说了当时的情况。
营地附近,禁止厮杀斗殴。
如今,却是死了人。
甚至,竟是有人要胁迫陆逊,尤其小校得知陆逊是榜首,他知道事情大了。
小校郑重道:“陆先生,请你稍等,我立刻上奏。这事情,太重要了。”
陆逊摇头道:“不需要上奏,你只需带着人羁押活口,以及带走尸体就是。我立刻入城,去赵王府觐见。我相信殿下,会立刻作出安排。这事情我不曾传出消息,你也必须稳住。兹事体大,一旦影响到殿下后续的安排,后果你我都承担不起。”
小校道:“消息肯定会封锁的,你放心,我不会泄露。只是你一个人前往,合适吗?”
“我没事儿。”
陆逊自己是榜首,连榜首都有人对付,何况是其他,所以他要直接去觐见。
小校听完后,点头同意。
他可不敢指挥陆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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