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女频频道 > 诡案罪(全集) > 诡案罪8·悲情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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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零零,下午5点,碾子湾小学的放学铃声准时响起。学校大门一开,在校园里关了一整天的孩子们就像羊羔出圈一样,撒着欢儿跑出来。

这是一所乡村小学,简陋的校舍由村里的旧祠堂改建而成。学校不大,学生也不多,一至六年级,人数最少的班级,只有十几名学生,最多的也没有超过三十人。学校的几个老师,也大多是上了年纪的民办教师。

铃声响后,最后一个放学的年级是五年级。

五年级的班主任,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叫乔雨萍,是学校里仅有的三名公办教师之一。

乔老师上完今天的最后一节课,一边合上课本,一边宣布:“请杜娟、金小秋、宫敏和陈燕子四位同学留下来,其他同学可以放学了。”

等班上的其他同学都背上书包,叽叽喳喳地离开教室之后,乔老师才对最后留下的那四位女生说:“今天晚上,老师想到你们几位同学家里进行家访,等下老师跟你们一起回去。”

四位女生听了,相视一笑,都显得异常高兴。

碾子湾村地处偏僻,村中中青年男女大多出去打工了,学校里的学生,基本都是留守儿童。这四个女生的父母,也都在外地打工,一年到头难得回来一次,孩子们都是跟着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一起生活。

乔雨萍除了在学习上是他们的老师,在生活中,更是他们的半个家长,哪个孩子家里有困难,她都会伸出援手。孩子们对她,比对家里那一年难得见上一两次面的父母还要亲热。

听说老师要去自己家里家访,那四个女生好像家里要来贵客一样,牵着老师的手,蹦蹦跳跳地出了校门。

碾子湾小学坐落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坡上,连接学校和村庄的,是一条窄窄的黄土路,黄土路从一片废弃的果园穿过。出了果园,前行不远,就能看见蜿蜒的碾子湾河,沿着河岸散落着百十户人家,这就是碾子湾村了。

乔老师跟孩子们一路说说笑笑地进了村。

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出了远门,只留下老人和孩子,村前村后的田地因为没有人耕种,长出了一人多高的荒草。整座村子在这秋天的暮色里显得有些萧条和冷清。

乔雨萍已经在碾子湾小学任教三年,与村民也都熟识了,村里的大人、小孩看见她,都向她点头打招呼。

村道两边的房子,多是灰旧的平房和村里人外出打工挣到钱后回来修建的二层小楼,一眼望去,却有一幢贴着白色瓷砖的四层楼房,鹤立鸡群一般矗立在河岸边,显得十分气派。

乔雨萍知道,那是村长孔春山的家。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师生几人沿着河岸转过一个弯,就看见一个五十来岁的瘦削老头儿,背着双手从对面走过来。

杜娟等四个小女孩看见这老头儿,下意识地往老师身后躲闪了一下。乔雨萍认得,这人正是碾子湾村的村长孔春山。

“哟,乔老师,今天又来家访了啊?”孔春山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

“是啊,村长,今晚有空儿,所以想去几个学生家里走走……”乔雨萍礼貌地回应着,忽然感觉杜娟在后面扯了一下她的衣摆,微觉一怔,抬头看时,这才注意到孔春山那双鱼泡眼,正放肆地盯着自己的胸脯看。

乔雨萍不由得脸色一红,这才想起孔春山在村中早有“流氓村长”之名,不敢再搭理他,低着头带着几个学生快步走了。

“呸!”走出好远,四个小姑娘忽然回过头来,朝着孔春山的背影齐齐吐了一口口水。

再往前走不远,就到了杜娟家。杜娟家是一栋二层小楼,外墙贴着马赛克砖,但屋里却并没有什么装修,水泥墙面显得黑乎乎的,仅有的几件家具,也已十分老旧。

杜娟的爸爸几年前遭遇车祸身亡,家里用他的十来万元赔偿金盖起了这栋楼房。她妈妈现在在广东打工,杜娟一直跟外公、外婆一起生活。

杜娟和金小秋是一对表姐妹,杜娟的外公、外婆,是金小秋的爷爷奶奶。金小秋的爸妈也跟杜娟她妈妈一起在外面打工。金小秋是由爷爷、奶奶一手带大的。两位老人年事已高,照顾两个孩子已经显得很吃力,好在这一对小姐妹日渐懂事,已经不用他们怎么操心了。

回到家后,杜娟和小秋一放下书包,跑到后面院子里,提着泔水桶,帮奶奶喂猪去了。

乔雨萍则坐在堂屋门口,跟小秋的爷爷聊天。她先问了杜娟和小秋的家长在外面的工作情况。老人说儿女们在外面都还好,虽然挣钱很辛苦,但他们还是很记挂家里,每个月都要打电话回家。因为家里没有装电话,他们每次都是把电话打到村头的小卖部,小卖部的老板再叫杜娟和小秋去接听。

乔雨萍说:“要不这样吧,以后叫他们把电话打到我的手机上,我再叫杜娟和小秋接电话。”她低头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写在一张纸条上,递给小秋的爷爷,想了一下,又问:“最近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小秋的爷爷摇头说:“没出什么事啊!”

乔雨萍点头说:“那就好。”

接着她又去了另外两个女生宫敏和陈燕子的家里。

这两个女生跟杜娟家是左右邻居,平时四个小女孩总是一起上下学,关系像亲姐妹一样亲密。

宫敏和陈燕子也是留守儿童,父母亲都在外地打工,两个孩子都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

乔雨萍向两名学生的爷爷、奶奶问了两个孩子的日常情况,大致上跟杜娟家差不多。

她又问老人:“最近家里没有出什么事吧?”

老人摇头说:“没有啊,孩子很听话,都挺好的。”

乔雨萍松了口气。

她之所以来家访,是有原因的。最近一段时间,这四个女生上课好像没有以前专心了,成绩也有所退步。她以为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让孩子们分心了,所以今天特地到家里来问问情况。见一切安好,她也就放心了。

跟老人们聊完天,天色就已经完全黑下来。

金小秋的爷爷、奶奶留她在家里吃晚饭,杜娟和小秋也紧拉着她的手不放,乔雨萍笑笑,只好在饭桌前坐下来。

吃完晚饭,时间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乔雨萍向金小秋的爷爷、奶奶道过谢,就起身准备回学校。

四位女生拿出手电筒,要结伴送老师回去。

乔雨萍看看外面的天色,正是农历月中,一轮圆月挂在天空,地上好像铺了一层水银,把一条水泥村道照得明晃晃的。

她笑笑说:“有月亮送我回去呢,就不用劳烦你们了,你们早点休息吧。”

杜娟等人嘟嘟嘴,只好把她送到门口,跟老师挥手说再见。

晚上8点,在城市里,正是灯红酒绿的夜生活刚刚拉开帷幕的时候,但在这偏僻的小山村里,已经有点晚了。村民们大多都已熄灯睡觉,村子里渐渐安静下来,偶尔传出的一声狗吠,很快被黑夜吞没,天地间显得更加宁静。

乔雨萍独自一人走在村道上,脚步轻快,有时还带点儿跳跃。那条洒满月光的水泥路,恰似一条皎洁的银河。

当初她之所以决定长期留在这所乡村小学任教,就是因为喜欢上了碾子湾村这份与世无争的宁静与温馨。

大学毕业后,她本来留在城里一所重点小学当老师,三年前遭遇失恋的打击,她心情抑郁之下,决定换换工作环境,于是就主动申请调到全市最偏僻的乡村小学任教。

原本只是打算在碾子湾待个一年半载,等心情平复了,就回城里。但是她很快就被山村孩子对老师的那份纯朴的真情和山村里独有的平和宁静吸引住了。她觉得自己更适合在这里生活,就下定决心留下来当了一名乡村教师。

出了村口,脚下的硬底路就变成了黄土路。秋夜里的露水,在月光中悄然飘落,打湿了路面,一股淡淡的泥土味儿,就飘浮了起来。

忽然,夜色里传来一阵“突突”的响声,一辆摩托车亮着大灯从前面驶过来。

跨在摩托车上的男人老远就喊:“乔老师,这么晚才回学校,又去家访了啊?”

乔雨萍认得这是自己班上一位同学的家长,一边侧身给摩托车让路,一边点头应道:“是啊,在杜娟家里吃完晚饭,回来得有点晚了。”

那个家长在她身边停下摩托车说:“要不我送你回学校吧。”

乔雨萍摆手说:“不用了,熟门熟路,我不会走丢的。”

对方哈哈一笑,骑着摩托车走了。

黄土路的两边,都是果园。果园是村集体的,前几年承包给村民种植,因为赚不到钱,这两年已经没有人再承包经营,果园就渐渐荒废,尽管现在已经是秋天,也没见到树上挂出半个果子。

摩托车的“突突”声渐渐远去,路边草丛中传来了蛐蛐儿的叫声。

夜风吹来,树影轻摇,月光透过树叶缝隙映照下来,好像撒了一地碎银。

这片果园离学校不远,夏天的时候,乔雨萍曾带学生到林子里进行野炊。有时到学生家进行家访,回来晚了,会有学生或家长送她,有时也会一个人回校。她已经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所以即便是一个人走夜路,也觉得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正这样想着,路边的落叶下面,忽然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还是把她吓了一跳。她刚站住脚步,就看见一只硕大的田鼠从树叶下面钻出来,跑上了黄土路。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只早已埋伏在树上的猫头鹰箭一般飞掠而至,张嘴叼起田鼠,双翅一振,飞进了树林。

乔雨萍目睹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不由得看呆了。直到果园深处传来那只田鼠“吱吱吱”的惨叫声,她才回过神来。书上说猫头鹰是森林卫士,看来确是如此啊!

再往前走不远,道路两边的树叶就变得浓密起来,头顶的月光被树叶遮挡,路面显得有些幽暗。乔雨萍正要加快脚步,忽然听到路旁一棵大树后面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以为又是田鼠在作怪,扭头看一眼,并没有多加留意,刚回转头来,却忽然“噌”的一声,从大树后面跳出一个人,挡在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乔雨萍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这突然从黑暗中跳出来的人,竟然是村长孔春山。

“村长?”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问,“你怎么在这里?”

孔春山打了个酒嗝儿,笑嘻嘻地说:“我刚从隔壁村子喝酒回来,走到这里的时候有点内急,所以就站在大树后面撒了一泡尿。你看我这拉链都还没有来得及拉上呢。”

乔雨萍一低头,果然看见他的裤子拉链还敞开着,不由得脸色一红,不想再多搭理他,一侧身,从他身边快步走过去。

“乔老师,别这么急着走嘛。”孔春山忽然伸出双手,从后面一把将她拦腰抱住。

“啊!”乔雨萍发出一声惊叫,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叫道,“你、你想干什么?快放开我!”

孔春山在她耳边干笑道:“乔老师,我傍晚看见你进村家访,就知道你一定会走这条路回学校。你以为我真的是躲在树林里撒尿吗?我是在等你呢!美女老师,你让我等得好辛苦啊!”他一边说着,一边喷着酒气,要来亲乔雨萍的脖子。

乔雨萍身子前倾,躲了开去,然后把头使劲往后一仰,后脑勺正好撞在孔春山左边眼眶上,痛得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用一只手抱住乔雨萍,另一只手去解她的牛仔裤扣子,嘴里说:“乔老师,你就从了我吧。我在教育局有熟人,只要你从了我,我可以托关系让你做学校的校长。你要是不肯顺从我,我马上就可以叫你滚蛋,而且让你以后再也做不了老师。”

“快放开我!”乔雨萍又惊又怒,吓得浑身都颤抖起来,一边弯下腰保护着自己,一边推开他伸向自己牛仔裤里的手,颤声道,“你、你再不放开,我可就要叫人了。”

孔春山有恃无恐地道:“叫吧,你尽管叫!这里离村子远着呢,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再说被人听见又怎样?我是一村之长,谁敢坏我的好事?”他的一只手,又贴着乔雨萍的身体往她的牛仔裤里伸去,“乔老师,你就从了我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乔雨萍不住地扭动身体,拼命挣扎着,但是她一个姑娘家,力气远远没有孔春山大,僵持了好一会儿,也没能从孔春山的手臂中挣脱出来。

孔春山的另一只手,已经强行将她的牛仔裤拉链扯下来。

乔雨萍惊恐交加,几乎吓得哭起来,情急中想起自己在大学跆拳道社团里练习过的女子防身术,喘了一口粗气,猛然抬高右脚,皮鞋的鞋跟狠狠踩在孔春山的脚背上。

“哎哟!”孔春山痛得大叫一声,松开手退后一步,抱起自己的脚跳了起来。

乔雨萍惊魂未定,不敢停留,撒腿就跑,边跑边喊“救命”,可是这里距离村庄尚远,叫声再大,也不会有人听到。

“臭娘们儿,你跑得再快,也逃不出我孔春山的手掌心!”孔春山朝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地从后面追上来。

乔雨萍边跑边慌慌张张地回头张望,孔春山跑得比她快,只一会儿工夫,就快追上她了。她一咬牙,纵身跳下路基,一头钻进路边的果园里。

果园里种满了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果树,因为乏人打理,地上的杂草和灌木已经长到半人多高。

她迅速地转过两棵大树,然后猫着腰蹲在一处草丛里,按住胸口,屏声敛息,躲了起来。

孔春山一路追过来,忽然不见了乔雨萍的踪影,大感奇怪,停下脚步四下张望,道:“真是见鬼了,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人了?”他寻找一阵儿,失去目标,脸上露出悻悻的表情,转身欲走。

乔雨萍见他并没有发现自己,以为躲过一劫,正暗自松口气,不想孔春山却忽然哈哈一笑,跳进果园,冲着她藏身之处直扑而来。原来他早就发现她躲藏在这里了。

乔雨萍知道不妙,起身往果园深处逃去。谁知刚跑几步,鞋跟踩到草丛里的一块砖头,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头撞到旁边一棵果树上,顿时流起血来。

果园里人影闪动,孔春山已经追了上来。

她咬紧牙关,顺手捡起脚下的砖头,用力朝孔春山扔过去,也不知道有没有扔中,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去。

果园里到处都是带刺的灌木,树枝划破她的衣服,在她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她却全然没有感觉到,一口气跑出好远,回头看时,后面已经不见孔春山的身影,才知道自己已经把他甩开了,这才顾得上停下来喘口大气。

她又在一棵大树后面躲藏片刻,确定孔春山没有再追上来,钻出果园,急匆匆跑回了学校。

她回身关上学校大门,但门锁早已损坏,两扇木门只能虚掩,并不能从里面锁上。

学校里的其他老师,大多是村里的民办教师,晚上都回了自己家,另有两个公办老师却是住在镇上,每天都骑着摩托车上下班。偌大的一个学校,一到晚上,其实就只剩下乔雨萍一个人驻守。

她跑回自己的单人宿舍,迅速关上房门,将门锁好,想了一下,觉得如果孔春山再追上来,这一道简单的门锁可能也挡不住他,于是又把书桌拖过来,死死地抵在门后。

直到确认万无一失了,她才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汗水早已打湿全身,整个人都像是虚脱了一般,竟然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不知道在地上瘫坐了多久,忽然一阵凉风吹来,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她渐渐缓过神来,掏出手机看一下时间,已经是夜里10点钟了。

她侧耳细听,外面并没有什么异常响动,看来孔春山没有追赶到学校来,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到地上。又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她感觉到身上有些凉意,起身换了件衣服,倒头睡下。谁知头刚挨到枕头,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乔雨萍的神经顿时绷紧,从床上一跃而起,惊恐地盯着那扇被书桌顶住的房门,脸色煞白,浑身轻颤,既不敢出声,也不敢开门。

“砰砰砰”,外面的敲门声越来越急,有几个声音同时在喊:“乔老师,乔老师,你睡觉了吗?”

乔雨萍不由得一愣,她听出来了,说话的正是她今晚家访过的几个学生。但她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声:“是谁?”

“我们是杜娟和金小秋,”外面几个女生同时说,“还有宫敏和陈燕子。我们找您有点事。”

“只有你们四个人吗?”乔雨萍站在门后面问,“还有没有其他人?”

杜娟说:“只有我们四个,没有其他人了。老师,你睡了吗?”

“还没呢。”乔雨萍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吃力地挪开顶住房门的书桌,打开门,四个女孩气喘吁吁地挤了进来。

乔雨萍不放心地把头探出门外,四处望了一下,确实没有看到有其他人。她关上房门问几个学生:“这么晚了,你们找老师有事吗?”

四个女生有点害羞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话。犹豫了一阵儿,最后还是金小秋站出来说:“老师,您说过以后我们可以借您的手机给爸爸、妈妈打电话是吧?”

“是啊!”

“今晚我们四个在一起看电视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很想爸爸、妈妈了,我们一商量,就到学校来找您,想借您的手机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

“哦,原来是这样。”乔雨萍舒了口气说,“你们敲门敲得那么急,真把老师吓了一跳。”

她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学生,问:“你们会拨号吧?”

四个女生都点头说:“会。”

金小秋接过手机,看了老师一眼,小声问:“老师,我们想跟家长说几句悄悄话,可以出去打电话吗?”

乔雨萍笑笑说:“可以,外面很黑,别去太远的地方。放心,老师不会偷听你们打电话的。”

四个女生一齐点头,说:“知道了。”

2

因为在果园里受了那一场惊吓,整个晚上,乔雨萍都没能睡踏实,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

等她被一阵上课铃声惊醒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8点了。她翻身起床,早晨的太阳从窗户里透进来,照到了床边。

窗户外面的操场上,听到上课铃声召唤的孩子们,一边打闹着一边奔向教室。

给孩子们上课的时候,乔雨萍显得有点心不在焉,不时地望向教室窗外,好像昨晚那个让她做噩梦的村长孔春山会随时闯进来一样。

光天化日之下,她倒不是怕这个流氓村长再次来欺侮她,她是怕村长报复她,到学校来找她的麻烦,就像他说的那样,逼她离开学校,离开这些可爱的孩子们,让她再也不能当老师。

幸好直到傍晚放学,孔春山也没有再到学校来骚扰她。

不过想起孔春山那句威胁她的话,她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安,就好像心上悬着一块石头,始终无法放下一样。

第三天,是星期六,校园里没有了孩子们的喧闹声和读书声,显得静悄悄的。乔雨萍本不想出门,但自己班上有一个学生家里最近出了一点事,影响了孩子的学习成绩,她想到学生家里去了解一下情况,所以上午8点多的时候,她还是离开学校,走进了碾子湾村。

等她家访完毕,起身离开学生家时,已经是上午9点半。

这天是一个云淡天高的大晴天,太阳温和地照着村前的水泥路,秋风摇动树梢,一些黄叶缓缓飘落下来。

几个孩子在村道上玩游戏,两条老黄狗趴在路边,悠闲地望着从村道上走过的每一个人。一阵打麻将的喧闹声,从路边房子里传出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村里的广播打开了,先是播放了两首流行歌曲,接着又从喇叭里传出村长孔春山讲话的声音。

村里的广播站设在孔春山家里,一般不定期向全村村民开播,村里有事的时候,孔春山就会在广播里喊两嗓子。

乔雨萍听见孔春山先是在广播里咳嗽了两声,然后操着当地方言说:“各位村民,每年农忙之后,都是村里年轻人外出打工的旺季,今天我要重点讲一下外出打工的注意事项。俗话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外出打工,人生地不熟,总会有一些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比如说自己辛辛苦苦打工挣来的血汗钱被骗、被抢、被盗,造成经济损失。其实只要我们时刻提高警惕,就可以防止这些不幸降临到自己头上。根据本村长走南闯北的经验,在此提醒大家,外出打工,只要做到以下‘四防’,即可平安无事。说到这‘四防’嘛,就是防骗、防诈、防抢、防盗……”

乔雨萍在路边的广播里听到孔春山的声音,心下稍安。她进村的时候,还在担心怕在路上碰见这个流氓村长,给自己带来麻烦。既然他正在广播里讲话,说明他现在还在家里,不会在村道上出现,她也就放心了。

“乔老师好!”几个在村道上玩耍的孩子虽然不是她教过的学生,但看见她,都礼貌地跟她打招呼。

乔雨萍面带笑意,点头应着,还特意叮嘱几个男孩不要到小河里戏水,小心溺水。

再往前走不远,就到了孔春山的家门口。秋天的阳光下,那幢四层小楼的白色外墙上闪动着银光,分外耀眼。一些电缆线从二楼窗户里伸出来,与外面的广播线连接在一起,孔春山坐在家里说话的声音,就是从话筒里通过这些线路传送到村里各处喇叭中的。

广播里还在直播孔春山讲解的“外出打工防骗宝典”:“第三是防抢。这类案件大多发生在火车站、汽车站周围,值得注意的是,现在不法之徒抢劫的手段有所变化,他们先是跟你套近乎,请你抽烟喝饮料,只要你一抽他的烟,或是喝了他递过来的饮料,立即就会——”

说到这里,广播里突然传出“吱”的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然后全村的广播都哑了一般,再也没有传出半点声音。

乔雨萍吓了一跳,心想:会不会是孔春山在窗户里看见我了,连广播也不播了,就要下来找我的麻烦?

她立即加快脚步,想要从他门前跑过。就在这时,忽然从孔春山家旁边的小路上冲出来一个人,差点与乔雨萍撞在一起。

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以为是孔春山来了,惊恐失色,吓得大叫了一声,定睛看时,才发现从小路上快步走出来的是一个中年女人。

对方看见她,也停住脚步,有点意外地叫了一声:“乔老师?”

乔雨萍定神看看对方,觉得这女人有点眼熟,想了一下,忽然记起来,这女人名叫金玉红,是自己的学生杜娟的妈妈。她平时在广东打工,回来得少,自己也只见过一两次,所以也不是很熟识。

她缓过神来,说:“原来是金大姐,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金玉红的呼吸显得有点急促,喘了口气说:“我、我是坐火车回来的,昨天下午才到家。”

乔雨萍想起前天晚上杜娟她们借自己的手机给家长打电话的事,忽然明白过来:“是杜娟打电话叫你回来的吧?”

金玉红怔了一下说:“是的,孩子说想我们了,一定要我们回家看看,所以我们就一起回来了。”

“一起回来?”乔雨萍问,“是不是金小秋的爸爸、妈妈也回来了?”

“是的,我弟弟、弟妹也回来了,还有宫敏和陈燕子的爸妈,他们接到电话后,也跟我们一起回来了。”

“这次回来,准备在家里待多久呢?”乔雨萍说,“孩子现在都还小,正是需要爸爸、妈妈在身边陪伴和教育的时候,如果你们时间允许的话,最好……”

“多谢乔老师关心!”金玉红脸色微红,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我对孩子关心得太少了,我跟我弟弟、弟妹,也就是金小秋的爸妈商量过了,这次回来,以后不会再出去打工了,待在家里种田养鸡,看管好孩子比什么都重要。”

乔雨萍点头应道:“那就好。”

“我们家有一块菜地,就在这条小路后面,很久没有人打理,都快荒废了,今天早上我特意过来把地平整一下,准备种点蔬菜。”金玉红搓着手说,“乔老师又进村家访啊?要不要到我家坐坐?”

“不了,我还得回学校批改作业,改天有空再到你们家去跟你说说杜娟的学习情况。”

乔雨萍别过金玉红,沿着村道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后来,经过乔雨萍一段时间的观察,杜娟、金小秋、宫敏和陈燕子这四个女生,自从父母亲从外面打工回家之后,脸上的笑容明显比以前多了,性格也都变得开朗起来,上课的时候也更加认真和专心了,学习成绩正在稳步提高。

看来父母亲在孩子心目中的位置,是谁也不能替代的啊!

大约有两个星期左右的时间,因为教学工作繁忙,乔雨萍一直没有到村子里走动。中秋节假期结束后的第二天,她决定到杜娟等四个女生家里进行家访,顺便把孩子们在学校的进步表现告诉家长,让家长好好表扬一下孩子。这四个孩子的成绩已经挤进了全班前几名,如果继续努力下去,小学毕业的时候,考进镇上的重点初中完全没有问题。

这天傍晚,孩子们放学后,乔雨萍略作收拾,就独自一人往村子里走去。刚一进村,她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不但隐隐听到了警笛鸣响的声音,还看见村民们都从家里跑出来,沿着村道往同一个方向奔去。

她觉得有些奇怪,问村民发生什么事了,大伙儿摇摇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好奇地跟着人流向前跑出不远,就看见村长孔春山家的小楼门口停着两辆警车,警车上还闪着警灯,四周拉起了警戒线,外面围着许多村民,个个都伸长脖子往屋里瞧着。可是乔雨萍挤过去一看,孔春山家的大门是关上的,里面什么也瞧不见。

乔雨萍找了个熟识的村民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村民说:“是村长死了。”

“村长死了?”

乔雨萍大吃一惊,“怎么死的?”

村民摇头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到底出了啥事我也不知道。不过你看来了这么多警察,连镇派出所侯所长都亲自来了,估计肯定是发生大案子了。”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小楼大门打开,两名戴着口罩的警察从屋里抬出一具尸体,尸体上盖着一块白布,死者是谁,也看不清楚。后面跟着走出一个阴沉着脸的瘦个子中年警察,乔雨萍在学校搞普法教育时见过他,认得他是镇派出所的侯所长。

侯所长站在门口打了个电话,听起来像是在向市局汇报情况,然后招手叫来一个年轻警察,叫他带几个人留下来,再把现场好好勘察一遍。他自己跳上一辆警车,一溜烟走了。

乔雨萍看看那个年轻警察,觉得有点眼熟,想了一下,忽然记了起来,“李鸣!”她冲着那个年轻警察喊了一声。

李鸣是她大学时的同学,听说他大学毕业后通过招聘考试,到市公安局当了一名警察。

年轻警察听见叫声,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意外的表情,迈着大步朝她走过来:“乔雨萍?真的是你啊,你不是在城里当老师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还真是你啊!”乔雨萍忍不住笑着在他肩上擂了一拳,“我早就申请调到碾子湾小学来了。”

“弄了半天,我是到你的地盘来了。”

“你不是在市里当警察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唉,别说了,我在市局刑侦大队当刑警,最近这边镇上事多,所以局里暂时把我抽调到这边给侯所长当副手。”

乔雨萍往小楼大门里边指了指,问:“这儿发生什么事了?我听说是村长出事了?”

李鸣点头说:“是的,他死了。”

“怎么死的?自杀还是他杀?”

李鸣摇头说:“目前还不能确定,案子仍在调查之中。”

今天下午4点半左右,镇派出所接到电话报警,说碾子湾村村长孔春山家里发生了命案。

侯所长急忙带着李鸣等人赶过来,发现案发现场在孔春山家的二楼。

二楼靠近楼梯口的旁边,有一个十几平方米的小房间,里面摆放着调音台、扩音机和话筒等一些广播设备,房门上贴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广播室”三个字。广播室的地上躺着一具尸体,死者脚踝处缠着一根破了皮的电线,尸体已经有些烧焦。一个放置设备的木柜倾斜在墙边,一些广播设备掉落下来,正好砸在死者头上。尸体已经腐败发臭,死亡时间看起来至少已经有十天半月了。

一个胖女人正坐在广播室门口号啕大哭。她叫姜兰,是屋主孔春山的老婆。打电话报警的人正是她。

孔春山的儿子在市里工作,小两口今年刚生了孩子,从年初开始姜兰就进了城,一直在儿子家里照顾孙子,家里就只剩下了孔春山一个人。

前几天中秋节,姜兰打电话回家,一直没有人接电话。今天上午,她打电话回来,因为天气马上就要转凉了,想叫丈夫给自己送几件衣服到城里去,但是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有人接听。她知道丈夫的禀性,以为他又出去跟哪个女人鬼混去了,心里很恼火,气冲冲地搭车回家,不想却在家里发现了一具烧焦发臭的尸体。

仔细辨认,死者正是她丈夫孔春山,她差点吓晕过去,慌忙打电话报警。

李鸣把案发经过简单地跟乔雨萍说了,乔雨萍还想问些什么,屋里忽然有民警喊李鸣,说:“报案人已经缓过神来了,要不要对她进行问询?”

李鸣说:“行,把她叫出来,我来问她。”

那个民警就把还在抹眼泪的姜兰带了出来。

李鸣把她叫到一边,问她:“你是什么时候去你儿子家住的?期间有回来过吗?”

姜兰说:“今年2月份,我孙子刚一出生,我就去了我儿子那里,家里只有我老公一个人住。我5月份回来过一次,这是第二次回家。”

“那你平时有打电话回家吗?”

姜兰说:“我在城里带孙子,整天忙得晕头转向,而且平时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又怕浪费电话费,所以平时很少打电话回家。记得中秋节的时候好像打过一次,家里没有人接电话。我带到城里的衣服不够穿了,今天本想叫我老公给我送几件衣服到城里,可是给他打电话一直没有人接,我只好自己坐车回来拿,谁知……”

“你回家的时候,大门是锁上的吗?”

“是的,门是锁上了的,是我自己拿钥匙开的门。一进门我就闻到一股臭味,当时就觉得有点不正常,结果上楼就看见我老公他……”姜兰说到这里,情绪又激动起来,拖住李鸣的手说,“警察同志,我老公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啊?他死得那么惨,一定是被人害死的,你们可要早点抓到凶手,还我们一个公道啊!”

李鸣一边做着询问笔录一边说:“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还不知道你丈夫到底是不是死于他杀。不过你放心,警方一定会把这个案子彻底调查清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乔雨萍忍不住心中好奇,慢慢挤过来,隐隐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但也没有一点头绪。

她心里想,孔春山的尸体都已经腐烂发臭,死亡时间至少有十天半月了,可是我那天还听到他在广播里给村民们讲解“打工防骗宝典”来着,怎么就……记得当时广播里传出一声尖锐刺耳的电流声,然后就再没有声音了,难道孔春山就是在那个时候……

那天是什么日子呢?她掰着手指头推算了一下,今天是9月26日,那天……应该是9月13日吧。

她看着李鸣在现场忙碌的背影,心里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个情况告诉他。

3

也不知道为什么,孔春山一家跟乔雨萍并没有任何关系,但孔春山之死,却总让她隐隐有些不安。

她很关心这个案子的进展情况,也很想知道这个流氓村长到底是怎么死的。

两天后,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给李鸣打个电话,向他打听一下案情,自己的手机却响了,一接听,打电话给她的人,居然正是李鸣。

李鸣在电话里说:“老同学,你什么时候有空啊,我有点事情想请你帮个忙。”

乔雨萍说:“白天我要给孩子们上课,下午放学后就没有什么事了。”

李鸣说:“那行,我下午去学校找你。”

傍晚的时候,孩子们刚刚放学,乔雨萍就听到学校门口传来一阵“突突突”的摩托车响声,出门一看,正是李鸣来了。

乔雨萍一面请他到简陋的教师办公室坐下,一面问他:“孔春山的案子,调查清楚了吗?”

李鸣喝了口水说:“基本调查清楚了。”

“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既不是自杀,也不是他杀。目前的调查结论是,死于意外。”

“意外?”乔雨萍愣了一下。

李鸣告诉她说,孔春山脚上缠绕着一根破了皮的电线,尸体上有被电火烧焦的痕迹,很明显,他是被电击身亡。

从现场的情况来看,他临死前应该正在进行广播播音,桌子上的播音仪器都打开着,播音话筒也处于开启状态,但因为突然断电,所以广播里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警方仔细勘察过现场,没有发现有其他人进入过播音室的痕迹。案发时楼房大门是锁上的,经警方痕检人员检查,前后门锁并没有被人撬动过的痕迹。

派出所的侯所长推断,孔春山应该是死于意外触电事故。

案发之时,孔春山正在自家的广播室里进行广播播音,脚下不小心被一根破了皮的电线缠到,当即触电身亡,并且浑身上下被电火烧焦。临死前,在其最后挣扎的过程中,打翻了身后的一个小木柜,导致柜子里的一些电器设备掉落下来,正好砸到他头上。因其是独居在家,所以直到死后多日,才被人发现。

法医对死者进行了尸检,推断出的死亡时间,是在尸体被发现前的半个月左右,大致时间是在这个月也即9月10日至12日之间。

因为这段时间气温较高,尸体已经高度腐烂,所以法医暂时还没有办法推断出更加精确的死亡时间。

乔雨萍听他说完后,摇头说:“你们警方推断出的死亡时间不对啊!”

李鸣一怔,问:“哪里不对?”

乔雨萍想了一下,还是把9月13日那天上午她家访回校途中,听到孔春山在广播里讲话,然后又突然中断的事,跟李鸣说了。

李鸣立即把这条线索在笔记本上记下来,说:“如果你反映的情况是真的,那么至少把我们警方推断的孔春山的死亡时间整整推后了一天。而且从现场情况来看,当时的播音话筒处于开启状态,这个跟你说他当时正在广播里播音的证言是相吻合的。他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出了意外,触电身亡的。”

乔雨萍怕他不相信自己,又补充说:“当时听到广播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个,你们可以去村里向其他村民调查,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作为我个人来说,咱们是老同学,我当然相信你说的话。但是作为一名警察,我一般不会轻易相信孤立的证据,所以你提供的这条线索,我们还是会向其他人核实的。”

李鸣又问她:“你还能记起当日广播突然停止,具体是在上午什么时间吗?”

乔雨萍回忆了一下,说:“大约是在当日上午9点45分左右吧。我记得当天上午,我从那个学生家走出来的时候,看了一眼他家里的挂钟,正好是上午9点30分。当时我走得并不快,从学生家走到村长家附近,大概需要15分钟左右。所以我估计事发当时,应该是9点45分左右吧。”

“你提供的这条线索太重要了,这样一来,孔春山精确的死亡时间,基本就确定下来了,就是在9月13日上午9点45分左右。当然,这个时间点我们会再去核实的。”

“这么说来,孔春山真的就是在那个时候意外触电身亡的?”

李鸣点一下头,说:“是的,目前来说,咱们派出所的侯所长就是这么认定的,他准备把这个案子定性为意外事故。”

乔雨萍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些端倪,问他道:“你一直说这只是你们侯所长的推断,难道你自己对这个案子有不同的看法?”

李鸣喝了口茶,抬头看着她,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把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对她讲出来。他放下茶杯,放慢语速斟词酌句地说:“是的,首先我必须得承认,从案发现场的情况及目前警方所掌握的线索来看,咱们侯所长的推理,无疑是最符合常理的。可是多年的办案经验告诉我,很多时候罪犯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所以有些案子你如果按常理去推断,你就输了。我仔细梳理了一下案情,总觉得这个案子有些不合常理的地方,比如说孔春山这个村长,兼着村里的广播员已经有十多年,按理说应该已经有十分丰富的经验,怎么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意外触电呢?”

“所以你觉得这个意外只是个假象,他是被人谋杀的?”

“是的,他很可能是在广播室进行播音时,被人用破了皮的电线电击身亡,然后凶手清理了现场,并且将现场伪装成了孔春山自己意外触电身亡的模样。”

“可是你们警方已经勘察过现场,在那间广播室里,并没有发现外人侵入的痕迹。”

“我说了,凶手很狡猾,作案后仔细清理了现场,所以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孔春山在二楼广播室播音时,楼下的大门应该是锁上了的,凶手是怎么进去的?你已经说过了,那幢楼的前后门门锁都没有被撬过的痕迹,楼上楼下的窗户都安有防盗网,凶手根本不可能从窗户里爬进去。”

“是的,你问到了最关键的地方。”李鸣说,“你说得没错,凶手肯定不是撬门进去的,也不是翻窗进去的,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孔春山开门让对方进去的,二是凶手自己有钥匙,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出孔春山家里。”

“我觉得不大可能是孔春山开门让对方进去的。”

“为什么?”

“因为以前闹过一个这样的笑话。当时孔春山跟村里一个老公在外打工的留守妇女好上了,有一次,正是农忙的时候,他在屋里用广播播送一个镇里下来的通知,那个女人到他家里来找他,他开门让她进去了。当他播送完通知后,两人就在广播室里偷情,结果因为话筒没关,所以两人偷情的声音,全都通过广播直播给全村村民听见了。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得了一个‘流氓村长’的外号。据说从那以后,他每次开广播讲话的时候都会很小心,一般不会让别人待在自己家里。”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另一种可能了。”李鸣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说,“凶手肯定是用钥匙开门进屋的。而据我调查,案发小楼的前后门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孔春山身上,另一把由他老婆姜兰拿着。”

“姜兰?”乔雨萍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怀疑孔春山的老婆?”

“是的。”李鸣看着她认真地道,“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村里的情况我不熟悉,想找村民调查一下案情,他们也都遮遮掩掩,生怕惹火上身。上次你不是说,这里是你的地盘吗?我想我也只能来找你帮忙了。”

乔雨萍笑着说:“那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呢?”

李鸣说:“我想让你帮我调查两件事情:第一,孔春山跟他老婆姜兰的夫妻关系如何?第二,现在咱们已经基本可以确认孔春山的死亡时间是在9月13日上午9点45分左右,你再帮我调查一下,看9月13日这天,姜兰有没有回过碾子湾村。”

乔雨萍挺了一下胸脯,道:“是,警官,我保证完成任务。”

李鸣离开之后,乔雨萍草草吃罢晚饭,带上一支钢笔和一个笔记本,就急匆匆往村子里走去。

经过村长孔春山的家门口时,只见他家大门紧闭,虽然暮色已浓,屋里并没有亮灯,也没有任何声响传出来,想来他老婆姜兰尚未处理完丈夫的后事,就已经急着进城带孙子去了,所以现在这屋子已是空荡荡的无人居住了。

看着这紧闭的大门,想到几天前从大门里抬出来的尸体,乔雨萍顿时生出一阵阴森恐惧之感。

她们班上有一个男生叫小宁,就住在村长家隔壁。

小宁的爸爸老宁以前在外省一家石材厂上班,后来得了尘肺病,失去工作能力,就被老板打发回家了。现在换了小宁的妈妈出去打工,老宁留在家里养病。

乔雨萍以家访的名义来到小宁家,小宁放学后出去割猪菜还没有回来,只有老宁在家。

老宁今年才三十多岁,但背已经驼得厉害,眼窝深陷,看上去好像两个无底洞,身体瘦得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似的。

乔雨萍自己搬了把椅子,在屋门口坐下,先跟老宁说了一下小宁在学校的学习情况。

老宁听说儿子在学校学习很用功,成绩也不错,很是欣慰。他叹着气说:“我这一辈子算是完了,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小宁能好好念书,将来能有点出息。”

乔雨萍装着很随意的样子,跟老宁聊起了发生在隔壁村长家的命案。

老宁摇着头大发感慨:“谁能想得到呢,那么一个大活人,竟然在家里死了十天半月,才被他老婆发现,想想都觉得吓人得慌。”说到这里,他忽然捂着嘴巴使劲咳嗽起来,那咳嗽声似乎是从他胸腔里扩散出来的,响得连房梁上的灰尘都震落了下来。

老宁咳了一阵儿,手从嘴巴上拿开时,掌心里竟然沾着几点血迹。他不当回事地在裤子上擦一下,哀声说:“估计我也会跟孔春山一样,哪天病死在家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乔雨萍心里沉沉的,却不敢接他的话,怕他一激动,会咳嗽得更加厉害。

过了一会儿,等老宁的呼吸平缓一点,才接着问他:“这半个月来,你有没有听见他家里传出什么奇怪的响动?”

老宁说:“没有啊!”

乔雨萍又问:“在孔春山的尸体被发现的前十多天里,你有没有看见他老婆姜兰回来过?”

老宁摇头说:“没有啊,我身上有这个病,也不能下地干活儿,每天就只能坐在家门口看家,那个女人如果回家,我肯定能看见。我只看见她在孔春山尸体被发现的那天下午回来过。她先是在门口叫孔春山开门,没有人应门,她才自己掏出钥匙开门,进去不久,就听见她在屋里鬼叫,一开始我还以为她真的看见鬼了呢,后来才知道是她老公死了。”

乔雨萍说:“村长的尸体被发现的那天,我看她哭得挺伤心的。他们两公婆平时的关系应该还不错吧?”

“假的,那是哭给别人看的。”老宁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大声说。

“为什么这么说?”

“他们夫妻俩的关系,你说能好到哪里去呢?孔春山肚子里那几根花花肠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经常跟村里几个寡妇,还有一些老公在外打工的留守女人勾勾搭搭。还有,他手里握着村委会大印,一些年轻女人出去打工,或者办计划生育证,都得找他盖章,他就趁机要挟人家,占人家的便宜……他老婆经常为这事跟他吵架。后来他儿子生孩子了,姜兰就进城带孩子去了。这个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听说她在城里跳什么广场舞,跳着跳着,就跟一个死了老伴的城里老头儿跳到一起去了。”

“竟然有这样的事?你确定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这是孔春山亲口告诉我的。他还跑到城里找那个老头儿闹过。姜兰当时就嚷着要跟他离婚,孔春山死活不同意。所以姜兰就赌气住在了儿子家,几乎没有回来过。当时我还笑话孔村长,说他只准村长找寡妇,不准村长夫人找城里老头儿。”说到这里,老宁忍不住笑起来,因为肺部有病,他笑起来嘎嘎作响,好像有人在使劲拉动一只破风箱一样。

离开老宁家里,乔雨萍又向其他几个村民打听了一下,情况跟老宁说的大同小异。于是她打开笔记本,在上面记下了两条线索:

第一,9月13日前后,未见姜兰回家;

第二,姜兰有外遇,并因为此事跟孔春山起过冲突。

回学校的路上,她用手机给李鸣打了个电话,把自己调查到的情况跟他说了。

李鸣听到第二条线索,顿时兴奋起来。

乔雨萍知道他的意思,从第二条线索来看,姜兰是有杀人动机的。勾结奸夫,谋杀亲夫,这样的案例在生活中已经屡见不鲜。

“只是,”她犹疑着问,“9月13日案发前后,姜兰并没有回过家,这个怎么解释?”

“第一,如果姜兰有心杀夫,回村的时候肯定会小心谨慎,避开村人耳目。第二,如果她跟那个第三者真的好到了要谋杀亲夫的程度,那么真要杀人,也可以不用她亲自动手。”

乔雨萍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有可能是那个第三者从姜兰手里拿了大门钥匙,偷偷潜进村里杀死了孔春山?”

李鸣在电话里“嗯”了一声,说:“这个只是众多可能性中的一种。我已经查到孔春山的儿子在城里的住址了。明天我去趟市区,调查一下姜兰和那个第三者9月13日的行踪,看看他们有没有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明。”

4

第二天中午,乔雨萍正在宿舍里批改学生作业,李鸣给她打来电话说,他已经调查过了,案发的9月13日这天,姜兰一直在市区,并没有回过碾子湾村。与她相好的那个老头儿,这个月去了上海的女儿家,也一直没有回来过。也就是说,姜兰谋杀亲夫的推理不能够成立。

乔雨萍听罢,不由得有些失望。

李鸣在电话里说:“不过法医在对孔春山进行尸检时,发现了一些新的线索。”

“什么新线索?”

李鸣告诉她,在孔春山的尸体被发现时,墙边有一个柜子是向前倾倒着的,里面掉落下来几件电器,正好砸在他头上,把他的额头砸出了几个伤口。当时警方推断,是他在触电挣扎的过程中打翻了柜子,所以才被柜子里掉落的东西砸到。但经过法医检验,却发现他额头上一共有五处被砸的伤口,每个伤口都很深,而根据伤口提取物判断,砸到其头部的并不是那几件电器,而是一块带尖角的石头。

更重要的是,根据他额头上伤口的大小和深度来推测,那才是置他于死地的致命伤,而遭遇电击则是他死亡之后才发生的事。

“也就是说,凶手先用石头将他砸死,然后再在他身上缠上电线,把他的尸体烧焦,造成其意外触电身亡的假象?”

“是的。为了掩盖孔春山额头被砸伤的痕迹,凶手扳倒柜子,让柜子里的电器掉落在他头上,乍一看,他额头上的伤口就很像是他触电挣扎时打翻柜子砸到的。”李鸣说,“孔春山触电身亡死于意外的结论已经被推翻,很明显,这是一起谋杀案。现在我跟侯所长正在孔春山家里,我们要重新看现场,寻找新的证据。”

挂了电话,乔雨萍看看离下午上课的时间还早,想了一下,就出了学校,往村里走去。进了村,果然看见孔春山家附近停了几辆警车,这次警戒线的范围拉得比上次更大,连门口的整条大路都包括进去了。乔雨萍站在警戒线外面,看见李鸣正站在屋里跟一个个子高挑的年轻女警察说话,就忙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听见叫声,李鸣和那个女警察同时走了出来。

女警察笑着说:“小李子,怎么在这么偏僻的乡下,也有你的熟人啊?而且还是个美女。”

李鸣笑了,说:“她叫乔雨萍,是我的大学同学,现在在碾子湾小学当老师。我对村里的情况不熟悉,前段时间的调查工作,她可是帮了我不少忙。”转过头又给乔雨萍介绍说,“这位是我在刑侦大队的师姐,叫文丽。孔春山这个案子出现大逆转之后,市局非常重视,叫师姐带着刑侦大队几个同事前来支援我们,跟咱们辖区派出所共同成立了专案组,侯所长是组长,师姐是副组长。”

乔雨萍说:“文警官,我在电视新闻里听说过你的名字,你破了好多大案子呢。”

文丽笑了,说:“这话我爱听。”

乔雨萍朝村长家里看了看,屋子里有许多穿着制服的警察,一个个紧绷着脸,表情严肃地在楼上楼下忙碌着。她说:“这一回,你们来的人比上一次还多,有什么新线索吗?”

李鸣摇头说:“暂时还没有什么新发现。既然孔春山是被砸死的,当时肯定流了不少血,我们原本以为可以在死者家里找到一些血迹,或者其他痕迹,但是从一楼到四楼都搜遍了,竟然没有找到一点线索。”

乔雨萍想了一下说:“这么说来,这里并不是第一现场。凶手应该是在外面将孔春山砸死之后,再将他的尸体带回屋里,然后在他身上缠上电线,伪造成意外触电的样子。”

文丽眼含赞许之色,说:“我和李鸣也是这么想的。这应该是我们警方下一步的侦查方向。”

正在这时,屋里忽然有人喊文丽和李鸣的名字,两人答应一声,急匆匆走了。

乔雨萍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学校很快要上课了,也只得赶回学校。

第二天早上,孩子们上学的时候,乔雨萍忽然发现杜娟换了个新书包,一问才知道,是她妈妈给她买的。

杜娟说:“老师你看,书包上面还画了一只美羊羊呢,真好看。”

乔雨萍摸摸她的头,自从她妈妈回来之后,这孩子的性格也变得开朗了许多。

回到讲台上,乔雨萍总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让她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想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她是被杜娟的妈妈金玉红触动了。她清楚地记得,9月13日上午,她在村长孔春山家门口听到孔春山在广播里讲话忽然中断时,也看到金玉红从村长家旁边的小路上走了出来。她说她是在整理自家的菜园。

放学后,乔雨萍又进了村。她沿着孔春山家旁边的小路走进去,后面不远,就有一大片菜地,被村民用篱笆分隔成一块一块的小菜园,各家分种。

有的菜园里长满了绿油油的蔬菜瓜果,而有的菜地则荒草满园,看不到一棵青菜。已经是傍晚时分,菜地上只有一个四十多岁的村妇挽着衣袖给大白菜施肥。

乔雨萍走过去,跟村妇打了声招呼。她不认识村妇,村妇却认识她,问她:“乔老师,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乔雨萍说:“我闲着无事,到处走走。”然后又问,“大嫂,金玉红家的菜地在哪里啊?”

村妇指指旁边一块菜地:“这不就是。”

乔雨萍一看,那块菜地并不大,里面长满了蒿草和一些叫不出名的树藤,一看就知道是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可是那天金玉红明明说她把菜地平整了一下,准备种些蔬菜。这菜地完全不像是被人平整过的啊!

这么说来,9月13日那天,金玉红在她面前撒谎了。她明明没有平整菜地,却要在她面前撒谎,这又是为什么?乔雨萍心头猛地一跳,难道她真的跟孔春山的案子有关系?

她心里有些兴奋,却又有些凝重,想了一下,还是站在菜地上给李鸣打了个电话。

李鸣说:“这么重要的线索,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乔雨萍嗫嚅着说:“我是怕误会人家,所以自己先调查一下,觉得有点把握了,才敢跟你说。”

接下来发生的一些事情,是乔雨萍后来才慢慢知晓的。当天晚上,李鸣在接到乔雨萍的电话后,立即跟文丽一起来到碾子湾村,对金玉红展开了调查。

今年34岁的金玉红是土生土长的碾子湾村人,十多年前嫁给了同村的一个男人,也就是杜娟的爸爸。丈夫遭遇车祸身亡后,金玉红就带着女儿回到了娘家,与父母亲相依为命。为了生计,她曾借钱承包过村里的果园,结果因为干旱,果树连着几年没有收成,把本钱都亏进去了。为了还债,她只得跟着村里人一起去广东打工。

她这次回到家,是在9月12日下午4点,与她一同坐火车回乡的还有其弟弟、弟媳和几个同乡。

李鸣说:“这个金玉红9月12日回家,9月13日孔春山就被人谋杀,从时间上看,这也太巧合了吧?”

文丽说:“可是从咱们掌握的情况来看,金玉红和孔春山之间好像并无交集。我已经打听过,孔春山虽然跟村里几个寡妇关系不清不楚,但这几个寡妇里面,并不包括金玉红。如果说孔春山真是被金玉红所杀,那么她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你看咱们要不要正面接触一下金玉红?”

文丽摇头说:“暂时还不是时候。现在咱们仅仅是因为她恰巧在案发当时从孔春山家旁边的小路上经过而对她有所怀疑,我们手里什么证据都没有,现在去找她,估计也问不出什么,而且还会打草惊蛇。如果她有所警觉,咱们后面的侦查工作就更难开展了。”

李鸣有些着急地问:“那怎么办?这里的村民都很排外,警觉性也高,咱们调查来调查去,也只能掌握这些基本信息,再想做一点深入调查,村民们都闭口不谈,咱们根本问不出什么实质性的线索来。”

文丽说:“你错了,他们不是排外,也不是警觉性高,他们是怕在警察面前说了谁的坏话,或者说了对谁不利的话,以后被当事人知道,在村里不好相见,所以心存顾虑。在警察面前,能不说的就尽量不说。”

“这就是所谓的‘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吧。”李鸣说,“那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文丽想了一下说:“你不是有个在这里当老师的同学吗?我看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有村民跟她打招呼,看起来她跟村民相处得还不错。村民对她应该没有什么戒心,不如你再请她帮帮忙,暗中调查一下。”

李鸣有点为难地说:“请她帮忙,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她这个人好奇心太重,喜欢问东问西,咱们警方内部有纪律,一些涉案事项是不能向非办案人员透露的,所以……”

文丽笑了,说:“没事,我批准了,如有必要,你可以向她透露案情的进展情况,这样也便于她更好的帮助咱们查找线索。”

李鸣说:“行,那我试试看。”

两人来到碾子湾小学找到乔雨萍时,已经是夜里10点多了。乔雨萍备完课,正准备上床睡觉,忽然看到两个警察上门来找自己,感觉有点诧异。

李鸣把文丽的意思跟她说了,乔雨萍说:“行,没问题,我尽力而为,希望能找到你们需要的线索。”末了她又嘻嘻一笑,补充说,“其实我小时候的理想并不是当老师,而是想成为一个破案如神的女侦探呢!”

第二天是10月1日,学校放了一个星期的国庆长假。

乔雨萍本来打算回城里休假,但临时接到了李鸣和文丽交给她的侦查任务,心里有些兴奋,当即决定这个假期留在乡下,当一回临时侦探。

早上太阳刚刚升起,她就背着一个小挎包,走进了村庄。她先是在村子里转了一大圈,找几个熟识的村民聊了一下,感觉没什么收获。正自气馁,忽然看见杜娟的外公,也就是金玉红的父亲,正坐在村子前面的小河边钓鱼。她想了一下,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于是就凑上去,在老人身边坐下来,假装看他钓鱼。

一老一少,聊了一会儿天,乔雨萍就慢慢把话题转到了村长孔春山离奇死亡的案子上。老人听她提到“孔春山”这三个字,忍不住“啐”的一声,朝河里吐了一口口水,说:“这个孔春山可不是什么好人,几年前我女儿承包村里果园的时候,找他借了七万块钱,后来亏了本没钱还他,他就找上门来对我女儿动手动脚,被我女儿骂走了。他见没有占到便宜,就逼我女儿还钱。我女儿没有法子,只得扔下孩子跑到外面去打工挣钱。”

乔雨萍没想到金玉红跟孔春山之间,还有一桩这样的债务纠纷,问老人道:“借的这七万块钱,杜娟她妈现在还清了吗?”

老人说:“我女儿这次回来的时候,我问过她,她说还有一少半没有还完。后来孔春山死了,她又跟我说这笔阎王债已经彻底还清了。”

“她找孔春山借钱的时候,有借据吗?”

“好像没有吧,村里人找谁借钱,一般都是口头协议,不会写借据的。”

“那她回来的这几天,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或者说跟平时不一样的地方啊?”

老人看着水面浮起的鱼漂,想了一下说:“好像没有吧,不过她回来的这些天好像一直都很忙,尤其是回来的第二天,早上4点多天不亮就出门去了,后来我问她,她说趁早上天气凉快,到菜地里干活儿去了。”

她是9月12日下午回家的,回来的第二天,就是9月13日,那不正是孔春山被杀的日子?乔雨萍心中一动,转过身从包里拿出笔记本,把这条线索记录了下来。

从河堤上走下来,她立即给李鸣打电话,把自己探听到的情况跟他说了。

李鸣在电话里兴奋地说:“老同学,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咱们马上就可以对金玉红实施抓捕了。”

尽管乔雨萍早有心理准备,但此时听到李鸣在电话里说马上要抓捕金玉红,她还是吃了一惊,犹疑着问:“要不要再调查一下?就凭这几条线索就去抓人,是不是太草率了一点?”

李鸣说:“案情已经很明朗了,金玉红与孔春山有债务纠纷,这说明她有杀人动机。案发的9月13日凌晨4点多她就出了门,直到上午9点45分左右才被你看到她在孔春山家附近出没,这说明她有充分的作案时间。最重要的是,我们在第二次勘查现场的过程中,在孔春山家二楼的洗手间水龙头上面提取到了一枚残缺的指纹,经过技术修复之后,现在已经证实是金玉红留下来的。有了这三项证据,已经基本可以认定,这个女人跟孔春山之死有密切关联。”

挂了电话,乔雨萍心里陡然变得沉重起来。尽管这几天她一直在暗中调查金玉红,但一旦真的证实她就是杀死孔春山的凶手,她脑子里还是有点缓不过神来。谁能想到那样一个平凡老实的女人,竟然会是杀人凶手呢?而最让她担心的,还是杜娟这孩子,她好不容易盼到妈妈回家,现在妈妈又要被警察抓走。金玉红很可能会被判死刑,杜娟在失去爸爸之后,连这最后的依靠也没有了,对于一个12岁的孩子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一点呢?

她缓步走在回学校的黄土路上,身后的村子里,很快就传来警笛鸣响的声音。

下午,她从李鸣那里得到消息,金玉红被带到派出所之后,很快就承认了自己是杀死孔春山的凶手。

当年她找村长孔春山借了七万元的高利贷,到现在利滚利,她已经连本带利欠了孔春山十万元。这几年她出去打工挣钱,已经还清了七万元,还欠孔春山三万元。

这次回家,她身上正好带了三万元。9月12日,她刚回到家,就去找村长还钱。谁知孔春山却说利息又涨了,得还他四万元才行。金玉红气愤地说:“哪有这样算利息的,再说我家里也没有这么多钱。”

孔春山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她一眼,笑嘻嘻地说:“不涨利息也行,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你让我睡一次,我收了你这三万块,咱们的债就一笔勾销。”

金玉红本就被他的阎王债逼得透不过气来,此时又听他提出这种要求,心中羞怒交加,恨不得当时就拿起一把刀,一刀捅死他,跟他来个同归于尽,一了百了。但是她很快就把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将杀意掩藏在心中,尽量不让对方看出来。

她对孔春山说:“既然如此,那我答应你的条件。不过我不能去你们家,要是被村里人看见,我以后就没脸做人了。如果你真的对我有想法,那明天凌晨4点,你在果园里等我,我一定会满足你的要求。”

第二天,也即9月13日凌晨4点左右,金玉红悄悄走进果园,来到约定地点,果然看见村长孔春山正站在那里等着她。

她随手捡起地上一块带有尖角的石头藏在身后,待孔春山听见她的脚步声转过身来时,她举起石头,猛地砸在孔春山头上。孔春山应声倒地,额头上流出血来。金玉红怕他没有断气,又举起石头在他头上多砸了几下,直到确认他已经断气,才扔掉手里的石头。

接下来的行动,是她头天晚上就已经计划好了的。为了掩盖自己的杀人事实,她趁着天色未亮四下无人之机,走小路将孔春山的尸体背到了他家屋后。因为孔春山身上有钥匙,她很容易就打开了后门,将他的尸体背了进去。她把孔春山的尸体放在二楼广播室里,打开广播,播放了一段孔春山的讲话——事实上,这个“打工防骗宝典”是三年前孔春山就已经在广播里讲过的一段话。

当时金玉红因为正准备出门打工,觉得这段话可能对自己有用,所以就用手机录了下来,一直保存着,用来提醒自己出门在外要提高警惕,小心各种骗局。想不到这一回却正好派上用场。

她通过打开广播,播放孔春山的现场讲话,给全村村民造成了此时孔春山仍然在家,而且还活着的假象。然后她把一段破了皮的电线绑到孔春山的尸体上,通上电,将现场布置成孔春山在操作广播器材时意外触电死亡的模样。再将一个靠墙的柜子扳倒,让里面的电器砸到孔春山的额头上,借以掩盖其头部被石头砸出的伤口。最后觉得万无一失了,她才清理自己在现场留下的痕迹,并到外面洗手间将身上的作案印迹清洗干净。最后下楼,从后门离去。

孔春山家后门安装的是一把普通的防盗锁,从外面开门进来必须有钥匙,但如果是从里面开门出去,则只需要将门轻轻一带,就可以把门锁上。

后来经过金玉红指认,警方在果园里的第一案发现场找到了那块置孔春山于死地的石头,但因为距离事发已经过去半个多月时间,而且这期间又连着下过两场大雨,金玉红留在现场的作案痕迹都已经被清洗掉了,警方只从孔春山倒地身亡的地方找到了几点尚存的零星血迹。

当乔雨萍从李鸣打来的电话里听到金玉红已经认罪服法的消息时,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虽然这并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结果,但这至少能证明她向警方提供的线索没有错,警察并没有抓错人。

但是,当她听完金玉红的作案经过之后,觉得表面看来,这份口供虽然能自圆其说,可是如果仔细推敲,却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5

两天后,乔雨萍到镇上办事,特意给李鸣打了个电话。

李鸣接到电话后很高兴,说:“我今天正好在派出所值班,老同学你过来吧,中午下班后我请你吃个饭。”

乔雨萍问:“为什么要请我吃饭啊?”

李鸣说:“孔春山这个案子,你可是帮了我的大忙,我必须得向你表示感谢啊!”

因为学校还有事情等着乔雨萍回去处理,她正欲拒绝老同学的邀请,但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动,沉吟一下,笑着说:“那好吧,我表示接受老同学的谢意。”

李鸣跟她约定中午12点在派出所旁边一家农家菜馆见面。

中午的时候,乔雨萍来到那家饭馆,看见一身警服的李鸣已经坐在那里等她。

吃饭的时候,李鸣说:“昨天领导表扬我了,说孔春山命案之所以能这么快侦破,我立了大功。其实我知道,这都是你的功劳,如果不是你给我提供线索,估计这个案子咱们警方现在还在原地转圈圈呢。”

乔雨萍被他夸得脸都红了,拿起桌上的可乐喝了一口,犹豫一下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向你们提供的线索是否有用,也许正是因为我的线索,把你们给误导了。”

“误导?”李鸣放下正在夹菜的筷子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金玉红被抓之后,我又把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在自己脑海里思考了一遍,忽然觉得这个案子其实还有很多疑点。”

李鸣感觉有些意外,看着她道:“这个案子,凶手已经抓捕归案,金玉红也已经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难道你觉得还有什么问题吗?”

乔雨萍微微皱起眉头说:“从金玉红的口供来看,我觉得至少还有两点让人生疑之处。”

“哪两点?”

“第一,孔春山虽然身形偏瘦,但他个子比较高,估计其体重应该在120斤左右。而金玉红身躯瘦弱,体重应该不足100斤。从案发的那片废弃的果园到孔春山家,最近的直线距离,也有一里半左右的路程。你觉得一个像金玉红这样身虚体弱的小女人,能背着一具120斤重的尸体,利索地走完那么远的路程,顺利把孔春山的尸体带到他家里去吗?”

李鸣被她问住了,半晌才说:“这个……对于一个身体并不强壮的女人来说,确实有点难度。那么,第二点呢?”

“第二,我已经调查过了,金玉红只读过小学,并没有什么电工方面的知识,平时在家的时候电灯坏了,都是叫杜娟的外公换的。她把孔春山的尸体带到广播室时,精神应该是处于高度紧张之中,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能熟练地操作那一套复杂的广播设备,流畅地播放孔春山的讲话录音,还能在带电的情况下剥掉一根电线上的塑料皮,把电线缠在孔春山的尸体上,使他看上去像是在操作广播设备途中意外触电身亡,而且她还骗过了第一次勘查现场的警察的眼睛,你觉得这个可能性有多大?”

“这个……如果她真的只是一个读了小学的农村妇女,我觉得这个可能性非常小,几乎为零。”李鸣脸上有点发烫,但他还是不服气地说,“既然有这么多疑点,那金玉红为什么要承认自己是凶手?而且她口供中提到的第一作案现场,经我们警方仔细勘察,是确实存在的。”

乔雨萍看他一眼,说:“我只是说这个案子还有一些疑点,但并没有否认金玉红是凶手。”

李鸣被她彻底弄糊涂了,看着她有点着急地说:“那么大小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金玉红肯定参与了谋杀孔春山的行动,但她只是杀人凶手之一。”乔雨萍认真地道,“她肯定还有同伙,也许还不止一名同伙。同伙中,应该有体力比较好的男人,最重要的是,在她的同伙中,有人具备比较丰富的电工知识。”

李鸣皱起眉头,沿着她的思路想一下,最后不得不点头说:“好吧,我承认你的推断很有道理。既然金玉红还有同伙,那她为什么不把同伙供出来,以减轻自己的罪行?”

“她之所以隐瞒自己有同伙这个事实,是想帮同伙脱罪。我想早在作案之时,她就已经抱定必死之心,所以一旦东窗事发,她就想一个人把全部罪责承担下来。”

李鸣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个案子还有很多可疑之处呢。”

乔雨萍身子前倾,隔着桌子看着他道:“所以说这个案子,你们警方必须得重新侦查,至少也得再做一些补充调查。”

李鸣面露难色,把身体靠在椅背上,有点泄气地说:“侯所长马上就要调到分局做局长,他一直在催我早点把这个案子结案,他可不想在他调走的时候,屁股后面还留下一个烂尾的案子。”

乔雨萍忍不住站起身,两手撑在桌子上,瞪着他道:“就算他再急着升官,也不能在尚有如此多疑点的情况下草率结案,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李鸣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赶紧说:“老同学,你先坐下,你看这一饭店的人都在看着咱们呢。我先给所长打个电话,把情况向他汇报一下,问问他的意见。”

见乔雨萍坐了下来,他忙掏出手机,跑到外面给侯所长打电话。

乔雨萍隔着饭店的玻璃大门看见他对着电话大声地说了几句,似乎对方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挂了电话,他捏着手机站在大街边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又拨了一个电话,讲了几分钟后,挂断了电话。

回到餐桌边,他说:“一开始我给侯所长打电话,他听说我要推翻他亲自侦破的这个案子,很不高兴,没等我把话说完就挂了。后来我又给我师姐,也就是专案组副组长文丽打电话,她听了你提出的这几点疑点,觉得很有道理,她给了我三天期限,让我补充调查。如果三天之内没有新的突破,就只能按侯所长的意见结案。”

乔雨萍松了口气,这才拿起筷子,重新夹菜吃饭。

“看来你们警察队伍里,还是有明白事理的人啊!”她忍不住对着李鸣语带揶揄地说了一句。

吃完饭,李鸣骑摩托车载着乔雨萍,两人一起来到了碾子湾村。

专案组副组长文丽只给了他三天期限,他必须得抓紧时间开展调查。

秋天的午后,阳光懒洋洋地照着这个被小河环绕的村庄,村道上玩耍的孩子、追着随风飘落的树叶、在原地转圈的大黄狗,还有坐在门槛上眯着眼睛抽旱烟的老人,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悠闲和宁静。

村长孔春山之死,就像一块石头被顽皮的孩子扔进了碾子湾河,荡起了几圈涟漪,但被人热议的风波过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进村的时候,乔雨萍看见一个男人挑着一担土肥,正要拐弯往田埂上走去。那男人一抬头,看见了她,急忙放下担子跟她打招呼。

乔雨萍认得这个男人叫陈久,是自己班上学生陈燕子的爸爸。

她记得金玉红曾告诉过她,金小秋、宫敏和陈燕子的父母亲都跟她在一起打工,这次接到女儿的电话,也都跟她一起坐火车回乡了。

陈久问了几句女儿在学校的学习情况,然后又对老师说了一些感谢的话。

乔雨萍见他挑起担子要走,忽然想到了什么,走近一步说:“陈大哥,我想跟你打听个事儿。”

“什么事儿?”陈久重新放下了担子。

“我想问一下,村里有没有电工,或者说有没有谁比较懂一些电工方面的知识?”

“电工啊?”陈久看她一眼,又看看站在她身边的、穿着警察制服的李鸣,脸上露出了警惕的表情,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们……”李鸣刚要开口说话,却被乔雨萍用眼神制止了。

乔雨萍笑笑说:“是这样的,我们学校有一个电灯开关被老鼠咬坏了,想请人修一下。”

陈久说:“哦,原来是这样啊。咱们村原本有一个电工,村里的供电线路有什么问题,都是请他维修的。但是他去年就进城,到一个高档小区里当电力维护员去了,所以现在村里就没有电工了。可惜我也不懂这方面的技术,要不然我就去学校帮你修好了。”

乔雨萍“哦”了一声,脸上现出失望的表情。陈久低着头,没有等她再发问,已经挑着担子走远了。

进村后,乔雨萍又问了几个熟识的村民,得到的回答跟陈久的话大同小异。

李鸣不禁有些动摇,说:“是不是咱们想错了,或许金玉红根本就没有一个这样的帮手。”

乔雨萍想了一下,说:“不,我觉得我们的想法应该没有错。就算把电线剥皮再绑到孔春山脚上,并不需要多少技术含量,稍有电工知识的人都会做。但村里那套广播设备我在网上看到过,确实需要经过一点培训或者稍有专业知识的人,才能顺利操作,绝不是谁都可以让那些喇叭响起来的。”

李鸣有点着急地说:“可是现在村子里根本找不出这样一个人。难道金玉红的同伙,是外村人?”但他很快又摇头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这也不对,案发之初我们就已经摸排过了,9月13日前后,村里并没有外地人进出。”

“乔老师好!”乔雨萍走得有点累了,正站在树阴下休息,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问候。

她回头一看,只见自己班上的女生陈燕子正牵着她奶奶的手,在路边散步。

陈燕子的奶奶去年摔了一跤导致中风,半边身子不能灵活动弹,医生要她多出来走动走动,可能能慢慢恢复过来。懂事的陈燕子一有空儿,就扶着奶奶出来散步。

“小燕子好!”乔雨萍笑着回应自己的学生,“我刚刚还碰见你爸爸来着,他挑着一担土肥往田里去了。”

陈燕子问:“乔老师,我刚才看见你到处跟人家打听,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没有找回来呀?”

乔雨萍怔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犹豫一下,最后还是告诉她:“咱们学校的一个电灯开关坏了,老师想找个电工师傅帮忙修一下,可是问了好多人,都没有找到会修理的电工师傅。”

陈燕子跺了一下脚说:“哎呀,乔老师,你早说嘛,我去跟我爸说说,这事包在他身上。”

“你爸是电工啊?”乔雨萍有些意外。

陈燕子说:“我爸不是电工,但是他以前在电子厂打过工,会修很多电器。家里的电视机坏了,都是他修好的,修个电灯开关肯定没有问题。还有啊,以前有一次村里的广播不叫了,也是他去帮忙修好的。”

“是吗?”乔雨萍一下就定住了。过了好久,她才回过头看了李鸣一眼。李鸣也在看她。

两人心里不约而同地闪过一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刚才乔雨萍遇见陈久,他为什么要说自己不会修理电灯开关帮不上忙呢?乔雨萍是他女儿的老师,而且平时对陈燕子也很关心,按理说陈久应该很乐意为老师帮这个忙才对啊。可是他为什么一口回绝了呢?也许最有可能的解释是,他知道乔雨萍说电灯开关坏了,急着找电工维修是假的。

他看到乔雨萍跟一个穿制服的警察在一起,他知道他们这么着急地在村里找电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所以赶紧在乔雨萍和这个警察面前撇清自己跟“电工”的关系。乔雨萍想起了陈久看到李鸣身上的制服时,眼底闪过的那一丝慌乱之情。

陈久夫妻俩跟金玉红同在一个地方打工,这次返乡,也是跟金玉红一起坐火车回来的。难道他跟金玉红之间有着某种更加密切的关联,而他就是跟金玉红一起杀害孔春山的同伙?

李鸣看了乔雨萍一眼,低声道:“我得马上打电话通知我师姐,叫她带几个人过来,先把陈久刑拘了再说。”

乔雨萍看着陈燕子搀扶着奶奶颤巍巍走远的背影,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一样沉重,摇头说:“我看还是先别急着抓人,陈久是否跟孔春山的死有关,咱们都还在猜测之中,并无真凭实据,还是先深入调查一下再说吧。”

“那好吧,”李鸣把警帽取下来,用手指梳理着自己被汗水微微打湿的头发,说,“你说怎么调查?”

乔雨萍不由得笑了,扭过头来看着他说:“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你才是警察啊!”

李鸣也笑了,戴上帽子说:“我们警方如果要调查一名犯罪嫌疑人,一般会从两方面入手:一是作案动机,二是作案时间。”

乔雨萍说:“那咱们就从这两方面开始调查吧。”

6

乔雨萍和李鸣首先调查的是陈久与孔春山之间是否有债务关系。

借钱这种事,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村里人对这样的事大多都不会张扬,所以最知道情况的,只能是借款者的家里人。但他们总不能直接去找陈久夫妻问他们是不是找村长孔春山借钱了,就算问了,现在孔春山已经死了,所谓死无对证,他们如果不承认,那也没有办法。

想了一下,乔雨萍抬头看见陈燕子的奶奶正坐在不远处河边的一个树墩上,看着孙女和宫敏等几个小伙伴在河滩上玩沙子,她心里忽然有了主意,走过去坐在奶奶身边的沙地上,跟老人拉起了家常。

老奶奶虽然半边身子行动不便,但头脑却很清醒,精神也挺好,而且还非常健谈。

乔雨萍装着无意间谈起陈燕子家的经济情况,说:“这几年在外面也不好挣钱,我看好多村民出去打工不但没挣到钱,还要贴上一大笔路费,最后弄得要借债度日,小燕子家里应该还比较好吧?”

老奶奶脸上带着笑容,说:“还好吧,虽然我摔伤后住院花了不少钱,但都是我儿子儿媳打工挣的钱,也没有找谁借过钱。”

“真的没有借过钱?”旁边的李鸣追问了一句,“我听说孔春山在村里放高利贷,村里好多人都找他借过钱呢。”

“没有,我儿子儿媳一直在外面打工,别说我们家不缺钱,就算真的需要钱,也不能去找孔春山那个黑心村长借钱。他借给别人的是高利贷,放在旧社会,那叫阎王债,会把人逼死的。”老奶奶回头瞪了他一眼,提高声音,用教训年轻人的口吻说。因为语气急促,说到最后,竟忍不住咳嗽起来。

陈燕子听到奶奶的咳嗽声,急忙跑过来,拍干净手上的沙子,给奶奶捶背。

乔雨萍朝李鸣使个眼色,两人起身,悄悄离开了河边。

孔春山跟别人结仇,无外乎两个方面的原因:第一是借贷,他借给村民的是高息贷款,到期不还,还会上门逼债,跟借债人产生矛盾甚至仇恨,是常有的事。第二是他在村里乱搞男女关系。他以为自己是一村之长,就可以在村里只手遮天为所欲为,不但经常在半夜里去敲寡妇家的门,而且常常骚扰一些丈夫在外打工的留守妇女。他因此惹火烧身,也不足为奇。

从河堤上走下来的时候,李鸣问:“会不会是孔春山对陈久的老婆有什么不轨的举动,被陈久知道后,便对这个流氓村长动了杀机,最后跟金玉红一起联手,把孔春山给杀了?”

乔雨萍想了一下,摇头说:“这个可能性不大。我对陈燕子家里的情况,多少还是有点了解。她妈妈是外省人,是她爸爸在广东打工时认识的,嫁到碾子湾村后,刚生下小燕子,他们夫妻俩就再次去广东打工了,如今小燕子已经长到了12岁,这期间他们夫妻俩只在春节期间回来过两三次,一般也只在家里待上几天,过完年又急匆匆走了。哪怕是小燕子的奶奶摔倒中风,他们因为工作忙,也没有回家。最近一次回乡,已经是三年前了。所以你说孔春山对陈久的老婆做过什么,我觉得不太可能,因为她平时根本就不在家。”

李鸣用脚把地上一块石子踢得老远,垂头丧气地说:“这么说来,咱们是找不到陈久的作案动机了。”

乔雨萍说:“那咱们还是去调查一下看他有没有作案时间吧。”

李鸣问:“怎么查?”

乔雨萍说:“我带你去他家吧,怎么调查就是你这个警察的事了,我只是一个小学老师,可不是女神探。”

两人沿着水泥村道向前走着,很快就来到了陈燕子家门口。大门打开着,屋里摆着一张桌子,陈燕子的妈妈正跟村里几个女人在打麻将,旁边还围坐着几个老头儿、老太太当看客。

陈燕子的妈妈本是城里人,下嫁到这里,身上还带着一些城市人的做派,比如说她会抽烟,又比如说她不会讲本地方言,只能用普通话跟别人交流。

看见乔老师上门,陈燕子的妈妈赶忙把叼在嘴里的烟夹在手里,说:“哟,乔老师来咱们家家访了?快请坐,我去给您倒杯茶。”说罢就要从麻将桌前站起身。

乔雨萍忙说:“不用了,我不是来家访的。这位警察同志想到村里调查一下孔村长死亡的案子,他对村子里的情况不熟悉,所以请我给他带个路。”

陈燕子的妈妈这才注意到她屁股后面还跟着一个大盖帽,脸色就冷了下来,茶也不倒了,继续坐在桌子边搓麻将,摸了一块麻将牌之后说:“哟,他叫你带路,你就把他带到咱们家来了呀?”

李鸣听出她话中有话,忙说:“只是例行的走访调查,并没有针对谁的意思,我们也到其他村民家里调查过了。”

“那警官你想调查什么呢?”

“我想问一下,9月13日上午,你丈夫陈久在干什么?”

陈燕子的妈妈听到这个问题,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又回过神来,说:“9月13日?今天是几月几号了?”

她一边摸着麻将,一边瞟了一眼墙上的日历,“哟,今天都已经10月3号了,这都过去二十来天了,谁还记得自己二十天前干过什么啊!”

乔雨萍说:“就是你们从广东回到家里的第二天。”

“哦,那天啊,”陈燕子的妈妈想了一下说,“前一天我们坐火车回家,在车上根本没有睡觉,所以回到家已经很累了,当晚很早就上床休息了,第二天,也就是你们说的9月13日,我们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啊!”

李鸣问:“有谁能证明吗?”

陈燕子的妈妈没好气地说:“两口子在床上睡觉,你说这个怎么能找别人来证明?”

其他几个打麻将的妇女听了,都不由得笑起来。

李鸣脸上一红,看看乔雨萍,两人觉得再问下去,也不可能问出什么结果,于是起身告辞。

从陈燕子家走出来数十米远,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在叫:“警察同志,警察同志!”

两人回头看时,只见一个老头儿从后面追了上来。

乔雨萍认得他是自己的学生宫敏的爷爷,刚才他也坐在屋里看陈燕子她妈妈几个打麻将。

两人停住脚步,李鸣问:“大爷你有什么事?”

老人喘口气说:“我听说金玉红被抓,是因为孔春山的案子,对吧?”

李鸣点点头说:“她确实是这个案子的重要嫌疑人。”

“那她在你们那里,没有乱咬人吧?”

“乱咬人?”李鸣怔了一下,“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她在你们那里,有没有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而故意诬陷其他人,或者是把别人也拉下水,跟她一起担责?”

李鸣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盯着他问:“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你们刚才好像在调查陈久。”

“我已经说了,只是例行走访调查,我们还会走访其他村民。”

“那我儿子是不是也要调查?”

“你儿子?”李鸣扬了一下头,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乔雨萍忙把老人的身份跟他说了。

老人的儿子叫宫得贵,两口子也跟金玉红一起在广东打工,这次也是跟她一起回来的。也就是说,跟金玉红一起在广东打工并且这次一起回来的,一共有三对夫妇,除了宫得贵夫妇、陈久夫妇,还有金玉红的弟弟金玉杰夫妇。宫得贵的女儿宫敏、金玉红的女儿杜娟、金玉杰的女儿金小秋,还有陈久的女儿陈燕子,四个留守儿童都是她班上的学生。四个女生既是邻居又是好朋友,她们父母亲因为在同一个地方打工,关系也处得不错。

“大爷,你是不是有什么情况要向我们反映啊?”李鸣从老人欲言又止的神态中看出了端倪。

老人左右看看,见四周无人,这才把他拉到一棵大树后面,说:“有件事搁在我心里一直不踏实,我还是跟你们说了吧。我主要是怕金玉红被警察抓住之后胡乱招供,故意把别人也拉下水,如果这事牵扯我儿子身上,那就麻烦了。”

“什么事?”

“刚才陈久的老婆说,他们9月12日坐火车回来的那天,因为太累,很早就上床睡觉了,其实是骗人的。”

“哦,你怎么知道?”

“我可记得清清楚楚,他们回来的那天晚上,全都聚在我家里,一直到半夜才散去。”

“都聚在你家里?都有哪些人呢?”

老人掰着手指头说:“有我儿子、儿媳,有陈久跟他老婆,还有金玉红和她弟弟金玉杰两口子。他们刚回来,就火急火燎地聚到我家里,关着门躲在房间里,似乎在秘密地商量什么事情。一直到半夜12点多,才各自回家。我从窗户前经过的时候,好像听他们提到了村长孔春山的名字。”

李鸣抓住他的手臂问:“你确定听他们提到过孔春山的名字?”

“是的,我虽然老了,但耳朵还不背,我确实听他们提到了‘孔春山’这三个字,而且还不止一次。”老人看到李鸣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不由得担心地问,“警察同志,金玉红被抓到之后,有没有提到过我儿子?你说我儿子会不会跟这个案子扯上什么关系啊?”

乔雨萍见李鸣皱着眉头没有说话,知道是老人提供的线索触动了他,他正在思考案情,于是拉着老人的手说:“大爷,您反映的情况警察已经知道了,您先回去,宫敏她爸爸到底跟孔春山的案子有没有关系,警方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等老人走后,她问李鸣:“怎么样,你对这个案子是不是有了新的想法?”

李鸣看她一眼,说:“你还不是一样。”

乔雨萍点了一下头,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是的,对于这个案子,两人心里都有了新的想法。在这个案子中,金玉红确实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还有同伙,但是她的同伙却不仅仅只有会修电器、会操作播音设备的陈久一个人,很可能连她弟弟两口子,陈久两公婆及宫得贵夫妇都参与了谋划和作案。

“可是,如果这些人都是杀害孔春山的凶手,再加上金玉红,一共就是七个人了。这个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李鸣下意识地仰起头,四下里看看,“如果村子里安装有监控摄像头就好了,说不定就能拍到他们作案的画面,咱们现在查起来也不会这么费力。”

乔雨萍说:“这里可不是城里,想在这里找到监控探头是不现实的。不过如果真的是这么多人一起跑到村外的果园里去杀人,然后又把尸体搬回到孔春山家里,我就不信整个村子里连一个目击证人都找不到。”

“你的意思是把村里所有住户和村民都问一遍?”

“目前来说,难道你还有什么更有效的办法吗?”

李鸣想了一下,摇摇头老老实实地说:“确实没有了。好在碾子湾村也不算大,加起来也不过百十户人家,从头到尾梳理一遍也不算是什么大工程,你不知道以前我在市局刑侦大队的时候,那做的摸排工作,才真叫大海捞针呢——什么人?”他忽然扭头大喝一声。

不远处,路边的一棵大树底下站着一个人,正偷偷往这边瞧着,听见他的呼喝声,一闪身,躲到了大树后面。

“什么人?出来!”

李鸣大步走过去,一伸手,从大树后面拽出一个男人,大约四十来岁年纪,个子不高,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一副精明样。李鸣一把擒住他的手腕,痛得他直叫唤:“哎哟,轻点轻点!”

李鸣松开手,瞪着他问:“你是谁?鬼鬼祟祟躲在这里想干什么?”

那人一边揉着被他捏痛的手腕,一边点头哈腰地说:“警官,我、我叫黄世运,是碾子湾村村民,就住在金玉红家对面。”

“你在这里干什么?”

黄世运抬头看他一眼,很快又把头低了下去,说:“我老婆下午在陈久家,跟陈久的老婆打麻将,刚才回家告诉我说警察在调查陈久9月13日早上的行踪,我、我刚好知道点情况,想找你们反映一下。”

李鸣道:“你来反映情况,光明正大地来就是了,干吗像个小偷一样躲在大树后面?”

黄世运脸现尴尬之色,小声说:“警官,还真被你猜对了,我还真是个小偷,我就是在晚上出去偷东西的过程中发现可疑情况的。所以我想来找你反映情况,可是又怕你要抓我,所以躲在大树后面一直在犹豫……你得先答应不抓我,我才肯把我发现的情况告诉你。”

李鸣又好气又好笑,说:“好吧,我答应你,这一回不抓你,你知道什么情况,赶紧说吧。”

黄世运听他答应不抓自己,这才放下心来,咽了一口口水说:“你们不是在调查陈久9月13日早上和上午的行踪吗?其实他并没有在家睡觉,那天凌晨4点多的时候,我看见他了……”

黄世运其实是一个惯偷,经常在村里做些偷鸡摸狗的事。9月13日凌晨4点多的时候,他背上一个电鱼机,准备到村子后面的一个私人鱼塘偷鱼。就在他将大门打开一条缝,观察外面有没有人的时候,忽然发现对门金玉红家的大门打开了半边,金玉红正和她弟弟金玉杰站在门口,不一会儿,住在金玉红家左右两边的陈久和宫得贵也跟着出了门。四个人凑到一起,小声说了几句话,就往村头方向走去。

“村头方向?”李鸣打断他的话问了一句,“是不是果园的方向?”

黄世运说:“是的。”

因为以前农忙的时候,村里经常会有人夜里起来,趁天气不热到田里干活儿,所以黄世运看到这四个人半夜出门,也并没有多加留意。

只是让他觉得有点奇怪的是,宫得贵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双手推着他的那辆雅马哈摩托车,但是上路后并没有骑上去,而是一直推着朝前走。

“有摩托车不骑,却把那么笨重的家伙推着走,你说他是不是有病?”黄世运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乔雨萍说:“他不是不骑,他是怕被村里人听到摩托车的响声,引起别人的注意。”

“可是他回来的时候却骑了,而且还骑得很快。”

“回来的时候?”李鸣问,“你也看见了?”

黄世运说:“这事说起来有点巧合。”

当天晚上,他背着电鱼机来到那个鱼塘,结果却发现鱼塘老板正跟几个年轻人在塘基上的一个草棚里打牌。

他怕被发觉,不敢贸然动手,就潜伏在草丛里,想等他们打完牌睡觉之后再动手。后来却听他们嚷着说要打一通宵的牌,他知道今晚肯定没戏了,只好就此罢手,悄悄离开了。

他走的是一条小路,小路与穿过村头果园的那条黄土路相连。就在他正要从小路拐上黄土路时,忽然看见宫得贵开着摩托车,往村子里驶去,金玉杰坐在摩托车后座上面,在他的膝盖上,还横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蛇皮袋,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摩托车开得很快,一下就跑得不见影子了。

李鸣问:“你看见摩托车是从果园里开出来的吗?”

黄世运点头说:“是的,我看见了,他就是从果园里开出来的。”

“除了宫得贵和金玉杰,其余的两个人,金玉红和陈久,你看到了没有?”

“没有看到,可能摩托车坐不下这么多人,他们两个在后面步行也说不定。当时我并不知道他们是在干坏事,所以也没有多留心观察,回到家里,就倒床睡觉了。”

黄世运看见李鸣正一脸严肃地瞪着自己,腿都吓软了,赶紧说:“警察同志,我对天发誓,这是我第一次出去偷东西,而且还是作案未遂,我上有老下有小,也是被生活所逼啊……本来我不想主动来找你们,但又怕警察以后知道我知情不报找我的麻烦……警察同志,咱们已经说好了的,你可千万不能抓我啊!”

李鸣哪里还有心思跟他纠缠这个,把脸一沉,说:“我暂且相信你是初犯,赶紧回家去,下次再敢出来偷东西,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待黄世运走远后,乔雨萍说:“看来孔春山是死在金玉红姐弟及陈久、宫得贵四个人手上的啊!”

李鸣点头说:“是的,三个男人的老婆应该都参与了前一晚的谋划,但最后实施杀人的,只有三个男人和金玉红。”

“他们在果园里将孔春山用石头砸死,然后装在编织袋里,用摩托车运至孔春山家里,再一起伪造了孔春山意外触电身亡的现场。”

“现在案情已经渐渐明朗了。咱们今天去过陈久家,可能已经引起了他们的警觉,再等下去,要是他们几个结伙逃走,这个案子就很难了结了,所以必须得尽快把这三对夫妇控制起来。”

李鸣立即掏出手机,请文丽带人过来支援。

7

侯所长和文丽很快就带人赶到了碾子湾村,迅速拘捕了六名犯罪嫌疑人。经过分头审讯,案情的真相很快就水落石出。在果园里杀害村长孔春山的,果然是金玉红姐弟及陈久、宫得贵四人。

9月13日凌晨4点多,他们在果园里用石头砸死孔春山后,将其尸体用编织袋装好,用摩托车载到孔春山家里,最后一齐动手,伪造了孔春山意外触电身亡的现场。播放村广播和使用电火烧焦孔春山尸体的事,是由陈久动手完成的。

因为村里每次开广播,一般都是在上午9点半左右,所以他们也躲在孔春山家里,直到9月13日上午9点半,才打开村广播,并开始播放金玉红存在手机里的孔春山几年前的讲话录音。大约十几分钟后,他们完成了清理现场痕迹的工作,然后从后门悄悄溜走,分头离开。

只有金玉红从小路走出来时,被乔雨萍看到,最后引起这位小学老师的警觉和怀疑,才渐渐揭开这桩谋杀案的谜底。

经调查,三个男人的妻子并没有参与作案过程,但在前一晚商量作案计划时,三个女人均在场。

至于三个男人的杀人动机,果然跟借贷有关,不过不是向孔春山借钱,而是把钱借给孔春山。

孔春山为什么有这么多钱拿出来放高利贷?其实很简单,他的钱都是向那些外出打工的经济较为宽裕的村民借的。如果有谁不肯借钱给他,他就会仗着手中那点小小的权力,对该村民及其家人进行各种刁难。

他就是靠向村民免息借入,然后把钱高息借出的办法,来赚取昧心钱。

大约五年前,陈久、宫得贵和金玉杰三家,都曾把钱借出给孔春山,数目从几万到十多万不等。但是还款期早就到了,孔春山却一直拖着不还。

9月12日下午,他们回到家后找孔春山去要债,结果孔春山竟然翻脸不认账,说根本没有找他们借过钱,他们是在讹诈他。三人大怒,冲动之下,竟对孔春山动了杀机。

包括金玉红在内,一共四家人,在一起商定好杀人计划之后,先由金玉红约村长孔春山于9月13日凌晨在果园见面,待孔春山一到,早已埋伏好的三个男人将孔春山扑倒在地,然后用石头砸死。事后约定,如果谁先被警察抓住,就一个人承担起全部罪责,其家小将由其他三家照顾到底。

案子终于破了,最高兴的人当然是辖区派出所的侯所长。在会议室里,侯所长当着专案组全体同事的面说:“当初金玉红被咱们抓住,她承认孔春山是她一人所杀的时候,咱们有些同志竟然深信不疑,嚷着要就此结案。当时我就觉得她的口供漏洞百出,所以才没有草率结案,而是叫李鸣进村重新进行深入调查。结果你们看,这个案子果然另有玄机。同志们,这可是命案啊,人命关天,咱们怎么可以掉以轻心……”

听着侯所长这番语重心长的话,李鸣差点产生了错觉,当初急着要结案的人,不正是这位侯所长吗?自己向他申请重新调查,还被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这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一点吧!

他正在心里发着牢骚,侯所长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李啊,你再辛苦一下,赶紧把结案报告写出来,争取早点报到上面去,让领导签字结案。我呢,要是这案子没有真正了结,我就是到了分局局长的领导岗位上,也不能安心啊!”

李鸣眉头微皱,想说两句讥讽他的话发泄一下,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看他一眼,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好的。”

“等等,现在结案,只怕还为时过早!”正在这时,会议室的大门被人推开,一个身材魁梧、面目冷峻的黑脸警察走了进来。

“队长!”李鸣意外地叫了一声。

来者正是他的顶头上司,市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范泽天身后,还跟着他的助手文丽。

范泽天在市局是局党委委员,算是比下面的派出所所长高半级。侯所长一见,急忙站起身握手相迎:“老范,什么风把你这位铁面神探给吹来了?”

“碾子湾村村长孔春山被杀的案子,文丽已经向我汇报了,看起来案情有点复杂啊,我是特地到专案组来增援的。”

“这个案子确实有点复杂,不过现在已经被我侦破了,几名凶手也全部落网,并且都已经招供了。”侯所长有点得意地说,“我正要把结案报告送上去呢。”

“结案报告先不要送了,我觉得这个案子还有一些疑点,所以让法医中心重新对死者进行了尸检,这是最新的尸检报告,你看一下。”

范泽天从文丽手里接过一个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张打印纸递给侯所长。

侯所长接过来看了一眼,脸就绿了:“孔春山的死亡时间并不是9月13日,而是9月11日中午12点至次日中午12点之间。这、这怎么可能?”

李鸣也急忙凑过来看了一下尸检报告,不由得愣在当场。

被抓的金玉红等人坐火车回乡,是在9月12日下午4点到家。孔春山被杀的时候,他们根本还没有回来啊!

侯所长想了一下说:“会不会是金玉红等人在回家的时间上造了假,也许他们是9月12日上午回来的,但却谎称下午才到家。这样一来,他们也就有了作案时间。”

“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范泽天把两只手撑在会议桌上,目光从专案组每个人脸上扫过,“所以咱们现在的首要工作,就是调查清楚金玉红等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回到碾子湾村的。”

最后,他把目光停留在文丽和李鸣脸上,“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们两个了,其他人再认真把这个案子梳理一遍,看看是否还遗漏了什么其他线索。”

文丽和李鸣挺了一下胸脯说:“是。”

接到任务后,两人开始分头调查。文丽去了市火车站,查看金玉红等人乘坐火车的情况,而李鸣则去了碾子湾村,希望能找到目击证人,搞清楚金玉红等人准确的返乡时间。

自从实行实名制之后,乘坐火车必须实名购票,同时持身份证和火车票检票上车。

文丽来到火车站,通过金玉红等人的身份证信息,很快就查到了他们的购票资料。

他们几个人,是同时在广州火车站买的票,所乘坐的特快列车于9月12日中午12点抵达市火车站。

文丽调看了火车站出站口的监控视频,当日该趟列车正点抵达,中午12点08分,她从视频里看见金玉红一行几人,拎着行李从出站口走出。因此可以确定,他们确实是乘坐该趟列车返乡的。

再通过市汽车站的监控视频发现,当日中午12点40分,金玉红等人坐上了从市区开往他们家乡东升镇的班车。

从市区到东升镇,平常时候的班车车程大约一个半小时,但最近两个月通往镇上的公路正在扩容大修,路上车流缓慢,所以班车到达镇上的车站,一般都需要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

然后还要搭乘半个小时左右的乡村公交车,在碾子湾村村口下车,再算上拎着行李步行进村的时间,金玉红等人在下午4点左右回到家,是比较正常的。

李鸣来到碾子湾村,想了一下,还是先到村小学里,找到了乔雨萍。乔雨萍听说这个案子又出现了大逆转,也吃了一惊。

孔春山的死亡时间,被法医整整向前推进了一天,是在9月11日中午12点至9月12日中午12点之间,而金玉红等人回乡的时间,则是在9月12日下午4点左右。也就是说,他们完全没有作案时间。

这样一来,乔雨萍和李鸣先前对于本案所做的那一番看似合理的推理,就全都被推翻了。金玉红他们绝不可能是杀害孔春山的凶手。

李鸣说:“现在关键的是要查明金玉红他们是否确实是在9月12日下午4点回来的,毕竟也存在他们提前潜回村里杀人的可能。”

乔雨萍想了一下,说:“9月12日下午4点,这个时间点,应该不会有错。”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们几个的女儿,都是我班上的学生。我曾经分别问过这四个孩子,她们都说自己的父母大概是这个时间点到家的。我想孩子们应该不会对我撒谎。”

李鸣还是不敢确定,又到村里打听了一下,金玉红一行9月12日返乡进村时,一共有四五位村民都看见了,但问到具体时间,有的村民说大概是下午3点多,有的说应该是快到下午5点了吧,也有的说可能是下午4点半的样子,当时谁也没有看表,所以也没有人能说出更加精确的时间。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金玉红他们进村的时间,绝对晚于中午12点。

正好这时候文丽给李鸣打来电话,把她在市、镇车站调查到的信息告诉了他。

结合两人的调查情况,完全可以确认金玉红等人返乡到家的时间,就是9月12日下午4点左右,并无迹象显示他们曾在这个时间点之前偷偷潜回过碾子湾村。

很显然,下午4点回村的金玉红他们,绝无可能在中午12点之前就把孔春山杀死在村里的果园中。他们没有作案时间,凶手不可能是他们,一定另有其人。

“但是如果他们不是凶手,他们为什么要在警察面前承认孔春山是他们合谋杀死的呢?而且还编造出那么缜密的作案过程和杀人动机,他们的口供听起来几乎没有破绽啊!”乔雨萍百思不得其解,问李鸣,“你们在获得新线索之后,有没有再次提审金玉红他们?”

李鸣说:“我们队长已经亲自提审过几个嫌犯,他们一口咬定是他们杀死了孔春山,还说我们推断的孔春山的死亡时间有错,孔春山是在9月13日凌晨被他们杀死的。”

“杀人可是死罪啊,他们几个明知这是重罪,为什么还要义无反顾地承担下来呢?如果不是他们几个疯了,想自寻死路,那就是他们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他们是在齐心协力保护凶手,是心甘情愿地替凶手顶罪。”

乔雨萍把这个案子的前因后果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渐渐地陷入了沉思。

下午的时候,李鸣回了镇派出所,乔雨萍决定再次走进碾子湾村,重新做一番调查。

她首先来到了杜娟家。杜娟家的门半开着,杜娟的外公正坐在门口剥黄豆,几只麻雀停在他脚边,偷偷啄食地上散落的黄豆,老人目光呆滞,视而不见。

乔雨萍上前叫了一声“大爷”,老人回过神来,说:“乔老师来了!”忙从屋里搬出把椅子,请她坐在门口。

乔雨萍的心情有点沉重,如果老人知道是自己提供的线索,让警察把他的女儿和儿子、儿媳都抓了起来,他还会对自己这么热情吗?

乔雨萍坐下后,朝屋里望了一眼,屋子里光线昏暗,并没有别人。

她问老人:“杜娟和小秋去哪里了?”

老人说:“我老伴儿带她们走亲戚去了。城里有个亲戚家生了小孩,请咱们去喝满月酒,国庆节一放假,我老伴儿就带着两个丫头过去了,今天还没有回来。唉,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她们都还不知道呢!”

乔雨萍“哦”了一声,忽然问道:“大爷,上次我来你们家家访,您还记得吧?”

老人点头说:“记得啊,那天是9月11日,是我女儿和儿子他们回来的前一天晚上。”

“那天晚上,我离开之后,杜娟她们几个孩子出去过吗?”

“出去过啊,她们四个孩子一起去送你了。”

“我不是说了自己一个人回学校,不用她们送吗?”

“孩子们怕你在路上害怕,所以就拿了一个手电筒,悄悄跟在你后面,护送你回学校。”

“原来是这样,那她们是什么时候回家的?”

“我记得那天晚上,她们几个都回来得很晚吧,应该已经超过10点半了。当时我老伴儿还有点担心几个孩子,叫我去路上看看。我正准备出门呢,她们就回来了。后来她们跟我说,把你送到学校后,你发现了悄悄跟在后面的她们,就请她们到你的宿舍去玩,结果玩得忘形了,就回来得晚了。”老人忽然反应过来,“哎,她们出去送你,后来你不是知道了吗?她们什么时候回家,你也知道啊,怎么还来问我?”

乔雨萍怔了一下,说:“哦,我、我当然知道,我是怕她们在回来的路上,又跑到别处去玩了,所以问一下。”

老人说:“不会的,我们家这两个小丫头很听话,做事有分寸,那么晚,不会在外面到处乱跑的。”

离开杜娟家后,乔雨萍给李鸣打了个电话,问:“你在哪里?”

李鸣说:“我在派出所,正跟范队还有专案组的同事开会分析案情,你有什么事吗?”

乔雨萍认真地说:“我已经知道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了,你在派出所等我,我马上来找你。”

8

乔雨萍赶到镇派出所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斜照着派出所那幢二层的灰色小楼,李鸣正在大门口等她。

乔雨萍跨上台阶,就迫不及待地说:“我已经知道孔春山是怎么死的了。”

李鸣笑了一下,说:“先别急,进来再说。”

他把乔雨萍带进二楼的一个房间,乔雨萍进去时,才发现这是一个会议室,里面正坐着七八个人,她认识的侯所长和文丽都在,侯所长旁边坐着的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年警察让她觉得有点眼熟。

李鸣指着那个中年警察向她介绍说:“这位是我们市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范队。”乔雨萍这才记起来,自己曾经在电视新闻中看过这位黑脸神探破案的故事。

范泽天站起身,冷峻的脸上难得的现出一丝笑意,跟她握了一下手说:“乔老师是吧?我听李鸣说,他下乡调查案子的时候,你可是给他帮了不少忙啊!”

乔雨萍脸色一红,忙说:“也没有帮上什么大忙,他不熟悉村里的情况,我只是给他带带路而已。”

范泽天微微颔首,看着她说:“听说你对这个案子有些看法?”

乔雨萍本来只打算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李鸣,但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人在场,心里有些紧张,一时间竟然不敢开口说话。

范泽天拖过一把椅子放在她旁边,说:“先坐下,慢慢说,我们也正在研究这个案子,现在几乎已经陷入僵局,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乔雨萍坐下后,看了大家一眼,咬咬嘴唇说:“我想我应该已经知道孔春山是怎么死的了,而且我也知道金玉红等人没有杀人却为什么要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杀人凶手。”

“哦?”

范泽天把身子靠在椅背上,仰着下巴看着她,等待着她往下说。

而专案组的其他成员,则不约而同地在嘴角边挂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好像在说:我们这么多职业警察都没把这案子破了,你一个姑娘家,跑到派出所来说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这不是开玩笑吗?

看到众人怀疑的目光,乔雨萍反倒镇定下来,喝了一口李鸣递过来的茶水,清清嗓子,先把9月11日晚间自己从杜娟等四个女生家里家访回校,路上被流氓村长孔春山骚扰险遭凌辱的事说了,然后又说了当晚10点左右四个女生敲开她宿舍的门,向她借手机给各自的父母打电话的事。

今天上午,李鸣告诉她说这个案子出现了新情况,孔春山的死亡时间被法医向前推了整整一天,被确认是在9月11日中午至9月12日中午之间,而被警方控制的金玉红等几名犯罪嫌疑人并不具备作案时间,但是他们却仍然一口咬定孔春山是被他们所杀。

当时乔雨萍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金玉红他们一定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凶手!

那么,凶手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值得这四个家庭里的人如此义无反顾地去保护呢?

乔雨萍想到了9月11日晚上,杜娟、金小秋、宫敏和陈燕子四个女生深夜里找她借手机给自己的父母亲打电话的事,当时几个小姑娘虽然强作镇定,但眼神里还是透出了一丝慌乱,而且她们打电话的时候也显得十分神秘,不肯让老师听到通话内容。

而金玉红等人,也正是在接到女儿的这通电话之后,才连夜买好火车票,急急忙忙赶回家的。

当时杜娟她们说,是因为想爸爸、妈妈了,所以才要给家长打电话。难道这几个家长仅仅是因为女儿一句想他们了,就连夜买火车票火急火燎地往家赶吗?当然不是,一定是他们从女儿的电话里了解到家里发生了什么紧急事情,所以才会这么急着赶回家。那么到底有什么突发事件发生呢?

联想到法医重新推定的孔春山的死亡时间段,恰好包括了这个时间点,乔雨萍就想,金玉红他们急匆匆赶回家,会不会跟孔春山之死有关呢?可是就算孔春山真的是在那个时间点被杀的,也跟远在广东打工的金玉红他们扯不上关系,他们根本犯不着为此专程赶回家,除非……

乔雨萍忽然想到那天晚上,四个孩子找她借电话时急促的敲门声和慌张的神色,心里忽然跳出一个念头:难道孔春山之死,跟这四个女生有关?

有了这个猜测之后,她立即展开调查。今天下午,她从杜娟外公那里得到的信息,完全证实了她的推断。

家访当晚,她从村里返回学校时,四个女生担心她会在路上感到害怕,于是结伴在后面暗暗护送老师,结果她们在果园里看到了流氓村长欺侮女老师的那一幕,于是四个孩子上前帮助老师,也不知道她们使用了何种方法,总之最后成功阻止了孔春山在果园里追赶和骚扰乔雨萍,这一切,当时正处在惊慌之中的乔雨萍当然并不知情。当时她还以为是自己的机智,让她成功摆脱了孔春山。也正是因为四个女孩儿联手保护老师的举动,给她们带来了几乎是毁灭性的灾难。

孔春山侵害乔雨萍没有得逞,立即把目标对准了这四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四个女孩肯定不是孔春山的对手,她们其中有人,也或者是全部都被这个畜生给侵害了。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女孩们反抗了,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到了孔春山的头。

孔春山第一下就被砸晕了,倒在地上,但是惊魂未定的女孩们怕他醒过来再来祸害自己,于是举起石头继续往下砸,一下,两下,三下……直至孔春山血流满地,当场死亡。

四个女孩虽然才十二三岁年纪,但从小就在家里干农活儿,体力较好,加上又是激愤之下,手上的力气自然比平时更大,砸死人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等到冷静下来之后,看着躲在草丛中的孔春山的尸体,孩子们感到了害怕,像杀人这样的事,自然是连老师也不能告诉的,唯一可行的是赶紧告诉爸爸、妈妈,请他们出主意。

于是她们大着胆子将孔春山的尸体藏好,然后就慌慌张张地跑到乔雨萍的宿舍,向她借手机给父母亲打电话求助。

远在广东打工的金玉红他们听到这个情况,自然要连夜往家里赶。他们坐火车回到家的当晚,一齐聚在宫得贵家里商量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四个孩子并没有成年,就算砸死了孔春山,也不用负刑事责任,但是这事要是传扬出去,别人都知道孩子这么小就被孔春山这个畜生给糟蹋了,那这几个孩子以后还怎么做人呢?

为了孩子们的将来着想,金玉红等人决定冒险把孔春山的尸体运回他自己家,然后再设计出一个假现场,让他看起来像是在播放广播的过程中意外触电身亡。

第一,他们让孔春山在广播里“讲话”,就是要让人以为他这个时候还活着。

第二,他们把孔春山的尸体用电火烧焦,就是要让警方难以发现其真正的死因,并且给法医确认孔春山的死亡时间增加难度。

第三,他们知道孔春山只有一个人住在家里,锁上门之后,尸体不会很快被人发现。拖延的时间越久,其尸体腐烂的程度就越高,警方破案的难度就越大。就算最后被人发现尸体,警察也会把孔春山的死亡时间定在孔春山在广播里讲话的那一天。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订立了攻守同盟,如果其中某个人被警察抓住,就由其一人承担罪责,如果四人同时被抓,那么就要一口咬定孔春山是被其合伙杀死,作案动机就是因为扯不清的债务问题。反正死无对证,又没有借据,谁也不能确定他们跟孔春山之间是否真有债务关系。

说到最后,乔雨萍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两手撑在会议桌上,面对着众多的警察,就像是在教室里给自己的学生在下课铃敲响时做课堂总结一样:“所以,我觉得,为什么金玉红等人虽然没有杀人,却一定要把杀人罪名往自己身上揽呢?那完全是因为他们舐犊情深,宁愿自己因为背负杀人罪名去坐牢,也绝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再次受到伤害!”

她一口气说完自己对这个案子的最后的推理,停下来时,忽然发现会议室里显得异常安静,所有人都瞪大眼睛望着她,不知道是听得入神了,还是心存鄙视,根本就没有注意听她的讲述。

她心里有些忐忑,用手抚了一下垂到额前的头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仅仅只是我对这个案子的一点看法,如果有什么说得不对的地方,请不要笑话我这个外行。”

会议室里仍然很安静,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范泽天忽然笑了,站起身说:“乔老师,他们不是要笑话你,是他们听完你这大胆而缜密的推理之后,根本就不敢开口说话。”

乔雨萍问:“为什么?”

“因为不好意思啊!”

“为什么不好意思?”乔雨萍有点莫名其妙。

“是的,他们都感觉到很不好意思,”范泽天朗声笑道,“因为你虽然本职工作是一名小学老师,但是却把职业警察的活儿给干了,把他们破不了的案子给破了。姑娘,你不当警察可真是浪费了!”

乔雨萍自然听得出这是在表扬她,脸上笑意微露,略显羞赧之色,心里却颇有几分得意,这次虽然是班门弄斧,但毕竟自己的一番推理,得到了这位黑脸神探的认可。

她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说几句表示谦虚的话,可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范泽天扭过头去,对李鸣说:“这一回啊,你这位老同学可是帮了咱们一个大忙,你可得代表咱们专案组好好感谢感谢她。我看这样吧,晚上你请她吃顿饭,记得把账单拿回来,我签字报销。”

李鸣呵呵一笑,说:“好的,保证完成任务。”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听罢,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晚上7点,李鸣遵照队长的指示,在镇上一家特色酒店请乔雨萍吃饭。吃饭的时候,李鸣告诉她,傍晚的案情分析会结束后,范队再次提审了金玉红等人。

范队把几点证据和她在会议室里的那一番推理都说了,金玉红等人已经承认孔春山确系杜娟等四个女生所杀,他们为了保护女儿,只好匆忙赶回来处理孔春山的尸体,并在被警方识破他们伪造的现场之后,一齐站出来为女儿顶罪。

金玉红等人最后的供述,与乔雨萍的推理基本一致,唯一有出入的地方是,他们在处理孔春山尸体的过程中,有明确的分工,宫得贵和金玉杰负责用摩托车将孔春山的尸体运进屋,而金玉红和陈久则负责在孔春山家里伪造其意外触电死亡的现场。

乔雨萍想了一下,说:“难怪那个半夜偷鱼的黄世运说,那天凌晨他只看见宫得贵和金玉杰二人骑着摩托车从果园里出来,并没有看见陈久和金玉红二人,原来后面两人当时根本就没有到果园里去,而是在孔春山家楼下等着前面二人将尸体送来。”

李鸣点点头,正想开口说话,手机忽然响了,起身走到一边,接听完电话后,脸色就变得冷峻起来。

乔雨萍看出了端倪,问:“怎么了?”

李鸣说:“是范队通知专案组的人回去召开紧急会议,说是孔春山的案子,还有咱们没有掌握的新情况。”

“新情况?”乔雨萍睁大了眼睛,“什么新情况?”

“范队没说,只是叫我回去开会。抱歉,我没时间陪你吃饭了,你一个人慢慢吃,吃好吃饱,餐费我已经付过了。”

李鸣说完,拿起桌上的警帽,一边往头上扣,一边跑步出了酒店。

乔雨萍坐在饭桌边,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9

这一顿饭,乔雨萍自然是吃得索然无味。勉强吃完,时间已快到晚上8点,回碾子湾村的乡村公交车早已经没有了,她只好在街上搭了一辆“摩的”,一路颠簸着回到了学校。

回到宿舍,想到李鸣从酒店离去时向她透露的信息,她心里竟有些惴惴不安。

在她推理出孔春山案的真相之后,范泽天已经提审过金玉红等人,证实她的推理是正确的,这个案子几乎已经可以完美结案。但是现在,不知道又出现了什么新情况,竟然导致专案组的人要连夜开会重新研究案情。出现的这个“新情况”,会把她先前的推理推翻吗?不知道为什么,孔春山命案本与她并无切身利害关系,但现在,她却超乎寻常地关心起这个案子来。她很想知道,这突然出现的“新情况”,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她在宿舍里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忐忑不安地等待李鸣给她打电话,可是等了许久,手机也一直没有响,她犹豫一下,最后还是主动拨通了李鸣的手机。

李鸣在电话里轻轻“喂”了一声,没有说话,电话里传来嘈杂的背景声,听起来他好像还在会议室开会。

乔雨萍知道他不方便接电话,但也顾不了那么多,问道:“孔春山的案子,到底出现了什么新情况啊?是不是我的推理是错误的?”

“这个……”李鸣犹豫一下,电话里传来凳子拖动的声音,似乎是他正起身往外走,过了一会儿,电话里杂音渐小,应该是已经到了门外。

他压低声音说:“晚上文丽已经找到了金玉红的女儿杜娟等四个女孩,她们也已经承认孔春山是她们所杀。情况跟你推断的一样,她们说她们是在暗中护送你回校时,在果园里遭遇村长孔春山性侵,她们奋力反抗,用石头砸死了孔春山。她们还说,以前她们去村长家借电话机给父母打电话时,就曾遭到这位流氓村长的骚扰,后来她们再也不敢去他家里借电话了,想不到这一次还是没能躲开这位流氓村长的魔爪……当时,先是由杜娟捡起地上一块石头,将孔春山砸晕在地,然后是她表妹金小秋接过她手里的石头,往孔春山头上砸了第二下,这时候孔春山已经躺在地上不动了,宫敏和陈燕子觉得不解恨,又从金小秋手里接过那块石头,一起往孔春山头上砸了几下。每个人具体砸了孔春山几下,都已经记不清了,有的说只砸了一下,有的说砸了两下。砸完之后,才发现孔春山已经死了。经过文丽反复确认,可以肯定的是,四个女孩是用同一块石头砸向孔春山的。而且这块石头早在警方在果园里勘察案发第一现场时,就已经找到,但因为时间太久,且被雨水淋过,石头上面已经找不到任何指纹。”

乔雨萍敏锐地察觉到他一直在强调石头的作用,不由得有点奇怪,问:“难道这块石头有什么问题吗?”

李鸣说:“法医最新的尸检报告里说,孔春山头上一共有五处被重砸的痕迹,其中有四处伤痕,都是被同一块石头砸出来的,但还有一处伤口,不像是用这块不规则的凶器砸过后留下的痕迹。经过法医对这个伤口中的一些提取物进行化验,最后确认,这是被砖头砸过后留下的伤口,也是孔春山头上最深的一个伤口。如果孔春山真的是被砸死的话,那么这个伤口才是最致命的。但是现在经过咱们警方反复调查确认,四个孩子并没有用砖头砸过孔春山。我们准备明天早上到碾子湾村那片果园里对案发现场进行再次勘察,希望能找到那块置孔春山于死地的砖头……”

刚说到这里,电话那头传来有人呼叫李鸣的声音,李鸣应了一声,忙在电话里说:“范队叫我了,我不跟你说了,先挂电话。”

“可是……”乔雨萍加快语速,还想问他一点什么,但电话里已经传来“嘟嘟嘟”的响声。

乔雨萍握着已经被挂断的电话,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四个女孩砸向孔春山的凶器,是一块石头,而置孔春山于死地的,却是一道被砖头砸出的伤口。石头和砖头,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在警方眼里却是两条截然不同的线索。

是四个女孩惊慌之中记错了,还是另有隐情?莫非那个用砖头砸向孔春山的人,才是真正杀死他的凶手?

也许是今天奔波了一整天实在太累,也许是这案子有了太多的逆转,案情太过复杂,她想着想着,竟感觉有些头痛起来。她摇摇头,还是决定先上床睡觉,好好休息一晚,有什么问题,明天再考虑。

她刚躺到床上,脑海里“砖头”这两个字,忽然就像一块真正的砖头,重重砸在她心上。她猛然从床上跳起来。

孔春山在果园里追赶她的时候,她不是曾捡起一块砖头,狠狠地向他砸过去吗?记得当时扔出这块砖头之后,孔春山好像就没再追上来了。当时两人相距并不太远,情况紧急之下,她扔砖头时已经使出全身力气,难道孔春山就是那个时候被她扔出的砖头……

脑海里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就再也挥之不去。她反复回忆当时的情景,如果孔春山真的是被砖头砸死的,那她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可能了。她忽然感觉到身上绵软无力,无助地靠在床柱上,身子慢慢滑下,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心帮助警察破案缉凶,查来查去,最后却引火烧身,把自己变成了杀人凶手。想到杜娟等四个女生对自己的爱戴,她心里已经明白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没错,她才是杀死孔春山的凶手,而杀人凶器,则是她扔出的那块砖头。

她缓缓地流下两行泪水。怎么办?向警方坦言一切,还是装做什么都不知道,让警方继续怀疑那四个孩子?如果投案自首,杀人可是重罪,很可能要被判死刑。如果继续让那四个孩子替她顶罪,她们都是未成年人,从法律上讲,她们可以不负任何刑事责任。

到底该怎么办?她仰面向天,脑袋在床沿重重磕了几下,她以为这只是一场梦,一场虚无的噩梦,但是后脑勺碰到床沿传来的明显的痛感告诉她,这不是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杀人了,她是杀人凶手!

不知道在地上瘫坐了多久,等她擦干眼泪站起身时,已经在心里暗暗拿定主意,立即找警方自首,身为一名老师,她绝不可能以牺牲四个孩子一生的幸福为代价,让四个学生去为自己顶罪!

下定决心后,好像是怕自己改变主意一样,她立即跑到村里,请一位学生家长用摩托车把自己送到镇派出所。

此时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派出所的门开着,门后的值班室里坐着一名年轻民警,正在眯着眼睛打盹儿。

乔雨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快步走上二楼。

会议室里还有灯光透出来,估计李鸣他们还在开会。她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然后咬咬牙,推开门,大步走进去。

偌大的会议室里,竟然空荡荡的,只有刑侦大队的大队长范泽天一个人站在窗户前,正抱着两只胳膊,看着玻璃外面的夜景深思着。

听见脚步声,范泽天转过身来,看见是她,略感意外地叫了一声:“乔老师?”

乔雨萍也很意外,说:“范队长,这么晚了,怎么你还一个人待在这会议室啊?”

范泽天说:“哦,我正在等人。”

“等谁?”

范泽天笑笑,没有回答,只是问她:“你是来找李鸣的吗?他刚开完会,估计这会儿跟几个同事出去吃夜宵了。”

乔雨萍摇摇头,鼓起勇气说:“不,范队长,我、我其实是来找你的。”

“找我?”范泽天怔了一下,“找我有事吗?”

“我是来找您自首的。”

“自首?”范泽天显得有点莫名其妙,“自什么首?”

“我……”乔雨萍犹豫一下,但还是抬起头,看着他说,“孔春山其实是被我杀死的!”

“被你杀死的?”范泽天皱眉道,“开什么玩笑,你不是一直在帮我们追查凶手吗?”

“是的,我以前并不知道,也就是今天晚上才知道,原来孔春山是死在我手上的。”

她见范泽天越听越糊涂,就平缓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把自己由“砖头”这个词,推断出她才是砸死孔春山凶手的推理过程,跟这位刑侦大队长说了。

范泽天听罢,低头想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盯着她道:“假如你的推理能够成立,孔春山真的是你用砖头砸死的,那么他后来又怎么能性侵杜娟等四名女生,那四个孩子又为什么要承认是她们用石头砸死了孔春山呢?”

“范队长,那只是孩子们编织的一个善意的谎言。假如我成了杀人犯,那我自然就不可能再当她们的老师。她们是不想失去我这个老师,同时也知道自己是未成年人,就算杀人,也不用坐牢。所以,当她们看见我用砖头砸死了孔春山之后,又捡起一块石头,每个人都用力在孔春山头上砸了一下,然后就打电话给自己的父母亲,说自己杀人了。当然,后来几位家长出人意料的行为,已经不是她们几个孩子所能掌控得了的了。”

“乔老师,你确定你要自证其罪吗?”范泽天的声音渐渐变得冷峻起来,“你知不知道,杀人可是重罪,很可能是要被判死刑的。”

“我确实是做梦也没有想到查来查去,最后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杀人凶手。但既然是我自己做过的事,我就必须承担起这个后果。我总不能让四个学生来替我顶罪吧?那样很可能会毁了这四个孩子的一生,也会让我一辈子都不能安心。”

范泽天重新打量她一眼,微微颔首,道:“你刚刚进来的时候,我告诉你说我在等一个人,你问我在等谁,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答案,我其实是在等你。”

“等我?”乔雨萍睁大了眼睛。

“是的,就是在等你。”

乔雨萍一抬头,见他虎目含威,目光锐利,仿佛能洞察人世间的一切罪恶,心中一动,忽然明白过来:“你曾听我说过9月11日晚上,我用一块砖头击退流氓村长的事,后来又知道那四个女生只是用石头砸过孔春山的头,而置孔春山于死地的,并不是石头,而是一块砖头。以您的睿智,自然不难推断出,很可能就是我扔出的那块砖头,让孔春山死于非命。”

“是的,我也知道李鸣已经在电话里将咱们警方所掌握的最新情况告诉了你,更知道以你的智慧,应该很快就会明白孔春山真正的死亡原因。”

“所以您一直在这里等我来自首?”

“其实我也没有等多久。”

“如果我不来,或者说我畏罪潜逃,连夜离开了碾子湾村呢?”

范泽天的脸绷得紧紧的,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自然就不可能在这里再见到你。”

他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同样的,你也不可能从我这里获得跟这个案子有关的,最新的消息。”

乔雨萍大感意外:“还有最新消息?”

“我有一个好朋友,叫曹超,我喜欢叫他老曹,他是咱们法医中心的主任,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法医。他有很多学生,现在都已经是法医界的骨干了。孔春山命案发生的时候,老曹正在休年假,孔春山的尸检,是由他的两个学生完成的。今天晚上,他的学生在孔春山身上发现了一些疑点,自己拿不定主意,于是向老曹请教,最后老曹从学生的疑点中,发现了更大的疑点。他觉得很可能是自己的学生在尸检过程中遗漏了什么,于是连夜赶回法医中心,亲自动手给孔春山再次尸检。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个以前咱们都没有掌握的情况。”

“什么情况?”

问这句话时,乔雨萍竟然有些紧张起来,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老曹说,他检查出孔春山左心室肥大,患有高血压性心脏病,如果情绪过分激动,或者做太过剧烈的运动,很容易导致心绞痛、心肌梗死、心力衰竭甚至猝死。他从孔春山头上被砖头砸出的伤口判断,虽然伤口很深,但似乎流血量并不是很大。他怀疑孔春山有可能是在被砖头砸中之前,就已经因为血压骤升,导致心脏病发而突然死亡。当然目前来说,他仅仅是有此怀疑,是否真是这样,还要等他明天对孔春山的尸体进行详细的病理剖检……”

乔雨萍听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捂着脸,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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