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兴走了之后,蛮子不多会儿就来,既不打算再做辣条,他们就没挑黄豆,只是把新买的大料背来,到何家院子以后,歇口气,就去了卖猪肉的何宝根家。
何宝根是何家大太爷那房,叔叔辈的人,做得是收猪卖肉的买卖,他生意最好总是在年头年尾,伏天就不好搞。
都知道要吃肉上你家买,也不能歇半年不卖,要卖吧,天天杀又怕卖不干净,天气大了肉要放臭。
就为了图个凉快,让杀出来的肉能多放个半天一天,他家前几年还从村里搬到略有些偏的山脚下去了,屋基打在阴坡脚,不太见阳光,酷暑天倒还凉快,寒天阴冷,冻死个人。
哪怕搬了家,问题也没彻底解决。每到这时,何宝根都是愁过来的,也就今年,程家兴他们做起肉丝,又听何娇杏说家里有亲戚在做屠户,程家兴人多机灵?跟蛮子和小顺儿说好肉就去何宝根家里买,每天要多少先告诉他一声,让提早个把时辰就预备上。
这下可说帮了大忙,这年头割肉都爱选肥溜些的,烧出来油水重,屠户家精瘦肉不是那么好卖,听说程家兴日日要那么多,何宝根真高兴坏了。从蛮子他们过去买肉开始,每天做晚饭的时候,何宝根还让他儿子拿点卖剩下的排骨或者大骨棒子送来何娇杏家。
你说不收,他说是卖剩下的也放不住,让炖个汤随便吃吃,说完放下就走。
就为这,何老爹还过去找过他宝根兄弟,说女婿要用肉,照顾自家生意不是应该的?搞这套见外了。他过去何宝根还请了碗茶,边喝边说:“我杀猪卖肉的每天总要剩些边边角角,自家也吃不完,老哥你就收下,你收下我踏实点,给你女婿听着我何宝根还是有情有义的以后再来照顾我生意嘛!今年真多亏了他!你这个女婿早先谁看都不着调,杏儿多好一闺女,你把她许给程家兴,嫂子她们都道可惜了,现在改了口,说小瞧了人家。”
既然说到女婿,何老爹就多跟人唠了一会儿。
“别说嫂子她们,我本来也不大喜欢他,唐氏说他可以,是有心人。还有我爹……”
“三爷爷咋说?”
“说程家这儿子品性不差,他没家没室没负担,只混口饭吃看着就轻浮一些,真成了亲会有变化,劝我也别一竿子把人打死了,跟他谈谈,多看看。”
何宝根听着直点头:“上一辈的看人是要准些,你还记得小梅当初?”
小梅就是何宝根的亲妹子何小梅,早年说亲的时候本来要说给赵家人,当时太奶奶还在世,听说家里那么打算就不同意,说赵家子孙德行不好。小梅看赵家日子红火,眼瞧着说不成还哭过,哭也没用,到底另说了一家。而赵家嘛,是还没遭祸,眼瞧着越发不像话,逐渐显出败相来。
“老人家说的话不敢说全对,多半还是靠谱的。”
何宝根顺着又称赞了程家兴几句,何老爹听得飘飘然回去,到家才想起他忘了正事,过去这趟是让那头别再送排骨筒骨来的,结果也没得到准信。
都是前头几天的事了,这日,蛮子跟他爹熟门熟路拿了肉回来,都知道油炸煸炒之前先要把肉过水煮透。这个环节不是非得何娇杏来,谁都能做,蛮子就抢过去,把肉煮好,在菜板上压碎了,又涮过大铁锅才请何娇杏上灶。
东子跟进来看的火候,何娇杏一口气把肉丝全炒出来,装好放凉一些才让蛮子背走。
看人走了,何娇杏扭头跟东子说,凉皮儿还有剩下,晚上还吃这个好了,“我回屋歇会儿,你跟娘说一声,让她给嫂子煮个鸡蛋面吧,都这会儿也不想煲汤了。”
灶上活冬天做着舒坦,夏天嘛,热。今儿个程家兴说往后不做辣条何娇杏还是高兴,炒个肉丝比揭豆皮快,尤其蛮子他们把切肉煮肉涮锅这些活都揽过去了,她上灶忙不了多会儿,做完回里屋喝碗凉茶就舒服了。
何娇杏坐在她那屋床沿边,伸手从枕头里侧摸出一把秀秀气气的香绸扇。
这是程家兴私下偷塞给她的,说镇上跟县里很多姑娘家用,他上回去兑银子看见也买了一把。何娇杏看着倒是喜欢,就只在自个儿屋里扇一扇,走出去还是爱拿家里的大蒲扇。香绸扇到底是程家兴送的,看着没几百文也买不回,她怕不当心弄坏了。
何娇杏扇了会儿风,又把扇子叠好收起来装进扇套,想想从荷包里摸出钥匙开了墙角那大木箱子,拿开上面放的冬衣,抱出个钱箱子来。
她把钱箱子放在床上,拿绑着红线那把钥匙开了锁,取下锁头,打开来点了点这段时间攒下的积蓄。
这里面装的全是程家兴送过来的,几乎是他这段时间全部的收入,碎银块有,整锭的也有,加起来好几十两了。
分家之前没这么多,就从分了家,黄氏退回一笔钱给程家兴,他送过来了,后来卖着肉丝赚得比之前要多,攒钱的速度就很快。照程家兴的说法,买卖还要做两个月,收工之后她这头得有几百两,别说起房,以后再要做什么本钱也都够了。
何娇杏把积蓄点了一遍,又把锁头挂上,将钱箱子放好。刚放好,她娘唐氏过来叩门,问何娇杏想不想吃鸡蛋面?想吃就一起做了。
点个钱的功夫何娇杏也歇好了,她拔了门闩出去,说不想吃面,只想来碗凉皮儿。
“你嫂子也在馋嘴,我刚还说她了,才生了娃不得补补?打两个蛋卧在白生生的面条上,那才是好东西。”
唐氏去烧水煮面,何娇杏跟去烫青菜切凉皮儿,母女两个还在灶间说起话来。
“女婿怎么跟你说的?这么热的天买卖还好做吗?这些个麻麻辣辣的还有人吃?”
“又不是热食,咋会没人吃?他说陈麻子也机灵,生怕天气大了赌客心烦意乱的不过来,还支了个凉茶摊儿。卖凉茶兼卖酸梅汤绿豆汤。”
“这么说他拿过来的银子没少啊,好像是说天凉下来就起房,你算过没有?钱够不?”
何娇杏贴她娘耳边,笑道:“起个大院儿都够了。”
“吃食买卖这样好做???”
“口味好就有挣头,可也累人,就看蛮子他们一趟趟的跑,每天要过来帮我的忙,还要去吆喝着卖钱,后背上没个干的时候,我这头光上个灶反倒是最轻松。”
唐氏想了想:“是不容易,也值当了,就哪怕算上本钱和出这些力,赚头还是大,他俩这回算是遇了贵人。要不是女婿,换个人来看见利润估摸已经把人踹掉。”
“程家兴跟我说过,说不管干啥还是要讲信用,自己说的话总要作数,要不作数不成放屁了?他以后未必还会再让这么多利润给别人,可是这回该给还是要给的。蛮子他们人都还不错,以前没做买卖的时候就舍得拿鹅蛋给他,现在挣了钱也没打歪主意,还是踏实,是能往来的人。”
唐氏听着点点头:“我就是想提醒你,往后你嫁过去了,再跟人搭伙怎么分配就好好想想,不说亏了人家,也别让太多利。看女婿那脑瓜是比我们聪明,你也帮东子说说话,看他肯不肯带带你兄弟。”
“娘都说他机灵,估摸不用我提,他想得到。”
“还有,他逐渐有本事了,跟前就少不了打歪主意的,肯定有些心术不正的女人来缠,你可别凶巴巴的把人推到外面去了,多体贴他,公婆那头也要笼络住。要是不知道怎么才叫孝顺,娘教你一手,你嫁过去之后,有什么好事多想着你公婆,做衣裳也给他们做,吃口肉也匀一碗过去。人都俗气,你光是说得好听一文钱不肯花她不会觉得你多孝顺,舍得给他花钱才是孝顺……”
有点岁数之后人就唠叨,唐氏跟何娇杏说了不少,何娇杏听着觉得挺有道理,自家就是,跟伯娘婶子他们都是你一碗肉我一碗汤处出来的感情。
孝敬公婆这个,她听进去了。至于娘说外面肯定有人来歪缠,想端她饭碗抢她男人。
何娇杏不是太担心。
就不说自信,也不说信他。哪怕有个万一他钱都交了还敢乱来,那不还能带着他孝敬的钱高高兴兴改嫁去么,多大回事?
唐氏未雨绸缪的时候一定没想到她闺女是这样打算的。何娇杏还反过来劝她,让别担心,男人家把你放在什么位置从他做的事就能看出,钱都交了全给你管就稳当,出去乱搞不要本钱?
“娘咱不说这个,说点高兴的,赶明让东子去趟镇上给爹打个酒再扯点布回来吧。”
“想做新衣裳了?”
何娇杏笑笑:“还不是你女婿,他说天气大了让我拿钱去做两身轻薄透气的,我要是不听他一准能跑镇上去买现成的,那不是糟蹋钱?不如让东子去买布,多买点,给全家都做上夏衫。”
“胡说什么?哪能用女婿的钱给你兄弟添衣裳?”
“那就给我、您跟我爹还有阿爷做上,孝敬咱们家长辈总没错的!”
唐氏这才点头首肯,让她取碎银给东子,自个儿也添了一点,给两个儿子并媳妇儿做上。
东子跑镇上打酒买布的时候,河对面的程家也在做夏衫,是黄氏去买的布,看这回买的布料好她也不敢随便糟蹋,添了点钱给裁缝做的,给老爷子跟老三都做了两身,她自己是一身,剩的铜板都还给三儿子了。
做好头一回穿就有人看出来,牵着袖子看了又看,问是啥时候做的新衣裳?
“前两天刚做好。”
“料子可以啊,摸着就舒服。”
“是在林家布庄买的,不便宜。”
“儿子孝敬的吗?”
说到这里黄氏就乐呵,说是老三给的钱,“家兴嫌他爹那些夏衫太厚实,捂得慌,催了几回我才去买的布,心里怪舍不得。”
“你儿子本事这样大,也该你享福,还抠这干啥呢?”
“说是这么说,我穷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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