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假前一天,闻尧答应了温柠的邀约。
在酒店刚一见面,温柠就注意到了他嘴角细小的伤口,抬手轻抚了一下,“你这是怎么弄的?”
手才碰上去,闻尧就疼得皱眉,忍不住“嘶”了一声。
温柠盯着他看了两秒,猜测道:“被人打了?”
闻尧尴尬地点头。
“怪不得你这几天不肯跟我见面,原来是破相了,”温柠娇笑着打趣,“谁打的你?”
闻尧的神色有些一言难尽,目光闪烁。
见他这样,温柠心里隐约有了猜测,“不会是沈屹吧?”
闻尧垂着头,小声嘟囔,“除了他还能有谁?”
“他居然会打人?”温柠讶然。
她想象不出沈屹那个温吞好欺负的性子,打起人来是什么样子。
“他当然会打人,你对他究竟有什么误解?”
沈屹虽然很少发脾气,但不代表他没脾气。他只是……比一般人更能忍耐。
“还疼不疼?”温柠主动关心自己,闻尧刚有点感动,就听到她继续说,“那你今天能不能做啊?”
心中刚升起的暖意就这么被浇灭,闻尧绷着脸,“我伤的是脸,又不是……”
温柠莹白指尖在他胸膛轻点了两下,笑意盈盈地问:“不是什么?”
闻尧脸颊发烫,将面前人圈进怀里,低头轻`咬上她的唇。
-
晚上温柠回到家,在客厅看到了一堆购物袋,全是她喜欢的品牌。
“怎么又给我买衣服?”温柠放下包,走向厨房。
沈屹正在切菜,刀法干脆利落,“之前预约的,让他们有新款送过来,今天刚到。”
温柠走到他身边,看他手下熟练的动作,抬头望向他轮廓分明的侧颜,忽然生出一种自己从未了解过沈屹的感觉。
比如,今天闻尧说他被沈屹打了,这件事就让温柠觉得很不可思议。
明明是温和忍耐的兔子性格,怎么还会打人呢?
温柠伸出手指,戳了戳他柔软的脸。
沈屹茫然地转过头,“饿了吗?”
温柠收回手,不由失笑,“为什么我找你就一定是因为我饿了?不能因为我想你吗?”
“……能。”沈屹也弯了弯眼睛。
他似乎总是这样,她一笑他就跟着笑。
傻乎乎的。
温柠将垂落的头发拨到耳后,“你过年回塘锣巷吗?”
“回,我爸还住在老房子那边。”
“那你妈妈呢?”上次中秋节回家那次,她就想问了,只是忘了问。
沈屹切菜的动作稍顿,“去世了。”
温柠脸上轻松的笑意收敛,“抱歉,我不该提。”
“没事,都过去很多年了。”
“今天炖的汤里有没有放胡萝卜啊?”温柠转移了话题。
“有的,还有玉米和冬瓜。”
“太好了。”
沈屹低声问:“你什么时候喜欢吃胡萝卜了?”
“我还好。不过我觉得兔子会喜欢。”
沈屹疑惑地转头,“哪有兔子?”
温柠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尖,语气藏着不自知的宠溺,“你啊。总是红眼睛的兔子。”
沈屹这下才明白,为什么她总喜欢让他戴兔子发箍,原来是觉得他像兔子。
可她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是因为他太爱哭了?还是因为他性格闷不喜欢说话?
“乞乞,我有件事跟你说。”
沈屹的思绪被打断,眸光微晃,“你说。”
“我觉得吧,遇到事情可以争论,可以吵架,但是不应该动手。”
沈屹的表情僵了一瞬,声音不自觉轻`颤,“什么?”
温柠语气诚恳地和他商量,“再怎么生气都不能动手伤人,你觉得呢?”
她的本意只是希望沈屹别再对闻尧动手,可她没想过,这些话在心思敏感的沈屹听来,意味着什么。
沈屹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一声不吭地快刀切菜。
看到案板上快要被切成碎丁的彩椒,温柠连忙出声阻拦,“哎别切了,菜都被你切碎了。”
料理台上咚咚的声响终于停下。
沈屹滚了滚喉咙,深吸一口气,“他跟你告状了?”
温柠微愣,然后说道:“没有。”
“那你为什么找我说这个?”
“我这不是不希望你再打人吗?”温柠解释。
沈屹却误解了她的意思,满心都是一个想法——温柠护着闻尧。在她心里,闻尧更重要。
他绷紧下颌,语气硬邦邦地反问:“我打他,你心疼了?”
温柠无奈地说道:“乞乞,别闹行吗?”
“我哪里闹了?”沈屹心头霎时涌上一阵委屈,鼻子发酸。
他还不够听话吗?
就算心里难受得要死,也控制自己不去质问她,不向她奢求承诺。
为什么这样她还是不喜欢?
“我只是想让你不要打人。”
“可是他活该,”沈屹轻轻将菜刀搁在案板上,转身面对着她,泛红的眼中情绪翻滚,胸腔剧烈地起伏,急声说道,“谁让他破坏我们的感情,趁我不在就和你住在一起?”
温柠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
这段时间,沈屹的表现明明很温和,连知道她和闻尧的事的时候都没什么反应,怎么突然间就爆发了?
温柠按了按太阳穴,语气轻缓,“照你这么说,我也做错了事,你也要打我吗?”
听到这句话,沈屹眼里的泪一下就忍不住了。
他攥紧了拳,声音低落下去,委屈难受到了极点,“……没有。”
“我不会伤害你,你别这么想我。”她怎么能不相信他呢。
温柠轻叹了口气,“是我主动找的闻尧,你打他干嘛。”
沈屹喉间火燎般的哑痛,唇边笑意苦涩又无助,“那我还能怎么办?”
他跟闻尧说过,可他就是不肯主动退出。
除了让闻尧破相不能跟温柠见面以外,他想不到其他办法。
思忖片刻,温柠轻声哄道:“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想怎么处理这件事,好吗?”
笼罩在沈屹心头的不祥预感始终挥之不去。
他按捺着不安的呼吸,艰难应下,“好。”
-
过年那天,温柠开车去了外婆家。
自从爸妈离婚后,每年春节她都是在外婆家度过,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刚从院子走进堂屋,就见老妈正抱着吉他练习,温柠笑着问:“妈,您不是从来不碰乐器的吗?怎么学起吉他了?”
温以棠对着乐谱弹了一小段,还挺像那么回事,“最近找了个玩乐队的小孩儿,看他们搞乐队挺有意思,我也想学学。”
她口中的“小孩”,约等于“小男朋友”。
温柠坐着欣赏了一会儿,又跟温以棠聊了聊工作。
之后她回到自己房间,把放在旧书架最上面一层的浅蓝色铁盒拿了下来。
房间里被打扫得很干净,盒子上没落灰,只是铁盒边缘有些磕碰的痕迹,还有斑驳锈迹。
温柠打开了盒盖,里面放着一沓情书,还有几张照片。
她从里面挑出曾经给闻尧写过的情书,还有自己跟他的合照。
看到十多年前有些褪色的合照,望着照片中青涩欢笑的少年少女,温柠眉眼不自觉变得温柔。
那个时候,闻尧黑是黑了点,不过长得还是蛮帅的。
温柠拿出手机拍下合照,发给他:【自己看看你那时候黑不黑?】
闻尧很快回复:【……你哪找来的照片?】
温柠:【一直没扔,在我外婆家放着呢。】
闻尧盯着照片里的自己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自己那时候实在傻透了,也不知道哪里吸引了温柠的注意。
反观温柠,小姑娘纤瘦白净,蓬松的发丝绑成高高的马尾,阳光下笑容明媚鲜活,永远那么耀眼。
学生时代遇上这样好的温柠,谁能不动心呢?
正在闻尧被过往回忆所触动时,他收到了温柠下一条消息:【如果我结婚了,你还愿意跟我在一块吗?】
闻尧满腔热意顿时被浇了个透,眼神冷下来,【你什么意思?】
温柠:【字面意思啊。】
闻尧:【跟沈屹结婚?】
温柠:【嗯。】
闻尧:【不愿意。】
这是在回答她那个问题。
温柠:【不再考虑考虑?】
闻尧许久没回复。
-
一家人吃年夜饭的时候,温柠忽然提起,“妈,要是我说我想结婚,你们什么想法?”
温以棠说道:“你想结就结。老妈相信你的眼光,到时候把人带过来给我们看一眼就行。”
外公外婆也说她的想法最重要,不干涉她的决定。
他们的回答让温柠有些意外,“你们不反对啊?”
“有什么好反对的?”温以棠笑着,“你跟当年的我不一样,你不恋爱脑,脑子清醒。所以结婚也好,不结婚也好,怎么样都不会让自己吃亏,这就够了。”
吃完饭,温以棠还从包里翻了张名片,交给温柠。
“这是什么?”温柠翻转到背后,已经看到了关键字。
“这家订做的婚纱不错,我朋友开的店,在我这留了几张名片,有空了可以过去看看。”
温柠失笑,“我刚才就是随口一问,还没想好要不要结婚呢。”
那天跟沈屹摊牌之后,她不知道怎么安抚沈屹,脑海中突然就冒出了结婚的想法。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还没慎重考虑,想先问问家人的看法。
“婚纱又不是只有结婚能穿。这么漂亮的衣服,你平时穿来拍照也不错。”
“行,那我就收下了。”温柠将名片放进包里。
她还没收到闻尧的消息,估计他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
温柠没有催促,吃完饭自己一个人离开小院,出去散步。
家家户户院门上都贴着喜庆的对联,大门两边挂着红灯笼,地上还能看到小孩子留下的朱红鞭炮屑,夜空随处可见烟花升起。
一片欢声笑语中,不知不觉地,温柠就绕到了塘锣巷,沈屹家原来在的地方。
她没跟沈屹说,只是想过来看看。
跟别处的热闹相比,他家里显得颇为冷清,站在院子外面都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温柠正准备离开,大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看到她的瞬间,沈屹点漆般的瞳倏然亮起,“温柠,你怎么来了?”
“我吃完饭随便走走。”
“要不要进来坐会儿?”
温柠有些犹豫,“会不会不方便?”
“不会。我爸不在,家里只有我自己。”
听他这么说,温柠就没再拒绝,“那打扰了。”
院落重新修葺过,布局跟原来差不多,东边是厨房,南边有个干净的自行车棚,下面停着一辆生锈的旧自行车。连石榴树和秋千都还留着,只是秋千没再挂在树枝上,而是另立了秋千架。
温柠走到秋千前,伸手握住绳子,“秋千你还一直留着啊。”
沈屹目光温和地点头,“嗯。”
所有与她有关的东西,他都不舍得丢,包括那辆生锈的自行车。
每次看到它,沈屹都会想起那个下雨天,温柠帮他赶走虫子,柔声安慰他时的场景。
“我能上去坐一会儿吗?”
“可以。”
温柠坐在秋千上轻轻荡了两下,“叔叔什么时候回来啊?”她今天来得仓促,要是被长辈看见,感觉不太好。
沈屹垂下眼帘,“他今天不回来了。”
温柠识趣地没再多问。
记得高中的时候,沈屹每次过年都是一个人——因为南溪市的监狱规定,春节期间不让探监。
所以他不能去看他父亲。
至于他母亲,温柠那时只隐约知道,她跟别人厮混在一起,没工夫管沈屹这个儿子。
这么热闹的节日,不该这么安静。
不远处一束烟花升入半空,在黑蓝的天空绽开。温柠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拿出两根折起来的仙女棒,展开递给沈屹,“我们放烟花吧。”
自从知道沈屹一个人过春节之后,温柠每年都会过来看他,还会带两根手持烟花。
那个时候,他们就坐在石榴树下一边聊天一边放烟花,等烟花放完,温柠就该走了。
所以沈屹每次都想把烟花拖到最后再放。
“好。”沈屹低声道。
温柠擦燃了火柴,跃动的火苗映在她明亮的瞳仁中,照亮了她精致的眉眼。
沈屹站在漆黑的夜色下,眼神痴怔地望着她。
温柠用火柴点燃自己和沈屹手里的烟花。
仙女棒噼啪绽放,他们坐在这个静谧孤寂的小院,各自想着心事。
上次把话挑明之后,温柠连着几天都在外面跟朋友聚会,和沈屹见面的时间很少。
即便是晚上,他们也是分房睡。
温柠在想什么,沈屹猜不到。
他也不敢去打扰她,只能像死期将近的犯人那样,在日复一日的绝望中徒劳地等待着宣判。
送温柠离开,沈屹独自回到空旷的院子。
他走到石榴树下,坐在温柠刚才坐的秋千上,望着无星无月的漆黑夜空发呆。
过去很久,直到脖子都有些酸痛,沈屹才准备回屋。
恰在此时又有烟花升空,借着短暂的微光,他隐约看到地上有张卡片。
他怀着疑惑将卡片捡起来,走到屋里明亮的光线下,终于看清了上面的字——“SunUni婚纱礼服高级定制设计”。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忽然想起那天听来的消息,温柠曾亲口说过,这两年就会跟闻尧结婚。
这就是温柠考虑之后做出的选择吗?
她决定和闻尧结婚,然后彻底放弃他吗?
这一次,明明是他比闻尧更先遇到温柠。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十年前他留不住温柠,十年后还是要被她抛下。
沈屹不敢去求证,怕从她口中听到自己不能接受的回答。
悲观的性格让他在脑海中一遍遍模拟那个最坏的结果,一遍遍用还未发生的场景凌迟自己。
温柠会和别人结婚,会和别人永远在一起。
她再也不要他了。
阖家欢乐的新春佳节,万家灯火时,沈屹一个人无力地跪坐在地上。
无数璀璨烟花盛开绽放在身后,漫天火星划过浓稠的夜幕,他却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只顾双手掩面哭泣。
压抑的呜咽声被烟花炸响的声音掩盖,在这个冬夜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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