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年是在圣诞节的前一天回来的。
厚围巾,斜襟复古大衣,她迎着风雪一路走来,显得风尘仆仆。
盘扣上落着零星的雪粒,很快又消融。
鞋底踩过地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倪鸢远远看见人,朝她喊:“老师——”
谌年抬头,发现三楼窗口边有张小白脸。
白得胜过她肩头的落雪,把人的眉眼颜色都衬得淡了。
起初谌年以为是隔得远,视线问题。等上了楼,到了跟前,才发现倪鸢脸上还真扑了粉。
糊墙似的,厚厚一层。
“怎么了这是,一星期不见开始打扮起来了?”谌年把行李袋扔进门,好笑地看着倪鸢,问:“这是什么新造型?”
倪鸢除了脸上抹粉,脑袋上还扎着个小辫,像年画里的娃娃,她不太好意思地说:“在练双簧。”
丛嘉手里拿着痱子粉从302钻出来,跟谌年打招呼:“谌老师你可回来了,我想死你了,(2)班的历史老师讲课没你好听。”
还没你好看。
谌年笑了笑,“这么想我,下堂课点你起来回答问题。”
丛嘉:“那我不想了。”
“晚了。”谌年说。
她肚里还空着,没吃中饭,拿着碗去食堂看看还有没有饭菜。
倪鸢和丛嘉继续回屋排练。
她们俩的双簧参加节目初选,已经通过了,现在就在为元旦文艺晚会做准备。
高二(3)班报上去的三个节目,街舞和双簧都过了,只有大合唱因为没什么特色被刷了下去。
确定入选后,翘掉杂课排练就名正言顺了。
像体育课、班会课、心理健康课……有节目的同学都可以申请去排练。
礼虞她们的街舞小队每天去体艺楼跟其他班的同学抢占场地,非常麻烦。
倪鸢因为住在教师公寓,方便不少,都不用另外找场所,有现成的。
中午她和丛嘉吃过饭,可以回302。
今天是倪鸢第一次带妆表演,丛嘉说想看看效果。
见桌上有盒痱子粉,直接拿来用了。
“鸢儿,闭眼睛。”
丛嘉捏着粉扑,先在倪鸢左眼上摁一下,再对称地在右眼上来了那么一下。
然后,丛嘉就笑了。
倪鸢听见她的笑声,不乐意再配合。
丛嘉立即保证说:“我不玩了不玩了,给你全脸涂,涂匀称点儿。”
弄完,有点像日本艺伎妆。
头顶再扎个小辫子,又不太像了,喜庆得很。
倪鸢照镜子,把自己吓了一跳。丛嘉安慰她:“真不丑,来来来,咱们赶紧来排一遍,让你适应适应。”
到时候上台也要带妆的,倪鸢也觉得她得克服一下。
不过好在,前面没镜子,她看不到自己的脸。
过了两遍台词,投入到状态,还真就慢慢不觉得奇怪了。到后面,甚至忘了自己还是这副鬼样子,看见谌年回来就高兴地叫她。
倪鸢有种庆幸,“还好是被老师看见不是被麟麟看见。”
丛嘉说:“晚会你到台上,不迟早要被他看见的吗,不能让他看吗?”
“因为他会在台下拿出相机,抓拍我可以被做成表情包的每个瞬间,然后装订成相册侮辱我。”
丛嘉表示:“弟弟好狠。”
倪鸢想了个法子。
第二天圣诞,她去(6)班给周麟让送苹果。
这一天串班的人特别多,走廊上格外热闹,互送礼物的不在少数,借着由头表白的也有。
倪鸢找到周麟让的座位前,发现他人不在。
下课几分钟功夫,桌上多了许多显然不是他的东西。用心包装过的礼盒,心型巧克力,样子精美的手工饼干。
倪鸢看看自己手里的苹果,忽然觉得有点拿不出手了。
“你干嘛?”周麟让回来看见倪鸢杵在他座位前,挡了他的道。
倪鸢比他矮一截,说话需得仰脖子,“给你送苹果。”
“不是平安夜送苹果吗?”平安夜都过了。
“无所谓啦,不用那么讲究,今天跟昨天差别不大。”倪鸢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周麟让把她往旁边拉了拉,坐回座位上,看见桌上散落的各式礼物,一把搂过,捧着放到了班级置物架上。
——这是拒绝的意思。
送礼物的人一看就明白,等没人的时候会自己悄悄把东西拿走。
“麟麟,你好受欢迎啊。”倪鸢看了由衷感慨。
“你的苹果呢?”周麟让问,“拿来。”
倪鸢赶忙递出去,周麟让拿着啃了一口。倪鸢来不及叫住她:“等一下,还没洗!”
周麟让:“……”
周麟让:“下次洗了再送我。”
倪鸢:您可真行。
“吃了我的苹果,就得答应我一件事。”倪鸢说。
周麟让立即把啃过一口的苹果还给她。
倪鸢又重新塞回他手上,“别啊,你怎么这样,不能退货的,你都已经咬过一口了。”
“说吧,什么事?”周麟让倒要看看她又耍什么花招。
“元旦就要到了……”倪鸢迟疑地说:“元旦晚会上,你可以替我值一下班吗?十分钟就好。”
六中的元旦文艺晚会一向会邀请家长和校外赞助商们前来观看,来的人多了,学生会就要安排人员值班,引着观众前往晚会举办的大礼堂。
为了烘托节日喜庆氛围,学生会干事们都穿玩偶服去迎宾,觉得好玩。
而且每个人只安排一次迎宾任务,基本迎一趟就完事了,可以接着在大礼堂看节目。
有的家长们并不那么准时,或是因为路况,或是因为别的事情耽搁,大家来的批次不一样。
晚会开始的前四十分钟,学生会都安排了人值班引路。
倪鸢和丛嘉的双簧排在第四个节目。
倪鸢估算好了时间,给周麟让安排好了迎宾的时段,提前替他弄来了一身玩偶服,是大白。
白白胖胖的雪人,在夜色中,踩着融化的积雪朝校门口走去。
礼堂内彩灯炫目,音乐劲爆,是礼虞她们在表演街舞。
下一个节目,就轮到了说双簧,倪鸢和丛嘉在后台做准备。
丛嘉感叹说:“你为了不让弟弟看你表演双簧,真是什么招儿都能想出来,我服了。”
被涂白了脸的倪鸢穿着不太合身的大褂,坐在铺着红色地毯的台阶上,她透过幕布的缝隙,看到了前方舞台上的女孩们。
礼虞仍是中心位,跳得算几人中最出彩的。
她戴着紫色的假发,身影在快速闪烁的灯光中模糊不清,有种失真感。
音乐声太大,丛嘉要靠在倪鸢耳边说话,她才能听见:“鸢儿,你为什么会那么在意自己在周麟让面前是不是好看,会不会丑呢?”
“别人都能看,为什么他不可以看?”
音乐声停,街舞表演结束。
礼虞带领队员鞠躬谢礼,她们站成了一排,一齐弯下腰。
观众席上突然轰动,像热水沸腾。
台下有人送花上台,是宗廷。
许是因为顾及在场那么多的老师和家长,他手上是一捧没那么张扬的粉蔷薇,而不是红玫瑰。
他将花束交到礼虞手上。
高二年级有不少人知道他们是一对,起哄声便格外大。
只有台下的老师被蒙在鼓里。
今年不知道为什么,这才表演到第三个节目,三个节目表演完都有人上台送花。
丛嘉看了拍手惋惜:“我们怎么没想到还能这样玩!早知道就叫我仨表哥过来撑场子了,每人送一束。”
倪鸢完全没有听进去。
她还沉浸在丛嘉刚才的话里。
为什么她不想让麟麟看见她不好看的样子,为什么会那么在意。
为什么看他不收其他女生的礼物却咬了她的苹果,心里会冒出些隐秘却又说不清楚的小雀跃。
从什么时候起,听到宗廷这个名字内心变得毫无波澜,那些好感尚未发芽,就已经消失不见。
从什么时候起,她在丛嘉面前提到最多的,不知不觉中变成了麟麟,周麟让。
丛嘉无意间的两句话,把倪鸢彻底问住了。
快要登台的前十秒,倪鸢心跳的频率快得几乎不正常。
幕布拉开,她僵硬地上前,坐在了舞台中央早就准备好的椅子上。
头顶撒下一束暖黄的光,笼罩着她。
让倪鸢产生了一种被夏天的太阳照耀着的灼热感和眩晕感。
丛嘉率先躲在了椅子背后,拿着话筒。
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椅背,作为开始表演的暗号。
倪鸢回神。
好在已经练习过太多次,她几乎可以凭着惯性去对口型,比手势。
丛嘉的粤语让台下笑声一片,这意味着她们的节目成功了一半,收获了不错的效果。
倪鸢努力地完成了整个表演。
丛嘉说完最后一句台词,关掉话筒,从椅子后面站起身,牵着倪鸢站在中间谢幕。
倪鸢深深把头低下去,余光中看见一个雪白庞大的影子。
再抬头,她将那影子看得更加清楚了些。
手捧大束鲜花的大白,笨拙地穿过狭窄的过道,朝台上走来。
玩偶服笨重,两侧都是人,他步子不快。
好像费尽了千辛万苦才来到那个穿着长长的大褂,脸上涂满了粉,此刻因瞪大了眼睛而显得有些滑稽呆愣的小姑娘面前。
他将手中的花束交给了她——
堆簇的花朵像一座小山送至倪鸢面前,几乎淹没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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