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因何笃定我会出手?”
江寒看着自信满满的田午,忍不住开口问道。
“因为你们是墨家。”
“我墨家也只不过是一个学派而已,哪有干涉齐国内政的实力。”
“非也非也,钜子过谦了,墨家可不是寻常的学派。”田午目光闪烁的说道。
“何以见得?”
田午感慨道:“与其说墨家是个学派,毋宁说墨家是个团体。”
“自墨子大师创立墨家,以天下为己任,以兼爱非攻为信念,主张息兵灭战、诛杀暴政、还天下以和平康宁。”
“如果仅仅是一种学派主张,也就罢了,可墨家的特立独行处,在于他不求助于任何诸侯或天子,而是依靠自己的力量息兵止战,消灭暴政。”
“墨家的入室弟子非但满腹学问,且个个都是能工巧匠,个个都有布防御敌的大将之才,墨家的游侠,也个个都是剑道高手。”
田午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更令天下学派望尘莫及的是,墨家的法纪严明,人人怀苦行救世的高远志向,粗食布衣,慷慨赴死,留下了无数可歌可泣的业绩。”
“墨家能够横行天下,不受任何邦国制约,反倒使许多好战之国视为心腹大患,凭的不仅是学问,而且是实力。”
“你说,这样一个团体,怎么能仅仅将他当做学派看待?”
田午目光灼热的看着江寒,想在他的脸上看出神情的变化,可江寒一直平静的听着,脸上古井无波。
“听起来公子对我墨家十分推崇啊。”
田午摇了摇头:“敬而远之。”
“哈哈哈,好一个敬而远之,就凭公子这一番肺腑之言,在下也要到齐王宫去走一趟。”江寒哈哈大笑。
一手创办了稷下学宫的田齐桓公,果然聪颖。
江寒昧心自问,墨家如何?墨家虽然是天下最简朴最勤奋最巧思最主张正义且最有实际战力的团体学派,但墨家的“息兵”和“兼爱非攻”两点为政主张,在任何一个战国都是行不通的。
所以田午这个敬而远之,说出了各国国君对墨家的态度。
“齐国百姓的安危,全系先生一人之身。”
田午深鞠一躬,又坐回了软垫上。
“额…公子可还有别的事?”
见自己都答应了田午的请求,他还不离开,江寒有些诧异。
田午腼腆的笑了笑,揉了揉肚子:“在下早上出门急,并没有用早饭……不知先生能否留在下吃顿便饭?”
江寒翻了个白眼,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还想留下来蹭饭。
“不行,我马上就要出门种田了,不吃早饭。”
“午饭也行。”田午厚着脸皮说道。
“快走快走,想吃东西,城中食肆多的是,非赖在我的庄子里干嘛!”
江寒板着脸下了逐客令。
“江士子,这不是待客之道。”
江寒的嘴角勾起,好你个田午,用我的时候喊先生,不用我的时候喊士子,今天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翻脸不认人。
“我墨家从来不讲究这些俗礼!”江寒端起了茶杯:“庖丁,送客!”
一直沉默不语坐在一旁的彪形大汉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了田午的身前。
“公子,请吧!”
“哈哈哈,江士子今天不方便,那田午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
田午拱了拱手,带着田英离开了大厅。
“公子,墨家的人也太过嚣张了。”
走出了院子,田英一脸愤慨的说道。
一个小小的士子,竟敢对齐国的公子如此无礼。
“哈哈哈,是够嚣张的。”
田午哈哈一笑,被扫地出门的他心情看上去很不错。
“公子,您没有生气吗?”
“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那个江寒对您无礼啊!”
“我要的就是他这个无礼。”田午拽了拽手里的缰绳,眼中闪烁着精光。
“如果他对我一个齐国公子都是逆来顺受,又怎么敢到宫中忤逆齐国的国君呢!对燕国休战之事,已经有了八成把握。”
“原来公子您是在试探那个江寒。”
田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如果有机会,他还真的想再尝一尝昨天吃的那个面条。
……
“子义,他们走了。”庖丁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欲言又止。
“庖丁,有什么话就直说,墨家的言论自由。”
“子义,我们墨家的总院就在齐国,得罪了齐国公室总归是不太好的。”
“哈哈哈,庖统领,你多虑了。”江寒爽朗的笑了起来:“田午是一个聪明人,也是一个有胸襟的人,断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儿恼怒。”
江寒眨了眨眼继续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此时他的心情应该不错。”
庖丁脸上满是不解:“这是为什么?”
“他一定会说,如果江寒连我都不敢得罪,怎么敢得罪齐候呢?”
庖丁恍然大悟,他只是迟钝,并不愚傻,经过江寒的点拨,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关键。
“子义,劝齐王止戈,是否要发动非攻院的力量?”
非攻院是墨家的护法力量,专一训练剑道高手,田襄子和黄渭等人都是非攻院出身。
江寒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非攻院的苦获统领现在人在何处?”
“前方传回消息,苦获带着粮食、盐、铁、麻布等物资,从楚国绕路,已经到了秦国。”
魏文侯时期,魏国先后派太子击、吴起西征秦国,击败秦军,魏秦之间的第一次河西之战以魏氏占领河西之地,设立西河郡而告终。
为了削弱秦国,魏国对秦国实行了经济封锁,对进入秦国境内的粮食、盐、铁、麻布等物资严格的管控。
秦国雪灾的消息刚刚传出来后,田襄子就在齐宋等国购买了一批粮食,只是苦于无法通过魏国的封锁运入秦国。
最后还是非攻院提出绕路楚国的办法,为了保护粮食的安全,非攻院的统领苦获亲率弟子运送。
“好,飞鸽传书,让墨家在各国的游侠,探查民情,摸清各国开春的动向,启动对燕国的救守。”
“是!”
庖丁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大厅。
庖丁离开后,田玉儿端着一盘点心走了进来,放在了江寒的面前。
“吃些东西吧,马上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江寒拿起一块杏干做成的点心,扔进了嘴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确实起的晚了一些。”
田玉儿没有接江寒的话茬,杵着脸坐在了他的面前,眼中都是担忧的神色。
要知道就连墨子大师当年来到齐国,企图劝止齐国大将项子牛讨伐鲁国都没有成功。
江寒看着一袭墨衫的田玉儿有些失神,因为常年在外奔走,她的脸蛋不同于大家闺秀那样白皙,反而是充满了健康的小麦色。
虽是一身男儿打扮,但与真正的男儿相比,她的身上多了一份轻灵,少了一分厚重。
他不禁幻想着田玉儿如果换上了女装,会是个什么样子。
“钜子,劝齐候休战,你可有把握?”
江寒轻轻的摇了摇头:“世上哪有十足的把握。”
“没有把握的事情,为什么要答应?”
“这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因为战争,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者比比皆是,易子相食的有之,因冻自焚的有之,以头抢地乞食致死的亦有之。”
江寒的声音一直很平淡,却说出了这个时代惨痛的事实。
“天下百姓苦战久矣,可各国诸侯依旧为一己私利互相攻伐,齐燕两国若是交战,参战士兵可达四十余万,这是两国四十万个家庭的悲哀。”
“墨家为了止戈,可以赴汤蹈火,死不旋踵,纵使公子午不来找我,我也应当去齐王宫走一趟。”
田玉儿抓着腰间的长剑,眼神坚定:“到时候钜子一定要带上我。”
江寒愣了一下,随后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好。”
江寒的话并没有说完,想要终止这个乱世,在各国游说,阻止开战只是治标不治本。
真正治本的是,以战止战,一统天下,只是现在的时机还不到。
……
天高云淡,一只黑色的鸽子带着劲急的哨音,飞过冬草枯黄的渭水平原,飞进南山,飞进沟壑纵横的大山中。
这是大河水系和长江水系之间的万千群山。这片群山在渭水南岸的百里之遥拔地而起,横空出世,形成第一道高峰绝谷,时人叫做南山,后人称为秦岭。
天下水流从这道南山分开,北面的河流绝大部分流入黄河,南面的河流绝大部分流入长江,这南山便成为大河流域和江水流域的分水岭。
一支近千人的粮队艰难的行走在山间的小路上,为首的一个长须黝黑的中年人,身着粗短布衣,赤着双脚,腰间挂着一把长剑。
他向天上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飞翔回旋的黑色鸽子便扑棱棱落了下来。
黝黑的中年人亲切笑了笑,摸了摸鸽子的脑袋,取下了他腿上的小竹筒,然后拿出了一把稻米,放在了手心。
“老师,这是泰丰楼的信鸽。”一个布衣少年小声提醒道。
中年人点了点头:“钜子就在临淄,应该是有了新任务。”
苦获抽出了竹筒里的帛巾,上面只写了四个字:救守燕国。
苦获的瞳孔一缩,把帛巾递给了身边的布衣少年。
“吩咐下去,各国非攻堂弟子,配合钜子的行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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