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周围民众又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呼喊,同时也有可惜的惋叹。
江寒回过神来,放眼场中,却见一位穿皂色号衣的高大士卒站在自家门前,稳稳地接住了一个险些射进的毬。
那人正是陈平,之前也是墨家非攻院弟子。
跟随江寒下山的三名非攻院弟子, 沈妙、沈丘、陈平都成为了军中的百将,除了他们,还有一个叫吕东的猛士,也很受宁偃的重视,但从在蹴鞠场上的表现就可以看出,他们各有不同的风格。
陈平在场上只一个守字, 很少见他参与进攻,但却守如磐石,不动如山。
沈妙统帅轻骑士,身手敏捷灵活,连蹴鞠也用的骑兵思维,常常带毬轻飘冒进,其疾如风。
吕东不仅强于技巧,花哨动作极多,在场上还凶相毕露。他敢于拼命,头破血流也不后退,发起狂来无人敢当,可谓侵略如火。
而沈丘则是中规中矩,看上去没激情,无法给人以惊喜,但他擅长调动队伍中的配合,将他们捏合成一个整体, 以整体配合取胜,其徐如林, 最合江寒推广蹴鞠的初衷。
他们的风格也带进了所管辖的营中,所以江寒私下将其戏称为风林火山四将。
宁偃也曾与江寒私下点评过, 他说:“陈平, 宫甲之材;沈妙,选锋之材;吕东,陷阵之材;沈丘,司马之材。”四人各有优劣。
“咣咣咣!”
这时,场边的裁判敲响了锣声,宣告这场蹴鞠结束。
围观的士卒们有些悻悻然,看来是还没有瞧够。
“怎么这么快就完了。”
“再踢一场吧!”
嬴虔吁了一口气,他方才看得满头大汗,眼睛和心都随着那足毬而走,一旦场上有了变动,就紧紧捏起了拳头为毬员暗暗鼓劲。
他作为秦国的公子,也有过飞鹰走犬、六博投壶的生活,却没想到世上居然还有这种别开生面的游戏,能让众人一同兴致盎然,真是奇妙。
宁偃看向江寒,像是在询问他的意见,见江寒轻轻摇了摇头, 才大声吆喝道。
“今日蹴鞠比赛到此为止,想要看下一场比赛,十天后再来!”
围观的士卒这才散去, 江寒与宁偃谈论着这段时间的训练状况。
正说话间,满头大汗的陈平和沈丘也上来向江寒见礼,这场蹴鞠赛,俩人最后却是打了个平手。
一旁看得心痒的吕东有些愤愤然,指着陈平说道:“你这厮,不是说好这回要赢了他,为我报仇的嘛?”
陈平憨厚地一笑,知道吕东嘴臭,也不以为忤。
沈妙却是打抱不平的说道:“吕东,你自己输了场子,自己去赢回来,指望别人算什么本事?难道是怕多输了几场,就得带着兵卒去多挑几回人彘粪污?”
春秋战国时期,除了私室内的溺桶外,一般的厕所被称为“溷”。
溷同时也是猪圈的称呼,可见猪圈和厕所是相邻的,所以士大夫在家如厕时,身边总会有群哼哼作响的黑头猪。
于是,为了改善士卒们的居住环境,防止污染水源,滋生疫病,江寒在每一营的路旁都开挖了数个民溷,让他们使用。
而那些军中马匹产生的废物,也寻了一处偏僻角落堆放,进行高温堆肥、沤肥,过上半月,其肥效便远远超过了随意播撒的干燥粪肥、秸秆绿肥。
各营玩耍蹴鞠,因为军中禁止赌斗币帛,众百将就私下改成了输家要受罚,大比分输了的,就得带着兵卒去挑粪肥田。
吕东那一营经常一败涂地,于是就成了民溷常客,被沈妙这么一数落,他的脸色顿时也红了起来了,口中抱怨手下的士卒们不会玩蹴鞠,拖累了技艺高超的自己。
此言一出,江寒的脸当场就阴沉了下来,出声呵斥道:“有句话叫做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你好好想想,为什么你蹴鞠技艺冠绝全军,可你的营却屡次战败?”
吕东垂着头,讷讷无言,看那样子,自个是悟不出来什么。
江寒知道,他这人就是得经常骂一通,才能管用,于是继续语重心长地说道:“其缘由就是,你骠勇有余,但对士卒太为恶劣苛刻,又散漫无纪律,所以配合无当。”
“你现在输在了蹴鞠场上,只需要去粪池边挑几担秽物,可日后在战阵上败了,输掉的就是你的首级,还有你手下士卒们的性命!”
吕东有些吃惊,没想到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
“你平日得多和沈丘学一学,他那一营多是野人隶农出身的新卒,不以勇猛著称,却因为配合得当,所以屡屡可以取胜!”
吕东羞愧难当,口中应诺,而沈丘被夸了一通,却没什么得意之色,只是低头自谦。
沈妙、陈平等人也拱手受教。
宁偃默默地听着江寒此言,不由得暗暗点头,心道江先生果然懂得知兵御众之法。
……
待到第二天的早晨。
天还没亮,士卒们就被吵闹地金鸣声吵醒,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然后眼睛猛地一睁,连忙跳起了身子穿上衣甲,飞也似的冲出了门外。
要是迟到了他们可是知道规矩的,那得绕着校场跑十圈,跑完之后绝对是连朝食都吃不下去。
早操跑完后,各营的士卒都回到了房间叠被褥,什长说了,这得叠到他们三年后期满退伍。
不过众人觉得,等养成了习惯后,就算是以后回了家,自己也会疯魔似的每天叠被,这已经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
用完了朝食过后,士卒们得到了一次休息时间,两刻钟过后,响起了鼓声。
校场上旌旗招展,金鼓敲击有声,各营的百将开始分配卒伍,安排队列,很快一个大方阵就集合完毕了。
宁偃满意的点了点头,还记得新卒初到时,站个队列都要半个早上,或弓腰斜眼,或腆肚张望,怎么看都像阵而不整的乌合之众,如今总算有了一支军队模样。
接下来就要学习军阵和旗令了,作战不是市井私斗,而是集体的力量的发挥。
首先,必须用金鼓和旗帜来指挥,这是为了使全军的行动整齐划一。
百将必须明确告诉兵卒应该怎样操练,并且要反复申明讲解清楚,训练他们根据各种金鼓旗帜的信号而行动,违令者,按照十七条禁令,严惩不怠!
凡战之道,等道义,立卒伍,定行列,正纵横,察名实;教战之法,乡里相比,什伍相保。
这两点,众人已经不用训练了,一个多月的蹴鞠对抗,已经把各个营都捏合成了一个整体,百将们都能叫出自己所属的每一个兵卒的名字,以及其性情,胆小还是胆大,冲动还是迟缓。
一切就绪后,校场上,宁偃亲自持槌击鼓。
咚咚咚!
一鼓响,兵卒们整理兵器,戈矛剑盾在手,弓矢下肩;二鼓响,练习列阵,众人迅速按两编队,组成了一个御敌的横阵;三鼓响,整装待发,前排变后排,迅速转变为行军的长阵。
然后宁偃身边掌旗官举起旗帜,旗帜向东则卒伍朝东,向西则卒伍朝西,落旗则坐,举旗则起,铮铮有声的鸣金则是代表撤退,散阵时还必须保持队列的整齐。
十七禁令中的第一条: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江寒设置了三个不同的轻重等级。
因为记不住而踏错了步,转错了方向,自然是比较轻的罚粟、杖责。
而三番五次屡教不改,还故意扰乱队列次序的,就可以拉下去斩了,所幸,此时的军中,还没有这样的兵油子。
齐太公曾言,教战之法。使一人学战,教成合之十人。十人学战,教成合之百人、千人、万人。渐至三军之众。
所以,虽然眼前只有不到一千名士卒,可未来,也许就能教成十万大军!
此外,还要练习操作兵器,熟悉战斗技巧。
春秋战国之时,军队出征,凡甲胄、弓矢、戈矛,很大程度上是由士兵自备并加以磨砺的。
正如第一代鲁侯伯禽征伐淮夷时的所说:“备乃弓矢。锻乃戈矛,砺乃锋刃,无敢不善!”
秦国的士兵应征入伍时,很多也要自备武器,从家中带来木矛、木棍,而禁军有了墨家工匠打造的武器。
在这个时代,便已经超越所有的军队,江寒很自信,连魏武卒的武器都不如这支新军,因为这毕竟是他的第一支武装力量,必须打造成一支精兵。
兵法上又说了:“教战之令,身短者持戈矛,身长力大者持弓矢,忠者为虎贲,弱者运辎重,智者为谋主。”
九百人中的主要部分,是满编五营的步兵。以营为单位,他们分为四排站立,每排二十五人。
短兵在前,长兵在后,第一排第二排持八尺之戈,可以上下左右挥动,砍啄冒进之敌,不过江寒觉得,日后还是换成戟好一些,那样的话功能多出了刺杀一项。
后两排为一丈之矛,可以放平密集刺杀,阻止敌方靠近,每一个营都是一个作战单位,四排步兵还可以根据面对情况的不同,前后互换位置。
这些人可能不以勇猛见长,甚至比起其他几个兵种,是属于身体偏弱的,但他们发挥的是集体的力量,是站在最前排的中坚!
有了墨家工匠的供应,军中士卒的披甲率已经达到了百分之百。
他们每个人都能穿上一扎皮甲,江寒想起后世参观兵马俑时所见的秦军,便要求皮匠将皮甲染成统一的绛色,兵卒的发式也要扎成一模一样的圆髻,根部用皂色的幘带束结。
宁偃和徐弱一开始搞不清这是为了什么,可当这几百名穿着打扮几乎一模一样的兵卒听着金鼓,随着旌旗整齐划一地行动时,他们方才明白其中缘由。
当整个方阵的兵卒将戈矛缓缓放平,模拟趋行冲杀时,俨然已经是一支强军的雏形,其徐如林!
……
除了五个步兵营,还有一个弓兵营、一个骑兵营。
徐弱一直跟在江寒的身边,除了一手好剑法外,箭术也能百步穿杨,于是江寒安排他去训练弓箭手。
弓兵营这一百名兵卒身材修长,几乎都高于七尺,他们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佼佼者,原先的职业多为各里猎户,在江寒以每年每人五十石粟米军饷,表现良好还有麦粉补贴的诱惑下,纷纷前来入伍。
在领了第一个月军饷,让家人吃上了白面水引饼后,这些弓手们在暗地里说道:“这可比打猎剥皮要划算多了!”
他们为了方便灵活开弓,所以无甲无胄,只身穿布衣,头发也统一梳成一个圆髻,通常会手持角弓,在大营中靶场上射箭。
此时,徐弱板着脸,在靶场上指导弓箭手们,更正他们的姿势。
他侃侃而谈道:“箭者,可杀人于百步之外,然而,临敌也不过六七发,弓手必须量其弓之力,配合肢体动作,调整气息,才能心志专一,每射必中!”
哪怕射术再好的猎户,放到阵中,如果瞄准的目标从野兽变成了活生生的人,而且那些人还手持戈矛,几息之后就能冲到你面前,无论是心态还是撒放手法,都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徐弱又指导他们齐射的办法:“但凡齐射时,宁可高而过之,也勿低而不及,听到金鼓号令声方能发射,否则视为乱行,当罚!”
“是!”
弓手们齐声应诺,他们都知道徐弱是禁军中执掌军法的,为人公正,不留情面。
弓箭训练已经有了程序式训练方式,最先用的是拉弓练力,其次是瞄靶、射靶训练,不断提高材士们的气力和射击水平。
应用于战争当中,更多的,还是依靠听着金鼓声齐射,造成杀伤。
江寒若是有闲暇,也会来此巡视一番,比起步卒,弓手的训练要难上数倍,非几年之功不能见效。
首先是制作弓箭,一把好的反曲角弓非两三年不能驯出。
且对弓手的臂力和身高要求也很苛刻,要严格训练两三年,才能做到在战场上撒放数十箭而双臂不至于抽筋无力。
至于单体的直拉弓,虽然制作更容易些,但要求就更高了,中世纪的威尔士人从小就开始训练,才能组建起一个军团。
比起弓箭,手弩则要简单的多,墨家虽然制造出了大型的床弩,但是手弩的零件则要更加精细一些。
手弩的制造,还要以韩国最为精良,班昱已经带着墨家的匠人们开始摸索了,相信用不了多久,第一批手弩就能制造出来了。
后世对弓手和弩手孰强孰弱争论不休,但在江寒看来,一个英明的将帅应该灵活加以使用,能多一种选择毕竟是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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