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从仁禾回来,覃浅在公寓里待了整整两天。倒不是自闭,只是因为肥宅生活太令人沉醉。
整整四十八个小时,足不出户,她吃了七八顿都不止,外卖软件上的热销产品被她点了个遍。这是常年生活在洛杉矶的人体会不到的快乐与便捷。大概是研究所比较忙,靳羽竟然一连两天都没找她,连条问候的微信都没有,简直是亲情淡薄。倒是她那位日理万机的母亲和她通了一次电话,寥寥几句关怀,说了也都等于没说。
沈聿也来过一条短信,问她考虑得如何,可能是怕她反感,还谨慎地加了一句:再多考虑几天也无妨。
覃浅没回,匆匆瞥了一眼短信,就将手机放回到茶几上。因为她整个人的心思都扑在了电视剧上。
这是一部国内的青春偶像剧,一开始她只是在电视上瞅了几眼。男主学霸“面瘫”高冷,她觉得人设过于眼熟就多看了几眼,然后就急着坐等男主被打脸。结果电视台很节制,一天只播两集。于是覃同学找出笔记本下载App充会员,动作一气呵成,然后便正正经经地瘫在沙发上,从头追了起来。
有些桥段实在太过眼熟,覃浅甚至怀疑编剧偷窥了她的青春。在男主第三次漠视女主角并无情地将她拒绝以后,覃浅的心态有点崩。
暂停!缓口气!练半个小时的金刚坐静心!
然后她再爬起来咬着牙继续看,等待男主“追妻火葬场”。她这看电视的心态跟找回场子也没什么两样。
直到第三天早上,覃浅接到表哥的电话,邀请她参加他婚前的最后一场单身派对。
“最后一场”这种词用出来,总觉得对方格外凄惨,却又有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气氛。覃浅也没多想,脑海里只有“终于有借口可以跳脱出这个破剧了”的想法。她内心着实松了一口气,立刻关上电脑,去换衣服拾掇自己。
赶到派对现场时,覃浅才解读出主办方搁在心里没敢说出来的后半句话——是邀请她参加最后一场婚前派对……的会场布置!
是啊!哪里有派对是大清早办的?!
她完全是被电视剧里回放的青春给气短路了,才会被忽悠过来。
此表哥正是当年按着自己的头给她补习的那位,靳辰。覃浅看着一桌子花花绿绿的丝带、绸带和贴纸,还有一大包待充气的气球忍不住吐槽:“你这派对风格也太娘了吧?”
大老爷们的庆祝方式不应该是摆几箱酒就行了吗?
靳辰恐吓她:“对师父大不敬可是要被清理门户的。”因为那两年的补习,靳辰经常自诩为她师父,无形之中还给自己长了个辈分,可把他牛坏了。
覃浅把包和外套放在沙发上,将两臂的毛衣袖子都卷到手肘处:“清吧!我已经自立门户了!”
公寓是复式的,靳辰去楼上把放在露台的梯子搬下来用来挂气球,说:“一会儿你嫂子也要带朋友来。”
嚯,这是把单身派对弄成婚礼预热场了!
这套复式有两百多平方米,靳辰说每面墙上都要贴上小心心再挂上气球,这活儿就交给覃浅了。
于是整整一个上午,覃浅就是一个一脸冷漠没有感情的打气筒!
午饭自然只能是外卖。由于小区是新开发的,附近压根儿没什么可吃的,她和靳辰两个人点了几个菜,卖相都很难入眼。
谁都无法说服对方第一个动筷子,最终原装打包丢进了垃圾桶。
覃浅又累又饿又渴,觉得自己要升天了,催着靳辰出去买点能吃的回来。
靳辰更懒得动,窝在沙发上摆弄手机:“车库也要走很远的。不然这样,咱们叫个外援吧?”
覃浅:“……”
门铃响,外援到,覃浅被指派去开门,见到来人后她整个人有些蒙。对方似乎也有些意外,但只一瞬眼底便恢复了清明。沈聿抬了抬手上拎着的食盒问:“不能进?”
覃浅这才回神,挪开步子,侧身将外援同志放进了门。
靳辰终于舍得从沙发上下来,一边盛情接收了沈聿手里的袋子,一边嚷着:“你可算来了,快饿死了。”说完他回头看了一眼覃浅,顺口介绍道,“这是我妹,覃浅。”
餐桌上到处都是纸屑、贴纸和未充气的气球,总之一片狼藉。即便来了客人也只能在茶几边凑合着吃。
沈聿漫不经心地将一边的袖子卷起:“认识。”
“你们食堂的鱼香肉丝,光闻着就觉得好吃……认识?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靳辰的注意力瞬间被拉回,眼睛里闪着疑惑,在他们之间来回巡视。
可偏偏沈聿还垂着眸在卷袖子,卷完左边再卷右边,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覃浅想了想,代答:“我回国那天,在靳羽家。”
刚说完,没想到对方抬起头看过来,两个人的视线猝不及防的碰撞,覃浅的心莫名地跳了一下。她下意识地转移视线,余光里,只见沈聿微微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沈聿打包了四个菜,在玻璃碗里焖了一会儿,菜品看起来并不美丽,但一打开就飘香四溢,让人食欲大增。
特别是靳辰,简直是两眼放光。
鱼香肉丝、茄子烧肉、糖醋排骨还有一个地三鲜。闻起来实在是太香了,所以靳辰招呼覃浅快吃时,覃浅也顾不上假客气,才吃了两口就停住了。她前面几天吃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靳辰见她不动,问:“怎么了?”
覃浅的目光扫向一旁的袋子,透明的,没有任何logo,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这是在哪家店买的?”
她要收藏!要给这家店刷销量!
靳辰一听,颇为骄傲地接腔,好像他就是烧出这道菜的大厨似的:“这味道能是外卖?这可是在仁禾小食堂里打包的。”
仁禾……医院?
覃浅没敢正眼看,只抬头匆匆扫了一眼对面,目光在沈聿的下巴上停留了两秒,收回,然后从喉咙口里发出了个单音节的“哦”字。
倒是沈聿,目光始终盯着她,见她面色讪讪,摸着手机蓄势待发的手又默默缩了回去。
茄子的每一片中间都塞了肉,这厨子可真有耐心。好吃是好吃,只可惜是最后一次吃了。覃浅怀揣着一颗失落的心戳了戳碗里的排骨,心里还总结了一番:这才回来几天,就和对面那位吃了三顿饭了。
以前她追着他缠着他,一个星期都不能说上两句话,敢情这破缘分上天都给她攒着呢?!
覃浅正出着神,对面突然说:“仁禾的小食堂对所有研究员免费开放。”
覃浅轻轻翻了个白眼:呵呵,谢邀!不去!
是吗?靳辰就纳闷了,努力回想上回去仁禾核实数据时的事儿。他突然特别想吃仁和小食堂的鱼香肉丝,几个研究员指派他去骗沈聿的卡,这才吃到了。
免费?是他的记忆读取错乱了吗?
不过他的神思很快被打断,因为覃浅的屏幕亮了一下,紧接着连续跳出好几条信息,都是来自同一个人。靳辰恰好瞄到了对方的名字,脱口而出道:“他还没放弃呢?”
覃浅:“啊?”
靳辰下巴一抬,指向还在跳信息的手机。
覃浅刷开手机,对方正好发过来一个视频通话,覃浅毫不犹豫地按了拒绝。还没来得及看他到底发了什么,屏幕上又多了一只委屈的兔子。
“我想看看你的家乡!
“你已经三天没回我消息了!
“你办公桌上的仙人掌我带回家帮你养了,等你回来我再还你。
“我非常想念你!”
覃浅回了一条:“没什么好看的。”
那边秒回:“我要我觉得,我不要你觉得。我就要看看!”
中文十级性格外放的ABC小哥Leon真的很难搞。这位追求者是覃浅在FK的同事,中德混血儿,从小家里就弘扬中华文化中华美食。他学得不错,顺带还爱上了国内的网络小说和综艺节目。没事就刷网站、看书、看视频,网络语言更新得比覃浅还要及时。
覃浅入职后,在租住的公寓里宴请同事吃了一顿中餐。Leon吃完一盘饺子后,只花了一秒钟就宣布要追求她。
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覃浅哭笑不得,压根儿没当回事,结果Leon同学言出必行,当真追了好几年。
靳辰眼力好,瞅见了大部分对话,用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说:“我和你说,我不同意这门婚事。他太娘了!”
覃浅没好气道:“说清楚了。”
靳辰:“那还缠着你?这哥们儿的理解力不太行啊。”
覃浅不太想理这位,埋头从网上找了几个Z市景区的宣传片扔过去。这可是最美化的家乡,应该满意了吧?
靳辰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我说你心头是不是有什么白月光啊?这么多年也没见你谈恋爱?”
覃浅的心一紧,下意识地看向沈聿。幸好对方依旧是一张扑克脸,眼底也无任何波澜。
跳起的心刚落下,靳辰又建议道:“不过你要实在是没人要,就和这小子试试?”
Leon大概看完了宣传片,又给覃浅弹了个视频通话,这一次简直是救命丸。覃浅从容镇定地起身,但心里已经把靳辰给打死了!
结果对方起死回生,冲着她的背影喊:“试一下怎么了?反正是他追你,又不是你死缠烂打地追他!”
覃浅一个回身将沙发上的抱枕朝他扔了过去。
靳辰后仰,双手接住武器,还一脸无辜地偏头问沈聿:“我有说错什么吗?”
沈聿看了一眼那抹走向阳台的背影,将茶几上的菜往他面前一推:“吃菜,凉了!”
靳辰没心没肺地道:“谢谢。”
覃浅以为Leon打过来是控诉她敷衍的,结果接通后对方的语气异常开心,兴致勃勃地问是不是邀请他去这些地方玩。虽然他有些恐高,但克服一下还是能陪她上摩天轮的。
覃浅:“什么?”
幸亏这视频通话接得及时,否则再晚一分钟,Leon同学连机票都要订好了。
覃浅只好更加敷衍地将手机摄像头朝阳台下和小区外扫了一圈,以此聊表让他欣赏家乡风貌的心意。挂了视频电话后,她回了客厅面无表情地继续将剩下的半碗饭吃完。
饭毕,覃浅怕靳辰又开口作妖主动揽走了洗碗这个任务。结果偏偏靳辰这玩意儿跟遛狗似的遛自己,在厨房门口不停地打转。
厨房是封闭式的,有一道木框玻璃移门。覃浅将门移开,递了个台阶过去:“有话要说?”
靳辰后知后觉,刚刚似乎是有点过了,毕竟沈聿对覃浅来说是个外人,当着他的面这么调侃相当不适合。但一对上覃浅的脸,靳辰就觉得“对不起”三个字重如千钧,作为准新郎的他说不出口。
靳辰下巴一扬:“没有,我就是来检查一下你碗洗得干不干净。”
覃浅:“……”
靳辰嚣张完就想走,却被覃浅叫住。
“干吗?”
覃浅想了想,斟酌又斟酌,然后小声问:“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当初为了搭根爱情的线费尽心思,最后终于发现两个人的人生轨迹完全平行。她对他,永远只能是眺望。这会儿才发现,全家兄弟姐妹和他都是朋友,你说诛心不诛心?
“谁?”靳辰问完才恍然大悟,这“你们俩”分别代表谁和谁。于是他头一歪,转头看向客厅的方向。覃浅心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靳辰就朝客厅吼了一嗓子,问:“老沈,咱们俩怎么认识的来着?”
覃浅手里的碗差点砸在水池里。
靳辰这回终于看懂脸色了,虽然并不知道他的妹妹到底在生什么气,但见她一脸“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灭你口”的表情,一整个下午,靳辰都没敢往她眼前凑。
于是,靳辰躲覃浅,覃浅躲沈聿,公寓里演了一下午的哑剧,冷酷少年依旧站在生物链的顶端。
直至夜幕降临,客人陆续到场,每个人进门的那一瞬都一副看起来神采奕奕,精心装扮过的模样,手里还捧着礼物。
覃浅路过客厅,在一面小圆镜里观察自己。许是忙了一整天,她的表情管理贼差,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和这喜庆的场面格格不入。
于是,她带着一盘子蛋糕和小点心躲到了二楼的露台上,还顺手拿了一瓶饮料。
露台不大,做了半封闭,放着一对棕色的藤编咖啡桌椅。许是白日里的余温还未散尽,在这初冬的月夜里竟也不觉得冷。
关上玻璃门,就完全隔绝了楼下的人间烟火。
小蛋糕和点心做得很美味,她没一会儿就吃完了大半,喝了一大口饮料,觉着味道有些奇怪,却也没在意。
忽地,耳边传来一阵喧嚣声,覃浅转头,那扇玻璃门开了,门口站着一个人。
玻璃门两边的墙上挂了两盏铁艺壁灯,那个人的身影就这样笼在昏黄的光晕里,平时的清冷被敛去不少。沈聿就站在那里没动,只看着她,那双眼睛像是沾染了月光,在这喧嚣又寂寥的月夜里,显得明亮又夺目。
这样的男人,当真什么都不用做,就这样定定地看着你,任谁都会沦陷。她瞬间就原谅了曾经的自己。
不是她浅薄,是他的表相太会蛊惑人心。
沈聿抬脚跨步进来,覃浅下意识地起身想离开。原谅自己是一回事,可让自己直面过去,又是另一回事。
门被关上,这六七平方米的空间里又恢复了宁静。沈聿说:“你别走,聊几句。”
覃浅见他一脸严肃,以为他是要聊关于项目的事,于是镇定地坐下。她现在是甲方,她不慌!
谁知他说:“我先回答你的问题。”
覃浅闻言,一脸疑惑。
“我和靳辰是在一个交流会上认识的。当时他半夜肠胃炎发作,我正巧从外面回酒店,在电梯里遇到,就把他送去了医院。”
后来出院以后,靳辰单方面地认为他们是过命的交情,是兄弟。这位大兄弟高冷的外表之下有着一颗无比善良的心,值得深交。更何况两个人专业相仿,有很多共同话题,久而久之就真的成了朋友。
“后来读研时认识了你姐靳羽,只不过是最近才知道他们是堂兄妹。”
沈聿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问:“还有呢?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覃浅一愣,抬头对上他的视线,那双眼里融了笑,但只一瞬便恢复了清明。所以覃浅一度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他压根儿不知笑为何物。
“没有了。”说完,覃浅才惊觉不对,可现在再反口说自己不想知道他们怎么相识的是不是太做作了?
她心想着要说的都说完了,接下来总该进入正题了吧。
结果他接下来问的是:“喝了多少?”
覃浅拿起桌上的易拉罐,轻轻地晃了晃:“没了。”
“你知道这是酒吗?”
这回是真笑了。他嘴角微微勾起,笑意直达眼底。那双眼睛冷起来时看着薄情又冷漠,若是蕴藏些暖意,真真是勾人魂魄。
这个人简直是在犯规!
谁允许你笑了?!
她知道这是酒吗?她压根儿就没听清他问了什么!
覃浅只知道现在必须立刻马上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于是她侧头看向阳台外。除了无边的夜色,还有万家灯火。
耳边突然发出一阵轻响,是椅子移动的声音。覃浅下意识地回头,只见坐在对面的沈聿已经站了起来。
她的心倏地一跳。
在相撞的视线里,他又问:“那你还记得我吗?”
夜空中,那月亮弯刀似的小小的一轮,嵌在黑沉沉广袤无垠的夜幕里。
两人对视着,那双眸子幽深似一潭湖水,覃浅觉得自己被困在了里面。
沈聿笑了:“要想这么久?”
覃浅愣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个人分明在靳羽家见面的那一刻就认出她来了。意识到这一点后,覃浅瞬间清醒,连带着岁月里那些羞耻的回忆一并复苏,仿佛此刻站在这里的依然是那个十八九岁奋力追爱的自己。
所以,他现在是想打回忆牌吗?
沈聿还没等到她的回答,那道玻璃门就被人再次推开了,探头进来的人是林铮。
她有点吃惊地看着阳台上的两个人:“原来你们在这儿啊?”
两人同时回头,沈聿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覃浅生怕错过这次从天而降的解围机会。于是她抓起桌上的东西,脚步匆匆地往外走:“我去放瓶子。”
最主要的是,她不想在这种氛围之下和他谈工作。
沈聿抬脚跟了上来,说:“一起下去吧。”
林铮见沈聿要走,自然也跟上:“这阳台上好冷呀,我也下去吧。”
客厅里挤满了人,和着酒杯碰撞的声音红男绿女热烈地聊着天。这才是人间该有的声色与烟火气息。
覃浅放下瓶子,想跟靳辰打声招呼就走人,谁知刚挤出客厅就被拦截了。
对方异常激动,手上端着的杯子里的酒差点洒出来,问:“小浅妹妹,你还记得我吗?”
来者是靳辰的哥们儿谢睿,当年靳辰给她辅导作业时,她也一并认识了他。
覃浅笑着回答:“记得。”
接下来就是叙旧时刻,谢睿开朗又活泼,很会找话题。两个人之间有问有答,站在客厅的一角倒是聊得十分畅快。
覃浅背对着沙发的位置,浑然不觉有人站在不远处,目光静静地追寻着她的身影。
旁人看不出沈聿的情绪变化,但当了三年学妹的林铮还是能捕捉到一点的。她本就觉得沈聿和覃浅之间有点不寻常,这会儿,越发在心底肯定了这种想法。
所以当谢睿同学拿着扑克牌朝客厅喊有没有人要一起玩的时候,林铮瞥了眼沈聿,立刻举手表示要加入。
她说的是:“我们可以吗?”
这个“们”字按站位来说,自然代表的是身旁的沈聿。
有人在第一时间给面子地应了声,谢睿自然立刻招呼人上桌。在场的没人觉得沈聿会留下来玩牌,甚至连主动开口的林铮都有些怀疑。
她刚刚是为了试探他和覃浅的关系才脱口而出的,这会儿略有些后悔。
谁知沈聿竟然真的走了过去。
最后,想走的覃浅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坐上了牌桌,并且周围迅速多了几层围观群众,走是不可能的了。
长餐桌,一边两人,沈聿对面是覃浅,林铮对面是谢睿。林铮是第一次和沈聿坐那么近,还在调整自己的心态和心跳频率。谢睿的眼睛扫过覃浅的手指,没有戴任何饰品也没有戒痕。
这说明他还有机会!
所以当沈聿问玩什么的时候,三位牌友中只有覃浅有余力思考这个问题。但她对牌局的玩法认知太有限了,有限到她脑海里只跳得出三个字。
覃浅:“抽乌龟?”
沈聿看了她一眼:“好。”
其余两位牌友许久才反应过来:“……”
围观人群:“啊?”
可惜林铮和谢睿都是迁就方,不可能反驳。于是四个成年男女,端正地坐在位子上,正正经经地玩起了抽乌龟这么……包含运气、技术和心理战的扑克牌游戏。
规规矩矩玩了两局后,群众不答应了,也不知谁吼了一嗓子:“你们这样不行,太养生了。输的人得喝酒啊。”
有人附和:“也别太多,一杯就行。”
“女士可以减半。”
若换了平时,覃浅定然站起身,直接让座:“要不你来?”
可她刚刚喝了点酒,思路已经偏离了正常范围,正面刚起来连心理建设都不用做,听到最后一句,已经完全被激起了胜负欲。
怎么着,还看不起人了?
覃浅转头回击:“要不你们跟着下注?谁输了就一起喝?”说完她又补了一句,“谁也别想逃!”
覃浅的话砸下去,像是原本还算平静的湖面忽地起了个漂亮的水花,大家赞叹又惊奇。随后大家头脑风暴似的提供了各式各样的新鲜玩法。
原本四个人的“老年养生打牌局”,硬是被起哄着改成了集划拳、下注、猜谜于一体的集体拼酒活动。
沈聿原本还想拦一拦,谁知对面的人先发制人,超凶地说:“看不起我吗?我很能喝的。”说完发觉这个逻辑不对,又改正道,“不。我很能赢的!”
沈聿心想,得关照靳辰提前煮好醒酒汤。
十分钟后,所有人终于商定好了玩法。覃浅脑子一抽,将牌往沈聿面前一放,说:“你这手,洗牌,合适!”
沈聿:“……”
这花式抽乌龟玩到最后,除了靳氏夫妇以外,就只有一个人是清醒的,那个人就是沈聿。
十点左右,牌局散,众人都喝多了,走路都七扭八歪的。靳氏夫妇忙着联络代驾或是家属。
沈聿帮着收拾桌面,那边林铮跟覃浅找包和衣服的间隙撞了一下,结果两人点头哈腰地互相道歉,场面着实有些混乱和好笑。
覃浅原本刚找到外套,结果被这么一撞,外套里的钱包掉到了地上。
林铮替她捡起来,钱包是短款,没有搭扣和拉链,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全家福。也许是喝了酒,又也许是场景太过相似被刺激到了某根神经,使得她脑海深处的记忆被触发了。
林铮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然后在原地转了一圈,终于在电视机旁找到沈聿,走过去指着他说:“我想起来了!”
沈聿转身:“啥?”
林铮虽然醉眼蒙眬,但一脸肯定地道:“我想起来覃浅为什么看着这么眼熟了。”
沈聿蹙了一下眉,没来得及打断她。
林铮半眯着眼,继续说:“你的钱包,你的钱包里有一张她的照片,对不对?”
这个人一副讲出惊天大秘密的架势,还好大家都醉了,没人在意这边的这点动静。这位正主,面对醉鬼,更是冷静异常,冷漠地下判断道:“你喝多了。”
林醉鬼反驳:“我没有!”
沈聿不想和她争论,因为和醉鬼辩论毫无意义,却不想转头后恰好对上覃浅的视线。
沈聿还没来得及说话,覃浅眯了眯眼,伸出一根手指,醉醺醺地下定论:“真相只有一个。你们之间,有一个人在撒谎!”
林醉鬼附和着点头:“没错!”这事儿可得理清楚了!
覃浅往前挪了两步,脚下有点飘,扶着墙说:“没关系,我有办法!”
沈聿差点气笑,正想问一句“你能有什么办法”,结果就听她说:“我有权利看一下你的钱包!”
沈聿:“……”
清醒以后的覃浅:你有个屁!
不过可惜,现在是喝醉了的覃浅,不仅有权利,而且还是个行动派。沈聿都还没反应过来,人就扑上来了。
沈聿怕她摔着,将人扶住了。但扑上来的人可没忘记自己的目的——找钱包!
人醉了,行动有些缓慢,手的精准度也欠缺,于是她一只手抓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在他的绒面大衣上划拉了好几下才找到口袋的入口。
口袋是空的,于是她的手转移目标。她身后的林醉鬼还在指挥:“裤子裤子,你找裤子口袋啊。”
覃浅倒是听话,还不忘转回头回应一声:“好的,谢谢。”
沈聿:“……”
可惜她的手还没碰到裤子,手腕就被抓住了,然后耳边有一个低哑的声音说道:“钱包不在身上。”
覃浅坚持:“那在哪儿?”
沈聿无奈地说道:“在家。”
覃浅点点头,然后说:“那我们回家拿。”
沈聿:“……”
靳辰这会儿已经送走了大部分人,终于能顾得上这边了。沈聿冲他说了一句:“我送她回去。”
覃浅的酒量别人不知道,靳辰是最清楚的。不能让她沾一滴酒,只要沾了,绝对是一口倒的量,不过她总是吹自己能喝一斤。
今天等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拦不住了。
这会儿谁送覃浅他都不放心,除了沈聿。
沈聿带着覃浅下楼,走出大厅的时候,冷风扑面而来,吸一口气,凉意直钻肺腑。覃浅伸出去的脚又退了回来,整个人下意识地往后躲。
沈聿把人拉住,单手将大衣脱下,直接披在覃浅的身上。覃浅本能地抓紧了衣襟,把自己牢牢裹紧,整个人瞬间被残余的暖意包裹住。刚刚稍稍被吹醒的头脑瞬间又混沌了过去。
路边等着的车太多,沈聿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车牌号。有人经过他们身边,走着八字步,还不忘转身交代覃浅:“找到钱包,通知我。”
这边也是配合,从大衣里伸出一只手,朝前方比了一个OK的手势!
站在出租车前,沈聿刚打开车门想把人塞进后座,身前的人一顿,转身质问道:“去哪儿?”
沈聿扶额:“回家。”
覃浅歪着头想了一下,问:“回家拿钱包吗?”
沈聿:“嗯。”
“好呀。”说完她自己钻进车里,乖乖坐好,等着司机师傅开车。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覃浅还有些蒙,习惯性地盘坐起来,感觉头痛,眼睛还是闭着的。她像个不倒翁一样,往被子上倒下去又坐起来,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结果在她准备倒第三次的时候,一个念头忽地闪过脑海。她打了个激灵,然后睁开了眼。
床和被子是陌生的,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的,大衣挂在对面的衣架上,包放在床头柜上……
覃浅强迫自己冷静,然后开始努力回忆,这是什么情况?然后记忆点只停留在……抽乌龟?
她刚准备下床拿手机,想问一下靳辰昨晚是谁送的自己,突然有人敲门,她开口,嗓子有些干涩地喊了一声:“进。”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张绝对不想在此刻看见的脸。
沈聿手里拿着杯水,看着有些呆愣的她问:“醒了?”
覃浅不想说话,点了点头。
她心很乱,问不出“这是哪儿”这句话。她怕得到的答案是酒店,但看这装修风格又不像,于是她更怕听到“我家”这两个字。
总之,这一切都太超出她的心理承受范围了。
沈聿将杯子搁在床头柜上说:“蜂蜜水,解酒。”
“那扇门后是洗手间,牙刷和杯子是全新的。你洗漱好了就可以出来吃早餐了。”
门被关上,覃浅对自己很无语,整个人往后一仰倒在床上。又一想这床是沈聿的,她立刻弹了起来,然后冲进洗手间洗漱。
断片断得彻彻底底,但覃浅不死心,用冷水洗了三遍脸,试图用寒冷激发出藏于脑海深处的记忆。
无果,倒是脸都快被冻僵了。
餐桌上有粥和小笼包,覃浅出来时顺便观察了一下装修,现代风,以简洁为主。这沙发似乎有点儿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覃浅没多想,坐下来。沈聿将粥放到她面前,说:“吃清淡些对胃好。”
“谢谢。”
覃浅刚刚已经整理好了思路,拿过勺子后说:“昨晚麻烦你了。是不是我哥忘记告诉你我家的地址了?”她以退为进,想给大家一个台阶下。
沈聿:“没忘。”
覃浅一口粥卡在喉咙口,差点呛死。
沈聿抽了张纸递给她,问:“昨晚的事不记得了?”
覃浅含糊着说:“记得一点。”
那就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沈聿仿佛吃下一颗定心丸:“去过你家,可是没有密码进不去。”
哦对,她家之前换了密码锁。当然也可以录指纹,但她只在国内待一两周,压根儿没想到去录指纹这件事。
那你可以问我密码啊。这话溜到嘴边,她又给咽了下去,换成愧疚的语气说道:“抱歉,叨扰你了。”
事实上,沈聿真问过她密码。
结果醉鬼一脸怒气地质问道:“干什么?你想偷我家东西?”
沈聿不跟她怄气:“我想送你回家。”
醉鬼站在自己家门口,大言不惭道:“不用,我自己能回。”说完就往电梯口扑,嚷着要自己回家。
沈聿将人拽住,她又不高兴了:“你还说不想偷东西?那你是不是想偷心?”她家里,就属她的心最值钱了!
沈聿跟不上她跳跃的思维,安抚道:“不想。”
醉鬼突然站直身体,一把揪住他的衣服,超凶地问:“你怎么能不想呢?”
行吧!沈聿:“我想。”
“是吧?我就知道!”醉鬼高兴了,忽地又问,“你偷了我的心要放在哪里?”
沈聿:“……”
醉鬼催道:“快说!”
“家里。”
“不对。”
“保险箱?”
“又不是脑子,锁保险箱里干什么?”
沈聿差点被气笑:“那……心里?”
醉鬼很满意这个答案,听完就靠在他的肩上睡着了。
粥是在小区外早点铺里买的,刚出锅,有些烫口。沈聿看她抿着嘴唇小口小口地吹气,将小笼包推过去:“先吃这个。”
覃浅顿了一下,抬起头说:“谢谢。”可她并没有动手。其实她不饿,喝点粥只是为了让宿醉的胃好受些。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覃浅还是放心不下昨晚自己的表现,于是放下勺子问:“我昨晚……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沈聿看着她:“比如?”什么样的事,你认为算奇怪?
覃浅没记忆,但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她的酒品并不是很好。她还在思考怎么说会比较体面,就听到对面的人说:“没有。”
哈……真是万幸!
覃浅刚松一口气,那个人又补了一句:“睡得很安静。”
覃浅觉得自己的头皮都要炸了,睡了?怎么睡的?睡在哪里?
沈聿:“走路挺稳,到了这儿才倒头就睡。”
你说话能别大喘气吗?!
覃浅觉得胸口疼,眼前的粥肯定是喝不下去了。她怕再听到什么令人不太愉悦的消息,维持不住体面,她起身拿了包就要走。
余光瞥见沈聿正看着自己,覃浅用一秒钟胡扯了一个借口出来:“我养了一只猫,再不回去喂它我怕它饿得挠东西!”
沈聿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说了个“好”字。
对方的轻易相信反倒让撒谎的人不自在起来,过了两秒才想起来,自己的下一步是走人。
她刚摸到门把手,身后的人突然喊了一声:“覃浅。”
“啊?”覃浅疑惑地转身,就见沈聿朝她走过来。
“还有什么事吗?”
眼前的人站定在一步之遥的地方,然后伸出手说:“好久不见。”
这是久别重逢的正式仪式了。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在她眼前,冬日的暖阳透过客厅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将他半边身子镀上一层金光。她看到了很多细小的微尘,在他的手指边飞扬跳跃。
覃浅很清楚,握上它,就代表承认当初那个整日追逐张扬肆意地说喜欢他的人是自己,被无数次冷硬拒绝的也是自己。
但理智又告诉她,那不过是青春里的一小段往事。所有人都已经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路,就算偶尔回首,也未必能想得起对方的脸。
所以,没什么是过不去又放不下的。
覃浅伸手回握住他的手:“好久不见。”
可直到走出电梯,走到小区的马路上,她的心还是怦怦直跳。
覃浅抓了抓头发,骂了句没出息,然后便开始找寻小区的出口。十秒钟以后,覃浅再回望身后的建筑,整个人愣住了!
没错,这就是自己住的小区,甚至身后那栋还就是自己住的那一栋楼。
覃浅:“……”
覃浅折回去,回到自己家的楼层。电梯门一打开,就见对门的门开着,门口站着才分别两分钟不到的人。
沈聿:“刚刚喊你了,你没听到。”
覃浅气得想翻白眼:“你买在我家对面了?”
这话仔细品一品,带着一点儿质问,但包含更多的是自作多情。覃浅这会儿说话不过脑子,没反应过来,甚至还在等着对方的答案。
沈聿:“租的。”
覃浅顺口道:“真巧。”
沈聿进一步解释:“房子是靳辰的。他说反正他也不住,就租给了我。”
覃浅:“……”
这房子是母亲买的,她记得她母亲买时是顺带“安利”了亲朋好友,但她压根儿没怎么住过。所以她完全不知道,二舅替靳辰买了她对门的房子。
瞧瞧,她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她在这儿多哪门子的情啊!
直到关上门,覃浅背靠着门板扶额。在他那里,她已经丢了前半生的脸,现在觉得自己这后半生的脸也快要保不住了!
覃浅拿出手机,在微信里找到靳辰,怒气冲冲地打字:你怎么没告诉我把房子租给沈聿了?
靳辰那边倒是回得很快:为什么要提?你跟他又不认识。
确实!在他们的认知里,她和沈聿是完美的陌生人。
她不能自暴黑历史!
覃浅回:现在认识了!
靳辰好像对此挺高兴:我哥们儿面冷心热,你要有事可以找他照应一下。
覃浅无语。
不是,她哥是对“面冷心热”这四个字有什么误解吗?还是对沈聿这个人有误解?他们俩现在聊的是同一个人吗?
心热?他心就是块金刚石!又硬又冷!
她整整焐了两年,就差用热水浇上去了,都没见人家动摇过一下,一下下都没有。就连拒绝的台词,都是机械的、冰冷的,不带一丝丝温度。
靳辰这会儿似乎很闲,还跟她掰扯上了:真的!要不是他,你这会儿估计都看不到我成家立业、开枝散叶了!
覃浅心说:开枝散叶确实还没看到。
她挑了个鄙视的表情发过去:肠胃炎而已,你学了这么多年医,这点判断和自救的能力都没有吗?
他就是觉得自己太有能力了,不需要求助,结果才会晕倒在了电梯里。
靳辰: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得了肠胃炎?我昨天好像没说啊。
覃浅决定撒谎:说了!
靳辰:有吗?
覃浅扯开话题,故意质问道:昨天你为什么让他送我回来?你就不怕我被掳走吗?
靳辰:那不可能!
覃浅被噎得差点忘了呼吸。
靳辰:沈聿是铁树,还是不会开花的那种。
这一点倒是可以认同。
然后对话框里突然又跳出来一句:你别喜欢他啊!
覃浅在对话框里打了“一万个”问号。
然后对话框顶端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显示了很久,久到覃浅以为靳辰是在写一篇小作文,奉劝她不要喜欢上这块莫得感情的金刚石。
然后就在覃浅不耐烦到想拉黑靳辰时,他终于回了一句:就……他有情伤!
覃浅拿着手机,差点笑出来。不,她是真的呵呵笑出了声。
他有情伤?醒醒!他是块石头!连最基本的人类感情都没有,又哪里来的伤?被伤的人这里倒是有一个,就是在你手机的另一端,正在和你掰扯的这个人!
覃浅突然有种和她哥不在一个次元的错觉,然后就看到了靳辰发过来的一篇小作文。
有一回他和沈聿他们部门一起聚餐,气氛太好,大家都喝多了,连沈聿都有些微醺。不知谁起了头,聊起了各自的情史。
有人仗着醉意亮出狗胆,问沈聿到底交过女朋友没有。问话的人本意也就是伸出爪子试探一下,本以为他不会回答。谁知他手撑着额头揉了揉眉心,说了句“有过”。
有,且是过去时。
但大老爷们儿谁会研究语境?何况大家都喝多了,只听到一个“有”字就起哄让他把人叫过来聚一下,要是太远过不来就打个电话,让他们齐声向嫂子问声好也行。
大家起哄了半天,沈聿最后扔出一句——被甩的人是我。
所有人噤声,面面相觑,心说:这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啊?竟然甩我们沈医生?!
沈聿没再说话,垂着眼眸,薄薄的眼皮遮了目光,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但那样子,完完全全是一副为情所伤的模样。
靳辰末了还交代了一句:这是人家的私事,但你是我妹,我得确保你不当飞蛾。
覃浅愣怔地看着手机屏幕,心想:酒可真是个好东西啊!
哦。覃浅回了最后一个字,然后摁灭屏幕,关了手机。
覃浅进浴室卸妆、洗头、洗澡、敷面膜,再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躺到床上,埋进被子里。直到觉得呼吸不畅,她才又探出头来。
窗帘没拉,外面天光大亮。她翻了个身,终于意识到,原来这个人的心不是焐不热,只是可以温暖他的人不是自己而已。
如果当年他的消失只是在她心里画了半个句号的话……
那么今日,她终于可以把另外一半给画上了。
一个完完整整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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