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都市言情 > 当时光绽放成花火 > 第九章 定格的破裂

【一】

“你——”

钩藤冢没有料到他会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一下子被他呛得说不出话来。

“你别激动。我只是很好奇,天下有对儿子不管不顾的爸爸吗?有不管自己的儿子怎么被人欺负,也只是冷眼旁观的爸爸吗?有一旦儿子犯了错,就将他打得遍体鳞伤而不管他死活的爸爸吗?”钩藤焱一字一句地诉说,从小到大的一幕幕像电影片段一样在脑海中缓缓回放。

他也曾期待过爸爸的爱。

那还是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自从生了他之后,身体一直不好。从妈妈的口中,小小的他就知道他是一个不被人接受的孩子。因为妈妈告诉他,那个看起来英俊伟岸的男人就是他的父亲,却警告他,不可以叫他爸爸,只能叫老爷。

那时候的他还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自己的父亲,却不能叫他爸爸。

在那个家里,有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长得就像个精致的洋娃娃一样。白皙的肌肤,小小的个子,总是穿着可爱的王子装。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总会让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片片花朵盛开的田野,而且总会在他被人欺负的时候,帮他赶走那些仆人的孩子。他喜欢那个男孩儿,他想跟他做朋友。

妈妈说,那是新,是他的哥哥。

小小的他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问妈妈,那新哥哥也是妈妈的孩子吗?

妈妈的眼神闪过他看不懂的阴霾,就像每次看到梨花凋零的时候,他的眼中闪过的那种神情一样。后来长大一些的时候,他明白了,那叫忧伤。

妈妈说,新不是妈妈的孩子,却和焱有同一个父亲。

他懂了。

那个叫新的哥哥,抢走了他的父亲。

所以那些仆人的孩子天天都欺负他,却很害怕看起来那么孱弱单薄的新。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开始恨这样的哥哥,他想,或许有一天他可以把自己的父亲抢回来,让他天天陪着妈妈,而不是那个雍容华贵的妇人。

终于有一次,他又被仆人的孩子们打得浑身是伤。他远远地看到钩藤冢从黑色汽车里下来,走进院子里,身边跟着那个雍容华贵的妇人。

小小的他哭喊着跑到那个伟岸的男人身边,躲到他的身后,喊着:“爸爸,爸爸……”

那些追打他的孩子们看到钩藤冢都吓得哭了。

他得意地笑了起来,原来,这些平时欺负他的孩子,都知道他是钩藤冢的儿子。可是他的笑容还没有蔓延到眼底,就迎来了狠狠一巴掌。

清脆的耳光声震得他小小的脑袋发晕。

他扬起脏兮兮的小脸,看着在他心里像天神一样的男人。男人眼底的尴尬和厌恶还没有褪去,正担忧地看着身边那个表情阴沉的女人。那个女人的眼神让小小的钩藤焱感到害怕,她像野兽一样盯着他,似乎恨不得将他拆骨入腹,吞进肚子里。

他预感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因为很快,妈妈就被人带走了。

一连很多天,他都没有看到妈妈。他问了很多人,可是钩藤家的那些仆人都用看垃圾一样厌恶讽刺的眼神看着他,告诉他,他是一个卑贱的私生子,跟他那个低贱的女佣母亲一样卑劣,压根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他们说,他只是钩藤先生醉酒后的失误。

可是他知道,妈妈是多么爱慕那个冷酷却好看的男人。

一直过了三天,妈妈才被送了回来。他看着躺在床上形容枯槁的妈妈,不知道她受到了什么待遇才会像现在一样憔悴,似乎比窗外飞舞飘零的白色梨花都要单薄。

妈妈病得很严重,他想去找那个冷酷的男人,让他救救妈妈,就算再被他打一耳光也没关系。他几乎哀求了每一个人,可是,连那个男人的面都见不到。

那些人都告诉他,他根本没有资格去见钩藤先生。

妈妈在病床上拖了一个多月,离开了人世……

在妈妈简单的葬礼上,他终于再一次看到了他那个所谓的爸爸。可是那时候,他已经学会不哭也不闹,安安静静地站在人群里,看着那个清秀得像小天使一样的新,他的哥哥;伟岸得像天神一样的钩藤冢,他的爸爸。

然后,他安静地笑了。

从那之后,不管被谁欺负,哪怕被打得满身是伤,哪怕从地上爬不起来,他都不会哭,也不会逃……

订婚典礼上所有的宾客都屏住呼吸看着钩藤焱,原本打算看笑话的那些人也渐渐收敛了笑容。因为他们从钩藤焱的笑容里看到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危险,他的表情,他的自信,他眼底闪烁的浅浅的胜利和喜悦的光芒,似乎都在宣告着,即将会有一个震慑人心的消息被宣布出来!

他们想,或许,钩藤焱要正式跟他的父亲对决……

或许,他要抢走他哥哥的未婚妻……

这该是多么令人震惊的事!

钩藤焱那双沉静的黑眸中似乎连一丝忧伤都找不到,有的只是浓浓的恨意和和报复的快感。他伸长脖子,优雅地扬起下巴,紧紧盯着钩藤冢,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飘进钩藤冢的耳朵里:“爸爸……这两个字,还真是神圣啊,可惜,我连怎么写都不知道,因为——我的爸爸从来不会教我。”

“你——你给我滚出去!”

钩藤冢气得脖子都红了,愤怒地盯着钩藤焱,指着门口的手指也不断颤抖,银色的发丝因为他轻颤的身体,闪烁着灰败的光泽。

“我会滚,只是我要带走属于我的东西。”他阴狠地靠近钩藤冢,胜利的笑容在此刻愈显猖獗。

“钩藤家没有任何东西属于你!”钩藤冢像是宣告一般,视线在众人脸上扫过之后才落在钩藤焱的脸上。

“是吗?”钩藤焱对上钩藤冢愤怒的眼神,挑唇轻笑,狭长的眼睛似乎飞满了雪白的梨花,朦胧中带着蛊惑人心的妖娆,“啊,我忘记告诉你了,钩藤集团现在已经不是你的了,难道还没有人通知你吗?不过,你放心,它还是姓钩藤,毕竟,我确实是你的儿子。”

他将近冷血的笑容凝固了每一个人的思想,没有人去反驳他,因为他的表情告诉了大家,这一切都是事实。

就连钩藤冢都几乎相信了他的话,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一个踉跄,扶住了身边雕花的长餐桌。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钩藤冢被惊得浑身一颤,才颤抖着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手机……

一片寂静中。

优雅宁静的钩藤新缓步走到钩藤焱的跟前,他站在钩藤焱的面前,久久没有开口,忧伤的眼神就像秋天的落叶一般,明明寂静柔和,却令钩藤焱的眼神颤了颤。

新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我并不想恨你,但是很抱歉,馨果是属于我的。”钩藤焱避开他忧伤的双眼,说着,将馨果拉入怀中,不顾别人的目光,柔声道,“馨果,你愿意跟我走吗?我说过,为了你,我会变得更好。现在,王子来接公主了,你愿意跟我走吗?”

“焱,我……”馨果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一切来得太突然。

“别说话,跟我走。”他握紧了馨果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笑着走出人群。

“钩藤焱,你给我站住!”钩藤冢气得满面通红,“你说,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难道除了之前搜集的东西,你还做了别的事情?这些日子的言听计从,你都是装出来的吗?”

“你觉得呢?”胜利的笑意在瞳孔中闪烁,他以为他掌握的只有之前查到的那些东西?那也太低估他的能力了!钩藤家在商界的成就,已经证明了钩藤冢超凡的生意头脑,可是他钩藤焱,是他的亲生儿子。在他的身体里,有着跟钩藤冢一样的基因,甚至更为惊人。

“你——你——你这个畜生!”

在刚才的空隙,钩藤冢接到了董事们打来的电话,不断询问关于钩藤集团移到了钩藤焱名下的事情。他终于确定,钩藤焱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

“畜生?”钩藤焱停下脚步,寻味着这两个字,大笑出声,“我很想知道,当年和我妈一起生下这个畜生的人,是谁呢?老爷,请您告诉我!”

“你——”钩藤冢语塞,嘴巴一张一合,眼睛瞪得老大,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而钩藤夫人已经完全失了方寸,整个订婚典礼现场乱成一团。

钩藤焱不再停留,抓住馨果的手,大步朝外走去。当他走到韩氏夫妇面前时,对上他们惊惧不安的目光,再一次得意地笑了起来。

他做到了,终于做到了!

可是,当他听到身后钩藤冢倒下的声音,还有新和黄丽慧子惊恐的呼喊声时,心却如同被什么活生生撕开了一般,一条很深、很长的口子,不断沿着心脏加深蔓延……

他没有回头。

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二】

记者很快就包围了婚宴现场,无数闪光灯跟在他们身后闪烁。钩藤焱没有理会他们,大步走到一辆黑色的法拉利跑车前,迅速将馨果塞进车中,带着她离开了这一片混乱。

车子飞奔而去。

路上的树木飞速后退,天空一望无际的蓝,车厢里的沉默仿佛浸入了心脏深处,让人焦躁不安,一种沉沉的压力在车厢里弥漫。

馨果不安地看着他,在离开钩藤家之后,馨果终于开口:“为什么要来?”

“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带走我?”

“我答应过你的,我一定回来接你,我做到了。”钩藤焱的嘴角终于浮现出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

他拥有了这么美好的馨果,他成功了!

“我是草果!”她大声喊了起来。

“听清楚没有?我是草果,韩草果!”她取代了馨果,参加了订婚典礼,可是她没有料到,焱会出现,甚至带走了她!

一个急刹车!

车轮在地上划出滚烫的黑色痕迹,钩藤焱扭头看了过来,狭长美丽的眼眸里充满了惊愕的神情。下一刻,惊愕转变成燃烧的愤怒,钩藤焱的目光几乎可以杀人!

“你说什么?”他双手抓住了草果的肩膀,瞪大眼睛,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出破绽。

他不相信,他辛辛苦苦抢过来的人竟然不是自己心中的公主馨果,而是杂草一样的草果……

草果沉默了。

她看着焱,笑了笑,闪亮的眸光明亮得像是有水在流动,晶莹的雾气在眼底弥漫着,让人看不透她此刻在想些什么。

终于确定了面前的这个人不是那个温雅端秀,像花儿一样清澈美好的馨果。钩藤焱冷冷地打开车门,将草果拉了出来,像是发泄愤怒一般,死死地攥着她的手,没有目标地朝前走着……

“痛!”

草果挣扎着想要甩开他的手,却像被铁掌抓住了一般,无论如何都甩不开。

钩藤焱紧抿着唇瓣,一直拉着草果走到防护栏外的一片草坪上,才恨恨地甩开她的手,一脸愤怒地瞪着她。修长的身躯被阳光的阴影笼罩,浑身都有光芒在闪耀,俊美妖冶的脸模糊在光芒之中,只有一根根发丝在阳光中微微闪烁着金子一样灿烂的光辉。

他没有想到,自己计划好了一切,却唯独没有算到草果。似乎每一次,都会因为她而破坏了计划。

他冷笑着:“韩草果,你最好跟我说清楚!”

草果面对着阳光,看不清楚光芒里那个美轮美奂的少年,却依然能感觉到他此刻的怒气,心沉沉地痛了一下,可是她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像是讲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我代替了馨果,就是这样。”

晴朗的天空似乎因为草果的这句话变得阴沉。

几片乌云沉沉地从天边飘来,挡住了明媚的阳光,如同压在他们的心脏上一般。

“是你们安排好的是不是?你们都知道我一定会来,所以这样安排的是不是?”他精美的五官染上了浓浓的怒气,就如翻滚而来的乌云一般,令人无法喘息。

“我不知道你会来,不过你刚才真的好勇敢,就像电影里在最危难的关头拯救心爱的女人的大英雄一样!”草果想着,自己当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忘记了自己当时是馨果,焱像王子一样勇敢地走向她,告诉她:他来了……

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不过,那一幕对她来说,确实是一场最美的梦!

现在——

梦醒了!

“不知道?”钩藤焱再一次冷笑,“你会不知道?韩草果,你为什么阴魂不散,总是出现在我的身边?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让人讨厌?从小到大,你那些自以为是的举动,像个小丑一般,你却觉得自己有多成功!你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对不对?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是,草果,我喜欢的是馨果,是馨果!”

面对着几乎失控的钩藤焱,草果第一次觉得这么悲哀。

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或许不论现在的她说什么,都无法让焱相信,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永远都不可能喜欢你!”

最后一句,钩藤焱几乎咆哮着说出来的。

风静静地吹过。

细细的发丝飘扬而起,掠过草果细长的黑睫毛。

她飘逸的长发像是在倾诉无尽的忧伤一般。她想要笑,可是嘴角动了动,终于还是无法像往常那样笑起来。这时,她在想,草果也是有眼泪的。很痛很痛的时候,草果的眼泪就会想流下来,可是她不想让焱看到那样的草果。

于是,不再反驳。

她静静地站在昏暗的天空下,使劲地扬起嘴角。

漫天的乌云在头顶翻滚,之前明媚的阳光连一丝都看不到了。风越来越大,呼啸着卷起路边的落叶,草坪上碧绿的嫩芽被大风压弯了腰,却仍然奋力地跟狂风搏斗,挣扎着想要挺直腰杆,空气中夹杂着干燥的沙土扑上面颊,打得脸蛋生疼。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愤怒的焱,眼中充满了悲伤。她只是想再看一眼,多看一眼,将他的样子记住,这样,就算将来有一天她消失了,也不会忘记他。

可是焱没有看到她这样悲伤的眼神,继续大声地咆哮,愤怒的吼声跟天边滚滚的轰鸣融为一体,狂猛而暴躁。

“我白来了对不对?我所有的表演才是真正的小丑对不对?现在,馨果一定在和新举行订婚典礼!哈哈,我才是那个最可笑的笨蛋!”

乌云开始在头顶聚集,微亮的天空开始黑了起来,整个大地都笼罩在悲伤之中。

静谧而苍凉。

草果看着焱,不再笑了。

遇到他的那天起,她总是在想办法令他开心,让他不孤独。她总是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她想,有一天他要是回过头,身后还有她,而不是一片沙漠般的荒凉。

那样,她就有足够的理由支撑自己,不论他怎么对待自己,都可以留下来。

可是现在,似乎真的没有理由了……

“如果有一天,在我和馨果之间,只能留下一个,是不是……是不是你也会选择留下馨果?”草果缓缓地抬起头,水光淹没了她澄净的眼瞳,微微地颤着,颤着,就像冰川深处凝结的坚冰突然被洒下漫天的晶光,破碎,宁静,清澈得不可思议!

她的目光中满是期待,看着焱,明亮的眸中似乎落入了星辰。

时间仿佛被定格了一般。

久久的对视,目光穿越了几亿光年,穿越了几生几世,碰撞在一起!焱的咆哮在这样的悲伤的凝视中,沉寂了。

第一次,钩藤焱发现,原来草果的眼睛,也这么好看……

可是,那么好看的眼眸,却落入了悲哀。他忽然有股冲动,想要将里面的悲哀抽去,让她再像从前那样,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了月牙儿……

她不是第一次问他这样的问题,却是第一次让他觉得奇怪。

平常总是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她,突然这么安静,甚至是悲伤地问他这个问题,令钩藤焱第一次有了不安的感觉。

心没来由地发慌,沉默了许久。

在她催促的目光下,终于,他还是咬着牙,故作轻松地说:“我早就说过了,只要有脑子的人,都一定会留下馨果的。只有馨果那样美好的女生,才会令人不舍,而你——十足的疯丫头,你以为在演电影吗?”

只有馨果那样美好的女生,才会令人不舍,而你——

十足的疯丫头,你以为在演电影吗?

“焱,我以为,至少你会选我。”

她低低地说,望着天际的乌云翻滚着朝她袭来。

【三】

是不是,一直对你好,所以你已经习惯了?

因为,你觉得理所当然。

所以,你从来没有想过,我也会难过。

只要我在笑,只要我伪装快乐,就真的是一个快乐的孩子。

草果不再看他,抬起眼眸,悲凉地望着天边。天边的乌云将所有的阳光吞没,沉沉地向她涌来。无穷无尽的绝望一瞬间淹没了她的心。那些她无法诉说的悲伤、无法言喻的恐慌,他从来都不明白。

看着这样的草果,一向都沉静冷漠的焱突然有些慌乱。

他张了张嘴,半晌却说道:“草果,我现在真的不讨厌你了。可是,我真的没办法喜欢你。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个女生,你和馨果太不一样了!你总是对什么都无所谓,你习惯张牙舞爪,没有人会伤害到你。可是馨果不同,她需要一个人去保护,她需要人去怜惜。”

寒风掏空了草果的心脏,她一动不动。

“所以,我要去找她了。”

他说。

他没有忘记王子对公主的承诺。

可是,为什么在转身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天边的云都涌进了他的心底。他记不起太阳的模样,一直以为习惯了在阴暗的角落里,就不需要阳光的照耀,只是这一次,他突然感觉,那个像阳光一样的草果,再也不会在他的身旁了。

她没有追来。

他急促的步伐变得缓慢,他在心底不停对自己说,只是习惯,习惯了她总是追来,所以身后突然的安静才会令他这么不自然。

“钩藤焱,再见!我……我只想好好和你说一声再见!再见……”

哽咽声随风飘来,他听不真切,这真的是草果说的,还是只是他的幻觉?

风中,有低泣声。

他的心猛然一震,凌乱的脚步狠狠一顿,接着却又迈得更快。这是第一次,他听到草果哭。

从来没有想过,像草果这样的女生,也会流泪。

一直觉得,她够坚强,甚至根本不会明白什么悲伤。她傻傻的,只知道嘻嘻哈哈地度过每一天,所以他厌恶她,因为那种自欺欺人的日子,就像生下他的妈妈一样。

他厌恶低贱,他厌恶所有看不起他的目光,厌恶那些嘲笑他或是同情他的人。他无法让自己在那样的环境里还安然存活,他绝不!

所以,他得到了一切,却发现,并没有想象中快乐。

可是,他又停不下来,只能不停朝前走。哭泣声越来越远,他僵直了脊背,好几次想要回过头,却无法控制自己,任由自己消失在小山坡的尽头。

第一次,他觉得好像有什么碾过心脏,响起了一片破碎的声音……

再回到钩藤家时,他才知道,原来馨果并没有回来,订婚典礼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继续举行。

门口的记者也已经陆续散去,整个钩藤家一片愁云惨雾,乌云似乎在钩藤家别墅的顶端盘旋。他继续往里面走,往日忙前忙后的仆人都看不见一个。偶尔路过的几个人,一看到他立刻飞快地逃离。他知道,那是往日欺负过他的人。再往里走,甚至听不到一点点声响,一切都显得沉寂空寥。

看着颓败的钩藤冢,他竟没有一丝想要炫耀的心情。

“你站住。”

前方响起一个声音。

钩藤冢站在离他不远的走廊上,只是几个小时而已,他竟然一下苍老了许多。

钩藤焱停住脚步,总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可是当看到那样苍老的父亲时,本已经麻木的心却还是会颤动。

“就算是我们对不起你,可是,新有什么错?从小到大,新对你怎么样,你心里很清楚!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新?”

“到现在,你的心里,还是只有他。”钩藤焱苦笑着,这一刻,哀伤才在一瞬间充满了那双墨玉一般漆黑的瞳孔,“在你的心里,只有他才是你的儿子,而我,在你的眼中,连条狗都不如。”

“你的心思太重。我承认之前对你,确实太过冷落。可是——你是一个意外!我完全没想到会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我也想过要对你好,可是你总是那么疏远我。而且,我也必须顾及外界对我的看法。尤其是你的性格像你母亲,沉默,隐忍,不爱讲话,让我看不透,也让我觉得可怕。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我无法养一只随时会攻击我的狼在身边。你总是责备我不像一个父亲,你觉得,你又像一个儿子吗?”

“你现在是要和我讨论谁对谁错吗?”钩藤焱回过头,残忍地笑着说,“我想,现在我只有心情和你讨论——谁胜谁败!”

“新,在医院。”钩藤冢起身,最后看了钩藤焱一眼,看到钩藤焱在听到他的话的时候,眼底微不可见的一丝暗淡,重重地叹息一声,摇晃着苍老的身躯,步履蹒跚地转身,“念着他对你的好!如果一个人的心中总是充满仇恨,即使得到一切,也不会快乐的。”

【四】

他本以为,躺在医院里的人会是钩藤冢。

那是他曾预料过的结果。

他站在原地,在钩藤冢的脚步声消失在耳畔的时候,他才缓缓转身,脑海中浮现出小小的新第一次出现在他视线里的样子。小的时候,他和钩藤新长得有些相像,只是新给人的感觉清秀雅致,像一股柔和的春风,而他的气息从小就太过锋利,像一把出鞘的钢刀!

他曾经是恨新的,每次看到新受到宠爱时,他的内心就会翻涌出浓浓的恨意。他发誓要新抢走所有的一切,可是,当这一切都发生的时候,那些片段却不断地涌进他的脑海中……

“你们不要再打了!他是我弟弟,和我是一样的,你们再欺负他,我就告诉我父亲!”

“焱,你喜欢这个啊?那送给你好了!”

“我一定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因为我是你哥哥啊,你是我唯一的弟弟嘛!哥哥应该保护弟弟。”

“不要担心我哦,也不要难过,虽然他们说,是因为你我才得了哮喘,可是我想,肯定是因为我本来就身体不好,所以不关你的事。”

……

新不会明白,每当他站出来为焱说话时,焱的内心有多恨他。

那是赤裸裸的比较!新是那么纯洁善良,而他,是那么邪恶黑暗!

相同的一句话,在新说出来是理所当然,而当焱说出口时,便成为万恶的证据。有时候他甚至不知道是该怪谁。

该上天的不公吗?还是该怪早已经死去的妈妈不应该生下他?

还是……

还是像现在这样,恨钩藤家的每一个人!

“去看看他吧,毕竟,他从来没有亏待过你。”

钩藤冢的声音从他的背后处传来,钩藤焱回头,看着钩藤冢走远,忽然发现,他的背有些弯了。这个在商场上叱咤了大半生的神话,如今终于败下阵来,败在他最看不起的儿子手中。

钩藤焱静静地转过身,两个人背道而驰。

没有人告诉焱,在他被打得重伤时,那个药箱,是钩藤冢让人悄悄放在他的身旁的……

他终究还是没有去医院,而是来到了钩藤集团的总部。今天是宣布他正式接手钩藤集团的日子,盼了这么久,他终于迎来了这一天。

第一天,他就让业界的人感受到他的作风。

他没有开除任何一个人,在那些不满与不屑的目光中,他一个一个对视过去后,只说了一句话:“我随时准备接受你们的辞职信,但是,我也随时会通知所有不敢得罪钩藤集团的企业,如果他们录用你们的话……呵呵!当然,如果你们为我创造出更多的价值,你们也将会得到更多的回报。”

一句话,改变了所有人的看法,击碎了外界跟随钩藤冢奋斗半生的老将要集体罢工的传言。

之后,他将公司原本停滞下来无法解决的案子,在三天之内全都摆平,其狠厉、果断和高效惊动了整个业界。

他所做的一切都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一时之间,钩藤焱成为了商业界神话的代表。所有看不起他的人,无不对他心服口服,陆续成为他的追捧者。

只有钩藤焱知道,这样的成功,背后所付出的代价是多么残酷艰难。

【五】

一周的时间,各大媒体的头条都写满了关于钩藤家的变故。然而,从最初的讥讽到了后来争相采访,钩藤焱只用了一周的时间。

当他再回到钩藤家时,钩藤新已经出院了。

两个人在客厅交错而过,钩藤焱没有看钩藤新一眼,笔直地和他擦肩而过。

“焱。”钩藤新开口。

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我一直都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当钩藤家的接班人。我希望你的心里没有负担,也希望你可以真正快乐。至于钩藤的产业,如果你能让他有更好的发展,我一定会支持你,毕竟,这是爸爸辛苦了大半生的基业,我希望你能把它发展得更好。”

钩藤焱回过头,对上钩藤新清澈的目光,他知道新说的都是真的,新的心太过纯净,本就不适合在勾心斗角的商界挣扎。他没有说话,却也不再怀疑。

“其实,我一直希望,我们能像真正的兄弟那样。不论你信不信,如果你告诉我,你喜欢馨果,我不会和你抢她。因为,这是我欠你的。”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中闪过一丝沉沉的痛苦。

他的一生似乎并没有什么愿望,而馨果的出现,成为了他最美的渴望。

“你以为这么说,会改变什么吗?”钩藤焱开口,语气冰冷。

“现在,还需要改变什么吗?有些东西,并不是所有人都在乎。可是,焱,你得到了全世界,却失去了一个真正对你好的女孩子。你真的不后悔吗?”新的语气有些哀伤,脑海中闪过草果忧伤的眼睛。

她似乎已经不会笑了,失去了笑容的草果,原来那么让人心疼。

有一些事,他也是刚刚才知道。

那样的情感,连他都为之动容,他真的不明白,焱是怎么硬着心肠,去对待一个那样勇敢又那么脆弱的女孩!

“你什么意思?”钩藤焱目光骤紧,他隐约觉得有事发生,心脏不安地跳动着。

“如果草果消失了,你会难过吗?她应该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吧!”钩藤新走近钩藤焱,认真地凝视着焱的眼睛,似乎想从那墨玉一样漆黑的瞳孔中捕捉一些讯息。

钩藤焱沉默了,长长的睫毛挡住眼底闪烁的光芒。

新看向窗外,似乎有清澈的溪水从高高的悬崖顶端陨落进天堑里,明澈,清晰,却带着那么尖锐的疼痛。

“我们都觉得,草果很坚强。因为她从来不会难过,即使被冷落,即使不被疼爱,她也是那么快乐地活着。其实,是我们没有真正去关心她,所以我们看不到她的脆弱,感受不到她的悲伤。订婚那天,草果只是想取代馨果,破坏订婚典礼,让你有争取馨果的机会。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你来了。”

钩藤焱努力忽略新的话在他心底激起的波澜,他抬起头,微微眯起双眼,可是那样的目光始终无法凌厉起来。

“你在恨我?”

“我从来都不恨你,小时候我很希望妈妈能够对你好一点。一直以来,是你自己放不开,想不开。你的骄傲,你满心的恨意,让你迷失了心智,蒙蔽了双眼,甚至连自己真正的心意都看不清!”

“你到底想说什么?”

钩藤焱终于慌了,一些心底藏匿的东西渐渐浮出脑海,似乎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过。

在钩藤新宁静的声音中,钩藤焱失去了耐心。他抬头怒视他,却发现,原以为该理直气壮地接受这一切他夺来的东西,可是在面对新时,他却是那样的无措,需要用尽力量才能坦然面对他的目光。

因为,他从未伤害过自己。

因为,他一直真心把自己当成家人。

所以,只有这样强势的态度,才可以让自己不后悔。

“有些问题的答案,你还是亲自去告诉草果吧,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新离开了。

他能够做的,只有这些而已。

就像爸爸从小教他的那样,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任。

“我的事,不用你来管!”对着新优雅的背影,钩藤焱几乎咆哮出声,心底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脑海中纷杂错乱地不断闪现出草果的影子。

狼狈的草果,傻笑的草果,脏兮兮的草果,张牙舞爪的草果,奋力保护他的草果,一直一直,不离不弃,陪伴在他身边的草果……

他忽然想起最后一次见到草果时,她不停地对自己说再见。

再见……

再也不见……

他慌乱地撞翻了椅子,猛地朝着一个方向奔跑而去。

可是跑到钩藤家的大门口的时候,他却顿住了脚步,在原地站了很久,扭头回到了自己原来的房间。可是,他还是无法让自己的思绪沉静下来。草果忧伤的双眼,和飘散在风中的低泣声,那么清晰地在他的脑海中回响。

最终,他还是拿起了手机……

【六】

“佳佳,这个也给你。”

粉色的房间里,宋佳坐在草果的公主床上,双腿一晃一晃地看着草果忙碌着,将她的东西陆陆续续拿出来,一样一样送给她。

“草果,你真的很奇怪耶!而且这几天你都没有来上课,现在又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全部送给我,你是要出国了吗?”宋佳终于忍不住,跳下床来,拉着草果问。

“是啊,我要出国了。很有可能就不回来了。佳佳,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谢谢你一直以来都陪在我身边,让我这么快乐!”

草果含笑看着她,和宋佳认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说这么感性的话。

见宋佳的笑容暗淡下来,草果抬起明眸,害怕伤感的气氛会令自己忍不住掉泪下,于是飞快地吐了吐舌头说:“算是便宜你啦,好多东西我自己都还没有用过呢!”

“你是在开玩笑的,对不对,草果?”宋佳的眼眶中顿时蓄满了泪水,抓着草果的手不肯松开。

“你别难过嘛!你看这个,我把我每天晚上和我一起睡觉的大熊送给你,以后你天天抱着它睡觉,就好像我还在你身边啊!”

“可是,我舍不得你,呜……”

一听到离别,似乎就感受到已经离开的悲伤,宋佳抱着草果不肯松手,呜呜地哭了起来。草果也抱着她,眼睛湿漉漉亮晶晶的,努力地微笑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平常总是嘻嘻哈哈,凑到一起时话都说不完的好姐妹,这一刻,却只能紧紧地将彼此拥有怀中。

突然,床上的手机响了。

草果回过头,宋佳也停止了哭泣,好奇地看着那个手机,又看向草果。

“草果,手机响了,你不接吗?奇怪,你换手机了吗?这款比你原来那款好看呢!”一看到手机,宋佳立刻就忘记了刚才的伤感。

“这是馨果的。”草果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没有接。

“馨果?就是你那个双胞胎妹妹吗?我和你认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见过她呢,是不是真的和你长得一模一样?你们还真是奇怪,都不拍照的吗?”提起馨果,宋佳就一肚子的好奇。

她已经觉得草果很漂亮了,可是据说,馨果比草果还要好看。

“你很快就可以见到她了吧。”草果淡淡地一笑,手机终于停了下来。

“佳佳,你记得,以后多和班上的同学来往,不要因为我而被孤立了。如果以后我真的……真的留在国外了,那你一个人会好孤单的。还有,你可以来找我妹妹玩,她是一个很善良、很友好的人。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成为好朋友的。”

“呜呜……草果……”

两个人一直聊到了傍晚,宋佳才离开。

那天之后,馨果的手机一直没有再响过。明天她就要跟着妈妈到国外去手术了,她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

所有人都想留下馨果,她已经找不到可以留下的理由……

就连焱,也只想留下馨果,不是吗?

第十章

来不及的爱恋

【一】

第二天清晨,草果从一阵芳香中醒来。

睁开眼,她才看到床头放着一束樱花,像是刚刚摘下来的,一片一片柔嫩的花瓣水分饱满,似乎要从花瓣深处流出来。晨曦从窗外倾洒进屋里,让那些粉嫩的精灵仿若复活了一般,显得晶莹剔透,娇艳可人,充满了生命和希望。

“醒了?”韩夫人推门进来,“要准备出发了哦,还有一个小时,我们要快点赶到机场。”

“好。”草果从床上起来,“妈,这樱花……”

“哦,馨果喜欢,所以我……”韩夫人的话没有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抬头,浅浅地看了一眼草果,见她看着樱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草果,马上就要动手术了,你不要紧张。记得要听医生的话,还有……妈妈,妈妈真的很想你妹妹。”

草果仰起脸,嘴角颤了颤,终于溢出一丝笑容:“嗯,我知道了。妈妈,放心。”

她越来越安静了。

自从订婚典礼之后,她几乎都不怎么开口说话了。早就知道自己快要消失的她,原本只想要快乐地过完这些日子,可是,最后一点快乐,在那场大雨中,被埋葬了。

“就这样吧,草果,干脆地说再见。只要他快乐就好了,不是吗?”草果对着镜子,努力地让自己微笑,可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记忆,飘向很久以前,那时候,她和馨果还很小……

“妈妈,馨果呢?馨果怎么样了?”

手术室外,草果慌张地问妈妈,她知道馨果从小身体就不好,平常都不能淋雨的,这次落水肯定很危险。

可是,妈妈没有回答,她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听到草果的声音后,妈妈低下头看她的目光,是那么怨恨。

“啪——”

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她的小脸上。

小小的草果被打得晕头转向,整个人跌坐在墙边。手术室的门被打开,病床被推出来,上面小小地凸起一块,被白布完整地盖着。

她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可是直觉告诉她,那里面躺着的,是亲爱的妹妹,馨果!

“妈妈……妈妈,馨果怎么了?他们要把馨果推到哪里去?”

“馨果死了!你把你妹妹害死了!你知不知道,你把你妹妹害死了,你这个祸害!还没出生就抢走你妹妹的营养,害得她身体那么孱弱,那样还不够,现在,你还把她彻底害死了,满意了吗?”

歇斯底里的咆哮声穿破草果的耳膜,她怔怔地看着妹妹被越推越远,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小小的她战战兢兢地走到爸爸身旁,啜泣着小声问:“爸爸,妹妹怎么了?妈妈是骗我的,对不对?”

“走开。”韩爸爸看她的目光几乎是厌恶,一把将她推得远远的,扶住了泣不成声的韩夫人,一直朝着馨果走去。

那一刻,草果觉得,没有人要她了。

爸爸妈妈全都不要她了……

因为,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妹妹,是她害死馨果的。如果她不是那么不小心,就不会掉进人工湖里,那馨果也不会跟着掉进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由她造成的……

是啊,难怪爸爸妈妈都讨厌她,都不要她了……

她是这么没用,还要祸害妹妹,让小小的馨果一直冰冷地躺在那里,再也醒不来了……

从那之后,她会穿上馨果的衣服,变成馨果的个性,做着一切馨果会做的事,可是她完全不自知。直到有一天被妈妈发现的时候,她才感觉到,好像一切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

她习惯在镜子里看着自己说话,她觉得镜子里出现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馨果。

她还清晰地记得,妈妈第一次看见她和镜子里的馨果说话时那种又惊又喜的表情。后来,妈妈马上就找专家查找相关的资料和病例,终于知道了发生在双胞胎之中的人格分离症。这种症状到最后,甚至可以通过手术,从本体里把另外一个人分离出来。

她清楚地记得,妈妈说:“你也知道,钩藤夫人喜欢馨果。当年,我和你爸爸带着你们两姐妹去钩藤家,是为了谈生意。你们俩出事前,你爸爸和钩藤先生在客厅大吵了一架,发誓断绝两家的所有往来。一听到你们几个落水的消息,钩藤夫人一边担心自己的儿子钩藤新,一边担心我们家馨果来着。只是,你爸爸坚决不同意跟钩藤家去同一个医院,所以后来馨果的事情,他们也不知道。现在,我们韩家在生意上很需要钩藤家的帮助,你爸爸不肯低眉顺眼说讨好人的话,顶多也就是陪我去去钩藤家,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以后你经常以馨果的身份去钩藤家,讨好钩藤夫人,最好……你就是馨果。”

最好,她就是馨果。

现在,她就要变成馨果了。

草果注定要消失了……

到目前为止,这是个重大的秘密,还只有草果自己和韩氏夫妇知道。

不管是在暮光学院,还是在圣樱艺术学院,抑或是在钩藤家,草果都掩饰得很好,没有人发现草果和馨果,其实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这个,也是韩夫人心中永远的痛。

真正的馨果,早在幼时救草果坠湖后就高烧不治离世了,现在存在的她,只是接受不了打击的草果分裂出来的人格而已。

对于痛失爱女的韩夫人来说,不管馨果是草果分裂出来的,还是本身就存在的,只要她还是馨果,那她就该去好好疼她。

而且,她已经找到了解决了这个尴尬问题的方法。

那就是给草果做神经分离手术,只留下一个人格。

而留下的这个,自然是她所爱的馨果。

到了机场的候机室,草果一直沉默着。

她没有回头,没有茫然四顾,因为她知道,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人希望她留下,更不会有任何人追过来看她。哪怕她心里那个很强烈的愿望,让她想要再见焱一面,她依旧没有回头张望。

韩爸爸因为公司的事,所以没有来,一直陪伴着草果的韩夫人,却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草果感觉到她的担忧,浅浅地笑了起来,轻轻地握住她的手。韩夫人回过头,对上她的笑容时,有瞬间的恍惚。

“妈妈,放心。馨果很快就会回来了,草果会把馨果还给妈妈的。”

“草果……”

韩夫人的心被她的笑容刺中,看着她,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改变的地步。

自从馨果死了之后,她每一天都梦到馨果,她说:“妈妈,我冷,我好害怕。”

她是那么想念馨果,只要看到草果,就会想起是草果害死了馨果。所以这些年,她一直对草果很冷漠。每当看到草果笑得没心没肺的时候,她就会忍不住想起馨果,心中更加怨恨草果。

总是希望她早点消失。

可是这一刻,她才忽然发现,不知不觉,她已经欠了草果那么多。她从来没有给过她最纯粹的母爱,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一出生就柔弱不已,然后在一次落水事件中死去的馨果。老天对她是那么不公平,为什么明明给了她一对女儿,却非要让她只能选择一个?

草果怔怔地坐在机场的候机室,突然,焱的名字飘进了草果的耳朵里。她的眼中瞬间闪过微微的亮光,扭头看过去。

“你知道吗?钩藤集团的钩藤焱,今天又上新闻了。据说他收购了一家快要倒闭的新公司,居然三天就起死回生了!”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暮光学院尚未毕业的钩藤焱嘛!我见过他,长得很帅哦!”

“他真的好了不起,年龄和我们差不多,竟然那么厉害,现在都成了叱咤商场的风云人物,成了商业界心中的神话!”

身旁的女生唧唧喳喳地讨论着有关于焱的最新消息。草果听着,微微地笑了起来。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很快,馨果就会来到他的身旁。

这样,他就不会再紧皱眉头了吧?

“草果,要上飞机了。”

“嗯。”

拎着简单的行礼,草果跟在妈妈的身后。在经过安检门时,她最后回过头,看了一眼这个城市。一切,都不曾改变,只是人群中,没有她熟悉的面孔。

再见了,爸爸。

再见了,新哥哥。

再见了,佳佳。

再见了,我生长的城市。

再见了……

焱。

在飞机上,草果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焱来找她了。

他说,终于明白,原来一直陪在他身旁的,不是馨果,而是她。他要她不要离开!可是,一瞬间,她看到了自己飘向空中,焱握着那双手的主人,可是那个和自己有着一样容颜的女生却转过头说:“我是馨果……”

草果猛地惊醒,转过头看着熟睡的妈妈,泪水悄然落下。

她拿出纸巾,用力地擦拭着泪水,所有的依恋,所有的不舍,都将在明天画上句点。

飞机在云层穿梭,整个天空都被压在视野之下,缭绕连绵的白雾裹住连绵的青山,仿佛披上了一层最美的白纱。那个有着焱的城市,在如梦似幻的白雾中,渐渐从脑海中消失。

明天,她就再也记不起他的模样了……

【二】

钩藤大宅。

钩藤焱在书房里埋头处理着文件,优美的弧度勾勒出他完美的五官轮廓,睫毛从侧面轻扬在空中,流转着淡淡黝黑的光泽,在桌上的文件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窗外的光线倾泻在他的眉宇之间,让他专注的神态显得格外迷人。

这些日子以来,他都在处理公司的各项事务,忙得焦头烂额。

甚至,他都没有发现已经走近他的新。直到抬起头的瞬间,他才微微地错愕,因为他从没见过新这样的表情,清亮的眸光中含着微怒,那一丝锋利竟让他的心颤了颤。

他看了新一眼,便冷静下来,放下手中的文件,声音恢复沉静冷漠:“找我有事?”

“爸在医院。”

“所以呢?”

“不去看看他吗?”

“有必要吗?你去不就好了。”钩藤焱冷笑着,在他快要死掉的时候,那个所谓的父亲有出现过吗?

新似乎早已经料到焱会这么说。这些日子以来,新发现焱并不是真正的快乐。他很想要改变现在的焱,却毫无办法。而他们的父亲钩藤冢也因为这次的打击一蹶不振。

他知道今天是草果离开的日子,本想去送她,钩藤冢却在他离开之前突然晕倒,被送往医院。

“你跟我来!”

新突然生气地抓住了焱的衣领。

在焱狠戾与不解的目光中,新固执地将他拖到了钩藤冢的房间中,然后从一叠文件中抽出一个被藏得很隐蔽的文件,用力地甩在焱的面前。

“什么东西?”钩藤焱低头看着地上的文件,冷冷地问。

“你从来都觉得,爸爸对不起你,不是吗?可是,你又关心过他吗?他的心脏一直不好,这些年来,因为公司的事,他的身体有多少毛病,你又知道吗?因为害怕自己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人世,所以他早就立好了遗嘱!至于遗嘱的内容,你自己看吧!”

钩藤新转身离开,从来不会发火的新,第一次生了这么大的气。

钩藤焱低头,看了很久地上的文件,半晌,才终于拾起来。

用了很大的勇气,他才将它拿出来,阅读着上面的内容,手渐渐开始颤抖……

“我名下的财产,百分之十归我太太黄丽慧子所有,其余的,大儿子钩藤新和小儿子钩藤焱各占百分之四十五。”

这一句,刺痛了钩藤焱的双目,一直以来,他总觉得父亲看不起他,讨厌他,终有一天,他会将自己赶出钩藤家。所以,为了将来像狗一样地被赶出家门,他才早早做了打算,可是现在……

“焱,这是你爸爸给你买的礼物,喜欢吗?”

“嗯……可是,我想要哥哥那个……”

“孩子,做人不可以老想着别人的东西,知道吗?”

妈妈的声音一时间在脑海中跳了出来,记得那时候,妈妈总会拿给他一些漂亮的小礼物。妈妈说,那是爸爸给他的,可是那样的记忆已经在岁月里慢慢布满尘埃,直至消失不见,此刻才蓦然清晰。

原来,从小,父亲并不是没有看到自己。

而是自己忽略了手中所有的,只看到他给予新的。他叛逆地抗拒钩藤冢,仇恨身边的一切,渐渐地,他不再给了,钩藤冢看向他的目光也变成了防备。

渴望变成巨大的黑洞,不断地吸收着他所有的仇恨。

最终,无法挽回。

他大笑着,将遗嘱扔到一旁。

那一句从来未喊出口的父亲,在这一刻如同扎在喉间的刺,拔不出来。当所有人的目光变为羡慕与恭敬时,他才惊觉,原来他还是一个人。

就连那个不论他怎么冲着她吼、冲着她凶的草果,也不见了。

他想草果,强烈地想!

她大大咧咧的笑容、粗鲁的冲动、死缠烂打的关心,全都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拿出手机,立刻拨打了草果的号码,可是一次又一次传来的,都是那个冷冰冰的声音:“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他冲出门,却撞上了新,霍然想起上次他和自己说的那些奇怪的话,于是冲动地揪住他的衣领问:“草果呢?馨果呢?为什么她们都消失不见了?”

“消失的,不是她们,而是只有草果一个。”新用力地推开他,清亮的眼底含有泪光,他微微摇头,目光那么忧伤无奈,“你不是一直都不在乎她吗?现在你又在做什么?你喜欢的不是馨果吗?难道,你伤害完草果,还要伤害馨果吗?焱,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到底在说什么?到底在说什么?你说明白一点!”他越听越糊涂,可是当他听到草果要消失时,他的心竟是那么害怕。

从此这个世界上,他就要一个人了吗?

“我说,草果要消失了。几天前,韩夫人把整个事情告诉给了我,我本来想告诉你的,可是你自己不肯听。一直以来,草果和馨果根本就是一个人!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她们两个同时出现。事实的真相是,馨果在十年前那次落水事件中,因为身体太弱,在医院抢救无效而死亡了!因为草果一直很自责,加上伯父伯母太过思念馨果,所以草果患上了人格分离症,会经常分裂出馨果这个人,以至于到最后馨果可以自由使用她的身体。现在,草果要去国外动手术,只要手术成功,草果就会永远消失,馨果就会回来。是因为你,草果才做了最后的决定,让自己永远离去,留下馨果!”

“你……是在说笑话吗?”

这么离奇的故事,很精彩,可是一点儿都不好笑。草果和馨果是一个人,怎么可能呢?她们完全不像,草果和馨果的个性那么分明,那个大大咧咧的草果身上,哪里看得到一点点馨果的影子?他不信,他完全不相信……

钩藤焱冷笑着瞪着钩藤新,但是渐渐地,他笑不出来了。

【三】

新的神情是那么严肃,这一切都不是笑话。

他猛然想起那天在草地上哭泣的草果的样子。

她说:“焱,我只想好好和你说再见……”

他节节后退,心脏的位置突突地疼,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上面了一样,一种无法承受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如果,有一天,在我和馨果之间,只能留下一个,是不是……是不是你也会选择留下馨果?”

他摇头,他不要相信草果会这样离开,那个天天缠在他身边赶也赶不走,令他无比厌恶的草果会这样毫无征兆地离开……

“焱,我以为,至少你会选我……”

是啊,所有人都忽略她,她却始终这样陪伴着自己。钩藤焱想起草果悲哀的目光,顿时明白,他是她留下唯一的希望和理由。

可是,他推开了她……

“焱,再见!我……我只想好好和你说一声再见!再见……”

风中传来的低泣声在他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他颤抖着,漆黑的眸在这一瞬间遽然明亮,是那样惊心动魄的明亮,似乎敛聚了所有的光芒,让世间的一切都变得黯淡,清晰的只有草果绝望的低泣声……

“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告诉我!”

钩藤焱猛地抓住了新的领子,剧烈地摇晃着,声音不断颤抖。

“美国,最权威神经分离手术实验基地的医院,你应该知道。”新看着满脸激动的焱,眼神却显得那么平静清亮,数不尽的哀伤流淌在他的眼底,仿若落入眼中的樱花瓣,挥之不去,“焱,不要再伤害馨果,好吗?”

“什么时候手术?”

“来不及了,今天是术前准备,明天就要手术了。”

焱看着新,一动不动,突然,猛地转过身朝外奔跑,一边跑一边掏出手机疯了一般地吼道:“帮我订一张去纽约的机票,要今天,半夜都要!”

终于到了候机室,他连一刻都坐不住,不断地拨打草果的电话,甚至韩夫人的电话,可是全都接不通。他心里从未有过地慌乱起来,他几乎可以看到草果坐在这里候机时的心情。

那时候,她该是多么绝望和难过!

那时候,她一定觉得很孤独吧……

从小,他就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因为所有人都讨厌他。

只是,他忘了,他的身后一直跟着一个人,那就是草果。

但是草果的身边,却从没有一个人陪着她,就算是离开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秒钟,她依然是孤独的一个人,没有人希望她留下,那该是怎样的绝望……

一定很难过吧?

她是不是还回过头,在人群中寻找他的影子?

原来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深深地伤害着她……

在临登机时,他突然看着手机,拨打了钩藤新的电话。

“好好照顾爸爸……无论我去的结果怎么样,我都想和草果说一声对不起。我要告诉她,不要离开……哥,我也欠你一句,对不起。”他没有等待新的回答就挂断了电话。

在登上飞机的那一刻,他终于会心地笑了出来。

谢谢你,草果。

是你让我明白了,原谅,会让人这么愉快。

我不再恨了,你是不是还会在那里等我?现在明白,来得及吗……

飞机上的钩藤焱,并不知道在他挂断电话的那一刻,钩藤冢被送进了手术室。

他在进手术室时,紧紧地抓住新的手,虚弱地说:“告诉……告诉焱……别……别恨我……我……我不配……当他的爸爸……”

新看着爸爸被推进手术室,扶着哭得几度昏迷的妈妈,看着手中被挂断的电话,哀伤如同带刺的藤蔓,爬满了整颗心脏,越勒越紧,紧到无法喘息。

有一些事,总是在过后才会明白。

可是——

后悔了,却错过了……

“妈,你后悔吗?”手术室外,新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将头埋在手心,低声问黄丽慧子。

半晌没听到回答,他抬起头,看着眼神呆滞、含着泪光的妈妈。

人过中年的她,一直保养得很好,而如今,却也在瞬间老了十岁一般。新这才发现,原来她的眼角已经爬满了皱纹。他伸出手,将她拥入怀中。

“不后悔。我从来都不后悔。”

黄丽慧子的声音低低的,如同风中凋零的樱花。她盯着手术室的门,眼睛一眨不眨,像呢喃一样的声音传入新的耳朵。

“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两个人,就是你和你爸爸。当年,你爸爸犯了错,我没有阻止那个女人生下焱。我只是害怕,他会抢走属于你的东西,所以总是那样对他。我很想对他好,可是新,他是那个女人生下的孩子啊,是我丈夫背叛我的耻辱,我要怎么去对他好?如今,他得到了一切,我也不怨他。我只希望,他能够明白,一直以来,你是真的把他当成家人,不要为难你。”

“放心,妈妈,他不会。”

他知道钩藤焱是怎么样的人,看似冷漠的心中,其实隐匿着汹涌的情感,所以,他承受的痛苦也比别人沉重很多。

新看着窗外的天空,洁白的云朵一片接连一片,夕阳的余晖将云染成了血色,美丽妖娆,却刺痛人的双目,他知道,此刻的焱,一定在飞机上。

他忽然很希望,草果能够坚强一点。

毕竟——

十年前,馨果就已经离开他们了。

他不希望再有遗憾发生。

【四】

病房里,草果坐在床上,手中抱着自己的日记本。

医院的窗台上洒下了一些细细碎碎的白色花瓣,雪白的颜色让草果有一种错觉,仿佛还置身于钩藤家的那棵梨花树下。纷飞的梨花雪中,那个优雅的少年站在树下,清亮的眼眸里布满漆黑的颜色,深邃得像旋涡一样吸走了她的灵魂。

门被推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他的脸绷得紧紧的,严肃得好像天生就不会有表情一般,草果突然就笑了出来。

医生奇怪地瞪了她一眼,一板一眼地说:“你跟你的妹妹是双胞胎,而双胞胎之间往往会有强烈的心电感应。你们一起在母体的时候,脑神经的生长极为相近。你会有这些奇怪的举动,是因为你的脑神经出现了分裂,而神经分离的手术,取决于谁留下的决心比较大。所以,最后消失的人并不一定会是你。”

“你不会笑的吗?”草果好奇地看着他。

医生皱眉看了她一眼。

对于她没有认真听自己的话并不在意,心里却不禁惋惜,明天,可能这个坚强可爱的女孩子就看不到天空的太阳了……

“术前不要紧张,要保持心情放松,尽早结束这样分裂的生活,对你的健康而言,是一件好事。”医生并没有理会草果的问话,依旧一板一眼认真地说着。

“哈哈……”

草果突然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得眼泪都挤了出来。她拍打着被子,怎么也止不住自己的笑声。

医生被笑得有些恼怒,愤愤地瞪了她一眼,不再解释什么,转身离开。

直到他离开后,草果依旧还在笑,笑声充满了整个病房。她用力地捂着嘴,想停下来,笑得都有些喘不上气了,可还是停止不了那样的笑声。

她突然好想那片梨花树。

好想念那个和医生一样,说话时正儿八经,不爱笑,像个小老头一样的焱……

她真的好想再看他一眼,只要一眼,哪怕是远远的,也可以。

笑声越来越大,眼泪飙了出来,她还是止不住。

眼泪爬满了脸颊,她似乎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心里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甚至不知道是自己努力忽视的原因,还是因为本身就已经变得麻木……

“草果?”病房的门再一次被推开,妈妈担忧地看着狂笑的草果,急忙来到她的身旁,“你没事吧,草果?你在笑什么?”

“妈妈……”

她想告诉妈妈,刚才那个医生连笑都不会,看起来有多么奇怪。

可是在看到妈妈眼神里的担忧时,她的笑声猛然止住了。

她怔怔地望着妈妈熟悉的容颜,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妈妈,以后要好好保养,你看你,脸上都有皱纹了。”

……

“妈妈,对不起,以前总是让你生气,让你难过。以后,草果再也不会这样了。”

韩夫人扭过头,低低的哽咽声从她的喉咙里溢出。过了半晌,她才回过头来看着草果,眼底的晶莹中映出草果清澈的眼睛,她看到妈妈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些难过。

草果微微一笑,靠在妈妈的肩头,淡淡的馨香扑入鼻翼,是妈妈的味道。

一直以来,她都好想像这样靠在妈妈的怀中,感受她的温暖,现在,她终于感觉到了,原来妈妈的怀抱,是这么舒服……

“妈妈,你放心。”最后,草果说道,“馨果马上就会回来了!”

韩夫人僵直了身体,看着草果明亮的笑容,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冲出了病房。

窗外的月亮很圆,那些不知名的白花依旧像白雪一样纷纷扬扬飞满了整片天空。草果发现,纽约的空气很凉,连夜晚都带着雾气。那些雾气落在她的脸上,凝成一颗又一颗水珠,沿着腮前落下,滑进嘴里,又咸又涩。

她坚持,那只是雾气。

草果想,美国夜里的雾气原来是这种味道的。

她拿出日记本,有一片晶莹的花瓣落在她的笔尖前,类似梨花的形状,洁白的晶莹中映出钩藤焱沉静的容颜。她微微一笑,用指尖轻轻触碰那片冰凉,在日记本上面一笔一画地写着,雾珠掉在纸上,晕化开了字体,那是她还来不及对钩藤焱说的话——

“我喜欢你……”

【五】

飞机从机场的滑行道缓缓降落。

一天已经过去了,到达美国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

雪白的云朵慢慢飘向远处,天空蓝得一望无际,清新的花香夹杂着傍晚的潮湿空气扑面而来,太阳在天边收起了最后一丝金灿灿的光线,无数飞鸟从阴暗的角落追逐着落山的夕阳而去。

钩藤焱第一个冲下飞机,迫不及待地冲出机场,拦了车直奔医院。

他穿梭在那片雪白的花瓣里,雪一样的花瓣扑满了他狭长的眼睑,挡住了视线,优雅的身影飞速地奔跑着,似乎每一片花瓣都变成了草果可爱的笑脸。

草果、草果……他迫切地想要见到她,告诉她,他是多么需要她……

来到咨询台,他疯狂地询问着草果的病房。

“韩小姐正在手术中。”

当咨询台的护士对他这样说的时候,钩藤焱只听到自己的血液渐渐凝结成冰的声音,草果,草果……不要离开,草果,韩草果,一定要坚持住!

他站在咨询台,脚步却沉得无论如何都抬步起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只要她不离开,他什么都可以放弃,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他只要他的草果!

可是,当他冲到手术室门外时——

刚好看到手术室的灯暗下。

一旁的韩夫人立刻着急地迎向医生,紧张得浑身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医生摘下口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韩夫人期待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些许的笑容说:“请放心,手术很成功。”

“那么……”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看到馨果躺在病床上,被护士从里面推了出来。

她是馨果!

这一次,只消一眼,韩夫人就认出来了。

只有馨果,才会拥有这样温柔而甜美的笑容。她优雅地看着妈妈,却意外看到了妈妈身后的焱。她的脸微微红了起来,羞怯地一笑。

钩藤焱怔在那里,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馨果朝自己浅浅地笑着,如同清晨最娇嫩的花儿。可是焱的心,却剧烈地疼了起来。他死死地抓住胸前的衣襟,生怕自己被那样恐惧的疼痛淹没,可是完全没有作用。心还是好疼好疼,撕心裂肺地疼,仿佛要掏空他的心脏!

草果……草果……

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脑海中一片混乱。

钩藤焱后退着,后退着……

突然疯狂地朝着楼下冲去。

天边最后一道霞光褪去。

整个世界变得一片黑暗,那样的黑暗仿佛宣示着,阳光再也无法升起来……

“可是这样,就不会挨打啦!”

“焱,你看,是草果!”

“喂,你这样包,会好吗?”

“还不走开,谁允许你们欺负他了!”

“你有什么资格说焱!你以为你很不了起吗?!”

“焱,是不是你也觉得,馨果比较好……”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本来就那么少,你总说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可是快乐地活着,有错吗?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的心,承担那么重的东西?”

“我以为,至少你会选择我留下。”

那些过往,就像是潮水一般,一次一次朝他扑来,他快要被淹没了,却逃不出来。

草果!

草果!

那个令他厌恶的草果!

那个总是在说完笑话后却自己哈哈大笑出声的草果!

那个不论怎么被欺负还是坚忍不拔的草果!

原来,她早就走进了他的心底,只是他一直不愿意去面对。她曾经不顾一切地保护她,即使被推开,也从来不会离开,她总是害怕他孤独,所以黏着他。

可是——

他把她赶走了,这一次,是真的赶走了……

钩藤焱步伐零乱地走在大街上,脑子里全是草果的样子。

她说,绝对不会离开他。

她说,她觉得总是生病的新却有那么多人疼爱,而故作坚强的焱,却总是一个人,所以她要陪着他。

他的心,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原来草果,对他而言,是那么重要……

总是说她什么都不懂,原来他才是那个白痴!

她早就知道自己要消失了,她曾经想过要自己留下来吧?所有人都抛弃了她,连他也抛弃她了,她没有理由留下了,所以她走了。

走得那么彻底,连告别,都已经想好了。

是他没有听懂,是他不懂得珍惜,是他总觉得她对他的好,是那样理所当然。

所以,才让她最后一点希望都破灭了……

回了国,再一次面对馨果的笑容时,钩藤焱逃似的离开了她的身边。他看不到馨果眼底的哀伤和失落,他想念草果,疯狂地想念。

“如果,有一天,在我和馨果之间,只能留下一个,是不是……是不是你也会选择留下馨果?”

回到最后一次跟草果见面的那个山坡上,他又想起了这句话。

终于,他明白了,为什么那时候草果哭了。

“草果,你是生气了吗?所以,你不肯再回来了。没有一点预告,你就这样走了。为什么不再给我一次机会?为什么?你知道吗?我原谅爸爸了,也原谅阿姨了。爸爸已经出院了,可是为什么,你不能原谅我呢?草果,为什么?你回来好不好……”

恍然间,他似乎又看到草果就坐在他的身边,在山坡上一晃一晃踢着脚丫,碧绿的小草在风中摇摆着,一阵阵清风扑入鼻翼,带着梨花的香气,似乎有大片大片的梨花从遥远的山坡那边飞了过来,将他们并肩而坐的身影淹没。

他看到草果在梨花雪中仰起脸,冲他笑得没心没肺!

“草果怎么会离开你呢,要是草果离开了,焱就是一个人了,所以,不管发生什么,草果都要陪在焱的身边……好不好?”

“好,好……”

钩藤焱笑了,他向草果伸出手。

沁凉的空气穿过指缝,他一惊,却看到眼前空无一人。空空荡荡的山坡上,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孤独地坐在草坪上,回荡在空气中的,也只有他自己的喃喃低语。

身旁再也捕捉不到草果的笑声。

原来……

失去喜欢的人,是这么痛。就像,一颗早就生在心上的,从一开始厌恶到慢慢习惯的小草,突然,被连根拔起,是这么痛。

“韩草果——韩草果——韩草果——”

他对着山坡拼命地喊着,一遍又一遍,直到声音嘶哑,再也喊不出来时,他跪在了山坡上,泪水一颗颗掉在土壤里。

“焱。”

馨果,最终还是跟来了。

她远远地看着焱哀伤的容颜,紧缩的心脏中,似乎有血液渐渐流失。她似乎感觉到姐姐在离开这个身体的那一刻,是多么不舍和难过。可是,她不想离开这个身体,因为焱说,要跟她在一起,焱说,会来接她,焱告诉她,要等他……

她占了姐姐的身体……

可是,一切似乎都错了,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样子。

她看着焱,在他的眼睛里看到的全部都是草果的影子。她知道,一切都错了,可是事实已经无法改变。她走向焱,依旧是那么恬静的笑容,安静得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这个,给你。”

钩藤焱回过头,却不敢去看她的脸。

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日记本上。

“是姐姐留下的。对不起,我不知道,原来姐姐对你的感情是这么深。这,就当是姐姐送你的最后的礼物,希望你珍惜。”

馨果将日记本递给焱,安静地转身。

长长的秀发被风吹得扬起,粉色的裙摆在风中飘扬,她闭上眼睛,泪水流了出来,她的嘴角却含着笑容。在医院里看到焱的那一瞬,她就知道,也许该留下的,并不是她。

单薄的背影在阳光中拉出长长的阴影,越来越淡,越来越远……

蔚蓝的天空下,空气中安静得只剩下穿梭的风。

优雅的少年孤寂地跪在山坡上,颤抖的双手缓慢地翻开日记本。

风轻轻揉地拂过他绝美的面颊,如同少女温柔的掌心,贪恋着他的哀伤的容颜,一颗颗滚烫的泪,打在那些清秀的字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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