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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隐藏的忧伤

    杨江英这样问。贾杰敏沉默。幽暗。贾杰敏:

    “我俩来至不同的家庭。你可以想象退出你母亲的任何一种形式即可。”

    杨江英大吃一惊。杨江英:

    “难道你母亲虐待你?”

    一个弃儿,母亲何在?贾杰敏灰暗摇头。

    杨江英说,你的忧伤是一种看不透的忧伤。贾杰敏说,忧伤原本就是看不透的,如果忧伤能看透,便不再是忧伤。

    是的,能看透的忧伤便不再是忧伤。贾杰敏体验着忧伤的不知不觉中,这种忧伤扩大到了良县制造。那么,孟建共的心又是怎样的纠结?贾杰敏忽然觉得家庭之重要。譬如说邓艳芬。无所谓忧伤,无所谓肝气不舒的心脏纠结。

    贾杰敏的纠结可谓是云遮雾罩。贾杰敏的纠结不是她这个年纪能看明白的纠结。纠结酝酿忧伤:

    她忧伤父母敌对的家庭大战;她忧伤被排挤的兄妹关系;她忧伤她尚未解开的身世之谜;她忧伤汪文玉的孤立;她忧伤鞋破自尊心的踩踏;她忧伤孟建共此去的命运。她发现旧的忧伤尚未淡退,新的忧伤又入侵脑海。于似乎生活就是一台为了无尽地扩大放映忧伤镜头的放映机。因此,她的忧伤似乎从未忧伤完结。譬如说她从孟建共身上转移回来,忽然会放置在眼前的杨江英身上。杨江英嘻嘻哈哈。于似乎家庭从未波及阴霾的投影?贾杰敏恍然觉得正是她的嘻嘻哈哈,正是她的试图淡退反而强化出她家庭的落差。这样一想,贾杰敏忽然觉得忧伤便不再是忧伤了。杨江英放大的快乐淡退忧伤,尚若贾杰敏还要强化这样的忧伤,那忧伤才会是分外沉重的忧伤。贾杰敏试图蹦蹦跳跳跟随起来。银屏脑幕,还是投影不到快乐的充斥。贾杰敏即刻会想起孟建共疯玩狂野的冲淡,那么,杨江英岂能依靠沉重的背篓得到舒缓?

    或许,一个人的舒缓是一辈子的缓冲。一个寒颤打出。贾杰敏不敢想象。童年的遥想厚重漫无边际,仿佛乌云中透出的阳光是穿射在雾气隆隆的隆冬。远方,茅草屋依稀。远方,苍松模糊。远方,山峦入云。

    无边无际的思绪漫游。贾杰敏会刻制收回。有了杨江英、邓艳芬、陈静海这些新朋友,似乎减退了因汪文玉带来的忧伤。

    贾杰敏淡退出汪文玉所带忧伤。可是,忧伤并非恒古不变的固定公式。贾杰敏涂花了脸。付华不再卸碳。吕玉仙责令贾杰敏去翻砂车间捡炭。

    贾杰敏帮助杨江英时,杨江英冲向前刨出。稍放慢,三五个孩子即刻抢拨身后。杨江英拨后方,贾杰敏在身后敲打冷却装篓。杨江英一双轮胎皮底鞋子不时也会弹跳起来。贾杰敏有了任务,必须冲锋向前。可是,一双布底布鞋落了一遍黑洞。

    夕阳投影。两个身背背篓的身影重叠而去;

    暮色黑沉。两个负重背篓的弯脊并肩而归。

    不变的仍是一路的叽叽喳喳;改变的却是不能欢快跳跃。贾杰敏说她仿佛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她说家里附加给她的所有骂骂咧咧都让它见鬼而去吧!否则,她便不能战胜自己。战胜自己便战胜了他们。她狐疑她是否懂得自尊心。她说,如果“自尊心”可以当饭吃,那么,便得

    让“自尊心”给活活气死了。

    原来,自尊心会导致两种结果:

    一种是哀哀戚戚敏感,自怜;

    一种是毫不在乎踩踏,自慰。

    贾杰敏说她的不在乎其实也突显出来在乎,否则便不会放大快乐。杨江英忽然烦躁起来。仿佛被贾杰敏看穿。她说她不能理解生长在她这样组合家庭的烦恼。唯有将一切“自尊心”包括“羞愧心”完全地使用小钢炮给反射炮轰回去,才有得你喘息的机会。

    贾杰敏的心旷荡得厉害。这得需要怎样的麻痹淡退以及自欺欺人的心态才能游离出那一片令人窒息的死海?但是,认知是牵动心灵的一股敏感神经源。贾杰敏想不明白她是如何阻断的。

    贾杰敏沉默。杨江英又换了笑脸。只让她说一些开心的事。忽然,杨江英又反思各自的笨拙。杨江英笑道:

    “尚若我不在她面前表露出得意忘形,蹦高跳低,怎会暴露小腿恢复的秘密呢?”说着,又嘻嘻哈哈一番自嘲活该背负这沉重的背篓。

    贾杰敏让她不要再懊恼背背篓,因为性格是无法掩饰的。杨江英明确已习惯了背背篓,并不是懊恼背负,而是懊恼一时的疏忽大意让她看出了小腿康复。又补充说不过也可以回去再佯装压沉疼痛。

    贾杰敏渴望解析她以及她的家庭。杨江英明确场地上堆积的碳堆数她家的最多,但是,却每天都责令去捡。杨江英:

    “她成天骂骂咧咧,我便要嘻嘻哈哈。她谩骂不拿我当一回事儿,我也一笑而过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儿。我不把她当回事儿,她便不是事儿。”

    或许,正是在这样的骂骂咧咧中,杨江英有所麻木有所反弹,犹如筑起了一个坚固的堡垒?贾杰敏忽然意识到她的嬉笑便是她的武器。贾杰敏意识到身为母亲也是一门技术活儿。

    不是么,母亲正是孩子陶铸性格的模板?

    那么,人类世界幸福的模板该是怎样的形态呢?她游离在吕国珍与安琼仙间。

    道路两旁,陈旧的油毛毡小厨房玻璃窗透出的灯光昏暗。距离杨江英家只有百米。二人停歇下来休息。贾杰敏沉思。杨江英打量。齐耳的短发左右晃动,齐眉的刘海更突显明亮的大眼炯炯神态。杨江英:

    “其实,也正是这次小腿骨折,陈丽蓉居住之近,却不曾过来问候一声,而你却经常过来,我的喜悦多是因为有你。”

    贾杰敏提出了两家人不来往或许她便不好过来问候的事实。杨江英说,之前即便是两家人不来往,但瞅准大人们不注意的机会,她也会跑进家里来的。

    贾杰敏只能说或许是这次她害怕担责任。杨江英能顶住李翠的反复斥责而保全陈丽蓉,贾杰敏对她竖立拇指。

    杨江英说明原本两家大人便闹得面红耳赤,如果得知实情,定会打上门去。她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大眼有神。再次兴奋。杨江英:

    “你看,现在神不知鬼不觉就让陈丽蓉渡过了难关,既保持了她的颜面,又没让她家的经济受损失,我是不是特英雄?”

    讥讽笑出。贾杰敏:

    “你特‘雨来’。”

    杨江英不解。杨江英:

    “幽冥的月光,怎么会‘雨来’?”

    贾杰敏:“小英雄——雨来。”

    杨江英恍然大悟。一阵嘻嘻哈哈。笑过之后,杨江英涂抹眼角的淤泪。又说明倒不是完全是小英雄——雨来,其中有部分私心。杨江英:

    “你想想她现在在我们班的地位,尚若她孤立我还不是小菜一碟?所以,我咬死不说也是从这个方面考虑。我咬死是我各自推倒了轮胎砸伤,只要你和邓艳芬不说漏嘴,一切就由我一人来——‘扛’!”说到“扛”字时她加重了音调,眼睛瞪圆,表示出极其英勇的女英雄气概。贾杰敏晃眼打量,仿佛她不再是杨江英而替换成为了女英雄。

    分道回家。贾杰敏卸下背篓。吕玉仙责令倒在楼梯角。一脸花猫样。吕玉仙数落捡这碎焦炭还不够洗衣粉费用。锅里浸泡的碗筷尚未清洗。贾杰敏饭后开始清洗。吕玉仙吩咐去为付华送衣服。贾杰敏只说还有家庭作业。又呵斥送还再作业。贾杰敏说明需要换了鞋子。吕玉仙不解。脱下,鞋底大小分布开黑色窟窿。一阵责骂响起。稍后,贾杰敏解释,这是翻沙倒出的炭火过烫造成。

    送还衣服。吕玉仙只问付华是否有交代。贾杰敏摇头提起书包准备上楼。吕玉仙责令明天放学不要再在捡炭,帮助漂洗衣服。

    两项相比。贾杰敏更喜欢捡碳。低声说明不捡炭家里不能燃烧。提高声音。吕玉仙:

    “捡什么捡,贱!要你读书,你偏要去放猪。我们家还没有穷到要靠你去捡焦炭燃烧的地步。”

    又说:“一双好好的鞋子,看看……!”

    贾杰敏迟疑。吕玉仙说,老子自会请驾驶员捎带。你多帮老子漂洗让老子洗刷出来几套衣服,什么都在里面了。

    贾杰敏说明漂洗的时候仍然会打下手。捡炭却是利用家里不洗刷的时间。黑沉脸子。吕玉仙:

    “可是,你心底老想着去找杨江英,漂洗也就偷工减料的了。害得老子又去返工。老子养你一场,可是工都换不得一个?白养你一场。”

    又说:“老子就是见不得你帮助她家去捡炭,这才吩咐你捡回来的。没想到你还捡上瘾了。”

    吕玉仙常常提及“换工”这词。贾杰敏内心很是反感。她认为亲情不应该以“换工”来衡量。换句话说,非血缘的“换工”也就理所当然了。

    云南的煤炭资源首列蕴藏在靖城。南有贵山煤矿;东南有鸭子塘煤矿;东面则是东山煤矿、高家村煤矿以及拖古坡煤矿;东北又是富源煤矿,围绕着富源煤矿周边大大小小的又是若许的煤矿;北边又是威县的羊场煤矿田坝煤矿等等。作为运输单位的总站,承运的货物百分之九十九的都是煤炭。虽说贾中华后来不再驾车,但原来在车队还是有些人脉,需要焦炭时便是开声口,只要碰到货车上装载的是焦炭,随便卸下两三百斤不是问题。因为水管龙头冲洗后过磅秤只添不减。但是,贾中华属于难张口之人。他的相处之道似乎在他竭尽全力为他人多添的一口美味中得以解读。对此,每每吕玉仙反复地骂骂咧咧。听烦了,贾中华只说早已脱离了车队。吕玉仙会抱怨他的无用。又数落工资不见晋级。

    如此,新一轮的矛盾产生,吕玉仙外交也就变得合乎情理了。贾中华指责。吕玉仙便会撂挑子。贾中华接替管理家庭财政。餐桌菜品改善。贾杰敏褒奖父亲炒菜爽口。吕玉仙会数落家里的油都展露锅底。如此一来,贾中华又交出家庭财政。撂下挑子,贾中华更加全身心投入到钓鱼之中去了,仿佛钓鱼成为了他完全生活的重心。

    吕玉仙重新接管家庭经济,焦炭成为一个问题。贾中华则想既然由对方来计划,便一切都无相干。吕玉仙则指责他没有真心实意为家里着想。贾中华心底考虑的是难以向他人张口。吕玉仙强调的正是卸下对驾驶员无啥影响。贾中华不想被强加。门一甩就奔出去。如此,吕玉仙只好又旁敲侧击贾杰敏去翻砂车间捡碳了。

    贾杰敏就是有些“轴”。她不加思索以她不允许去的话语回答。其实,私底下她也跟随杨江英去过两次。吕玉仙却没有发觉。贾杰敏误以为她在试探。

    这次,吕玉仙没有发脾气。手抬烟筒点燃通红的烟头。吕玉仙:

    “今天我碰巧去车间从杨江英家门前路过,打量她家门前的碳堆犹如小山一样的高了。”

    贾杰敏琢磨着她话的潜在意义不敢妄自言语。一口烟雾吐出。吕玉仙:

    “你怎么不说话了?”

    她疑惑打量。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说话。通红的烟头在翻动的水声中燃烧。一口雾气吹出。吕玉仙:

    “我是想,人家劳动都可以致富,我们家为何不能?”紧接着又说:

    “不说是致富,最起码家里燃烧不用发愁。”

    吕玉仙不时的会应用反话来说。每每她强调,讲反话时你要“正”听。她不知道她真正的意图。贾杰敏:

    “我早对您讲了,可您一会儿让去一会儿又不让去。”

    吕玉仙:“那是原来,现在……”忽然,鄙视的眼色投出。又说:

    “哦,你三锤打不出来一个响屁,就为了给老子下套呢?!”

    贾杰敏急忙辩解说明。她说家里的家务她乐意分摊,但后来遭到反对便不敢再提了。

    吕玉仙耐着性子说明,原来不许去,那是因为有你付伯伯每每运载就卸下部分来,但现在你父亲得罪了人家便也不过来了。让你父亲去求人,只怕是开口三天都抬不回来一块焦炭。话语一转,吕玉仙:

    “要是我养的是‘小家怪’而不是你,你妈的心愿便无需对你再多说一句话了。”

    贾杰敏:“‘小家怪’不是专听反话的么?您这样说他不将我家的碳搬完才怪呢?”

    眼底闪现讥讽的浅笑。吕玉仙:

    “是我笨还是你笨,我不会倒着说吗?!”

    想想又说:“传说诸葛亮有个儿子就是爱拧着与他干,诸葛亮说红,他非要涂黑。诸葛亮想自己将要不久于人世,便对他说;‘我死后给我打造口铁棺材,然后将棺材送至大海,让我的灵魂飘荡在这山水间。’其实,诸葛亮想儿子就是与他反着干,他想入土为安便按照儿子的思路反着表达。可谁想这儿子与老爷子一辈子唱的是反调,诸葛亮这一死,儿子便自觉惭愧。父子一场,这次是断不能再与老爷子唱反调。都说逝者为大。如此一来,诸葛亮就被儿子安葬在了汪洋大海之中,后人便不知道诸葛亮的墓穴所在。”

    又说:“要是有人找到诸葛亮的墓穴,定要发达死个人!”

    贾杰敏不解。她询问她如何发达?

    吕玉仙:“想他是重臣,金银珠宝还不得满箱满载呢!”不屑瞥眼。又说:

    “笨!听话不会过脑筋好好思考。”

    贾杰敏好像一直都是懵懂的,尤其吕玉仙的话让她不敢轻易判断而得出结论。对于她来说,这就是个虚幻的故事。好像“金银”、“珠宝”、“发达”这些字眼都与她无关一样。唯一,揪住她心的是诸葛亮的儿子若真将父亲的墓穴葬之汪洋,那么,心灵上便没了可依赖墓碑了。犹如她每每想起七仙女的传说,白大村河西的大山就是她幻想的依靠一样。她一直有这样的潜在意识,那就是心灵在特定的空间是可以对接对话的,仿佛天空中诡异的星星。她完全相信她遥望星空之际,吕国珍也能仰望星空感应。而对于普通常人来说,唯有脚踩坚实的大地能够见证亲情舔舐的依靠。大海则是一种虚幻体。因此,她的心常常会被一些落空的悲悯情怀包裹着。甚至于是郭海,她每每首先想到的不是他过失的危害,而是他过失遭至的毁灭。那么,毁灭之后,他又去往何处?或者说人是否到底存在有灵?譬如王姑娘,她是否能看到她生前落寞时的不堪?

    贾杰敏常常被这类无法开解无法穿透的问题苦恼着神伤。

    弄明白吕玉仙明确的心思,贾杰敏背起背篓出门变得合法化了。尽管压弯了腰,但她跟杨江英呆一起是快乐的。她远远没有杨江英能干。杨江英笑话她没有锻炼,身躯自然不能承受负荷。也正是在杨江英背起沉重的背篓又提拉拽起她时,她才再一次感受到她每每弯弓般被背篓压弯的脊梁所承受的负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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