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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败露

    上节说到吕玉仙透露吕梅孟家有一台缝纫机,王上洲提出缝补请求。

    孟浩然撑开一张小瘦脸,说,这是一定的。如果不嫌弃,尽管拿过来家里让你嫂子帮助缝补好了。说完,张洁勤以筷子敲响碗沿再次唱起歌谣。贾中华跟随模仿。稀疏的光线穿梭在天井上空汇集着沉沉的夜色,于是乎沉闷的漆黑欲穿过天井而压盖下来,但亢奋的歌声却又撞击着冲破压下来的黑沉破天而发。

    张洁勤唱的是《大山茶》。吕玉仙跟随之后便能掌控音律。孟建中弟兄几人本是奔河提上玩耍。屋里歌声忽起,便又回到家坐在井沿上倾听。一曲终结,吕玉仙忽然唤过孟建中。吕玉仙随手拖过草墩摆放在张洁勤面前。孟建中一头雾水疑惑不解。吕玉仙便吩咐他跪下向张洁勤拜年。于是,张洁勤之后便是王上州,后面跟随着他的兄弟。拜年便要掏压岁钱。于是乎从二人掏付角票或分币的钞票中,吕玉仙找到了平衡点。

    春节一过,生产大队还是丢失了一头驴,接下来是每家每户地严查。但是,还是没有一点线索。仿佛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生产大队只好上报至公安机关。无蛛丝马迹。成为悬案。

    大半年后,临县路南公社的运粮队到良县交送支援越南人民的大米。二十来只马匹驮着沉沉的粮食麻袋。走在最后的是一匹眼睛带着白点的毛驴。

    良县大队书记陈正云瞅着眼熟,便迎上去着一番仔细辨认。尽管驴儿有些变化,但根据花色,陈正云还是肯定了这就是他们大队丢失的驴。

    这还了得?这是某种新动向,意在破坏生产。

    良县晒谷场上,一大队,二大队,三大队所有的男丁轮流上场。尽管事隔有半年,路南公社大队张书记还是一眼认出了刘金贵与孟浩然。

    孟浩然的小瘦脸似乎更加消瘦了,一双猴眼却没了猴子的机灵样。他左手抱在右臂上,拇指咬在门牙上走进巷巷口。半个小时之后,吕玉仙背着一岁大的女儿贾杰婞进到堂屋来。

    孟浩然坐在屋门一侧的草墩上,脊背却靠在土墙上。少时功夫,孟浩然仿佛感觉到,这土墙似乎比平时的更沉更凉。他下意识向前脱离开一些,以便淡化那股凉意。吕梅仙正在灶台上忙着收拾。吕玉仙迈进巷道口便将手中的饭递给她,又转向手拇指含在嘴里的孟浩然。吕玉仙:

    “姐夫,帮我接下孩子来?”

    孟浩然愣了一下。起身从脊背上抱下贾杰婞。吕玉仙解下了背带。孟浩然又将孩子递给了吕玉仙。犹豫着,孟浩然开了口。孟浩然:

    “玉仙,我偷驴的事发了……”

    吕玉仙刚将女儿抱到天井解小便,突听孟浩然这话吃了一惊。吕玉仙:

    “上次中华叫你别去,你还是去做了?”

    孟浩然阴沉着脸吧含着拇指微点头。惶恐、无奈交叉穿刺着他的双眼。

    吕玉仙:“你‘发了’告诉我,我能有啥子办法?”

    又说:“公社咋处理的?”

    孟浩然:“事情是明摆着的,最轻是‘识人不清、引诱上当’,在管制上再加管制。重的……,重的,就不好说了……”

    。”

    对于贾中华两口子惬意的生活来说,孟浩然既是羡慕又是嫉妒再有就是痛恨。因了在心中,他早有盘算。孟浩然:

    “我真想争取宽大处理,这不正与你三妹商量着嘛!”

    贾杰婞已经冲了尿,斜跨着裤子正等着吕玉仙帮她提上。吕玉仙三下两下将女儿的裤子穿上。抱至堂屋。孟浩然一双看不到底的眼睛迷蒙着,这令吕玉仙心底有些收缩。但她还是强支撑着问道:

    “你争取宽大处理,为何要跟我商量?”

    孟浩然将心一沉,眼中闪耀出一股冲出迷雾的透亮。孟浩然:

    “我出这事,所以还能回家。坦白从宽,深挖思源,陈书记不知道跟我交代了多少便。要是他们的审讯再没有什么实际进展,只怕要将我移交到公安局。我真的就无路可走了。”

    又说:“我想来想去,唯一只有坦白了中华放粮一事,我才可能争取到宽大处理。”

    吕玉仙忽然黑沉下脸子气极。吕玉仙:

    “姐夫,你这话就不中听了。中华可是看你一家饥饿的症状才动了恻隐之心,才去放粮的。你这样做岂不是将他拉下水来垫背?”

    孟浩然:“我想过了,贾中华是党员,最多也就是开除党籍落得留厂察看的份儿。再背点儿不过是开除公职,但还可以回去当农民种地的,而我要是不交代就有可能会判刑。我若进了劳改队,这一家老小的可是你来帮我养活,就凭你那三、五日省下的那一碗米饭?”

    又说:“再说了,要不是中华引诱我胆大,我怎能动那歪门邪道的心思?我曾经可是良县名副其实的孟家大少爷呢!”

    平日里挺能说的吕玉仙,这时却张大嘴说不出话来了。

    指东喊西也没什么,主要是指东喊西时透出的那种鄙视的眼神,回到家时还要遭吕玉仙的埋怨不说,还要看孟浩然那一张绿得发暗的脸子;看发暗的脸子也没什么,主要是那发绿的脸子好像标注着他贾中华就是罪恶的源头。

    贾中华本想挣脱这种憋闷的关系而选择离婚,然而,此际吕玉仙又有了身孕。贾中华迟疑。但是,若再这样下去,贾中华感觉自己就要憋闷毙命。思去想来,贾中华写了申请调离良县。

    只说,叶田丽家也租住在上河埂边。又因曾居住同一病房,渐渐地,两家人也有些来往。贾中华停车下到车间修理,梁振雄感觉自己总算在“命运”头上打了个翻身仗。贾杰婞会满地跑时便不时要跑到梁家找梁少君玩耍。梁振雄一直驾驶着车辆,路遇赶集时便买回了土豆片。

    这天,正好邀请后勤李国荣、李伟二人到家里来吃饭。桌上其中一道菜便是炸土豆片。小孩子眼馋望嘴,但见大人嘴动便只站身旁眼巴巴看着,露出一副小馋猫的样儿。只见梁振雄筷子夹来一片递给。贾杰婞忙伸手去接。又见抬高了筷子,便是不能取到。贾杰婞只得踮起脚尖儿,可她踮多高,眼前的那只手就抬多高。顿时,引来了一阵哄堂大笑。笑声低落,再次复递,伸手,还是抬高。贾杰婞的唾液从嘴唇边淤出,表现出来的更是一副馋像儿。这样,堂屋里的人更乐了。也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吕玉仙才从河沿的窗口处发现了被开涮的女儿。只是两秒,吕玉仙便看了个明白。她只觉得她的肺就欲炸裂而开。夺门进去夺过筷子,将贾杰婞拖到门侧,硬生生只将一双竹筷打折了。

    孩子嚎哭。屋里的气氛便也沉默下来。梁振雄只是在心底暗想,贾中华被定坏分子的“命运”证实了他必然的“命运”,孩子上门来犹如小叫花子一般乞讨不正说明了“命运”?

    吕玉仙负气完全是打孩子让主人看。吕玉仙边打边责骂。吕玉仙:

    “不会羞的玩意儿,可是你眼睛瞎了跑到这里来,家里没有给你吃么?”忽然记起叶田丽曾经有身孕想吃甘蔗,见个不认识的孩子路过正啃甘蔗,一把夺过便塞进了嘴里。正好贾中华跑车也买来甘蔗,便抬了两根亲自送到家里来。吕玉仙心想自己用心对人,但对方却把贾杰婞当猴一般取乐。因了又骂:

    “怎不想想自己‘害病’时想甘蔗吃,在路边都去抢人家小孩的甘蔗,要不是老子,你怎能解了那口‘馋’?!”叶田丽在家一般没有发言权,心想是丈夫所为,因了只听进去也不还嘴。

    这晚,吕玉仙对贾中华道出。贾中华只说,你这样发狠去打自己的女儿是不对的,人家看你打,指不定心里还偷着乐呢!

    吕玉仙一听,只说,老子就是要故意站在他家门前打给他看的。

    贾中华忙说,打自己的女儿让别人看,你打死人家也不会表示啥的。但凡还有点良心,也不会那样用孩子来取乐了。贾中华说自从下到车间后,每每梁振雄驾驶车辆进入都是一副趾高气扬吆东喝西的姿态。

    吕玉仙仍然坚持自己的做派。只说,孩子是自己生的,想怎样教育,就怎样教育,最起码,这样打她一顿,她今后再不敢去馋眼望嘴了。

    贾中华只觉得吕玉仙一家正默默改变着他的生活模式。若说她具体错在哪了,他又说不明白。仿佛心宇间,就是让混沌的雾气给迷蒙了,一点不够透亮。对于吕玉仙的坚持,贾中华虽不敢认同,便只好闷声不发。

    这样的心烦事还没淡退,夫妻二人又再次为贾杰婞惹出了口角。

    且说,这贾杰婞从小就跑得快,稍不留意,便跑得没了踪影。

    这天,吕玉仙“害病”想吃口米线,贾中华便带领了进国营食堂排队。吕玉仙带领贾杰婞坐一旁等待。忽然感觉胃口翻,便靠在桌边平复心口眯了双眼。待贾中华端了米线过来,哪里还有贾杰婞的影子?因了二人米线也顾不上吃,跑出门满街寻去。

    贾杰婞尚未出生前,贾中华的母亲葛氏便将陪嫁过来的翡翠珠宝缝制在一顶“老虎”帽上。贾杰婞出生后,葛氏便将这顶珠光宝气的“老虎”帽交到吕玉仙手里。

    且说,吕玉仙额头依靠在桌子上眯合了眼,贾杰婞独自一人便奔出了食堂沿街而去。再向前出现岔路口,贾杰婞忽然想到回家,却感觉道路生疏。又转东街口。再直奔而下。道路出现凹凸不平。贾杰婞重心不稳一扑爬便甩到在了底坑里。只是“老虎”帽落到前方。昂头张望,眼底包含着泪水。这个时候只见一位老太太手捂手杖走来,便将弯头放下勾起离去。街旁一位住家户妇女正好瞅见这幕。不想管却又有些不忍。妇女关了门将孩子抱了交到派出所。

    民警们正到饭点。一位男民警关切询问:

    “小朋友,你可吃过饭了?”

    贾杰婞:“我要‘哈灰!’”

    俩民警交换眼神。女民警:

    “你家住哪里?”

    贾杰婞:“我要“哈灰!”

    民警为难了。一番揣测。

    男民警寻思。男民警:

    “或许这小孩名叫‘哈灰’?我要‘哈灰’其实是说,我叫‘哈灰’?”

    女民警说:“不对,也有可能她父母叫‘哈灰’?”

    这时走进来另一位男民警乙。民警乙:

    “万一是她想‘玩灰’呢?”

    民警们一听好像真的这孩子就想去玩灰,因了忙七嘴八舌讨论开来。有的说不能玩灰,将你的小裙子弄脏了。另一人说,尚若弄脏了,

    呆会儿你父母找来,我们不好交待。

    贾杰婞“哇……”地一声哭将出来。

    女民警忙手指门前的一堆沙堆让玩。又说,要玩灰便将你的小裙子搂高一些,别弄脏了。一听这句话,方止住哭声奔向沙堆。但见还真搂起了小裙子蹲下便冲了一泡尿。

    三民警顿时明白过来。本地方言“撒尿(sui)”一词被贾杰婞变成“哈灰”。

    话分两头说,这里贾杰婞留在公安局自然夫妻俩不知道。二人又分开南北两头,岔开街道汇聚而寻。

    吕玉仙走向南门街道,一路打听便来到了那位妇女门前。上前一番描述。忙告诉,已将孩子抱了交给民警,只是“老虎”帽被一位老太太给挑走了。

    吕玉仙胃口里就差一碗米线,贾杰婞跑失却没有进腹。贾中华那里白白花销,贾杰婞这里“老虎”冒丢失。吕玉仙拽回家只打得鬼哭狼嚎。贾中华几次劝阻又将矛头转向。贾中华顿觉憋屈。只说,是你自己照顾不好女儿,还转过来埋怨?

    吕玉仙:“我还不是身怀有孕一时就眯了过去。你说你排个队,不会不时转回头来侦查?”

    又说:“你还侦察兵出生?”

    贾中华:“我可是驾驶兵。”

    吕玉仙:“你驾驶兵在驾驶室里看得远,难道还没能看明白别人是如何侦查的?”

    贾中华心底直泛嘀咕,不可理喻。

    孟浩然坐在堂屋里含着拇指打量,一双无神的大眼睛,似乎隐含着调笑。

    在单位上憋屈,回家里耳根子还不落清净,贾中华奔进了自己的小屋。一头栽倒在床上,手里抓起枕头边吕玉仙正在看的《三侠五义》。

    吕玉仙再进屋门,斜眼黑视。又讥讽他文化不高,还装模作样。话语找不到话语,仿佛从墙壁上弹回到各自身子上。吕玉仙有些气恼。提高一个音量。吕玉仙:

    “可是金凤子,还说不得你了?数落你两句,还跑进屋装聋作哑。”

    吕玉仙要的就是贾中华的卑躬屈膝。可是,贾中华即便是呆在车间里,他肉体的卑躬屈膝并不代表他心底的卑躬屈膝。贾中华猛然坐起身来。贾中华:

    “可是老子文化不高,就不能看你的书了?”

    又说:“可是你书里有见都不得人的东西,还不许老子翻一下?!”

    吕玉仙:“就是有,就是不许你翻!”她说着过去就欲夺下。贾中华反手藏身后。贾中华:

    “老子偏要翻!”说着,只将书翻弄得“哗哗……”响。又说:

    “看你能把老子没文化的怎么样?”

    吕玉仙:“对于你这种厚脸皮,老子还能怎么样?!”忽然想到什么,即刻浮现出笑容。吕玉仙又说:

    “你再翻还不是猪鼻子里插葱----装象!”

    贾中华一听就恼了。贾中华:

    “老子就是猪了,那你就是承认你是高老庄的女儿了?!”说完,两眼坏笑。

    吕玉仙说完眼里包含着讥讽的笑意。贾中华恼怒,吕玉仙多少有些儿胜利感;贾中华坏笑,吕玉仙忽然又觉得从山峰跌入谷底。收敛笑意。吕玉仙:

    “是呐!老子是高老庄的女儿,还不是让你这个伪装人面兽心的猪占了便宜。”

    贾中华哪里容得她升级的羞辱?反唇相讥似乎成为了他维持尊严的本能。升级后的唇腔口战往往天马行空不着边际。二人直战得昏天地暗,不断地蔓延冲出小房间铺开天井冲向天井大块天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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