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风雨大作,这是这一个多月来第一次下雨,正好降一降连日以来的暑气。
距离月考只剩下两天,下午自习课上,范旻婷站在讲台上,讲考试的事情。
据说这次考试不是学校自己内部出题,会用全市联考的卷子,难度不会很大,主要是为了在高三正式开始之前,给大家信心。
“考试试题我已经看过了,只要细心答,相信大家都能拿到满意的成绩。但是!”范旻婷用食指用力敲讲台,“从这次考试开始,我们就要按高考的规格来了。答题卡跟高考一样,每道题要写到相应的位置上,老师只在规定区域内找答案,写出界或者答错位置,一律不得分。”
大家都跟着划重点、记要点,路栩偏头看着窗外,外面的风景在暴雨中有些看不清。
“路栩!”伴随着一声怒吼,一根粉笔精准地落到路栩的课本上。
在五班,被范旻婷呵斥是很高频的事,但训斥路栩,还是第一次。所有人都往她这儿看过来。
她赶紧把心收回来。
过了一会儿,韩硕用手肘推了推她:“想什么呢?”
路栩总觉得范旻婷在盯着她,从本子一角扯了张纸条,回复韩硕,“你说开学后会怎么样”。
韩硕低声说:“看范老师这样子,不像是要被换掉。”
路栩本来是在想换教室的事,她将错就错,在纸条上奋笔疾书:“上次进教室前,我看见她哭了。”
韩硕愣了一下,随即说:“估计会把她调去带新生,反正不会开除,你别瞎想了。”
叮嘱完考试内容,范旻婷放下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
“考试时间是周四周五,家长会在周日。”范旻婷在黑板上写了四行,分别是每门考试的具体时间,她敲了敲黑板,示意大家把时间记好。
“周三提前两节课放学,要大扫除,所有人把抽屉里和储物柜里的东西全拿走,开学后要换教室了,走之前把教室打扫干净,给你们的家长留个好印象,给高二的学弟学妹们留个好印象,别让人家一进来就看见脏乱差。”
说到换教室,下面开始发出乱哄哄的讨论声。
路栩问韩硕:“我们跟六班还能分在一层吗?”
韩硕没听清。
路栩又大声问了一次,可班里不知怎么,突然安静下来,只剩她一个人的声音在整个教室中回荡。
她今天可真够倒霉的。
大家突然哄笑起来,范旻婷用黑板擦在讲台上重重敲了三下。
“教室怎么分还没定下来,这也不是你们该操心的,开学前会用短信的形式通知大家。要考试了,把心思放在考试上比什么都强。”范旻婷意味深长地看了路栩一眼,“这么舍不得跟六班分开,干脆你坐到六班教室去好了。”
路栩心想,她倒是求之不得。
-
自习课之后就放学了,路栩从厕所回来,张晚忆在六班门口截住了她。
“听说你刚才上课被范老师抓住好几次?”张晚忆从背后环住路栩,勾肩搭背的。
这才几分钟就听到了风声,不用想,肯定是韩硕这个大嘴巴说的。
路栩气笑了:“韩硕是不是给你实时直播八卦?”
张晚忆学范旻婷的口气说话,“‘这么舍不得跟六班分开,干脆坐到六班去好了’,哈哈哈哈,太好笑了,你还没被范老师骂过吧?路栩啊,Youalsohavetoday!”
“你不也是范老师嘴边的常客嘛,五十步笑百步!”
“别傻站着啦,帮我个忙。”张晚忆把路栩拉进六班教室。
教室后面的板报上,贴着很多张照片,都是六班同学的生活照。老章头让把这些照片都保存好,换了教室再贴上去。
张晚忆踩着一条板凳,把那些照片摘下来交给路栩,路栩弹掉灰尘整理好,两个人配合默契。
曲修宁的照片也在其中。
他的那张照片是在芬兰拍的,少年坐在北极圈标线旁,对着镜头开心地比“V”。
那时他的头发比现在短一些,犀利明朗,干练阳光,眸子如同星河般明亮。一股蓬勃的气息甚至穿透了相纸,直直地击中路栩。
她只能通过一张照片,去想象他精彩的人生。
“你看看老章头这张照片,也太丑了。”张晚忆不知什么时候从板凳上跳了下来,把一张老章头的照片伸到路栩眼前。
慌乱之中,路栩迅速把曲修宁的照片塞进校裤口袋,接着张晚忆的话:“这应该是老章头最英俊的一张了吧。”
张晚忆哈哈大笑。
她俩正嬉笑打闹,路栩往后退了一步,踩到一个人的脚。
她一个趔趄,没站稳,旁边的人眼疾手快,捞了她一把。
回头一看,曲修宁正在她身后站着,手还搭在她胳膊上。
或许是做贼心虚,她一下子就变得拘谨起来。
“不、不、不好意思。”
四目相对时,曲修宁近距离看了女生一眼,皮肤细白,眼角有颗泪痣,精致而特别。
自己都差点摔倒了,还跟别人道歉呢,他心里闪过这一句。
他说了句“没事”,淡淡的,好像真的没什么所谓。
“剩下的我来吧。”他抬头看了看,转向路栩说了句,“你辛苦了。”
“没什么……”只要曲修宁在,她就像得了失语症一般,跟张晚忆之间那些插科打诨的玩笑话,她现在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把剩下的几张照片飞快地摘完,甚至不需要站上板凳。
做完这些,他拍了拍手上的灰,随口问:“开学后咱们班真的要搬到那边二楼?”
张晚忆:“小道消息是这么说的,八九不离十吧。”
曲修宁开口,淡淡地说:“又没隔多远,没什么差别吧。”
他似乎毫不在意,路栩心里空空的。
“当然有差别了,找个人还得楼上楼下跑,多麻烦。”张晚忆接着说,“再碰上老章头那种喜欢使唤人的,腿不跑断都不算完。”
路栩搭腔:“对,两个班之间经常要互相拿资料,教室离太远确实不方便。”
曲修宁点点头:“也是,那还是在一起好点。”
还是在一起好点。
路栩望着眼前漫不经心的少年,心想,就让她暂时误解一下这句话吧。
-
回到家,路栩发现厨房的灯亮着,还有抽油烟机嗡嗡的声音。
“爸?”路栩试着喊了一声。
爸爸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子:“小栩回来啦?你稍等一会儿啊,饭马上就好。”
路栩放下书包,在冰箱里拿了根香蕉,靠在厨房门边上,边吃边看。
厨房里切好的备菜不少,目测至少四菜一汤。
“爸,这么丰盛啊,咱家今天要来客人吗?”
爸爸抬头一笑:“咱们吃完,我一会儿给你赵阿姨打包送点过去,她今天去兴趣班接斯然,没时间做饭。”
“哦。”路栩接着咬了口香蕉,想了片刻,“那干嘛不叫她来家里吃?”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爸爸愣了一下。
“那……我打电话叫她?”
“都要成一家人了,吃个饭又没什么。”
路栩自己也不太相信,这句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过段时间,家里就要多出一位“女主人”,她肯定会无所适从。但她还是想尽量懂事一些,好让爸爸没那么辛苦。
爸爸抽出一张厨房纸抹了抹手,给赵阿姨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还特意强调,是路栩叫他们母子过来吃饭的。
半个小时后,家里的门铃响了。
但爸爸还有一个菜没炒。
路栩、赵阿姨还有赵斯然,三个人在客厅里大眼瞪小眼。
赵阿姨往厨房看了一眼,说:“我去帮帮你爸。”
赵斯然也要跟着去,赵阿姨把赵斯然往路栩跟前一推:“斯然呆头呆脑的,你带着他玩一会吧。”
一个十七岁的高三生,跟一个刚上初中的小屁孩,真的没什么可“玩”的。赵斯然拘谨地叫了声“姐姐”,路栩官方地回了一句“你来了”。
过了一会儿,赵斯然小心翼翼地问:“姐姐,我以后住哪个房间?”
她跟爸爸还没聊过这个话题。
不过家里总共四个房间,爸爸跟赵阿姨住主卧,路栩住次卧,赵斯然只能书房和客卧二选一。
他们先去了客卧,客卧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赵斯然没说什么,看不出喜好。
接着又去了书房,书房有一面墙都是书架,剩下的空间不多,连着飘窗做了榻榻米。虽然空间不大,但这个房间会给人一种很安逸的感觉。
赵斯然似乎很喜欢这个设计,眼里放光,四处打量着。
书架上有一些玻璃格子,里面还是空的,他正在盘算能不能把自己的海贼王手办放在里面。
路栩看出他的心思,问:“你喜欢这个房间?”
赵斯然点点头。
赵斯然开始跟路栩阐述他的设想,还模仿路飞说了那句著名的口头禅。
路栩想起那个古老的冷笑话,接了一句:“上海贼王?别傻了,上海治安很严的。”
既然以后是一家人,就得让这个小弟领略一番她的幽默。
果然三岁一代沟,赵斯然没听懂,转身就跑去书桌前玩转椅了。
路栩深吸了一口气,理综考180都没这么挫败过。
“姐姐。”赵斯然翻开书桌上一本书,“你来看这个。”
路栩走过去,发现那是一本相册,上面是爸爸和赵阿姨的一些合影。
这些照片都很日常,大部分是在山里拍的。爸爸以前是不爱照相的,面对镜头就变得像机器人一样僵硬。但这些照片里,他们两个人都穿着徒步的装备,在一片树林之中,笑得很真切。
“这里还有一张照片。”赵斯然指着地上说。
路栩脚下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照片,曲修宁的脸朝上,正对着他们微笑。
这是什么时候从口袋里掉出来的?
“这是谁啊?”赵斯然眼疾手快,先捡起来了。
路栩慌得要命,却还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这是我爸年轻时候照的。”
“可是这照片下面标的日期是去年。”
是谁说这个小孩呆头呆脑的?
“饭好了,来吃饭了。”爸爸及时出现在书房门口,“你们在看相册啊。”
她点点头,说拍的挺好的。
“这都是跟你赵阿姨出去徒步的时候拍的。”爸爸过来自己讲,“这张是在南湖拍的,这张是在翠华山拍的……”
赵斯然突然问了句:“你是不是喜欢他?”
这是不曾有过的,被人看穿的感觉。路栩后背突然一凉。
她看准时机,手在桌子下面,把曲修宁的照片抢了回来。
爸爸还以为这个问题是问他对赵阿姨的,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扭捏了一阵,随后回答:“是啊,喜欢。”
赵斯然并没有跟爸爸挑破,而是笑嘻嘻地盯着她。
虽然父母很早就离婚,但好在他们在情感和物质上没有太亏欠过她,她曾认为只要从家庭里得到的爱足够多,就不会像花痴一样把心思放在那些傻小子身上。
可现在她发现,有些感情是无法控制,恣意生长的。
看着赵斯然天真而灿烂的脸,路栩突然想起张晚忆的那句话。
Youalsohavetoday。
是啊,她也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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