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三的寒假放得很晚,一直要上课到大年二十九。
曲修宁年前最后一天上学前,发现一家人已经开始为过年忙活。
出门前,妈妈特意嘱咐:“爷爷,姥姥姥爷他们晚上就过来了,还有几个堂叔也会过来。今天放学早点回来,别又玩到凌晨才回来。”
曲修宁知道她是说元旦跨年那天,他听完音乐会又跑去看烟火,玩到两点多才回家。
“这都多久的事了。”他无奈笑道,“再说我那是跟同学,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妈妈头一歪:“我不能保证你会突发奇想,跟同学再去跨个农历新年什么的。”
妈妈这是话里有话。
自从曲修宁熬夜抢新年音乐会门票的时候,她就觉得儿子有点异常。
曲修宁赶紧溜,溜之前敬了个礼:“保证准时到家,孙教授。”
年前最后一天,大家的心都蠢蠢欲动,老师们也都懂学生们的心思,课堂上只讲了一些小的知识点,下午就基本是自习外加布置作业了。
中午刚过,各科课代表就抱着卷子进教室了。
好像每次放假前,老师都觉得假期学生们只会做自己带的科目的作业。
一张一张传过去,摞在每个人桌子上,比外面的积雪还要厚。
只放七天假,卷子却堆成了小山。这哪是过年?
可大家都知道离高考很近了,就算心里苦,也没人抱怨。
邹铭琦忍不住自嘲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要放一年假呢。”
曲修宁一言不发,翻了翻那些卷子,从里面挑出几张理好,塞进书包,剩下的放进桌洞里。
邹铭琦看得目瞪口呆:“你这是干嘛?这些都不做了?”
曲修宁抬眼:“你要是考年级第一,你也可以这么做。”
邹铭琦被噎得没话说,转了回去。
下午放学,教学楼里人声嘈杂。
其他班已经进入假期状态,窗户外面有人跑过,有人喊“过年咯”,好不热闹。高三生活中最后一次假期,又是春节,还是能撩动大家死气沉沉的心的。
六班的教室门却紧闭着,与世隔绝。
老章头不为所动,他在讲台上反复强调假期的安全问题,又说了些有关英语作业的要求。
底下的人已经不耐烦,老章头每说一句,就有人故意发出一些怪声音。
老章头就是这样,学生越急,他越要拖。
曲修宁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才放学十五分钟。按照老章头的习惯,不讲上半个小时是不会放他们走的。
孙教授发了张照片给他,家里已经被装扮得喜气洋洋,花瓶里插了年宵花,玻璃上是充满年味的玻璃贴。
这是催他回家呢。
他无心听下去,往窗外瞟了一眼,就发现了路栩的身影。
他想起那天跨年夜里,空中灿烂的烟火,映照着女生的脸。
她转过头,眼眸干净而明亮,对他说新年快乐。
烟火转瞬即逝,那句新年快乐,却留在了他心里。他感谢拥挤的人潮,才能他离她那么近。
路栩在教室外来回踱步,时不时打个哈欠,模样可爱。
曲修宁时不时就往教室外看一眼,就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过了一会,路栩又盯着教室里某个地方,笑个不停。
曲修宁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发现张晚忆正在对着她手舞足蹈。
“张晚忆,演哑剧呢?”老章头厉声道。
张晚忆顺民意说道:“章老师,该放学了吧,我们还要回家过年呢。”
老章头四处看了看:“今天谁值日?”
底下稀稀拉拉五六个人举起手。
“你们放学直接走,张晚忆留下值日。”
张晚忆不服:“凭什么啊。”
“凭什么,你说凭什么,就这么一会,别人都能忍得了,怎么就你忍不了?”
张晚忆小声嘟囔了两句,没人听清,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你再顶嘴,开学后连着打扫一周!”
张晚忆瘪着嘴,没再说话。
曲修宁不由地暗笑,不曾想,这一笑,就跟张晚忆对上了眼神。张晚忆看他幸灾乐祸,还了他一个白眼。
他是有理说不清。
张晚忆留下,路栩势必会一起等。他哪是在幸灾乐祸,他是在庆幸偷来与路栩相处的一小会时光。
又等了十几分钟,老章头终于讲完了所有,说了句“过个好年”。
又是一阵鬼哭狼嚎,这么多卷子,怎么能过个好年?
班里人开始陆续离开,曲修宁的手机又收到孙教授一条消息,问他什么时候放学。
他倒是不着急,拿了本书悠哉悠哉地看着。
张晚忆去卫生角扯了块抹布,来回走了几圈,又懒洋洋地瘫在座位上。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问:“曲大神,你不急着回家过年啊?”
曲修宁风轻云淡地说了句:“这会晚高峰。”
张晚忆皱眉,说瞎话也不打个草稿,大年二十九了哪儿来的晚高峰?
但她没说,人家没什么事,她可是要打扫整个教室的人。
人走得差不多了,路栩才进了六班教室。
张晚忆哭丧个脸:“你要不先走?我还得一会。”
路栩的眼神往一个地方瞥了一眼,随手摸了本杂志:“我等你吧。”
正合曲修宁的意。
张晚忆干活干得不专心,擦个黑板,总要骂老章头几句,或者停下来跟路栩聊一会再继续。
曲修宁捧着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全神贯注偷听两个女生的对话,又努力让自己看上去置身事外。
聊着聊着,张晚忆想起了点什么,回头问:“对了,你今年生日怎么过啊?”
只听路栩说:“正好撞上大年初一,随便过吧。”
曲修宁的耳朵动了动,迅速记下这个日期。
张晚忆笑着说,要给路栩快递个生日蛋糕,路栩并未当真,只说大过年的,没有开门的蛋糕店,让张晚忆别费心。
“现在过年商家都不休息,总能找到的。”张晚忆转向曲修宁,“是吧,曲大神?”
曲修宁耳朵一红,缓缓抬头:“你们在说什么,刚在看书,没听到。”
他性格如此,两个女生也没在意,换了话题接着聊。
可她们没发现,他盯着那本书这么久,却一直没有翻过页。
-2-
除夕当天下午,曲修宁家里热闹非凡,全家人都忙前忙后,为晚上的年夜饭做准备。
曲修宁在一边打打下手,偶尔偷个懒,瞄一眼手机。
张晚忆在六班Q/Q群里发了一段视频,视频里近处有小孩在放炮竹,远处有连绵不断的鞭炮声。
曲修宁觉得不对劲。
她发的视频里,地上是土路,身后的平房上挂着灯笼,不像是在城市里。
有人问这是在哪。
张晚忆回复,是在她乡下奶奶家。
曲修宁蹭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了。
张晚忆这人怎么这么不靠谱?说好的给路栩送生日蛋糕,她怎么跑回乡下过年去了?
他点开短信页面,想问张晚忆点什么,转念一想,他有什么立场生张晚忆的气?
回过神来发现全家人都盯着他,眼神异样。便只好又坐下,只是心不在焉。
曲修宁问了几个朋友,试图找个除夕夜还开门的蛋糕店,却都没收到好消息。
孙教授看出他有心事,过来问他怎么了。
曲修宁别扭了一会,还是说了:“妈,你知道现在还有哪卖蛋糕吗?”
孙教授诧异道:“今天?”
“明天。”
孙教授想了想,还真有。她通讯录里有个做私房蛋糕的,最近在做一些走亲访友的自制春节礼盒。
但她没直接说,而是问:“明天可是大年初一,谁要过生日?”
“同学。”
“哪个同学需要曲公子这么记挂?”孙教授狡黠地笑着。
曲修宁没说话。
孙教授接着问:“是为了请人家听音乐会,结果请了一堆人的那个人吗?”
知子莫如母。
曲修宁就这样被孙教授看透,无处可藏。
他觉得没面子,打算走开,孙教授却给了他老板的电话:“赶紧的,不然赶不上你同学生日了。”
说完,孙教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曲修宁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拨通老板的电话,听筒那头传来声音清脆的女声:“喂,你好?”
他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点着急:“你好,请问明天您这边能加急做个生日蛋糕吗?”
“明天?”
“对,就是明天。”
“明天是大年初一诶。”
曲修宁一笑:“大年初一,也总有人过生日不是?”
对方停顿了片刻,爽快道:“你说得对,有人过生日,就得有人做蛋糕。你这单我接了。”
曲修宁总算是放下心来,连说了好几个谢谢。
“地址呢?送到哪?”
前一天他们一起离开学校的时候,曲修宁从张晚忆口中套出了路栩家的地址。
张晚忆是个傻大姐,嘴巴又大,曲修宁拐弯抹角问了三两句,她就把路栩家住哪抖了出来。
只是他只套出了小区名,却不知道具体门牌号。
“到了让小哥打电话吧。”
老板这种情形见得多了,又听出他声音年轻,便试问:“送喜欢的人?”
曲修宁看着窗外,迟缓地“嗯”了一声,“她的十八岁生日,很重要。”
老板被他逗笑:“收蛋糕的人应该很幸福。”
-3-
吃完年夜饭,家人们开始四处散开,老人不跟他们熬夜,早早休息了,大人们开始打麻将,剩下的人聚在电视前看春晚。
曲修宁一直捧着手机,考虑要不要在零点给路栩发个生日快乐。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活成了一个纠结的人,在面对路栩时,心里总是在来回拉扯着。
他还在纠结,就收到路栩的群发短信。
【新春佳节之际,路栩祝大家春节快乐,万事如意~】
简单,利落,清晰,明了。
他有时会有一种路栩也喜欢他的错觉,而那些错觉在此刻全部被打碎。
她大概是不喜欢他的,也许是相识一场,她出于礼貌才发给他罢了。
手机在手中摩挲着,外面鞭炮声,烟火声四起。
农历新年来了。
曲修宁站在窗前,突然失去了除夕夜里该有的兴趣。
他编了一条短信,点了发送。
【祝各位新春大吉,万事如意。——曲修宁敬上。】
只发给了一个人。
群发短信,就是一个礼尚往来,应该不会有回复了。
那他还在期待什么?
曲修宁几乎一夜没睡。
心烦,睡不着,干脆看了会书。
第二天一早,孙教授看见他干涩而通红的双眼,吓了一跳。
“你一夜没睡?”
曲修宁点点头:“守岁。”
“守到现在,总该结束了吧?”
曲修宁摇头。
他像是在等着什么。
一直到中午十二点多,私房蛋糕的老板发来消息,说蛋糕已经送到。
曲修宁总算是放下心来,回房间倒头就睡。
-4-
开学当天,曲修宁刚到学校,就看到路栩跟张晚忆在教室外聊天。
教室外有很多人,他一眼就看到了路栩。路栩皮肤白皙,在人群中很显眼。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她们:“在聊什么?”
张晚忆笑嘻嘻地说:“路栩同学十八岁生日那天,有人送了个生日蛋糕,但没留名。我们在猜是谁做的好人好事。”
“还有这种好事?你们找到了吗?”曲修宁尽量让自己面色平静,低头系袖口的扣子,掩饰脸上不淡定的表情。
张晚忆摇头,没留电话,没留卡片,查无此人。
他云淡风轻地转向路栩,拍了拍她的肩:“补个迟来的生日快乐。”
总算是说出口了。
他若无其事地走开,心跳得扑通扑通的。
却没看到路栩通红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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