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开着暖气。
虞软软和霍栩并肩而坐,世纪沉默,安静到只有车轮碾压在积雪上的簌簌声回荡于车厢内。
虞软软觉得,自己一时冲动跑来这里找他挺突兀的。
但她不后悔,只是有点尴尬。
因为从上车之后,霍栩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闭目养神,大衣上冰雪消融,湿了一片,发梢还滴着水。
他不说话,虞软软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曾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了解霍栩的人,可实际上,她根本不了解他。
霍家的秘密,霍栩过往的伤痛,都被他掩藏得太深太深了。
对他来说,这是痛入骨髓的回忆,是不能碰的伤疤。
虞软软觉得很好笑,她忽然就开始反思自己。
前世,她疯狂痴迷霍栩,跟踪他,调查他,嘴里说着爱他,可到头来和他形影不离了几年,却连最基本的了解都没做到。
不了解一个人,又有什么资格说爱?
那时的霍栩,看她一定觉得她愚蠢又可笑吧?
所以即使她撞了南墙,满头是血,也得不到霍栩的回应。
可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当一个人有意想要隐瞒你的时候,即使那个秘密全世界都知道,你也不可能知道。
一瞬间,虞软软觉得发热的头脑,再度恢复冷静。
你于他而言,终究不是那个对的人。
“咳咳……”一阵咳嗽声,打断她的思绪。
虞软软发现霍栩脸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头发还是湿的,这样下去肯定会感染风寒。
尽管明白自己的献殷勤别人不见得领情,但她无法坐视不理。
“你身上湿的,还是擦一下吧。”
虞软软从储物柜里取出一条干毛巾,曲腿半跪在座椅上,朝霍栩靠近了一些,然后将毛巾覆在男人头上,双手捧着,帮他擦了擦发梢上的水珠。
她只擦了一半,见男人无动于衷,便停下动作,将毛巾递给他,“你自己来。”
霍栩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紧紧地攥住,他的手冷得像冰一样,即便已经在开着暖气的车厢里呆了十几分钟,仍然没有暖和起来。
他看着她,狭长的凤眸恍惚而懵懂,“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儿?”
虞软软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那枚佛牌,戴在霍栩的脖子上,不答反问,“这东西,对你很重要,不是吗?以后别再随便送人了。”
霍栩一怔,看着被女孩亲手戴回来的那枚佛牌,像是一个无措的,被人抛弃的孩子,“你都知道了?”
“嗯,张勉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虞软软绞着双手,坐直了身体,她想说点什么,可又觉得自己似乎没有立场发表观点。
毕竟,上辈子她自以为是的了解全都是假象。
张勉说,只有她能劝住霍栩。
真的是这样吗?
虞软软对自己没有信心,前世的遭遇,也让她不敢再抱有任何奢望。
只是,男人低沉动听的嗓音,在轻声询问她,“软软,我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出生?”
霍栩张了张唇,溴黑的眸盯着女孩,像是陷入了某种执念之中。
“不是的,霍栩!”
虞软软猛地抬头,握住了他的手,“不是你的错,是你父亲犯下的错,他没有担当和责任心,他不是称职的父亲,每个人在出生的时候,都是上帝派来人间的小天使,你也不例外。错的是长辈们,是他们自私自利。”
虞软软感觉男人的手心还是冷得刺骨,她索性与他十指交扣,握得很紧很紧。
“霍栩,霍阿姨是爱你的,只是在当时那样的环境,她自己也很痛苦,她找不到出路,无法自保,所以迁怒你了,是她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你没有错,从头到尾,你都是无辜的。”
女孩大大的杏眸紧盯着他,眸子里写满了焦急。
霍栩听着她娇软急切的劝慰,呼吸轻颤,内心被冻结了十多年的冰层,裂开了缝隙,有光照了进去。
洒在黑暗最深处,那个浑身是血、蜷缩一团的小男孩脸上。
他屏住呼吸,视线凝滞在女孩的脸上,像是在反复确认,她的这番话是发自真心,还是为了安慰他。
“我是无辜的?”霍栩张了张薄唇,嗓子里发出这道沙哑的质疑。
“对,你是无辜的,所以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好吗?”
虞软软握着霍栩的手,在这一刻,心疼得无法呼吸。
她竟然是能共情他的。
虽然他们的遭遇不尽相同,可却又那么相似。
就像前世的她回归虞家后,百般讨好,却受尽冷落一样,她也曾一遍遍在心里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做错了?
是不是她不该回来,不该破坏了虞家平静幸福的生活?
是不是她应该死在外面,让真相永远石沉大海?
可重活一世后,她才幡然醒悟,错的那个人,从来不是自己,她没有必要为了别人的过错而委屈自己。
虞软软张开双臂,拥住霍栩的肩膀,掌心在他背上轻拍,她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耐心地跟他讲过道理。
上辈子不曾,因为那时她自己都没活明白。
这辈子也不曾,因为她对霍栩一直怨恨交织,感情复杂。
“你每年的这天,站在风雪中,都在想什么?在想当年那场车祸为何没有陪着霍阿姨一起走?还是在想,死的为什么不是自己?”
霍栩身体狠狠地僵住。
过了一秒,他搂住了虞软软的腰肢,手臂越收越紧,紧得就像拥住这世上唯一的温暖。
他没说话,把脸埋进女孩的颈窝。
这个动作让虞软软明白,她说中了。
霍栩就是因为童年不幸,才对任何人都充满警惕和防范,一个妥妥的偏执阴暗病娇男啊。
“软软,她会后悔么?”
男人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锁骨处,因为脸埋在她的颈窝,所以说话声都变得有些沉闷。
“会。”虞软软语气坚定,“在她出事的那一刻,在她濒死之际,她心里最亏欠的人,一定是你。”
“是吗?”
霍栩想起十几年前,在翻倒的车厢里,女人满头是血地抚摸他额发,魔怔一般地唤着他的名字:“小栩,小栩,小栩……”
他用力闭了闭眼,苍白着脸哑声道,“所有我爱的和爱我的人,注定是会离开的……”
这一句,不是反问,而是陈述句。
虞软软哑然,“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在这世上,至少爷爷是真心对你不求回报的。”
“但爱是相互的,再多的爱,也经不住百般忽视和伤害。”
霍栩怔住。
是这样么?
那么,假如他千倍万倍地对她好,她还会爱上他吗?
霍栩在心中,如是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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