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扫我吧。”段灼往前迈了一步,回过头,与蒋随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刚才的事情很谢谢你。”
蒋随只是挑了下眉头,表示知道了。
段灼摸出手机,却发现已经自动关机,他去包里翻找充电器:“你稍微待会儿吧,我充个电,马上就好。”
蒋随应了一声,蹲到猫咪旁边,试探着伸手,驿站的猫咪并不怕生,也抬起前爪碰了碰他手指,蒋随笑了声,一人一猫,就这样友好地握了个手。
林叔赶着回家给媳妇儿做饭,就刚才半个钟头里,家里电话一通接一通,他跟段灼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下雨天,也没人取件,驿站更冷清了些。
段灼缩在墙边等开机,忽然听见蒋随问:“它多大了?”
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这话题纯属没话找话,段灼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不知道”,但思索片刻后,又凭借经验推断:“应该还不满三个月,我来的时候它才刚断奶,会吮我手指。”
蒋随把手指探到猫咪的嘴边,小家伙的两条前腿抱住他手腕,张口咬上去,歪着脑袋,刚长出的一口奶牙在他皮肤上使劲啃,好像是在磨牙。
“咝……”
蒋随抽回手,在它小脑瓜上弹了一下,小东西在地上打了个滚,一蹦一蹦地跑到段灼脚边,顺着他的裤管一点点往上爬,直攀到他肩膀。
动作熟练得很,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
段灼一把握住它娇小的身躯,像提抹布一样提起来,放到桌上,蒋随又走上前抚摸它,段灼往边上靠了靠。
窗外雨声淅沥,显得房间里特别安静,段灼的一只手不安分地在腿上打着节拍,他的手机电板买了很多年也没有更换过,太旧了,自动关机后需要充满百分之十左右的电才可以重启成功。
他试了三次,都以失败告终。
虽然蒋随一直在逗猫,没有表露出不耐烦的情绪,但气氛有多尴尬段灼还是能感受得到的。
他主动找起话题:“你刚才为什么这么帮我啊?不担心我一去不回吗?”
蒋随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他的个子很高,五官也褪去了稚嫩,呈现出阳刚的味道,会让人产生一种无坚不摧的错觉,很容易叫人忽略他只有十六岁,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这个事情。
虽然之前他只和段灼见过一次面,但直觉告诉他,这小孩的家庭条件并不好,他的吃穿用度,都印证了他的猜测。
至于为什么帮他,理由很简单。
就像是见到路边的野猫野狗就忍不住想要喂点吃的,他看到段灼那种无助又悲伤的眼神就想伸以援手,是很纯粹,很原始的冲动,但这样的话,说出来难免伤人。
“就因为金额稍微大了点,所以助人为乐就需要理由了吗?”他问。
段灼被噎得没话讲。
过了会儿,蒋随又忽然说:“不过硬要掰扯的话,可能因为我是个颜狗吧。”
“眼狗?”段灼没听过这个词。
蒋随看着他,笑眯眯地解释:“就是纯看脸,我对长得好看的人没什么抵抗力。”
“啊?”段灼怔然。
“没人夸你长得好看吗?”蒋随的一只手抚摸着猫咪,目光由上而下,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扫过,嘴角噙着笑,“而且上回看到你身材也很有料,我要是那种青春偶像剧导演,一定选你当男主角,第一集就拍洗澡的戏。”
“?”
段灼的眉心不自觉皱起来,这人发言也太不对劲了。
上一回这样夸他好看的男人,是家KTV的老板,三十岁出头的富二代,有钱有颜会打扮,出现时总是一身正装,英俊挺拔,给许多人留下的印象都是谦和有礼、风趣幽默。
段灼当时的工作是在后厨切果盘,有回不小心打碎一叠价格昂贵的盘子,被经理斥责一通,老板帮他解了围,免了他赔偿。
他万分感激,临到下班前,老板把他叫进包间,连个预警都没有,直接将他扑倒在沙发上。
老板喝多了,满身酒气,一改往日亲和面容,压着他笑:“你长得这么好看,天天在厨房削水果多可惜。”
段灼怔着,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老板又挨到他耳边说:“你乖一点,以后我削给你吃怎么样?”说着就上手解他皮带扣。
段灼反射性将人推开,骂人都语无伦次:“你,你是心理变态吗?你看看清楚,我是男的!”
对方起身,摇摇晃晃朝他跟前走过去,一把将他按回墙上:“男的怎么了,你不知道男的也可以接吻上床吗?信不信……我能让你在床上爽得叫出来。”
段灼木然地瞪着眼,被迫接受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该接受的信息,那感觉就像是被喂了蛆虫,不等消化就先恶心坏了。
最后,因为段灼的一记重拳,俩人在地上扭打起来。尽管没让人占到什么便宜,但这件事还是在段灼心灵上烙下了很重的阴影,他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对男同群体有了强烈的抵触心理,总感觉这帮人精神有问题。
蒋随夸赞他时的神态和语调,都像极了KTV老板给他的性暗示时的样子。
——怪不得第一次见面就盯着他的裆部看半天。
虽然以貌取人是不对的,但知道归知道,段灼仍然觉得蒋随这面相很花心,像一个月换好几轮对象,随时随地随心所欲撩汉的那种。
要不哪个正常男人能面不改色对男的说出这种话?
反正他肯定不行。
“怎么夸你都没反应啊?”蒋随像是被扫了兴致,嘟哝,“我很少这么夸人的。”
要什么反应?正常男人谁会对这种夸赞有反应!
段灼偷瞄了蒋随一眼,心脏怦怦跳,果然老话说的没错,天上就没有掉馅饼的事情,为他花钱的都是图谋不轨的。
这可如何是好?这人该不会以一万八作为要挟,强迫他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吧?
段灼连忙转身,从包里翻出皮夹,里边有他带出来的一点现金和工资,他数了数,加起来一共三千八,卡里的学费是不能动的,只能先用这些钱应付着。
思虑片刻,段灼递过去三千现金和自己的身份证,说:“这些钱先还你,证件也押你这儿。”
“你傻啦?”蒋随说,“证件报名时候要用到的,没证件你怎么上学?”
“哦。”段灼尴尬地揉了揉后颈,刚才的事情对他的刺激有点大,脑袋都蒙了。
蒋随一样也没有接:“警察不是已经立案调查了吗,监控拍到了她的脸,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回来,你就不用还了。”
这反应倒是出乎段灼的意料,不过再一想,说不定是以退为进,欲擒故纵呢?KTV老板没喝酒的时候看起来也挺正常。
段灼顺利开了机,但是系统很不流畅,打开微信的时间,蒋随将装有西瓜的水果盒打开,戳了一块塞进嘴里,然后用另外的叉子戳了块,递给段灼:“吃吗?挺甜的。”
“谢谢。”段灼摆摆手,违心道,“我不怎么喜欢吃西瓜。”
蒋随把那块喂给小咪:“还没开出机来吗?”
段灼说:“开了,但是程序反应比较慢,要等等。”
蒋随直接将自己手机递过去:“你输个号,我加你。”
俩人的手机系统不同,而且蒋随使用的还是24键,段灼一时间没找到切换键,手指在空中停顿,问:“要按哪个?”
明明帮着切换一下就好,蒋随偏偏捏住他食指骨节,移动到数字位置,还嘲笑他:“这儿啊,笨蛋。”
段灼手一抖,脑中白花花一片,从头发丝到脚趾甲,浑身上下每一颗细胞都在抗拒。
他果然又碰上传说中的斯文败类了。
蒋随那理所当然的态度,直白又热烈的眼神,那赤裸裸的语言,仿佛在向他传达一个霸道的信息——我瞧上你了,你该因此感到荣幸。
好友添加成功,段灼感觉自己离不干净只差那一步之遥,虽然他对自己的意志力很有信心,但他担心蒋随脑子不清楚的时候会像KTV老板那样,来个霸王硬上弓。要只是肉搏他应该还能对付,但就怕蒋随到他学校来骚扰。
这事儿必须快刀斩乱麻。
他起身,挺直腰杆,郑重其事地清清嗓子:“蒋先生。”
正在吃西瓜的蒋先生脸上写满问号。
“有件事情希望你能明白。”段灼边说边后退,退到离蒋随两米开外的地方才坐下,“我虽然穷,但是我也是有底线和尊严的。”
“啊……”蒋随似乎有点明白他想表达什么,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我明白,也相信你会遵守信用,所以也不用打欠条了。”
“不,你可能还不太明白。”段灼眼眸低垂,羞耻感和恐惧感化成两股气体,在体内横冲直撞,几乎逼得他将牙齿咬碎,“我虽然年纪小,但也懂事了,知道什么是廉耻,知道什么是违背道德伦理——虽然你可能并不这样认为,但我还是要提醒你,有时候你觉得你跨出去的只是一小步,但很可能底下是万丈深渊。”
“我是未成年……法律会站在我这边的。”
“……”蒋随皱起眉,“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暗示无果,段灼选择离这个在违法边缘反复横跳的人远一点,缩在角落反复刷新电脑桌面。
蒋随找话题,段灼不是“嗯”就是“嗐”,肉眼可见的敷衍,俩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呆着,过了没多久,蒋随手机忽然响起来,是家里人催他回家吃饭。
天色不早了,最猛烈的一阵暴雨已经过去,雨势明显减弱,但雨丝仍然密密匝匝地往下坠。
“哎,小朋友。”蒋随看向段灼。
段灼“嗯”了一声:“我姓段,你以后叫我小段就行。”
蒋随直接忽略了这句:“你有伞吗?借我用用。”
段灼反射性摇头。
蒋随环视一圈,指着墙角:“那不是有一把吗?”
段灼回头看了一眼,推脱:“那是林叔的伞。”
“那不就得了,”蒋随起身取伞,“都是自己人怕啥,你把我送到家门口再带回来成吧?顶多五分钟。”
段灼面露难色:“又要去你家啊?”
“二十块走不走?”
“……”段灼可不想再和他近距离接触,各种找理由,“我还有很多件要整理的。”
蒋随乐了,一手撑在桌沿,居高临下地看他:“你这是打算趁火打劫啊?要涨价?”
段灼摇摇头,盯着电脑上玩到一半的扫雷界面不吱声,蒋随离他很近,举手投足间,他又闻见一股佛手柑的清香。
他早该意识到,这种浑身香喷喷的男人绝不简单。
得不到什么回应,蒋随弯腰,侧身贴着桌面,段灼被他盯得发憷,脖颈拼命后缩,眉头紧锁。
“好歹给你垫了一万八,买你走两步也不乐意?”蒋随直勾勾盯着他,一口一个委屈,“和你聊天你对我爱答不理,让送一程你又不情不愿,我头回花钱花这么委屈的,你再这么打坐我可就要后悔了。”
段灼指尖一抖,按错一步,雷炸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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