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最先有反应的不是蒋随,而是程子遥,他看向段灼的脸上写满好奇:“你俩还有啥小秘密不能让我知道的?”
蒋随的心里一直在打鼓,词穷了,只是很听话地放下了手里的东西,随后他听见段灼说:“我去趟超市,你有什么要带的吗?”
“一瓶脉动谢谢。”
就这样,他们很顺利地出了门,蒋随始终低着头,他的视线里只有段灼的两条长腿,他去年送出去的那双运动鞋,到现在看着还像是刚买时的样子。
段灼的步伐并不快,也不说话,像是在很认真地思考着什么,他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了蒋随的心跳上。
蒋随很清楚自己刚才的演技拙劣,露了馅,让段灼不高兴了,他飞快地转动脑子,想着如何才能让段灼相信自己周末必须要回家,理由冒出来很多,而且他敢肯定,只要自己坚持,段灼总会相信他的,但内心深处更想做的还是跟段灼坦白道歉。
这段时间的拉扯已经让他受够了。
可矛盾的是,一旦道歉,就必然会牵扯到难以启齿的那个部分,很叫人为难。
留意到走廊里有几间宿舍的房门没关,蒋随又跟着段灼进了电梯,看着他按了一楼。
他们一前一后地站着,谁都没有主动说话,蒋随不知所措地咬着唇。
深夜的气温比白天低了许多,伴随着风,蒋随刚洗过澡,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T恤,这会儿被晚风刺激着,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没有开口说冷,段灼的脚步却停在了一处高墙旁,这里不常有人经过,也是个完全背风的地方。
路灯亮着,将他们的身影拉长,蒋随看着地上更长的那一道动了动,是段灼回过头在看他。
蒋随的心跳漏了一拍,像是在课堂上逃避老师的目光似的,不由自主地把脑袋压低。
他能想到的,段灼把他单独叫出来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把那晚的事情摊牌,而他又十分惧怕这一点。
到目前为止,他还没完全弄明白自己对段灼的好感究竟来源于眼前这个比他高了一大截的人,还是十年前,照片上的那个小孩。
他怜惜他,照顾他,陪他去回小岛,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弟弟,他从没想过迈过那一步和段灼谈恋爱,又或者说,他根本不清楚自己将来能不能给段灼想要的那种生活。
他担心段灼会受伤,而这段时间的避让,退缩,又让他觉得自己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在折磨段灼。
很不应该啊。
“对不起。”
蒋随心中酝酿了很久的几个字忽然从段灼的口中蹦出来,让人始料未及,蒋随仿佛被钉在原地,成了哑巴。
段灼插在外套兜里的手攥成了拳。
他曾在课堂上,泳池中,甚至是睡梦里,将一些话整理过无数遍,又因为没有勇气,被反复推翻,而当第一句话从嘴里跑出去以后,接下来的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了。
他坦然地凝视着蒋随的眼睛,继续说:“之前可能有什么让你感到不舒服的地方,我先跟你道个歉。”
蒋随还是很蒙,很想说你并没有让我产生不适,也无需道歉,可一旦开了这个口,事情就势必会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他没办法再盯着段灼眼睛,默不作声地移向了他的身后,春季来了,原本光秃秃的树枝冒出了新芽。
段灼换了口气。
“一切都是我的问题,所以就麻烦你忘掉那些不愉快的部分……我很希望我们还能和以前一样相处……”
到这里,蒋随才察觉他声音抖着,于是望过去,段灼眼眶一下变得很红,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他心软,又不敢打断,只听见段灼用比刚才更轻,更柔软的声音说:“当然了,如果你觉得很难也没有关系。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能接受。”
顿了顿,他给自己补上一句:“我说完了。”
和预想中的状况不一样,蒋随呆愣愣地点了个头,觉得自己傻透了,他竟然以为段灼要和他告白。脸慢慢地有些发热,连带着耳朵一起。
“我明白了。”
多余的,蒋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以他的脑子,说什么都可能引起段灼的误解。
“那我们走吧。”段灼说。
蒋随应了一声,赶忙转回身大步朝前,等走了一段才发现边上的人没跟上,而是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喊道:“你去哪儿啊?”
段灼说:“买脉动。”
“哦……”
蒋随又冲回去,和段灼并肩走了几步,听见段灼说:“你先回去吧,我去买就行了。”
“那样不就穿帮了吗?”蒋随说,“正好我去买点面包,囤着明天当早饭吃。”
段灼摸到外套的拉链,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握住分寸,转头问了句:“你要穿吗?”
“还是你穿吧,挺冷的。”
“我不冷。”段灼摊开一只手,坦言道,“其实我都出汗了……”
为什么会出汗,蒋随心知肚明,忍不住想要笑了。
“那给我穿吧。”
说是给他穿,真就只是脱下来,递给了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眼神。
蒋随的两条胳膊伸进去,感觉面料上还带着段灼身体的温度,暖乎乎的。他朝段灼望过去,暖色的路灯使得他的面部线条看起来比平时柔和许多。
“我也要和你说一声对不起。”蒋随小声说。
“嗯?”段灼像是很惊讶地回过头,两道眉毛微微上挑。
“周末不是我妹妹的生日。”蒋随低下头,“我对你撒谎了,是我的不对。”
“没关系,我也没有生你的气。”
很平静的一句话,很短暂的十多分钟,结束了蒋随很长一段时间的提心吊胆。
在段灼看来,今晚铤而走险的一步棋算是下对了。蒋随最后那声道歉,完全超乎他的意料之外,因为有了这一声的坦白,可以肯定的是,蒋随以后不会再这样编造各种理由来逃避他。
他宁可站在离蒋随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也希望可以看到最真实的他,让他可以对蒋随的情绪有个精准的判断。
就像此刻,他就能看得出来,蒋随的心情是真的很不错。
在看到蒋随往购物篮里连续装了数十袋面包后,段灼看了眼封口袋上的日期,忍不住说:“保质期才一周,你少拿几个。”
“你带点过去当夜宵吃。”
段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自从他上次接到段志宏那个借钱的电话,寝室里就经常会冒出一些为凑单而买的零食和吃不掉的水果,蒋随把它们丢在他书桌上让他吃完。
他刚开始还真以为是蒋随和程子遥两个人花钱大手大脚,买多了,直到这一刻,他忽然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
蒋随走在前头挑东西,段灼揣着个篮,默默跟在后头,暗自对接下来的相处模式下了个总结。
以后就以蒋随和程子遥之间的亲密度作为参考,绝对不能太贪心……只比程子遥多一点点就好了。
周四下午,段灼跟随省队里的人一起上了高铁。这天天气不错,再因为临出发之前,蒋随送他到校门口,又给了祝福,他的心情很好。
哪怕是发现领队把他和张家延的位置安排在了一起,也没有感到不悦。
这是继去年的仙人掌事件之后,张家延第一次参加大型比赛,报的是段灼一模一样的项目。
“我刚才问了一下领队,咱俩好像是一个房间。”张家延忽然开口。
段灼斜斜地瞥了他一眼:“所以呢?”
“我不习惯跟人一起睡。”张家延说。
段灼觉得莫名其妙,甚至想笑:“你以为我想跟你睡一屋?你要不习惯就跟领队说去,让他再给你安排个别的房间。”
“这不现实。”张家延压低了一点声音,“我到时候准备升到另外的单人间,你别讲出去。”
段灼简直求之不得:“随你便,你要睡哪就睡哪,关我什么事儿。”
入住当晚,张家延果真就只在屋里待了一会儿,等教练一走便跟着出去了,周五的那一晚甚至更胆大,连同行李箱一起搬了出去。
段灼不知道他去了哪,也不关心,他一个人睡一屋,舒坦得很。
这次因为是挂省队名下,带队的就不是王野而是省里的教练员了,不过王野也拿着门票跟到了现场,还坐在了最前排。
在段灼被报到名字,从后台走向赛场时,看见王野举着不知道上拿淘来的小喇叭冲他喊加油,周围观众的目光在瞬间,全都聚焦在了他身上。
感觉有点丢人。
段灼全程低着头走路,走了几步,又忍不住笑出来。
全国赛的关注度明显比省里的联赛高出许多,环形的体育场内座无虚席。
段灼能感觉得出来,其中有一大部分是国家队几位运动员的粉丝,因为当他们这样的学生运动员出场时,现场的人都是麻木地鼓着掌,而当几个耳熟能详的名字被解说员报出来时,许多后排的观众都站了起来,现场的欢呼声简直要把他耳膜给震破了。
段灼脱掉了外套和长裤,抱着胳膊做完热身动作,而后又拍拍身上的肌肉,在他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很响亮的、打着转的口哨声,很是吸引人。
段灼拍着肚皮,不由地回头扫了一眼,怔住了。
那个说没有空来观赛的少年人不知道为何已经坐在了前排的位置,穿着很显眼的衣服,他和程子遥的手里分别抱着一块装有LED灯珠的应援板,上面闪烁着的都是段灼的名字。
“你的后援会来了!”蒋随朝他喊,同时挥动着手里彩色的荧光棒,“加油啊!”
身后的流动的人群与光线,此刻都变得模糊不清,段灼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嘴角翘着,鼻尖又很矛盾地泛出了一点酸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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