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随打开门,愣了愣,惊喜地笑了:“你怎么过来了?”
段灼的眉眼里尽是笑意:“想见一个人还要什么理由。”
蒋随一头扎进他怀里,抱着问:“不是说要考试没时间吗?”
“逗你的,没考试,不过时间上也确实很紧,我恐怕只能赶过来看晚上的比赛,白天还是要上课的。”
其实蒋随根本不在意他能不能留下来看比赛,只要能见上一面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松手,上下打量起段灼,自从亚运会之后他们就没见过面了,到现在已经过去四个月,段灼的脸似乎比先前小了一点。
他仰头去碰他的唇,段灼憋着坏笑,往后抻了抻脖子,蒋随不得不踮起脚,噘起嘴朝他贴过去,段灼这才回抱住他的腰,低头吻上去。
“好了啊你俩,”程子遥在里边喊,“没看到这儿还有个会喘气的吗?谈恋爱了不起啊。”
蒋随得意扬扬地晃了两下脑袋,把手伸进段灼敞开的外套里,摸了把他的腰,还是挺带劲。
段灼脚上的运动鞋是国家队赞助商的新款,外套和裤子也是,一身崭新的休闲装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
“不愧是冠军,都舍得买新衣服了啊。”
“不是我买的。”
赛后,队里的确发了一笔奖金,而且这笔奖金对于段灼而言已经是天文数字,能让他乐得好几个晚上睡不着。
他有了足够的钱供自己读书,吃穿用度也不用操心,但固有的勤俭的思想还是难以打破,他吃过苦,所以穷怕了,即使有钱,也不愿意买衣服,想攒起来花在更值得的地方。
他咧嘴笑笑说:“是赞助商寄来的,让我帮忙打打广告什么的。”
“不错,”蒋随把段灼带进房间,转圈欣赏了一番,“这颜色真适合你。”
近几年国家大力推广和扶持体育项目,宣传工作也做得很到位,在今年的亚运会活动期间,有关运动员的微博热搜上过三百多个,许多词条的讨论度都过了亿,段灼的微博在几天时间里暴涨了两百万粉丝,随便发个动态就有几百万的阅读量,找上门的广告不计其数。
国家队里负责广告接洽的经理人筛选后,给段灼接到了两个代言和十多个推广大使的合作。
合作的品牌逢年过节或是上新时会给段灼寄礼物,这次是冬季新品七件套,从帽子到鞋袜,全备齐了。
“一战成名,你现在算是出人头地了,多少运动员熬一辈子都未必有你这成就。”程子遥满脸欣慰地说。
段灼并不认同以商业价值为标尺去衡量一个运动员的成就,因为这很不公平,很多冷门项目,即使拿到了奥运冠军也不一定能有什么粉丝,没有粉丝就没有商业价值。
和其他在赛场上拼搏了许多年的老将相比,他这点努力、这点成绩根本不算什么。
“都还没冲出亚洲呢,算什么出人头地,起码要拿了奥运冠军才有资格说这话。”
程子遥做完最后一组俯卧撑,从地上站起来,扭动着腰和脖子说:“奥运冠军啊,那难度可高了,我这辈子要能拿个世界杯冠军就心满意足了。”
段灼坐在了床上:“总有人会拿到的,为什么不是我们中国队呢?我不觉得我身型、肺活量各方面条件比那帮老外差,就是技术动作上还需要提升。”
这番话语,充斥着自信与担当,却又不盲目,段灼对自己的缺点有着清醒的认知。蒋随安静看着他,仿若盯着盛满了希望的、初升的朝阳,浑身暖意融融。
光自信这一点,就已经能把他迷倒千千万万回。
蒋随伸手拥住段灼的腰部,脑袋抵在他肩头,还没开始腻歪,程子遥就先跳脚,他像个小丑,吱哇乱叫:“好了可以了!你可以走了!我们也要休息了!”
段灼看了眼地上铺着的垫子,问蒋随:“你就打地铺睡啊?”
“对啊,”蒋随说,“劳损没办法睡软床,隔天起来肌肉会发酸,我怕影响发挥。”
蒋随带来的是瑜伽垫,很薄,酒店地上铺着的不是木板而是瓷砖,即使是开了空调,段灼摸着仍觉得有些凉。
“要不然你申请换个快捷酒店?我睡的那屋床板就挺硬,离这儿也不远,打车大概十来分钟。”
“算了吧。”蒋随说,“明天一早我还有事儿,不想赶来赶去的了。”
“什么事儿啊?”
蒋随抿唇找理由,却不想旁边的程子遥嘴快道:“他还能有什么事儿,去医院打封闭呗。”
“又打?”
段灼扔出来的两个字加了重音,又拧起了眉,看起来很不高兴,蒋随垂下眼,像犯错的小孩儿一样,不说话了。
他以为段灼会像上次那样责备他,或是阻拦他,但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见段灼开口,他偷偷抬了抬目光,试探地问:“可以吗?”
段灼的神情介于无奈和宠溺之间,叹了口气反问:“我说不可以,你就不去吗?”
蒋随知道他这是同意了,扑过去亲了他一口,程子遥遮了一把眼睛,命令段灼滚。
段灼麻溜地滚了,不过第二天清早,在蒋随准备去医院前,他又滚了回来,并且胆大妄为地在主教练面前打起了蒋随家属的旗号。
“我是他的弟弟,好奇,想去看看什么是封闭针。”
蒋随的教练对段灼的印象很深,也很有好感,便同意他上了车:“去见见世面也好,看见了,以后在运动的时候就要多注意,别留下什么损伤。”
教练提前做了预约,人一到,护士领着他们径直走向尽头的房间。
“稍等一下啊,医生在上洗手间。”
段灼跟在最后,带上了门,环顾四周,房间只有十平米左右,靠墙的位置摆着一张单人床,床头连接着许多仪器和一台影像仪,乍一看,和B超室挺像的。
房间窄小,几个大老爷们挤在一起显得十分拥挤,段灼很想钻到最前边,站到蒋随身边的,奈何两个教练和领队在他身前挡着,他只能探头,从他们的脑袋缝隙里看看躺到床上的蒋随。
等了一分钟,医生进门了,他一边用消毒液搓手一边问:“之前打过没有?”
“有过一次。”蒋随说。
“上次是什么时候打的?大概维持了几天?”
蒋随转动眼珠,回想了一会说:“年前的事情了,维持了一周多点吧。”
“上次注射了多少毫升?”
“不太记得了,我得问问看医生……”
医生甩甩手说:“好的,那你先问。”
段灼站在一旁听他们的对答,眉心皱着,医生越是严谨,就越是证明这些药对于人体有着很大的伤害,一点都不能出纰漏。
等蒋随确认好了毫升数,护士从铁皮盒里取出注射器和针头。
那针头看着比普通的要粗长一些,段灼好奇地问了句为什么,久经沙场的教练说:“因为他这个是神经性的病痛,药物要穿刺过肌肉组织,注射到神经根部,针头肯定要硬一点的。”
在这个房间里的人,都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他们的神色平静,甚至闲聊起家常,唯独段灼望着床上的人,静默不安。
蒋随趴在床上,衣摆被撩至肋骨,露出一截窄腰,他的双手抱紧枕头,整张脸都埋在枕头里,双腿绷得笔直。
段灼能看出来,他紧张到了极点,要不然也不会从进屋到现在一言不发。
医生找准痛点,打上标记,拆了注射器开始兑药,他拍拍蒋随的后背让他放松一些。
“肌肉别绷着,要不然针进不去。”
蒋随仰头换了两口气,身体放松,但当冰凉的碘酒触及到皮肤时,他还是打了个哆嗦。
和许多人一样,他惧怕针尖,从小到大,不管发烧还是拉肚子,能吃药绝对不会上医院,上小学时注射疫苗,他比女孩儿哭得还响亮。
此刻,他都不敢回头去看医生手里的注射器。
“放轻松。”
医生的手拍打在他脊椎,而他根本放松不下来,之前挨过一针,他知道这一针下去有多疼,恐惧感将他笼罩,他的肌肉在颤抖,牙齿也在打颤,根本不受控制。
段灼侧身,从两位教练员中间穿过,走到床前弯下腰,握住蒋随的手腕说:“看着我。”
蒋随乖乖转过了头。
趁着他注意力被转移走的瞬间,尖锐的针尖刺入皮肤。
“咝”的一声,段灼的手忽然被蒋随握紧了,就像在做爱时一样,蒋随五官拧着,几乎要把指甲盖嵌进他的皮肉里。
段灼情不自禁地往蒋随的腰上瞥了一眼,针头几乎全部没入蒋随的身体,但医生并没有急于将药水推进去,而是盯着边上的影像仪。
他在找痛点,只有精准地找到位置,才能够麻痹神经。
蒋随的骨骼、肌肉、针头都呈现在黑白的画面上。
肌肉在轻微的颤动,细长的针头挤进去,被肌肉纤维阻碍到,又不得不拔出来一点点,调转方向,再刺入。
“啊——”蒋随疼得直抽抽,噙着泪,身体不自觉地往床头缩。
教练立刻将他的腿按住,着急道:“别动!一会儿扎歪了不得了了。”
蒋随的牙齿在抖,握着段灼的手指也在抖,像是痛到了极点,已经难以忍受。他闭着眼,几乎哽咽地说道:“太疼了,能不能快点。”
段灼只是听着那叫声,就已经冷汗直冒,心疼得说不出话来了,又怎么受得了他这一声哭腔。
他恨不得自己躺上去承受这些,换蒋随的那份平安、健康。
针头一直在动,折磨人的不止是生理上的痛苦,还有心理上的恐惧,段灼轻柔这蒋随的脑袋,小声重复着:“放松放松……很快就好了。”
过了一会儿,段灼听见医生居高临下的声音:“是这个位置疼吗?”
埋在枕头里的脑袋动了动:“差不多。”
药水终于被缓慢地推了进去,教练员伸手接过医生手中的棉球,帮蒋随按着针眼处,交代他别乱动;领队喊了另外一个运动员准备打针;医生坐在书桌前,忙着记录档案;
所有的人都有关心的事情,唯独站在一旁的护士盯着站在床边的段灼,她先前并不认识他们,也不知道这俩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段灼过于温柔的动作、怜爱的眼神,以及从头至尾都没有从蒋随身上移开过的目光,让她有了一个猜测。
在遇到这个画面以前,她从不敢想,一个男生会因为另外一个男生受了点罪而心疼到不知所措,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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