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的宾主尽意,彼此都开开心心。
王忆带着漏勺先行回到船上。
而此时队长正坐在船舱门口吹着秋风抱着大搪瓷缸一下一下的抿。
好像是在喝酒。
码头上出行的钟家人看见了也问他:“你说你真行,你也不弄点下酒的肴,就这么干喝啊?随便弄几条小鱼干也行嘛!”
队长便举起搪瓷缸示意:“没喝酒,大晌午头的喝什么酒?吃饭喝汤呢,吃的是开水泡方便面,喝的是面汤。”
他顺势又抿了一口。
真香!
方便面这东西怎么这么好吃呢?
他正感慨着突然一抬头,看见了王忆和漏勺走上了码头。
只看见他们两个人。
见此他急忙收起搪瓷缸紧张的问道:“王老师、漏老师,怎么了?他们家里不愿意让闺女来小学上班?”
王忆正要说话,漏勺急忙扯了他一把,唉声叹气的说道:
“钟瑶瑶的父母是知道我俩事的,他们也明白让钟瑶瑶去学校的大灶上班是干啥。”
“之前我跟王老师走到他们家屋后的时候就听见他们两口子的讨论了,是啊,咱们队里又不缺劳力,为什么从外队找女同志去大灶上班?还给算工分、还给发福利品,人家都明白我们的企图啊。”
队长安慰他说道:“没事,漏老师,这事是钟瑶瑶家里头有眼不识金镶玉了,你就是一块金镶玉,他们家以后有后悔的时候。”
漏勺苦笑道:“我长这个磕碜样,算什么金镶玉?”
队长认真的说:“你就是一块金镶玉,可能以前咱队里人都以为你是铜包石头,但王老师把你一雕琢,你现在已经是学校的教职工了,你说你不是金镶玉你是什么?”
漏勺说道:“那看来我以后能找着媳妇儿。”
“能,肯定能,等我去我媳妇娘家给你琢磨一个,她们姚黄岛两个队,不管姚家还是黄家不少闺女都挺好的。”队长拍拍他肩膀说道。
王忆对漏勺说:“你见好就收,队长可是对你掏心掏肺,你得报答人家的。”
队长下意识的笑道:“咱们都是一个队的老少爷们,互相之间谁不是掏心掏肺?怎么还用上报答了呢?”
“要报答也是咱队里人都报答你王老师,是不是,漏老师?”
漏勺赶紧说道:“是是是,确实得感谢王老师,这次能接了钟瑶瑶去咱小学上班,全靠王老师的面子大。”
队长一听这话愣了愣:“啊?钟瑶瑶家里不是拒绝了吗?”
漏勺嬉皮笑脸的说:“一开始他们是想着拒绝,还找了他们这个队里的文书钟金井还有学校的公家老师、就是那个钟世兴,想让他们俩来说合我。”
“结果王老师一去把他们全给拿下了!”
“不光钟瑶瑶要去学校上班,还有她二妹也去,不光她们姐妹要去,还有钟金井和钟世平的亲戚也要去,一共要去四个女同志。”
“都是未婚的,嘿嘿。”这句话格外进行了重音加持。
队长一听很欣喜:“这、这不是好事吗?这不好了吗?一下子能去四个未婚女同志?那咱队里没结婚的社员不高兴死了?”
“不过人呢?”
漏勺说道:“人没在,不用看了,人不会直接跟咱回去,毕竟四个人呢。”
“瑶瑶的行李是收拾好了,其他人的还没有收拾,她们得收拾收拾下个礼拜一一起过去,过去就直接上班。”
“另外我也得回去跟支书说一声,得给她们安排住宿的地方。”
队长说道:“确实,这得给人家安排宿舍,这可怎么安排?”
漏勺说:“简单,我家里正好四间房,她们四个一人住一间……”
“你想的挺美吧。”队长哈哈大笑,“然后钟瑶瑶跟你睡一个屋?”
漏勺没好气的说:“哪能呢!我这边搬出去,我、我搬到峰子家里住,正好六子他们搬走了,峰子家空出房间来了。”
队长笑道:“那行,你一个光棍子随便找地方都能住,而且这四个黄花大闺女住你家里,哈哈,你这是要左拥右抱了啊?”
漏勺摆摆手说道:“可别瞎开玩笑,让人家听见了以为咱们是流氓,那不坏事了?”
“这玩笑不能开,这不是咱队里,让人家社员听见了传出去,一听这话哪里还敢安排姑娘去咱队里上班?”
“不能乱开玩笑!”
队长听到这话笑的更厉害:“好家伙,我今天竟然从你漏勺的嘴里听到了‘别瞎开玩笑’这话,你说你知道不能瞎开玩笑啊?以往在队里不就是你最喜欢瞎开玩笑吗?”
漏勺说道:“那时候浑浑噩噩的,过的人不人鬼不鬼,所以喜欢瞎折腾。”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跟着王老师好好干工作了,有眼力劲了,哈哈,不敢乱来了。”
王忆发动渔船,开着往姚黄岛赶去。
这段水路不近便,要绕着县城主岛转一圈,转到姚黄岛。
队长的大舅哥叫黄成顺,他最近感冒了,没有出去给人船上打工干活,一直在家里闷病等自愈呢。
他们下船后直奔黄成顺家里,这会黄成顺在晒太阳,晒的眯着眼睛点着头,几乎要睡着。
队长上去摇晃人:“别睡了、别睡了,他大舅,看看谁来了?”
黄成顺挤挤眼睛看向队长,诧异的说:“妹夫你怎么又来了?我这是感冒发烧烧昏头了?你是一直没走还是这是好几天的事了?”
他又看见了后面的王忆和漏勺。
目光在王忆身上一扫而过,看到漏勺后他当场一哆嗦,下意识就扶着椅子站了起来:
“这是哪里来的同志?是城里来的干部?干部下乡来搞调查?”
“什么呀,这是我们王老师!”队长说道,“你去我们队里看好几次电影了,这不能一次没见到过王老师吧?”
黄成顺笑道:“王老师到了晚上在学校里看书学习,我看电影哪能碰上他?”
这时候他冲着漏勺伸出手热情的说:“王老师你好你好,早就听说你的大名了,如雷贯耳……”
“我看你是让雷管炸了眼睛。”队长拉了他一把指向王忆,“这才是王老师!”
漏勺这边哈哈笑。
他低下头自得的看看自己这身行头,又抬起手臂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
决定了!
回去把分红拿出来买一块手表,这一身西装加皮鞋,再来一块手表,一下子让他来自信了。
他冲王忆说道:“王老师,我这辈子没今天这么得意过,以前真是没人把我当个人,现在你看我这一出来,哈哈,都把我当干部了。”
“你还真有点干部风头。”黄成顺点点头,“你看你这个膘、这个油水,看上去还是个不小的干部呢。”
他跟王忆握手,问道:“王老师你是冲着我家里以前的老铜钱来的,是吧?”
王忆说:“是的,这些铜钱现在收拾出来了?”
黄成顺嘿嘿笑道:“收拾出来了,昨天就全收拾出来了,今天天气好,我把它们弄出来晒个太阳,给它们去去湿气。”
“要不然你们以为我为啥在门口?我这是在看门呢!”
队长说道:“他大舅啊,就你刚才看门那个架势,怕不是得让人偷了家去。”
黄成顺下意识的呵斥他一句:“你懂个屁,穷的跟……”
话说半截忽然意识到这不对。
现在面前这个妹夫可不是以前的穷亲戚了,而且他注意到王忆在冲他皱眉头。
他赶紧打开门说:“走走走,进屋说话,都进屋喝着水说话。”
门一开。
院子里摆满了铜钱。
地上铺着的化肥袋上有铜钱、窗户上有铜钱,石头台阶上也有铜钱。
王忆上去仔细看了看品相。
然后连连摇头。
几乎都有铜锈,就是多多少少的事。
看见他摇头,黄成顺有些着急:“王老师怎么了?我这些铜钱都是祖辈传下来的东西,真的,至少传三代了……”
“你可拉倒吧。”队长不屑的说道,“什么铜钱滚轮能在海底滚三代啊?你当这是金刚钻做的?”
王忆抓起一把铜钱在手里看了看,不是光绪就是咸丰,应该不太值钱。
黄成顺急忙说道:“他姑父你这话说的,这铜钱滚轮是在我爹手上弄出来的,可是这些铜钱真是至少传了三代,从我往上数三代。”
“那以前咱家里老祖们什么身份你不知道?肯定传下来的都是好东西。”
他眼巴巴的问王忆:“王老师你识货,这么些铜钱,这就是卖铜也不少钱哩,所以一块钱一枚的价格很公道了,是不是?”
王忆抓起一把铜锈厉害的铜钱给他看:“都黏在一起了,这还有什么价格?”
“如果这些铜钱都保存完好,那我给你一枚一块钱的价格算是公道报价。”
“可是你们看看,就现在这东西它能值一块钱?一毛钱吧,一毛钱一枚我给你全收走。”
黄成顺连连摇头:“不行不行,王老师这肯定不行,一毛钱?”
他又去窗台上抓起品相最好的一些铜钱,问道:“你看看这些铜钱,都是老年代的物件,这是古董文物,我都懂的。”
“王老师,你别以为我们乡下人就啥也不懂,我什么都懂。”
“这属于古董文物,历朝历代当官的还有有钱的都喜欢收藏这个东西。”
“一毛钱肯定不行,必须得一枚一块钱,王老师你是聪明人,你肯定知道这一块钱一枚你也沾光了,我就是不想麻烦,要不然我去城里摆摊卖……”
“你去城里摆摊卖吧。”王忆摇摇头。
多数都铜锈的厉害了,即使没有锈蚀在一起,可是也染上了绿色铜锈。
黄成顺一看自己的威胁没用,只好抓住他的手腕赔笑道:“我这不是不想找麻烦吗?王老师,一块钱一枚真的不贵,对不对?”
王忆指着窗台上那一些说:“行,一块钱一枚我收了,地上这些我可不要……”
“别、别啊王老师,”黄成顺无奈的说,“那我给你便宜点,毕竟有孩子他姑家的关系,我这妹妹还有妹夫可没少在我家夸你啊。”
他抖擞起精神把王忆夸了一顿。
王忆很认真的听。
听后他感觉整体有些浮夸,不过抛开事实而言,他的夸奖还能有错吗?没错。
最终王忆说道:“各退一步,我给你全收,五毛钱一枚,你这次愿意卖给我就卖吧,不愿意卖的话我帮你联系一下城里的收藏家,看看有没有愿意买的。”
队长帮腔说:“大哥你快卖吧,这是出门天上掉下个麻雀,好歹捡了块肉。”
“你这里铜钱不少,不得一千多?这可好几百块呢。而且我们王老师人好心善,听说你这个感冒了,又是发烧又是流鼻涕又是嗓子疼,他还给你带了药呢!”
他打开随身拎着的布袋子,里面有用塑料袋包起来的药,有胶囊有片剂,有退烧药有缓解感冒症状的药。
黄成顺咂咂嘴,最后叹了口气:“王老师,六毛吧——你先别走,你听我说完。”
“我答应你五毛钱的价格,那另外一毛是哪里来的呢?我给你个消息,这个消息值这钱。”
“怎么回事呢?你不是想要这些老铜钱是吧?我还知道有人家里头有这样的铜钱拖网,而且他那拖网上的铜钱保存的好,都没有生锈。”
王忆一听这话来了兴趣。
这消息确实值钱。
他在队里问过老人和王向红了,都说好些年没听说铜钱拖网的事了。
于是他说道:“行,六毛就六毛,那你说说看,谁家里还有铜钱拖网?”
黄成顺说道:“是吉祥公社,吉祥公社连心岛上有个叫栾大壮的,他家里有这么一副好拖网。”
“这是怎么回事呢?前些年不是收这些东西要统一销毁吗?我没舍得就藏了起来,但我吧,为人谨慎怕出事,就悄摸的打听了相关情况。”
“嗯,然后发现这个栾大壮也在悄摸的打听,我找机会请他喝了顿酒把这东西给他搂出来了。”
“栾大壮手里头这拖网是长海公社的公家东西,当时他给长海修船来着,嗯,他会修船,当时长海公社把这网给扔海里了,水不深,他潜下去给捞了上来。”
“这两年政策松动了,他来跟我商量过怎么处理这东西,他准备卖铜,不过我们俩合计着算了算,卖铜还不如留着去拖墨鱼、拖螃蟹大虾呢……”
他絮叨着把自己了解的概况都说出来。
王忆得知栾大壮今年还来跟他聊起过铜钱拖网的事,说这拖网还在手里没怎么用,便痛快的点了钱。
铜钱已经数过了。
昨天队长过来帮忙把铜钱箱子挖出来后,黄成顺就仔细数过了,然后这可不是队长以为的一千多,而是两千多!
具体数字是两千五百七十枚,王忆给他点了155张大团结。
155张大团结是很厚实的一沓,黄成顺拿到手后赶紧往拇指食指上吐了唾沫,‘刷刷刷’便点了起来。
钱治百病。
这会他也不发烧也不迷糊了,身上都有劲了,一口气把钱全给点清了。
于是他把一个木头箱子搬出来,将铜钱全给放了进去。
两千五百多的铜钱听起来很多,其实往箱子里一装没多少也并不算沉重。
王忆试了试,连同箱子在内也就四十来斤的样子。
而且两千五百多枚铜钱分散开当轮子也没有很多,实际上大拖网用的铜钱都得有四五千枚。
王忆收拾箱子。
队长掏出香烟给大舅哥上了一支,并且很殷勤的给他点燃。
黄成顺美滋滋的抽了口烟,赞叹道:“这是什么烟?带过滤嘴的味道就是香啊,我也买两包抽抽。”
队长直接把自己手里这包烟递给他。
黄成顺顿时警惕起来,这个抠门妹夫怎么回事?怎么还给自己送烟呢?
“你啥意思?”他问道。
队长笑道:“大哥,我记得这铜钱是爹交给你来处理的哈?”
“哈什么哈?你还想分一点?”黄成顺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然后他紧接着说:“你想都别想,他妈的,咱们早就分家了,这是我家的东西。”
“是爹给我的没错,可这是爹让我去扔掉的,我没扔自己藏起来了——反正你想都别想啊。”
队长笑道:“行行行,我不想,看把你吓得这个样子。”
黄成顺哼了一声,松了口气。
这个穷妹夫的性子他了解,虽然抠门、厚脸皮,可说话算话,答应人家的事再难也会尽量办到。
这时候队长又说道:“我不要你的钱,不过我得把这事跟爹娘、跟二哥二嫂还有我姐他们都说说……”
“我草!”黄成顺顿时急眼了,“你敢!”
队长说道:“咋了,打人犯法啊,你守着王老师打我这可是人证物证都有,到时候闹到县里的治安局去……”
黄成顺服了。
接下来这两人开始拉锯战谈价钱,最后队长家里分到了一百块。
这已经是从黄成顺身上割肉了,气的黄成顺都不打算去买香烟了。
漏勺安抚他说:“你给这钱不冤枉,不说别的,不是你这妹夫当牙人给你联系了我们王老师,那你这些铜钱能卖出去?肯定锈死在地里了!”
这话有道理。
黄成顺琢磨一下后总算舒坦了一些。
就当是支付了个中介费好了。
因为他是往王忆要了中介费的,一枚铜钱一毛钱,等于是要了二百多块钱。
王忆开船去县里,送他们留在了码头:“你们先去咱队里的餐厅转转,晚饭在那里面吃就行了,就说是我说的。”
“晚上你们跟销售队一起回去,我得明天晚上才能回去了。”
他交代下这回事,开着船去了市里。
等到了市里就是夜晚了。
他停靠下船去找羊肉店吃了一盘子手撕羊肉又喝了一碗羊鞭汤,浑身热乎的回到了船上。
下半夜开始,陆续有船回来,王忆上码头开始挑选海货。
还是冲着活螃蟹活虾活海参鲍鱼这些东西上手。
然后他挑着挑着看到又有一艘大船到来,船舱里竟然有水,然后水里全是少年拳头那么大的螃蟹。
相比动辄碗口大小的梭子蟹,这螃蟹个头小,可是饱满、结实——
它们是大闸蟹。
王忆看到大闸蟹赶紧上去问道:“同志,这是哪里的大闸蟹?怎么卖?”
船上一个壮汉从忙活中抬起头说:“太湖的蟹,不零卖。”
王忆说道:“我可以全包圆。”
听到这话船上的人和周围的渔家纷纷笑了起来。
王忆掏出香烟扔给他们,问道:“怎么了?我说的是外行话?还是你们觉得我吃不下?”
壮汉接到香烟一看是带过滤嘴的烟卷,便收起笑容说道:“小同志你买不成、我们也卖不成,这都是市里南货商店订购的。”
南货是江浙沪一带的名词,与北货相对应,指的是南方独有的商品,比如南方果品、甜点茶食、腊肉腌货、干果海味之类。
王忆听到这话便有些失望了。
他问道:“那如果能卖的话,这些大闸蟹都是什么价格?”
壮汉说道:“你们南货商店里什么价我们不清楚,反正我们送货上你们码头,一斤大闸蟹不分公母一律是一元五角钱一斤。”
“南货商店里是三元五角钱一斤。”旁边接了烟卷的人和气的对王忆说,“还得有券,水产券或者中秋节供应券。”
有人听到这话便嘀咕道:“这些国营商店不是给人民服务的吗?他们怎么自己还投机倒把吗?”
“这大闸蟹都送到门口了,他们收走转手就卖给咱老百姓三块五?翻了一倍半的价格啊。”
又有人笑道:“这有什么呀?到时候这些大闸蟹都是进口货!”
“进口货?这不是太湖大闸蟹吗?这进的哪门子口?”不少人很惊奇。
刚才说话的人一看自己的话引发了关注,便得意洋洋的笑道:“还能是哪门子口?就是他们国营商店的门口呗!”
王忆又给壮汉递了一根烟,问道:“我要是自己想买你们的太湖大闸蟹,能不能买得到?”
壮汉摇摇头:“你买不到,大闸蟹都是按需分配的,现在我们太湖是国营水产厂在负责。”
“不过你要是愿意买周围小湖小水湾里的大闸蟹那能行,恰好是从去年开始,我们那边允许私人承包小湖小水湾子来养鱼养虾养大闸蟹养黄鳝啥的了,所以今年有个体户的大闸蟹出来。”
王忆刚才往周围大方的散烟,这一行为给他赢得了好感。
有人听到这话后便上来点他。
这人故意问壮汉说:“我听说你们那边个体户养螃蟹不守规矩呀?”
壮汉看着满脸络腮胡、一身疙瘩肉挺凶悍的,其实性子温和。
他愣了愣问道:“怎么不守规矩了?你说他们乱要价?”
“不是,是有些个体户给螃蟹喂避孕药!”这人信誓旦旦的说道,“我都在广播里头听说了,现在有些螃蟹长得快、个头大,可吃起来肉质酥松,味道发苦,这就是喂了避孕药的。”
壮汉听到这话后懵了:“呃?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回事?”
他问船上其他工友:“还有这事呢?”
其他人纷纷摇头,有人说道:“有避孕药还给螃蟹吃呢,图啥啊?这不给人吃吗?吃了少要孩子。”
“就是啊,螃蟹吃这个干啥?让它们避孕?”
“技术员你出来一趟,你知道这是咋回事吗?”
一个青年快步走出来问发生了什么事,他听完后笑道:
“不可能的,养螃蟹的水库水湾里不能放药,这东西对水质要求非常高,加药会破坏水质,导致螃蟹死亡,得不偿失啊。”
刚才说话那人急了,说道:“这都是广播里说的,还能有假?”
青年技术员耐心的说道:“但我们为什么要给螃蟹喂避孕药?螃蟹吃了避孕药会长得快?没有这个说法呀。”
那人便说道:“你们大闸蟹从蟹苗到出厂,一共要脱很多次壳吧?”
技术员说道:“对,它们一生中脱壳很多次,具体不好说,但一般是十五到二十次,其中大眼幼体到蟹苗脱壳四五次,蟹苗到仔蟹脱壳三四次,仔蟹到幼蟹还要脱壳、幼蟹到成蟹依然要脱壳。”
“那就没错了。”那人点点头,“为什么要给它们吃避孕药?因为吃了避孕药以后它们就不脱壳了。”
“同志们看,这脱壳肯定得耗费力气浪费营养是不是?同志们是不是?”
周围的人跟着点头。
那人便说道:“它们吃了避孕药不再脱壳,这样所有的营养都用来生长了,这样不就长得快了吗?”
大家伙惊叹道:“原来是这样啊。”
“是什么是啊?”技术员哭笑不得,“你们是不是以为大闸蟹跟乌龟一样,这壳子会随着长大一点点的生长?”
“告诉你们,大闸蟹的每一次脱壳都是它们生长发育的结果,当它们生长能力及营养物质累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必然要进行蜕壳。”
“正常情况下呀,这大闸蟹蜕壳后才会长大,每蜕壳一次就明显增长一些,但是脱壳不一定都会生长,比如说营养不足时,蟹脱壳反而会出现负增长!”
王忆听着点头。
好了,辟谣结束,给螃蟹喂避孕药应该是谣言。
然而那人并不信技术员的话。
他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意,说道:“广播里可不是这么说。”
听他们交谈的人纷纷赞同他的说法。
好了,大家根本不信技术员的辟谣,还是谣言听起来更靠谱。
王忆这边想跟壮汉联系着买点大闸蟹。
即使不是阳澄湖或者太湖的大闸蟹那是附近湖泊里的也行,反正水质和水草种类差不多,出产的大闸蟹品质也差不多。
其实上到了二十一世纪,这些阳澄湖、太湖附近小湖泊小水库养殖出来的大闸蟹也当阳澄湖大闸蟹或者太湖大闸蟹来卖了。
壮汉把技术员介绍给王忆,说这个技术员平时会指导一些个体养殖户,所以他这边更有门路。
看着王忆跟技术员热切攀谈、商量,先前上来用话点王忆的那个人摇摇头,带着满脸的悲天悯人离开了。
他暗暗的感叹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啊!
这小伙子一看就是没文化,容易让人糊弄,这人还是得要多看报多听广播多学习才行,不容易被骗!
技术员跟王忆一个姓,都姓王,叫王德发。
今年是一些个体养殖户承包了水塘养殖大闸蟹上市第一年,他们还没有摸索出销路,指望着政府来帮他们联系客户。
而政府方面又给技术员和公务员们下达了指标,让他们协助个体户销售大闸蟹。
大闸蟹在江南本省的沿海地区不好卖——
82年海蟹太多太便宜,平日里像是翁洲这种地方的老百姓压根不缺虾蟹吃,再说大闸蟹也不是纯淡水蟹而是属于洄游蟹,于是他们对更昂贵的大闸蟹不太感兴趣。
就像刚才壮汉的报价,他们的出厂价是一斤一块五毛钱,这已经赶上一斤肉了。
考虑到螃蟹有壳,那出一斤螃蟹肉所花费的钱要比买一斤肉多不少。
这样老百姓为什么不买猪肉吃呢?
沪都人倒是热爱吃大闸蟹,但这年代靠一个沪都可消化不掉整个江南地区盛产的大闸蟹。
王忆这边愿意买,王德发很高兴,他答应给王忆联系大闸蟹,可是双方不好联系。
这年头的官方人员值得信任。
王忆今天要买铜钱带的钱多,他没有花掉。
于是当场点出来一千块递给了王德发说:“技术员同志,我先给你一千块的定钱,有了这钱押在你手里,你应该相信我肯定会买吧?”
王德发小年轻,面皮薄还不好意思收钱,便取了一半给王忆写了一张收据,说:“那我待会打个电话,你要多少斤?明天晚上就能送过来。”
王忆说道:“你们送过来也是一斤一块五吗?”
王德发挠挠头说:“个体养殖户养出来的大闸蟹还要便宜点,一斤能便宜两角到三角——不过品质都一样,我们都检测过的,不论是蟹膏蟹黄……”
“我相信你。”王忆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先要个五千斤意思意思吧。”
大闸蟹合理保存可以在离开船后依然活个十天半个月。
这年头的大闸蟹生命力还要比二十一世纪的泡澡蟹们更强一些,现在不管大湖小水库的生态环境比日后要好很多,螃蟹生长发育过程中全靠自己寻食、捕食,会更加强壮。
像是二十一世纪的大闸蟹因为养殖数量多,养殖户们要往水库水塘里投放水草的,大闸蟹们可以不必费心思、费力气去搜索食物、争抢食物,体格难免差一点。
王忆定下五千斤大闸蟹是小意思。
他之前跟钟世平说过大闸蟹的事,钟世平朋友手中有专业的大闸蟹冷库,温度、湿度、氧气含量都是为大闸蟹们量身定做的,可以存活时间更久。
这种情况下生产队大灶和列岛记忆两家才要五千斤大闸蟹实在不算什么。
只是王忆自己捣鼓这种东西太累了,所以他要了一个能忙活过来的数量,赚个辛苦钱。
赚这种小钱不为别的,就为了稳住钟世平这样的合作伙伴。
另一个他也是想用这种搬货方式练一练肌肉,他现在身板已经快赶上墩子练出大肌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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