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海面上波光粼粼。
孙征南开船,天涯二号徐徐驶出码头。
王向红在码头上一边挥手一边喊:“注意安全!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徐横安慰他道:“放心吧,支书,我班副为人可稳重了,他开船技术不比你这个老海狼差,耐心不比你少。”
王向红点点头,然后上下打量他。
徐横赶紧昂头挺胸目视前方。
大檐帽被他夹在臂弯里。
很像那么回事。
孙征南先开船到县里码头,秋渭水和凉菜销售队下船,然后天涯二号转向又驶向市里。
说起来他们去市里可以不必开船,毕竟天涯二号烧油还是挺厉害的,来回一趟要耗费不少柴油。
但王忆可不在乎这小钱。
工具是给人服务的,既然有了机动船外出肯定要乘坐机动船,何况这次他还要带货呢。
再说22年有的是柴油,他在22年可有的是钱,随便买柴油,别说这种小渔船,就是大游艇他也养的起。
天涯二号到码头,王忆给孙征南留下个菜市场的地址,又领着他去丙-110仓库搬运箱子。
现在仓库里又堆了好些箱子,之前王忆抽空回22年把一些方便面饼、干脆面饼等商品转移到了仓库里,这次要往后带商品了。
另一个他又让墩子去买了好些红线绳,反正手头上还有的是领袖像章,生产队可以继续制作平安结。
这东西没有保质期,不是跟凉菜一样做出来得赶紧卖掉,所以大可以编织出来后先进行存储,以后慢慢出售。
孙征南要干活,王忆这边也有事。
他得去看看满山花顺便去照相馆把胶卷给洗出来。
82年的翁洲市区面积不大,他记住了照相馆的名字,很轻松的就找到了这个名叫曙光的照相馆。
此时照相馆里又有人在排队等着照相了。
王忆看了看,这照相馆的职能分布是一层大厅交钱、开票、等候、取照片,另有几个照相房间,然后二楼是专门冲洗照片旳暗房。
上次招待他的妇女今天依然在上班,看到他推门进来便问道:“同志,您需要拍照片?是拍结婚照、工作照、生活照还是家庭照?”
王忆正要回应,她又积极的推销说:“看您的年龄应当是有孩子了吧?孩子不大?那您要不要给孩子拍个照?我们照相馆刚成立了儿童摄像间,里面布景非常时髦,在咱翁洲还是头一家呢。”
‘看我年龄有孩子了’?您是用前面的眼睛看的吗?王忆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之中。
然而坐在板凳上的一个老人听到后来了兴趣,说:“女同志,那你方便带我去看看吗?”
妇女说道:“行,青年同志你也来吧,过来看看,我们这个儿童摄像间可好了。”
她领着两人往里走,王忆不赶时间,便好奇的打量了一下这年代的照相馆。
曙光照相馆在翁洲是颇有名气的老馆,这里还有那种老式照相机:
一人多高、一肩多宽,整体有个黑色的木制架子托举着机器,木架下面装有轮子、它的一侧则有手柄摇轮来调节对焦的高度和角度。
这种老式照相机的镜头盒子就像老台式机的屏幕那么大,后面机身始终用一块布罩着。
王忆好奇的看,走在他旁边的那老人也在看。
他感叹道:“哎哟,这个机器可有年头了,你们还在用这种机器?我记得我结婚那时候用的是这样机器,多少年了?那不得是建国前的事?”
妇女笑道:“这种老机器已经被淘汰了,我们店里也都存入仓库中了,只有这個摄像间还保留着一台。”
“主要是有些像您一样的老人怀旧,他们希望能用这样的照相机来给他们拍照,说是这样拍出来的照片感觉正。”
老人点头道:“那你们店里有厉害师傅,这样的机器可不像现在的照相机那么简单,要拍出好照片得下功夫呢。”
儿童摄影室在最后一个房间,不大的面积有四套布景,四个房间角落各有一个布景。
有的布景是塑料葡萄藤上挂着塑料紫葡萄,有的布景是一台敞篷玩具汽车,有的布景是现代化的家庭:有沙发有桌子,沙发上有塑料电话、塑料电视机等……
另外三面墙壁上贴着不同的壁纸,正面壁纸是椰林树影白沙滩,左边壁纸是亭台楼阁,右边壁纸则是开国大典……
妇女积极的给他们介绍说:“我们这里不光给成年人租赁西装和婚纱,还有儿童服装,看,小军装、民族服装、工人服装,是不是很时髦?”
王忆看向小军装。
不是他理解中的83式大檐帽+带黄丝带镶边的绿色警服,是72式警服,算是缩小版的三片红,不过有红领章之类的。
他对这衣服有点兴趣。
可以去22年买一批给学生当校服呀。
老人被这布景打动了,指着墙角的三脚架问道:“你们这里用的是120的还是135的相机?”
“都是新式135的相机。”妇女说道。
老人点点头说:“好,那我明天带孙子来拍照。”
妇女很满意他的答复,然后看向王忆。
王忆不好意思的掏出胶卷:“我是来冲洗胶卷的,上次在你们这里买了一副胶卷……”
“噢,我有印象。”妇女点点头,“那行,你冲洗几张?”
王忆说道:“已经拍满了,各冲洗一张、呃,两张吧,各冲洗两版。”
妇女说道:“好的,在我们馆里买的胶卷冲洗有优惠,第一版是十六元,第二版是十元,一个礼拜以后来取。”
王忆摇头道:“这也太晚了,能不能加急?最好今天就能取到照片。”
“加急可以,但这个点了,加急费很贵。”妇女看了眼天色又仔细打量他,黑不溜秋的不像个有钱人呀。
“多少钱?”
“两版照片一起冲出来得五十二元了,其实同志你没必要那么急,如果你可以后天来取,那价格就能便宜到三十元。”
王忆直接掏钱交费。
五十多块小意思。
交钱开票,他拎起袋子和皮包去见港岛路找盛大贵和满山花。
此时已经邻近傍晚,气温不那么高了,他乘坐公交车很快赶到。
就在他转入进盛大贵家里所属单元楼巷道的时候,他听见有人喊他:“王老师、王老师,我们在这里。”
王忆闻声看去,看见满山花和盛大贵都在一棵大柳树的树荫下乘凉。
老爷子这会倚在轮椅上,一手摇晃蒲扇一手端着个瓷茶壶,满脸的惬意。
跟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状态天壤之别。
王忆还记得第一次见老爷子的时候他缩在小卧室的小床上半昏睡,整个人无精打采。
现在呢?
身子斜躺在轮椅上,吹着小风摇着蒲扇,手里小茶壶时不时举起来抿一口,甚至连不舒服的双腿都翘成了二郎腿。
王忆笑尿了:“哟,老爷子挺舒坦呀。”
盛大贵老人笑的合不拢嘴:“舒坦,当然舒坦,出来晒晒太阳乘乘凉吹吹风见见老朋友,这能不舒坦?”
他又指向旁边的满山花:“我得给你们这位社员同志加工资,我要给她每月加五元工资,她太勤快了,哎呀跟她一比那黄小燕真是个懒婆娘。”
满山花显然是刚知道他的加工资意愿,一时之间有点反应不过来:“啊?加五元工资?”
反应过来后她赶紧摆手:“啊不不不,不用了,盛大哥我25元够了,整天吃你的喝你的,你还要给我扯一身花布做夏天衣裳,我怎么还能要你加工资?”
盛大贵笑道:“没事,你听我安排就行了,这夏天衣裳必须得做一套,你看你大热天的还穿着军装,这像什么话?让我老街坊们一看还以为我在苛待你哪。”
王忆说道:“看来我这婶子表现很不错。”
“岂止不错,要写感谢信的呀。”老人笑容愉快,“勤快、实在、吃苦耐劳,每天早上推我出门呼吸新鲜空气,每天傍晚推我出来晒晒太阳乘乘凉。”
王忆问道:“到底是晒太阳还是乘凉?你怎么把两件事放一起?”
老人坐起来放下小茶壶拍拍腿说:“我有老寒腿,所以要经常晒太阳,而现在天热了,晒一会太阳就得来树荫下乘凉。”
满山花拿起小茶壶从旁边水壶里倒上一壶水,又给老人放回去。
王忆说道:“我明白了,这样你确实需要晒晒太阳,一是驱寒气去湿气,二是强壮筋骨。”
盛大贵说:“一点没错,从你上礼拜给我送来人和轮椅,我天天晒,就这几天我的腿脚立马灵便了一些!”
王忆说道:“哎哟,这是好事,恭喜恭喜啊。”
盛大贵问:“我要给她提工资,要修改合同吗?”
王忆说道:“先不着急吧,咱还在试用期呢,等过了试用期你再决定这个具体工资吧。”
他试探的看向满山花,不知道满山花干的是不是顺利。
满山花明白他意思,笑道:“王老师,盛大哥人很好,我在这里做饭打扫卫生给他洗洗衣服,钱跟捡的一样,这个活太好了。”
王忆说道:“这样就好,那个支书怕你在城里吃不惯,让我给你带了些虾干虾米、瑶柱鱼鲞。”
“这还有新鲜的海捕大虾和今年的鲜淡菜,老爷子你们今晚吃点海货,都是新鲜东西,好吃!”
盛大哥笑道:“这好,我这两天还想着让你这个婶子去买点海货呢,你婶子去市场转了转说市场的东西不行,不好还要价贵,她就跟我说,说你肯定会来,来肯定带海货。”
“哈哈,让她一语中的了,今晚可以吃个不花钱的好海货了。”
满山花打开袋子抓了几个虾干给老人:“老大哥你喝着茶水吃这个虾干,我们队里自己晒的,你尝尝,嘎嘣脆还活鲜,跟你在市场买的是不是不一个滋味儿?”
老人拿了一个咬了起来,然后立马点头:“真不是一个滋味儿,你们的虾干怎么还甜滋滋的?”
“甜晒的虾干当然带点甜味。”满山花笑道。
她把马扎给王忆,王忆拒绝了:“我把东西送到就行了,孙老师还在等我去市场买菜,咱队里现在不是有自己的机动船吗?我们开船来的,准备去市场多买些东西带回去。”
“你们自己开船来的?那支书呢?”满山花问道。
王忆说:“支书没来,孙老师会开船,他开船过来的。”
老人招招手说:“你先歇歇脚,菜市场又不是急着关门,不着急,我还有个事跟你说说。”
“你说你手里有一个天完朝的瓷罐?我前几天不是能自己出来了?然后我坐轮椅去我们社区代办户那里打了个公用传呼电话,给我的老同事打的。”
“我现在的老同事被人返聘了,从事陶瓷器的收购工作,他对这样的瓷罐感兴趣,价钱上不会亏待你——我说你是我远房侄子,现在负责照顾我,我们两个关系很好,所以他会给你个公道价。”
“根据他的意思,这个罐子的价格起步是一千块,具体是多少要看罐子的品相和用途。”
王忆心里一喜,说道:“好呀,盛大叔,这太感谢你了。”
反正罐子无法带去22年,能在这年代换点钱是正好的事。
当然他可以选择留下等过个二十年三十年收藏市场火热后再卖,但没那必要。
他有时空门这宝贝在,要富裕轻而易举,不靠收藏古董就能发家致富,而且是带着生产队集体致富。
盛大贵给他一个电话,说:“他现在天天在外省出差,最近会来看我,所以你具体跟他约个时间,然后把罐子带给他看看。”
王忆道谢。
他把捎给满山花的东西放下,又将之前与盛大贵约定的老式收音机递给他,里面没有电池,盛大贵赶紧催着满山花去买电池。
这样王忆便带着电话号码离开,然后去上次领着王东峰买菜的市场等待孙征南。
孙征南还没来,他去打听着找了一家代办户准备打个公用传呼电话。
可他这次出来没想着要跟公家打交道——虽然说代办户不算公家人,但他们家里电话其实是国家所属,所以他们名为‘代办’户。
代办户们是军烈属,这些人很警惕,王忆出来没准备介绍信又不是城里人,这代办户就不给他用电话。
王忆没辙,只能回市场等待孙征南。
具体打电话的事得交给张有信了,他在邮电所上班,打个电话轻而易举。
孙征南跑步赶来,热的是汗流浃背。
王忆问他:“你怎么不坐车?不是跟你说怎么坐车了吗?”
孙征南笑道:“不远,我想着省下个路费,所以跑步过来的。”
王忆无语。
然后转头给他买了一支冰糕,而且是市里才有得卖的奶油冰糕。
孙征南也无语。
省下的车票钱还不够吃这支奶油冰糕的呢。
不过奶油冰糕真好吃,又冰又甜又奶香。
两人进入市场,王忆开始大肆采购。
猪肉,牛肉,羊肉,买!
一买就是三四百块钱的造出去!
各种新鲜蔬菜——竟然不要票?
好,使劲买,又是一百多块钱造出去!
王忆看到这市场还有大蒸笼往外卖,立马挥手买了九层!
大灶三口大铁锅,一口大铁锅装三层,这样以后可以给学生蒸馒头、蒸包子吃了。
生产队的大灶上也有大蒸笼,但只有一件两件的了,所以只能给他们自己蒸包子吃。
洋洋洒洒在市场里一转悠,白天生产队刚给他的六百块钱花掉了!
不过这是小问题,他现在天天卖粮食加上门市部的商品有进账所以压根不缺钱。
他在市场大肆采购,孙征南出去拦了一辆驴车,雇了驴车把这些东西给送回码头。
两人买完东西后又兵分两路。
孙征南回码头王忆去曙光照相馆拿照片。
他赶到照相馆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照相馆正准备下班,两个工作人员在用老式压花机裁剪照片做最后工作。
他们裁剪的正是王忆的照片。
妇女把洗出来的照片裁剪好递上去问道:“同志,你看你满意吗?”
王忆点点头。
黑白老照片,分辨率普普通通但胜在有时代的味道!
照相馆的工人开始打扫卫生了,有工人扫地进第一个摄像间后不满的说:“馆长,这老照相机给处理掉吧,现在没多少人用这种照相机来拍照了,拍出来的太死板,一点不好看。”
“这么大个家伙留在这里多占地方?每次打扫卫生还得推着它转悠,真是费劲!”
给王忆裁剪照片的妇女笑道:“它终归是有些用处的,有些老同志就喜欢用这样的相机来拍照,咱照相馆是国营老馆,不能光看着挣钱,还要想着怎么为人民服务。”
“再说,你要把这个照相机处理掉,怎么处理?好好的照相机难道砸了吗?往外卖可没法卖,现在都流行海鸥相机,谁还会买咱这么一个大笨牛?”
王忆颇为诧异的抬头看妇女。
没想到这位一直在给顾客提供倒水、接待工作的妇女竟然是馆长,估计这是劳动模范了,服务态度和思想觉悟都没得挑。
他也试探的问:“女同志您是这照相馆的馆长呀?”
妇女微笑着点头。
于是王忆又问道:“你们这照相机要卖吗?就是我听你们的意思,你们有意要处理掉这台照相机?”
女馆长犹豫了一下,这时候旁边的工人赶紧抬头说:“馆长,卖吧,要是有人愿意买这种照相机咱卖掉然后换一台莱卡相机,那相机拍照清晰,配合彩色胶卷用特别好。”
打扫卫生的工人也冒出头来:“对,馆长,卖掉吧,这相机一个月用不上两回,现在已经没人用这样的家伙了,你光说要为人民服务,可更多的人民需要的是先进照相机,是海鸥和凤凰!”
听到这话女馆长叹了口气,说:“同志你要买吗?如果你愿意买的话,我们可以商量一下。”
王忆还真对这种老相机有意,问道:“多少钱?怎么商量?”
女馆长说道:“这相机年份虽然比较老,但功能齐全、配件保护很好,您或许不知道,它是外国产品,是德棍莱卡出品的相机,非常耐用、非常好用,所以它价钱不低。”
王忆问道:“多少钱?”
女馆长说道:“五百元。”
王忆二话不说起身抱拳:“请把我的照片和胶卷给我,再见。”
五百块买这么个玩意儿。
你看我长了一张羊脸吗?我就是个羊也不是肥羊呀,我多瘦呀!
女馆长赶紧拦住他说道:“价钱可以商量——我也是没办法,这是公家的东西,是公家给标的价格。”
王忆问道:“可是五百元也太贵了吧,五百元都够买个最新款式的好相机了,我也有相机,海鸥DF-1型相机,所以你用价格糊弄不了我!”
女馆长无奈的说:“但、唉,如果便宜点,490元你愿意买吗?”
王忆死心了。
这价位我要是买的话那我就是一头肥羊!
本来他对这老相机感兴趣也不是觉得有利可图,而是他准备在22年整个精品小饭馆。
然后他就琢磨,现在开饭馆讲究个噱头,如果他弄点老物件在店里或许能吸引顾客。
像这种老相机拍出来的照片是很有年代特色的,他想的是买回去弄点胶卷在里面,然后顾客来了可以免费给他们拍一张老照片。
所以他愿意买下这民国款照相机,却不愿意花高价买,因为这东西可能对招徕顾客不起作用,那样他不是白花钱了?
22年的500元倒是小意思,物价膨胀弄的在22年吃个快餐都不止500元,可这是82年,500元是新工人一年的开支!
他收拾了照片准备跑路,然后有个中年工作人员追了出来:“哎哎哎,同志等等。”
王忆停下身看他。
已经黄昏时分,暮色沉沉,他看不太清这工作人员的样貌,只有这肥头大耳的轮廓很清晰。
王忆对他摆摆手说:“你不用再出价了,我不会买的,你们馆长砍价是10元10元的往下砍,这说明这相机价格没有多大下降空间……”
“我不是来跟你还价的。”工作人员笑了起来,他问道,“我是听你的意思,你手里有一台海鸥DF-1型相机?”
王忆点点头。
这工作人员急忙问:“那你有渠道买到照相机吗?”
王忆摇摇头:“没有,现在照相机太紧俏了,我也是在首都上学时候才托朋友买到的。”
工作人员顿时沮丧的叹了口气。
王忆问道:“你想买一台照相机?”
工作人员下意识的说道:“是啊,有些人找我上门去给他们拍照,但我们单位的照相机拿不出——哦我那个我喜欢拍照,我是一名摄影师,我想要提高我的专业技能,你玩照相机你是知道的。”
“照相机之于咱们就像枪之于战士,战士要成为神枪手必须靠子弹喂出来,咱们要练出好技术也得多拍照,哈哈,所以我想买一台照相机自己拍照。”
王忆其实从他刚才脱口而出的话里听出他的意思。
这人想要接私活!
他想自己买一台照相机然后去给人上门拍照,反正他们单位有暗房可以自己洗照片,他可以利用单位资源赚一些外快。
简单来说他是想薅社会主义羊毛。
于是王忆打量着这人问道:“你、你姓曹对吧?”
第一次来曙光照相馆的时候这人跟他说过话,当时他问照相馆有没有上门服务,就是这人想插手来着,但被女馆长给训回去了。
工作人员点点头:“对,曹新国,新中国的新国。”
王忆说道:“如果你需要照相机,那我可以把我的那一台卖给你,去年刚买的,虽然用过但还很崭新呢。”
曹新国咂咂嘴说:“那谢谢了,我不太想买二手照相机,海鸥的相机产量不小,要不然我再托朋友的关系去找找看。”
王忆还挺想把手里相机卖掉的,毕竟这玩意儿对他来说没用,邱大年还给他淘了好几台,如今都在时空屋里。
但对方既然不愿意买那就算了。
他正要走,曹新国又说了一句:“要是买二手照相机,那我只愿意买进口产品,咱国产的机器没必要买二手的。”
王忆一听这话又转回身来。
妈的。
碰上一个崇洋媚外的货色?
那我这样的爱国直男不能忍!
不过想了想他觉得也能忍,这年代洋货确实比国货先进耐用。
而且主要是王忆现在手里真有国外的照相机!
他问道:“你愿意买一台进口照相机?这可是很贵的!”
曹新国笑道:“这你放心,我有钱。”
王忆问道:“尼康F-3……”
“我草,你有尼康F-3?!”曹新国震惊的打断他的话,“不可能吧,你能有这款机器?这机器我知道,小鬼子的相机啊,这是高档相机啊!”
王忆还真有!
墩子给他收的。
这笨蛋花2000块买了一台尼康F-3,理由是这机器保护的好,具有收藏价值。
然而邱大年上咸鱼让他看了看,咸鱼挂了一堆这东西。
数量如此之多,而且是工业产品,你说什么收藏价值!
王忆说道:“对,我有一台尼康F-3,这是我同学从曰本那边给捎回来的,你要是愿意买的话可以转手卖给你……”
“买买买,这个我肯定愿意买。”曹新国下意识的抓住他手腕,他舔了舔肥嘟嘟的嘴唇问,“你不是骗我吧?你真有尼康F-3?这台相机前年、对,80年刚上市,非常不好买。”
王忆说道:“我这台相机是去年同学去曰本带回来的,一直保护的很好,不信的话可以带你去看看,我是本地人,家在外岛,不会说谎话,到时候你看到机器就知道了。”
墩子买的那相机确实保护的好,说是95成新毫不夸张,不过邱大年看过后说在咸鱼上花1800就能买到。
曹新国激动不已,说道:“你要是有尼康F-3,我肯定买!”
王忆试探的说:“这机器价格很贵!”
他具体不知道尼康F-3现在售价多少,但他在报纸上看到过介绍,说现在进口的相机能卖几千块。
曹新国说道:“一台新的尼康F-3是四千五百块,你这个是二手的,总不能比新的还贵吧?”
王忆一听这话心里有数了,说道:“二手的照相机确实没有新的贵,但是尼康F-3不一样呀,这机器……”
“等等,”曹新国忽然眯起眼睛用警惕的表情面对他,“你是外岛的?”
王忆说道:“对。”
曹新国往周围看了看,突然将他拉走到旁边的角落里:“我知道了,你不用骗我,你这台相机根本不是什么同学给你捎带的,是走私的!”
王忆一愣:
“我这就是身边的人从国外带回来的,你瞎想什么呢!”
曹新国不信,他接着说:“你别糊弄我了,我又不是不懂这东西。老板我跟你说,走私的尼康F-3,我顶多能给你2000元!”
“你这样的机器是有风险的,你愿意卖的话就带过来我看一看,性能没问题我给你2000元,要不然你自己卖吧,很难卖出去!”
王忆盯着他看。
曹新国故作镇定,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外岛现在不少人在干走私生意,你这个相机也是走私来的吧!”
他伸出两根肥嘟嘟的手指:“2000,不可能更高了!”
王忆说道:“2500,不可能更低了,这相机你在咱国内买不到!”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曹新国误会他的相机是走私进来的,那就让他这么误会吧。
因为曹新国如果以为他的相机是走私货,那么买到后一般会很低调的使用,这样就降低了这款相机暴露在公众视野的几率。
王忆需要自己带来的货物尽量少的出现在公众视野。
当然,既然相机担上了走私货的名声那么他作为出售方就有危险,可是这点王忆不害怕。
哪怕曹新国因为使用了走私照相机而被抓了也不好找到他,王忆又不是常干这买卖,他不知道王忆信息的。
向警方描述自己相貌吗?
问题是现在是傍晚,光线不佳,王忆看不太清曹新国的样子,曹新国也难以看清他的样子。
这样事情比较好办了,后面他让孙征南来交易。
孙征南有很强的反侦察意识,交易个相机是小问题。
反正2000元的价格他已经满意了。
22年这玩意儿也不过才2000元罢了。
最后他跟曹新国拉锯了一阵,最后曹新国答应掏2200元来买下这款照相机。
2200元,这价格王忆更满意。
可以卖!
总之他不管对方怎么想,只要对方给出他满意的价格,他就往外卖相机,对方以为他是走私的那就这么以为的好了,反正他嘴上不承认、生活中也无法被人找到。
这样曹新国以为他相机是走私而来的然后不会大张旗鼓的对外展示,那岂不是更好?
对他来说,从他手里买走货的人能低调处理要比赚到多少钱更重要!
曹新国很着急,说:“那咱们什么时候交易?我急着用照相机呢。”
王忆问道:“这么着急?那钱你能……”
“我家里有现款。”曹新国打断他的话,“钱你放心,我今晚就能拿到。”
王忆说道:“好,今晚交易,我今晚也能拿到相机。”
晚上交易他更满意!
有夜色掩护,孙征南送个照相机拿个钱还不是小意思!
双方约定了时间,一个小时后在市第一国营饭店门口来交易,那里人多,谁要是敢捣鬼一声吆喝那谁也跑不掉。
这样王忆便带上照片去了仓储所,进仓库把这相机从时空屋拿了出来。
尼康F-3。
相比海鸥DF-1,说实话这F-3确实要胜出很多,只是从外表和材质就能看出之间巨大的差距。
八十年代的曰本电子产品通杀全世界,这点不得不服气。
王忆拿到相机去船上找孙征南,把相机递给他后说:“你去市第一国营饭店门口跟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做个交易,相机给他,他会给你2200块——小心点,尽量别让人看清你的样子。”
孙征南真是一个出色的执行者。
他什么都没问,披上外套竖起领子又去临近的船上给渔家汉子递了根烟,借了一顶草帽。
渔家汉子看着他们的新船没多想,叼着烟把草帽扔给他。
孙征南挽起裤腿、赤着脚,又从船上拎了个鱼篓,这样就像个乡下进城卖鱼的寻常渔夫。
王忆拍拍他肩膀。
干得漂亮!
他陪同孙征南一起去了国营饭店,要是有什么事他得跟孙征南一起想办法。
国营饭店在城南区的中心位置,门口是主干道,不远处的路口有路灯,但是82年城市里的路灯不算明亮,发出的光芒是昏黄色。
曹新国比他们去的早,他估计也是怕王忆这边耍阴招,带了两个朋友。
孙征南借草帽掩护过去招了招手,带他们去楼房阴影里拿出相机递上去。
曹新国接过相机赶紧研究起来,他跟带来的两个朋友凑在一起翻来覆去的看,其中一人小声说:“是尼康的F-3。”
“看看里面……”
“里面不用看,这机器顶多是前年出的货,零件老化不用考虑,你给我让我看看它的功能和系数就有数了。”
其中一人拿着相机进入饭店里。
曹新国解释道:“朋友你别怕,我那哥们是进去检查一下你们的照相机——他是这方面的专家,他老爹是新华社的记者,我们俩在这里……”
孙征南摆摆手,然后轻轻拂起衣襟露出下面的格洛克:“守规矩,一切好说。”
“不守规矩,你们跑不过子弹!”
曹新国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他腿肚子上的胖肉开始打哆嗦。
有点后悔这交易了!
看来朋友的‘老爹是新华社记者’这消息并没能吓住对方。
就在他懊恼的时候,他的朋友提着相机出来了,然后低声说:“是一台好机器,什么东西都没问题,人家守规矩了。”
曹新国顿时松了这口凉气,他把两个信封递给孙征南,说:“同、兄、啊,老哥、大哥,这是2200块,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市民,你数一数,这钱一分也不少。”
孙征南没有打开看,他掂量了两下微微侧头,草帽下的目光很亮:“我知道你单位和你身份,还是那句话——”
“我是守规矩的生意人,你守规矩,那一切好说,你不守规矩,跑不过子弹!”
曹新国紧紧地抱着照相机点头哈腰:“明白、我明白,可是大哥,这价钱是我跟你那个、那个朋友说定的呀,就是2200元,这不是我欺骗你们了,是他主动用这个价钱卖给我,所以……”
“你到底想说什么?”王忆顺着墙角走过来不耐的问。
曹新国听出他的声音赶紧说:“大哥,价钱是咱俩谈妥的,你不能以后有人跟你说这个照相机你2200元卖亏了,然后就来找我麻烦呀。”
王忆说道:“我们做生意讲诚信,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哪怕它价值一万,如今2200卖给你了,那我也自认亏本,绝不会找你麻烦。”
曹新国顿时高兴了起来。
先前带着照相机去进行检测的年轻人小声说:“那你们还有这个相机吗?我、我也想买一台,2200元,也卖给我一台吧。”
王忆很吃惊。
这照相机自己卖便宜了呀!
年轻人见他不出声,赶紧说道:“我嘴巴很严实的,买了照相机自己用,不会给你们惹麻烦,你卖给我一台吧。”
王忆不知道这年头的F-3多少钱,不过这照相机应该还没有进入国内市场,所以曹新国做出了他手里照相机是走私货的判断。
而且哪怕是走私货他也愿意出2200元高价买,这就说明相机哪怕是走私进来也不止2200元!
不过他倒是不太在意具体多少钱,这东西在他手里没作用。
他犹豫了一下,说道:“2200元是交个朋友,以后再买不是这个价格了。”
曹新国跟汉奸一样凑上去点头哈腰、尊敬的给他递烟:“大哥你抽一支香烟,你听我说,我朋友也想跟你交个朋友,再卖给我们一台吧,我们都是嘴巴很严实的人,绝对不会给你们招惹麻烦……”
“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我愿意再卖你们一台,但2200不可能了,你问问他最高能出多少钱,我看看他是不是诚心想交我这个朋友。”王忆打断他的话。
曹新国看向后面的青年。
青年无奈的说:“别看我了,你知道我家的情况,2200元也得去借钱才能凑齐,我父亲的抚恤金已经没有多少了。”
“唉,”曹新国叹了口气,然后对王忆说,“大哥,我朋友的父亲是为国牺牲的……”
“等等,你不是说他父亲是新华社的同志吗?”王忆问道。
曹新国说道:“对,79年凉山战役他父亲是前线的战地记者,然后牺牲了。”
王忆听到这里沉默下来。
他去拍了拍青年肩膀说:“这种情况下你还买这么贵的照相机做什么?”
青年激动的说道:“我要秉持我父亲的遗志,以后做一名战地记者!F-3是战地记者的标配照相机呀!”
王忆一愣:“是吗?”
青年说道:“是的,尼康F-2是所有战地记者的武器,它们经历过许多战场考验,在恶劣环境里摔打得坑坑洼洼、灰头土脸,一样可以拍出清晰的照片!”
“去年F-2停产了,F-3开始生产,这款照相机以后就是战地记者的新武器,我要买一台,以后当战地记者!”
王忆被他的话打动了。
他拍了拍青年的肩膀说道:“没想到你这么有志气。唉,我与你同病相怜,你父亲79年为国捐躯,我的哥哥们也是同年牺牲在了南疆的战场。”
“看在你的志向上,我会给你找一台照相机的,而且不要2200元,给你2000元的价格,你要好好利用它!”
“这样,礼拜六吧,还是这个点,你带上钱还是来这里——记住,你们不想被政府没收了照相机,那就低调点!”
青年大喜:“好,大哥,太好了,你放心吧,我们都是守规矩的人,绝不会把你的消息传出去。”
“再说了,现在才有几个人认识尼康的照相机?他们不知道这台照相机身份,没事的。”
王忆带着孙征南离去。
曹新国等人看着他们背影消失,然后另一个青年说道:“大国哥买到了这么一台好机器,这值得庆祝,走,咱们去饭店里搓一顿庆祝庆祝。”
“庆祝个屁,我攒的娶媳妇钱都被清光了,还能拿什么庆祝?唉,还不知道怎么应付我爹呢,这钱是留着娶媳妇的。”曹新国爱不释手的抚摸着照相机。
然后他又问青年:“苏念,你什么时候要做战地记者了?你不是因为你爹的事这辈子不去战场吗?”
苏念贼笑道:“我不这么说他怎么能便宜的卖给我一台尼康牌照相机?”
曹新国问道:“对呀,你买这么贵的照相机干什么?你不是有你爹留下的东风牌相机吗?”
苏念说道:“我不是自己用,是有人要买!”
“我一个叔叔要买,他想用原价买一台尼康F-3相机,可是买不到,这照相机在小鬼子那里很抢手,所以你看我转卖他一台二手的机器,那我不要他原价,我要4000元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你小子真狡猾呀。”另一个青年上来搂着他问,“那你马上就能赚两千元了,这值得庆贺,咱去饭店庆祝庆祝吧。”
苏念说道:“钱还没有到手,着什么急?等到手了再说,对了这个人什么来头?他为什么这么便宜的往外卖照相机?”
“不是因为走私货所以便宜吗?”青年问道。
苏念说道:“你太笨了,这相机在小鬼子那里出厂就卖66万元……”
“你疯了呀?一台照相机66万元?”青年吃惊的说。
苏念白了他一眼解释道:“是小鬼子的钱,小鬼子的钱跟咱们人民币又不是一样的,换算过来的就是5000元左右——我跟你们说,小鬼子可有钱了,他们出门不走路也不做公交汽车,他们坐出租车,这叫打车!”
“你们知道他们打车多少钱吗?只要一坐上车,你就得先掏出一万元——还是小鬼子的钱……”
“我草,他们这么有钱?”曹新国也惊呆了。
苏念说:“对,他们现在可有钱了,所以他们这种F-3相机要卖66万元,这个相机很有名的,外国飞天员都用这相机拍照!”
“所以这照相机不加上关税也要咱们的5000元左右,为什么他们才卖两千元左右?”
曹新国沉默了一下,说道:“很简单,这恐怕是他们处理的赃物!”
“赃物?”
“对,是赃物,从小鬼子那里偷的相机,所以可以便宜卖,他们不是买的!”
“原来如此!”“对、对,应该是这样,就这样才能便宜往外卖!”
“不是赃物。”就在他们讨论热切的时候,一个声音响起来。
大个头青年下意识说道:“不是赃物为啥卖这么、这么……”
‘这么’不出来了。
曹新国和苏念面如土色。
他们看见刚刚离开的那两个人又回来了!
王忆和孙征南压根就没走远!
孙征南有经验,他怕这仨人耍什么幺蛾子,所以中途领着王忆绕了个小巷子又转回来听他们说话。
这一听,收获不小。
王忆气炸了,血染沙场那新华社记者的儿子很刁滑,竟然把自己这奸商耍的团团转——
等等,这到底谁是奸商?!
他指向苏念说:“下个礼拜天,你过来拿相机,把钱给我带全了,四千块!”
苏念吓得哆嗦了起来:“啊?四、四千?大哥,你让我去哪里拿四千块?这是四千呀!你就是把我骨头拆掉……”
“骨头我不要。”王忆在阴影中冲他森森然一笑,“我噶你腰子!现在国外可是有黑涩会收腰子呢……”
“大哥、别别啊,我错了,我刚才其实是吹牛逼呢。”苏念赶紧讨饶。
王忆不耐的摆手说道:“别废话,下次交易四千块。你小子滑溜的很,四千块你肯定也有赚头。”
“这照相机本价是5000,如果进咱国内加上关税至少7000,总之你好好操作吧,四千块买过去肯定有的赚,赚多赚少就是你的本事了。”
“走!”
两人身影消失。
苏念失魂落魄的靠在了曹大哥胸膛上。
大个头青年叹了口气:“完蛋了,下馆子的事是别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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